谁也他妈的别想惹小指甲鬼

作者：K.550
LOFTER主页：http://noi10h2o.lofter.com/
字数：约7万
本文关键词：现代；灵异；主cp
防雷说明：副cp方王、双鬼、修伞、楚苏

1

临近夏天的时候，孙哲平搬了个家，新租到的房子是一户张姓人家的祖屋，据说是去年才推倒重建的，整了个有模有样的小别墅，条件各种好，但价格平得像在开玩笑；但房东也活像打出生以来就没开过玩笑。
孙哲平看房时问那位以严谨著称的张先生，“这房子什么毛病这么便宜？”
张先生推了推眼镜，答非所问：
“请问您是唯心还是唯物？”
“唯物。”
“那您不必担心房子的问题，”张先生风轻云淡，“这儿只是有鬼罢了。”

２

社会主义好青年孙哲平毫无心理障碍地住了进去。作为一个自律的游戏工作者……不好意思，是网游公会工作者，他接单杀人天经地义，赚的都是血汗钱，自认心里没鬼，自不会撞鬼。
况且撞鬼这个事情是需要天赋的，没撞到过的，指不定就永远都没法撞到。
孙哲平整理着刚买回来的东西，再次环顾四周，摸摸下巴啧了一声。最让他放心的是房东非常靠谱，靠谱到让人完全没法觉得这个房子里有鬼。
因为这屋里的东西都是对称的。
想必鬼也会被逼疯吧。
啊，总觉得哪里撞设定了。

３

孙哲平倒不是很在意，吹着跑调跑到马来西亚的口哨把夜班必需品塞进了冰箱里，对称想来还是很有好处的，比方说这个对称的双门冰箱就足够大。
话又说回来，以他在租房界的阅历，可以说得上是无所畏惧的，有人横死的房子他也照住，到头来依旧吃好穿暖身体安康。
所以，
所以……
所以打着游戏听见自己身后有“噼、噼、噼”的声音响起时，他真的没想过，
转头，会看见一个扎辫儿的男人，盘腿坐在他的床上，认认真真地剪着指甲。
孙哲平的神经噼一声裂了个口子。
还是个染红毛的，真洋气。

４

孙哲平拨通了张先生的电话。
“……你说的鬼，不会就是在主卧里剪指甲的那只红毛吧？”
张先生有些诧异：“不，我并没有看见他在干什么，只是每晚都会听见剪指甲的声音，我个人生活规律而且浅眠，容易被吵醒，所以不得不搬去了队……朋友家里住。听说您是夜班工作，想来危害不是太大，所以没有详说。”
“我朋友也曾来过住一晚上，也是只能听见声音，亮多大的灯也看不见人的，如果您真看见了，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夜班工作者有些无语地放下了电话，敢情这一趟还发掘出了他撞鬼的潜力，简直可喜可贺七喜可乐……慢着，他放桌上刚开的可乐呢？
他再次转身，看见饭桌另一头，那只鬼坐在饭桌边儿将吸管插进口子，从容不迫地把可乐吸得吱溜响。

５

你让孙哲平说什么好呢？
孙哲平绷着脸把手撑在了桌子上，“喂……”
鬼很警惕地把可乐往后带了带，“不会还你的！”
……谁要你还了？！他老孙看起来就是说这逗比事的脸吗？！
“……你，”孙哲平按了按太阳穴，“是谁？”
“张佳乐。”这回倒是秒答了，鬼的眼神晶亮。
“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烦死张新杰！”
“……他已经被你烦死了，所以你能走了吗？”
“真的？”
“真的。房子现在是我住。”
孙哲平耐着性子说。他觉得要么是和一只鬼交流的自己疯了，要么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这样啊？”张佳乐眉开眼笑，“可是我走不了啊？我可以接着骚扰你吗？”
神经发出了第二声噼。就跟指甲剪下的声音一样清脆。

６

张佳乐絮絮叨叨地讲了讲为什么他要烦死张新杰。
主要内容就是张新杰把祖上老屋改成对称的房子让他觉得烦死了，所以每天晚上用频率不定的剪指甲声来反烦死张新杰。中间夹带了他喜欢吃放盐的番茄炒蛋但张新杰喜欢放糖、拿个盆来吃面简直不可思议、为什么辣椒油的分量可以精确到小数点后等等私货。
“好吧。”孙哲平决计刨去一部分智商接受这个解释，“对了，你们都姓张，什么渊源？”
“他是我孙子！”张佳乐掷地有声。
“……”
“骗你的！”
“……”
“其实是个近亲什么的，我也忘了啥辈分，反正有天我死在这里了，然后就走不了了。一直都在这里，”张佳乐顿了顿，“剪指甲！”
“……”孙哲平觉得自己真是好天真啊，刨那么一点智商就妄图和这只鬼交流，“你为什么剪指甲？”
“大概是某个执念吧，但是谁记得啊！好十几年的事了！”理直气壮的回答。
“……那你为什么，一身上下，这么潮？”
“啊？”
染着红发打着耳钉，白底外黑扎条带流苏的小围巾，修身长裤边儿塞进小黑靴里，大热天的也不嫌闷，堂堂十几年前死的张家前人，孙哲平和他一比朴素得仿若农民。
张佳乐眉毛一挑，“做鬼也风流，没听过吗？”

7

……也对，这个人死的时候，中国还没实行义务教育。

8

“……不热？”
“不热！”
孙哲平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纠正他的用法比较机智。
反正都赶不走了，就顺其自然吧。
重新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他转身要回房间，边走边落下一句话，“冰箱有可乐，想喝自己拿，不要偷拿我的。”
“耶！”身后那只鬼发出了欢呼。
第二天他就后悔说这话了，因为他打开冰箱往饮料格一捞只抓到一把空气。
嗯？他低头。
三排饮料格，全空了。
孙哲平的神经发出了第三声噼。

9

“晚上我打网游的时候你在后面噼噼噼也算了，可乐怎么回事？明明一直在剪指甲，什么时候喝光的可乐？”
孙哲平忍无可忍地揪起了张佳乐的领子。
鬼笑嘻嘻：“想知道？”
孙哲平收紧了手。
“哎哟真是的，看好啦！”张佳乐打了个响指，整个人像阵风一样消失在孙哲平手中，下一秒又呼一下重新出现，好整以暇地坐在人面前的饭桌上晃开长腿，手还抓着一瓶冻得滴水的益力多。
“就是这样！”他的动作像是在宣布表演结束一样。
孙哲平劈手夺下益力多，黑着脸撕开盖子一饮而尽。
娘的，竟然忘记这是只鬼了。

10

于是冰箱上多了一张黄色便签。
【孙张条约：每日可乐消耗≤三听，多了砍手】
张佳乐拿可乐的时候，看那个“孙张”十分不顺眼，顺手把张划掉，重写一个在孙字前面。
孙哲平拿可乐的时候，发现了这个改动，他感觉十分不顺眼，又改了回来。
张佳乐拿可乐的时候……
孙哲平拿可乐的时候……
张佳乐拿可乐的时候……擦，没位置了！算了，便宜那只猴子！
作为一只宽宏大量的鬼，他在心里淡淡地把孙哲平的脸和六小龄童的脸揉在了一起。

11

为了适当了解他的同居人，孙哲平认真地找了找有关鬼的资料。
顺便打开了几个小说做扩展阅读。
当然，他随手点开的时候并没有留意左上角的文学城标志。
十分钟后，他好后悔自己为什么没看左上角的文学城标志。

12

孙哲平觉得这样不行，他想了想，关掉了电视，在一片远郊的寂静中合眼沉思片刻，尔后睁眼，目光坚定神情庄严地掐指一算。
……然后背出了王杰希的手机号码。
“喂，老王？”
“是。何事？”
“撞鬼。”
王杰希那边好大一声噗，然后有把小年轻的声音在旁模模糊糊地响着：“啊师父您怎么把水喷屏幕上了？？”
孙哲平镇定地等着电话另一头的慌劲儿过去。
几分钟后王杰希重新拿起手机，听起来是接受了“孙哲平竟然会撞鬼”这个事实。
“有害？”
“无。”
“五千，封眼。”王杰希淡淡地说。
“不，”孙哲平淡淡地说，“我是想找你做个‘如何与鬼友好交往’的科普。”
“噗。”“师父？师父？师父您怎么又喷了？？”

13

好一阵子手忙脚乱过去，王杰希第三次拿起电话。
“你确定？”他的声音依然很稳，事实上孙哲平就没听过他声音不稳。
“确定。”
“一旦决定踏入，可能整个人生都不一样了，还要承受必要的代价，我并不万能，无法替你挽回任何失去的东西。”
“路是我自己选的。”
孙哲平不耐烦地说，因为要躲开张佳乐的耳目，他不得不离开那栋别墅好一段距离，时值盛夏，火辣的骄阳让他痛不欲生，语气略微烦躁。
“路是我自己选的。”他又重复了一遍，“无论将来发生什么，老子死于非命还是别的，那都是我自找的，绝对不会找你麻烦，该死的就死，干净利落。王杰希，我们都认识几年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
“……十年。”王杰希轻咳，“但你误解我的意思了。这可以理解，多年不见，彼此的变化都有些大。”
“啊？”
“我只是说，这个学费有点高，但不能打折，老同学也不行。”
“……”
老王，说人话。

14

“到底是什么给了你会让脏东西弄死的自信啊？你是我见过最不可能撞鬼的人了。”
邓复升一边带着孙哲平往里走一边吐槽。
走廊末端一拐，茶香扑面而至，披袍的男人坐在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根雕茶案后，出手起落，气定神闲，让人不由自主地站在原地等待他从流畅的沏茶中醒来。
当然孙哲平从来不是会这么做的人，他摸了摸下巴上前一步，抛出百分之百的会心一击：
“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骚包了？”
王杰希手一抖，好容易没把茶具摔了。
对熟人装不得逼啊。

15

王杰希叹了口气说：“你想好了，我们就开始吧。”
孙哲平随手拉张椅子就想坐，屁股正要搁下。
王杰希：“别别别那张黄花梨的。”
孙哲平又拉一张，屁股悬在空中正要……
王杰希：“别别别那张紫檀木的。”
连续被呛两次屁股都悬累了的孙哲平非常不满：“你找碴？”
“据我观察你肯定没改过中学时的坐姿，”王杰希无奈，“荣耀一中拆凳王，不敢轻视。走吧，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茶室兼储物间而已，家里来多客人了才搬椅子出去。”
孙哲平恍然大悟，这就是为什么各种名贵木椅很混搭很不值钱地四处乱摆的原因。他觉得他的房东看见这一幕一定会亲手掐死王杰希，这还是个一石二鸟的事情，死了就可以给他合眼了，对不对。
被这个想法乐呵着的孙哲平差点就让门槛给绊死。
王杰希站在门内，半笑不笑地看着这个犯逗的老同学。

16

这是一个门槛意外高的房间，里头光线昏暗，门口射入的光柱中十分清晰地飞舞着精灵似的尘土，跨过那道高槛，就仿佛迈进了阔别好多年的黑白光阴里。
王杰希啪一声按开灯。
于是孙哲平眼前出现了一个装满都市灵异小说的书架，一个被棋牌塞爆的玻璃柜，一个满是没开封零食（鸡爪最多，多大仇）的茶几，小茶水桌子，冰箱，卫生间，沙发躺椅，电视电脑，风扇空调，一应俱全。
根本就是个休息室啊摔！
然后王杰希一脸坦然地告诉他：
“这是全微草最安全的地方，外面有12层结界，不论阴阳界都找不到，出什么大事儿的时候就全组人来这儿避过。”
“万一零食吃完了？”孙哲平指着茶几。
“我们，”王杰希的眼神里透出了很些微的怜悯，“辟谷。”
孙哲平不想和快成仙的神棍说话了。

17

“对了，有没有感觉身上轻松了一些？”
“没有。”
“……”王杰希顿了顿，“你果然很厉害。”
“虽然不知道你几个意思，不过谢谢。”孙哲平说着，顺手从冰箱里捞出一罐可乐。
“总的来说，你相信鬼吗？”
“不得不信啊道长。”
王道长倒是笑了：“这个世界上，到处都充满了这样的存在，以至于拥挤。有人天生能看见，有人突然会能看见，有人永远看不见。从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知道，你太煞，理论上属于最后一种，魂鬼不亲。这一款的厉害之处在于，呃，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孙哲平噗地把刚喝的可乐喷了出去。
王杰希侧身避开，从容不迫。
“现在沾上了。”孙哲平幽幽地说。

18

“好了我们开始上课。”王老师十分淡定地擦了擦桌子，昨天他擦了两次自己喷的，今天孙哲平也喷了让他有种异样的报复快感，边擦边心脏地想怎么再惊老友一次。
“首先我见识一下为什么要来这里才能上课。这算是，一种尊重。”王杰希一本正经，“就好像两只猴子在讨论人类这个物种，他们总得找个没人听见的地方。”
“物种？”孙哲平眼神锋锐。
“这是比喻。事实上这样的存在谁也不好下定论……”

19

王杰希唠唠嗑嗑地讲满了四十分钟，瞥了眼挂钟说，“今天就先讲这些吧，结账三千五。”
“不是说很贵？”孙哲平疑惑地掏钱。
“今天我们讲了种类和特性，好比学英语先背字母。”王杰希露齿一笑，“你猜，一共要上多少节课？”
孙哲平感到背上一阵恶寒。
这会儿门外突然叩叩两下，一个眼角细长的年轻人探头进来：
“师父，英杰回来了。”
孙哲平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敏捷的王杰希，像只野狐那样呼地就掠出去了，黑色身影带起的风甚至吹动了他的额发。
“他不会回来了，我送你出去吧。”
刘小别转过脸，淡淡地说。

20

孙哲平像往常一样打开家门，却发现张佳乐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进他的购物袋。
“张佳乐？”孙哲平喊了一声，直接把门关上，三步并两步走进了客厅。今天他在王杰希那里学到的印象最深刻的公理是：鬼是可以遭到毁灭性打击的。这让他回来看见空屋时下意识就感觉有点不安。
他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扫视一圈，终于在阳台上看见了影子，松开一口气，孙哲平利落地拨开窗帘拉开玻璃门，看见栏杆边缘上一脸嫌弃的红毛小青年越发嫌弃地往外靠了靠，却像撞到了屏障一样无法出得更开。
“你干吗躲这儿？”孙哲平伸手想拉他一把，手没碰到人就已经消失了。
孙哲平眉头一皱，转过身来，同居鬼果然就在他身后飘着，脸上全是警惕。
“你躲什么？”他又问了一遍，伸手一捞，鬼便往后一退。
“你身上有很讨厌的气味。”张佳乐很不高兴，就好像抓到丈夫身上有妓女香水味的中年妇女一样不高兴，“你去哪了？”
孙哲平愣了愣，老实交代：“微草。”
没想到这回轮到张佳乐一怔，然而又迅速地恢复了不高兴脸：“微草的人也赶不走我的。”
“嗯？”孙哲平脸上一抽，“谁要赶走你？按照和张新杰的协议，你属于这房子的绑定财产……”
“……”张佳乐不是很想提这个伤心的问题，“那你去干什么？”
孙哲平想了想。
“你猜？”
惨遭糊脸。
张佳乐表示：猜你一靠垫。

21

孙哲平最后还是没有说他去干吗，张佳乐却只是哼哼着自己转移了话题：“饿死了，还不快去给朕做饭！”
前者笑了笑，这不是他头回发现张佳乐很有那么点小机灵，别人愿不愿意说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且自己好奇得要死也不会再问。
由此可推，十几年前甚至再远一点的那个更年轻的张佳乐，大概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孩子，至于具体，谁在乎呢？
孙哲平吹了声口哨去做饭，路经蹲在地上从购物袋里翻出零食的张佳乐，狠敲了他的头一下。
“靠！”
“不准吃那袋原味的。”
“谁要吃那种老头子一样的味道啊？？”热爱乐事自然清爽系列的潮男张佳乐表示鄙视，大大的鄙视，同时咔呲咔呲地吃着蓝莓味。
“其他的也不要吃多，今晚肉多。”
“噢耶！”

23

鬼是否需要实质上的食物？
这算是孙哲平对王杰希严肃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他也不想的，张佳乐太能吃了，吃了还不长肉，让人忒心疼饭钱。
王杰希的回答是：吃不吃，个鬼喜好，但从食物中获取能量则确有其事。
有获取能量就好，好歹没白瞎。孙哲平十分欣慰，今天多买了半斤肉，但没打算给张佳乐吃。
说是说肉多，没说给谁吃。
反正只要有能量就好嘛，青菜还是红肉，哪不一样呢？

24

晚饭时张佳乐不干了。
但是他没法从孙哲平手里抢下超过三块肉来。
这是耻辱！鬼的奇耻大辱！
给我等着！孙哲平！

25

夜静人深，孙哲平握着鼠标正在安静地工作，正常的世界被他隔绝于耳机之外，偌大的房间里一切稳定，除了电脑屏幕上飞快变幻的光彩之外，就只剩他嘴边的烟还在调皮地闪灭。
屏幕正中的狂剑士正处于一片极端混乱之中，不过在孙哲平的操作下，那柄沉重的重剑葬花灵活得仿佛有生命一般，在敌人身上斩开鲜艳的血花。
这一单买卖实在缺乏难度，目标菜得让他在操作之余十分空闲地思考起了张佳乐究竟需不需要睡觉这个问题。今天他这样问王杰希时，对方愣了一下似乎想笑，最终又收敛了上翘的嘴角。
“我们这种人，与鬼本是不可能交朋友的……”
所以谁会关注这种逗比问题啊？道士遇鬼不就是个你死我活么，哪有那么多唧唧歪歪的交流！
但是想着张佳乐可能飘在空中睡觉，孙哲平到底没绷住脸笑了出来，随即耳机中就迸出了一声异响——热感飞弹！笑归笑，他还是保持高度警惕的，立刻就收招提剑想往反方向撤，然而一向反应快成反射的落花狼藉却停在了原地。
因为他无法分辨出声音的来向。
一瞬间荣耀虚拟环绕声好像死绝了一样，那声异动从四面八方传来。
孙哲平大彻大悟。
他不动声色地完成了仇杀委托，迅速抽身而退，脱战回城进JJC，稳稳当当地下了线，这才转过头来看向坐在床上的鬼。
张佳乐朝他呲牙一乐，耳机里电流紊乱，又荡气回肠地扫过一声——噼。
事到如今，不知道王道长还接不接这单杀生。
孙哲平平静地想。

26

“不是早约过了工作时候不许打扰？”孙哲平拧起眉峰，“我睡觉的时候你爱怎么吵怎么吵。”
“你不给我肉吃！”张佳乐理直气壮。
“草，你吃了又不长出来，有什么……”
“你不给我肉吃！”
“再吵一次试试看！”
“你不给我肉吃……”
面对孙恶霸的怒吼，张佳乐委屈了起来。
并且十分委屈地拿孙恶霸的枕头遮住了脸。
“你不给我肉吃！”脸一挡，他顿时又特别自信地喊了一嗓子……
孙哲平要被他气笑了。
多大的人了，还活得像个孩子。
“枕头拿下来，拿下来，”孙哲平伸手去掰下自己的枕头，盯着张佳乐的眼睛说，“别吵我，明天给你肉吃，妥？”
“妥！”张佳乐多云转晴，兴高采烈。

27

自从养了只鬼，孙哲平叹息得最多的内容是：
——这辈子也不想要孩子了。

28

对了，话说孙哲平一个穷打机的，怎么就这么有钱呢？
天机不可泄露，呵呵。

29

从王杰希那出来，孙哲平绕了点路去了趟更大的超市，唰唰唰地往购物车里扔盒装肉片，一边扔一边盘算家里还有什么调料，不到十分钟就结账出来，蛮横地甩着方向盘一道烟回了家。
对，孙哲平是有车的。张佳乐曾经发现过这个深刻的问题，当时他指着楼下停车位问：
“你是说那辆？”
“……你指的是自行车，我说旁边那辆，对，深蓝色的。”
“卧槽，”张佳乐吓了一跳，“panamera4S，你被谁包养了！”
“我表弟的车。”孙哲平淡淡地说。
“你表弟怎么这么伟大，”鬼感叹道，“还会包养你这么个哥。”
“你以为你吃的肉哪来的？”
张佳乐愣了愣才想明白过来，然后特别有底气地反驳，“给我吃的算是贡品！”
孙哲平不是很想理他。

30

孙哲平心里有点急，一路把别人疯狂的喇叭声甩到身后，杀气腾腾地冲进车库，上楼梯的声音格外响。
因为他刚刚绕路的时候才想起来，前天和张新杰说好了，人今天会过来看看，具体看什么他不知道，不过他猜大概是看他被剪指甲声折腾到精神失常了没。
现在比约好的时间刚过十分钟，而房东是个近乎变态的守时狂，如果他已经来了，那么开门的就会是……
孙哲平猛然拉开客厅的木门。
坐在沙发上的张新杰正好回过头来，“您好。”
“回来啦老孙！”张佳乐站在厨房门前捧着茶盘看起来正要去上茶，笑容特别阳光特别灿烂。
卧槽什么状况。
孙哲平等张佳乐给人家上完茶，就上前一边皮笑肉不笑一边揪着张佳乐领子把鬼拎到了厨房里。
“你怎么回事，还敢去开门？”孙哲平反手把玻璃拉门拉上，低声质问道。
张佳乐眉间一挤恶狠狠地说，“你是想看见一个见了鬼给他开门上茶的张新杰还是一个在门外等了十分钟脸上表情活像见鬼的张新杰？”
孙哲平沉默了一会，说，“今晚吃火锅，菜肉1比5。”
张佳乐沉默了一会，“我这就上去玩电脑，打死我也不下来插嘴。”
“等等，”孙哲平摸着下巴想了想，“既然都见了，让他知道也没什么。”
张佳乐活像见鬼一样看向孙哲平。
或者说，张佳乐活像照镜子一样看向孙哲平。
“也行，但有个条件。”张佳乐随即兴致勃勃起来。

31

拉门拉开，张新杰看见那个给自己开门的人对他笑笑就走上了二楼，孙哲平则走到另一边沙发坐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这位房客是什么时候多了个同居人，不过当初的协议里并没有禁止合租，房子挺大的一个人住终究浪费，他也便决定不作过问。张新杰推了推眼镜，打量对面的孙哲平，之前他可算是被这房子里的怪事折腾得面无人色，可孙哲平住了一个月，甚至连鬼都见了，却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孙哲平先生，”他迟疑了一下，“您之前说，您看见了鬼，是吗？”
“是啊。”孙哲平说着摆了摆手，似乎不胜其扰，“每天都能看见，简直烦死了。”
但张新杰却能感觉到，这不耐烦的语气里有些很不一样的情绪，听上去更像是玩笑似的烦恼，这让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推测。
“如果您不能接受的话……”
“搬走倒是不用，也只是每天晚上噼噼噼响外加老是有影子晃来晃去而已。”孙哲平耸耸肩。
因为被打断了话，张新杰推了推眼镜，决定毫不客气地问出来。
“……就是他吧？”
“他？”孙哲平闻言眯眼。
“……刚刚那位，”张新杰声音很平静，“‘朋友’。”

32

孙哲平一怔，随即大笑着一拍沙发，“出来吧张佳乐！你丫傻逼给人家识破了！”
“我靠！”
张佳乐从空中整个人闪现出来，忽地坐在了孙哲平那边的沙发上，大大咧咧拿靠枕糊了一把孙哲平的脸，然后转头问张新杰：
“你怎么看出来的？？”
张新杰咳了一声，“红毛。”
“……”张佳乐转头奋力拿靠枕砸起孙哲平，“都怪你出卖我！！”
孙哲平接着招喊：“还想不想吃肉了！”
张佳乐顿时正襟危坐。
“咳，”孙哲平觉得有点丢脸，“就是这傻逼，”他拍了拍张佳乐，“快跟自家后生打招呼。”
这回倒轮到张新杰小吃一惊，他竟然被称之为后生？打量着张佳乐那一身秋装T哈伦七分，暗红发色还扎小辫，整个一小骚包样儿的——他竟然是这个人的后辈？？
汹涌澎湃的思潮一瞬流过，槽太多反而难以吐出口，张新杰迅速恢复平静：“前辈好。”
“你好你好，直接叫我张佳乐就可以了！”张佳乐赶紧答应，被近乎同龄的人叫前辈他还是挺尴尬的，况且自己还穿得像大学没毕业似的，比起人家那身正正式式的衬衫西裤……我的妈，那叫一个微妙。
可张新杰是谁啊，辈分在他眼里就跟山一样牢实，哪怕张佳乐穿得像没断奶，他也会坚持着叫前辈，哪怕张佳乐真没断奶……
那也得叫前辈。
张新杰推了推眼镜，寒光一闪而过。

33

经过孙哲平的叙述和张佳乐绘声绘色手舞足蹈的补充，张新杰基本了解到了面前这个祖宗是有多么地不靠谱，多么地不能信以及多么地不能高估他，完了他偏头想了想后表示，回去以后会替张佳乐查一下——关于前人的生平，尽管早死，但总还是会有人记得的。
最后告辞之前张新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
“张佳乐前辈，我有一个请求。”
“嗯？”
“我可以……摸摸您吗？”
“可以啊。”孙哲平说。
张佳乐大怒：“我靠你应什么应搞得好像我是你养的狗一样！”然后转头跟张新杰说，“可以啊！”
孙哲平觉得丫简直无理取闹。
满足了张新杰接触超自然生物的好奇心之后两人一路把他送出了大门外，然后在不能走出房子范围的张佳乐愤怒的注视下，孙哲平拉着张新杰走远几步交代了起来。
“好的，那到时候找到我会在QQ上通知你。”
“麻烦了。”孙哲平拍了拍他肩膀。
“不客气。”张新杰露出一丝很淡的微笑，“毕竟是本家前辈，事情还是查清楚比较好。”

34

孙哲平回屋之后张佳乐还在对他们说悄悄话的行为耿耿于怀，严重怀疑是不是孙哲平在他后人面前偷偷破坏了他的形象。
孙哲平挑眉，“你的形象还用得着破坏？”
“你大爷，你的形象才用不着破坏！你全家形象都……”
然后一切不满情绪在整排盒装肉片面前迎刃而解。
张佳乐看着冰箱里的生肉都吸起了口水，舔着牙跟厨房里忙着洗菜的孙苦工说，“我靠孙哲平你今天怎么回事，被附身了吗？？里面的同志我已经识破你了，不过我看你呆这里挺好，不要走啊！”
“再不帮忙光说废话你就别想看见肉了。”
张佳乐赶紧颠颠地挽起袖子滚进去找菜洗起来。

35

晚饭时没有孙哲平的恶意打压，张佳乐好像十年没吃过肉一样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扫荡着火锅，吃完后死在沙发上只剩下打嗝儿的力气，孙哲平鄙夷地啧啧两声，端着锅去洗了。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死尸般的张佳乐被踢了一脚，于是非常识趣地缩起腿往下滑出了一个位置，孙哲平坐下来开电视，翻来覆去换台都是综艺节目，孙大爷有点不爽，有点想骂娘。
好不容易找到个比较正常的纪录片，就当他看得渐入佳境津津有味的时候，对纪录片不感兴趣一直装死的张佳乐突然弹起来，一爪子抢了遥控器就换了个台：
“我靠差点忘了，今天这个有灵异单元！哦哦太好了差一点开始——孙哲平你什么意思！”
无情地换回了纪录片的孙哲平无情地说，“你看灵异单元干什么，找对象吗？”
张佳乐拼命伸长了手去够孙哲平抓着遥控器横出去的手臂：
“滚蛋！纪录片有什么好看的快换回来！我还没见过别的鬼呢！”
“骗谁，你穿成这个样子敢说你从来没看过电视？”
“前面住的人都不看灵异节目啊！！”
“你自己都能拿遥控器，还要蹭别人开电视干什么？”
“去你大爷，前面的人……除了张新杰……简直不知道房子里有鬼好吗！”
孙哲平脸上顿时有些扭曲，“那你他妈为什么在我跟前现形，我长得像照妖镜吗？”
张佳乐趁这个破绽抢到了遥控器，然后在孙哲平“你至于吗”的怒斥下整个人飘起来像护崽子一样抱住了它，迅速地把台换了回来。
接着才回答刚刚那个问题，注意力显然已经转移到九重天外，“我不知道啊，大概是因为看着你就来气……哦这个照片一看就是假的啦，傻逼吗……”
孙哲平有些哭笑不得：“算了我不看了，你下来，我上去开电脑。”
“谁知道你是不是诱敌深入！”
“小心眼儿。”孙哲平摇了摇头，真转身要上楼去了，本来今晚没单子才这么闹，倒是可以练练小号什么的，顺便等张新杰的消息。
“等等等等这张照片怎么回事……孙哲平！回来！我靠你回来！”
“干吗？？”
“我有那么点，害怕，你快回来陪我看…………”
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下，张佳乐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
孙哲平整个人都无语了。
“鬼怕灵异照片？！你他妈好意思当鬼吗？！”

36

于是孙哲平就真的坐下来陪他看完了这集节目，期间张佳乐各种装逼逞强，各种偷偷伸手过来掐他胳膊，各种吓得惨叫，各种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各种又害怕又硬是挤出一条眼缝来看。
孙哲平简直太累了，每个方面都好累。
完了之后上主卧，人开电脑玩游戏，鬼开电脑逛淘宝……淘宝！？
发现了这一点的孙哲平大喝：“张佳乐你又想拿我钱买什么破玩意儿！”
张佳乐幽幽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幽幽地把孙哲平的手提放膝盖上，接着幽幽地，飘了起来。
他掏出孙哲平的网银KEY，幽幽地晃了晃。
“别担心，”他说，“只是一点木剑桃符……”
“……”
“……”
“……！！”
孙哲平反应过来了。
孙哲平扶着额，“你以为你不是鬼吗？”
“……”
“……”
“……！！”
张佳乐反应过来了。
“靠，那怎么办！看完这期节目，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孙哲平迫于无奈只好把王大眼的话背出来：“王杰希说我太煞，除了像你这样自个现形的傻逼，一般是见不到鬼的。”
张佳乐想了想。
张佳乐自觉跳过了那句“自个现形的傻逼”。
张佳乐悲壮地说，“我管你看不看得见，反正我是肯定能看见的啊？！”
“……”孙哲平找不到说辞，“……也对。”
“……”
“那你就买吧，接快递的时候别弄死自己就行。”
“……”张佳乐看着他。
“……行行行，我接快递。”
“……”张佳乐还是看着他。
“……行行行，我让王杰希来布置。”
张佳乐满意了，抱着电脑降回了床上，“唉唉你那游戏，叫什么来着，我也要玩一玩。”
“荣耀。”
孙哲平回道。想想又补充了一句，
“无线跑不起下载，圆润地滚过来接网线。”

37

“喂，大眼，你接外出生意吗？”
“你终于想好要把那只鬼灭掉了吗？”
“……不是。”
孙哲平想了想，
“你没在喝水吧。”
“没有。”
“丫傻逼今天看了个灵异节目害怕得要死，吵着要你来布置一下免得……免得他撞鬼。”
那边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
“嗯？不是跟你说别喝水了？”
咳嗽了好一阵，王杰希虚弱地说，“我被口水呛到了。”
“……”
“我看看明天大概有空……先来踩个点，要是真没必要就在他面前装装样子，行？”
“……行，”孙哲平同情地说，“我懂你的心情。”
“……我也懂你的心情。”
十年来的同窗情谊，就在此刻，得到了升华。

38

孙哲平抱着一种兔死狐悲的心情挂了电话，回头张佳乐正对着电脑屏幕破口大骂。
“卧槽怎么这么多人，他妈的挤都挤不进去！”
他还看见张佳乐的视角一升一降的，大概是在跳起来看看前面的状况。
孙哲平坐回了自己电脑跟前，凉凉地说，“新手村就是这么个状况，习惯。”
然后他开了自己的小号，也登录在新手村里，发现自己的旁边有个一直跳跳跳的傻逼，看了看ID，百花缭乱。
孙哲平微微侧头看张佳乐的屏幕，“傻逼，我在你旁边。”
“诶诶？？你是哪个？再睡一夏？？”
张佳乐的声音在空气和在电流中同时传递过来，有种奇妙又不能言的感觉。
“对，先加个好友。”
孙哲平冷静地跟张佳乐加了好友，然后打开自己的好友列表，一路拉下来若有所思。
天啦，鬼能打网游，谁知道这堆人里有没有鬼！

39

孙哲平这个小号也没有出新手村，就自己去单刷起了副本，刷完两个出来已经快要近二十级，打开好友列表想看看张佳乐的进度，却惊奇地发现张佳乐已经到七级。
他疑惑地转过头去，看见张佳乐屏幕上的角色轻盈地在房子上跳动，然后准确地落到了人堆中的NPC处，交了最后一个任务。
我靠。孙哲平想。
孙哲平又想了想说，“你和我组个队，我带一下你。”
“嗯嗯？？哦好啊，等我先挤出来……”
两人组了个队，孙哲平就从低端副本带起，靠等级碾压一路狂砍，没多久百花缭乱就升到了可以骷髅墓地的等级，张佳乐不再跟在后面乱耍，而是冲上来打起了配合。
手速真的很快，而且精准。孙哲平特地划水，观察张佳乐的操作，虽然不排除他以前看过别人怎么玩，但看起来和玩起来可完全不一样，而且这手法这意识……
要说他死在十几年前，那简直就是开了挂了。
“张佳乐，你以前玩过游戏？”
“嗯？玩过啊，张新杰之前那个家伙也会玩游戏，我趁他不在的时候自己开了号去玩的，不过这人下得都什么弱智玩意……他出差的时候我就下好玩点的游戏，回来前我就删掉，清痕迹。”
原来如此，孙哲平心里划过一丝了然，那么这家伙的确是天赋异禀了。
“哎哟这个游戏张新杰好像也玩……不过当时顾着整他没怎么留意，没想到还挺好玩的嘛！”
又一次从本里出来，再睡一夏已经到了20级，孙哲平想了想说，“我先去做个转职任务，你去官网看看想转什么职吧。”
“哎好。”张佳乐忙不迭地从游戏里切出来看起了官网，过会儿他问孙哲平：“你转什么职？”
“狂剑。”
“……挺适合你的。昂，让我想想，都不知道这些怎么玩的……”
“不急，你离20级还有点距离，要是真决定不下来，”孙哲平看了他一眼，“那就看外形选。”
“……那就弹药专家吧。”张佳乐迅速地决定了。
孙哲平想起那个满眼粉红色的骚包官图，“……很适合你。”

40

今天孙哲平睡得比较早，把百花缭乱带上20级就睡了，张佳乐退了游戏，进了荣耀论坛开始揣摩这个游戏。
谁也没留意到床头柜旁孙哲平倒扣在桌面的手机，正在一闪一闪地弹着QQ消息，一条、一条、一条地出现，然后瞬间铺开，占满了整个上锁的桌面。

41

张新杰 2:01:10
打扰了
今晚问到了一些事情，但还没有眉目，所以没有说
但是刚刚接到了家里旧时邻居的电话
张新杰 2:02:54
他是当时见过现场的
了解到情况之后，我认为有必要立刻告诉你
张新杰 2:04:03
我建议你搬走
要快点
因为张佳乐是横死在房子里的！！

42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孙哲平把黑咖啡从服务员手中接过，递给对面的张新杰——他看上去十分疲倦，好像随时都会把头埋进咖啡里——没想到一次熬夜会对这个生活规律到秒的人造成这么大伤害，孙哲平有些愧疚，但难得看见张新杰打呵欠的样子又有点想笑。
他倒是轻松，因为命硬惯了。孙哲平不是个会相信命运的人，但他相信该来的不会躲得过，然而结果却未必如人所料。
所以很多人都觉得孙哲平特淡定，不是说平时不会生气，而是碰上天大的事情他还是一脸“怎么还没下课/班”；好比实习时公司着火，火舌都快舔到门口来了，大伙儿惊慌失措争先跳窗逃跑，就他懒洋洋地蹲下来说，“你们先走啊，哥绑个鞋带。”
淡定得叫人崩溃。
张新杰呷了一口热滚滚的咖啡，脸色稍微好了一些，某种程度上他是被孙哲平害的，该祸首昨晚睡得十分踏实，并且做了个看见张佳乐和网友视频突然体形闪现把人家吓了个半死的梦，早上几乎是大笑着醒的——然而他却因为人命安危问题失眠了一晚上。
“是这样的，”张新杰道，“阿策——啊，他叫吴羽策，我高中时也住过那个房子一段时间，他就住隔壁——他听说我在打听房子里死过人的事情，就急忙打电话来和我核对名字，确认了是同一个人之后，他开始和我说——”

43

吴羽策说，那是1996年的事情了，当时他只有六岁，然而他记忆力非常好，再加上事情实在令人不得不印象深刻，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当时张家老太，就是张新杰的奶奶，即将七十大寿，老人家执意要回荒废多年的祖宅设宴，于是彼时已纯乎是鬼屋的祖宅被修葺一新——特别一提的是张新杰当年正巧发了水痘，家人没敢把他带来，只好给老太太捎去一幅像模像样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小孩子刚学没几年，下笔倒是很稳健。
吴家那会儿住在对面，确切地来说并不算邻居，更形象一点的形容是“门当户对”。
吴羽策在观察人类，啊不是，在好奇地看他们清理房子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张家请来的工人挺勤快，把二层的窗户都打开透气，玻璃擦得晶亮——除了左边尽头的那个房间。
那两扇肮脏不堪的玻璃之后，是层层叠叠封死的木板，再之后是一片漆黑。
没有人清理、甚至没有人靠近这个房间，它似乎被遗忘在清洁计划之外，脏兮兮的像个过去的孤魂，森森地散着怨气。
体质有那么些敏感的吴羽策能感觉到，那个窗户后的黑暗中，藏着一股令他毛骨悚然的味道。

44

“入夜之后，我在那个房间靠右一间的窗户里看见了张佳乐，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只记得他走到窗子跟前那会儿，莫名奇妙地对外面笑了一下，眼睛很亮，神色格外地——嗯——坚韧吧？因为从穿着上可以看出，他生活的境况并不好，……当然在那种地方，也没人知道怎样才是光鲜。继续说吧，我记得很清楚，他把头探出窗外左右看了看，大概是望见左边窗户的污渍吃了一惊，然后迅速缩回去，转身出了房间，对……他左转了。我盯着门口超过半个小时，他没有回来。”
电话中吴羽策的声音有些发涩，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避讳，也许是很有胆色，也许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那里不能进去。”

45

张老太太寿宴当日，吴家也在受邀之列，吴羽策在热闹的人群之中呆了一会儿就敏锐地发现昨晚看见的年轻人不见踪影，然而没人有“寻找”的举动。或许是被指出去买东西了呢？他不愿多想，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二楼。
二楼，楼梯在这一侧，那个房间在尽头。
二楼尽头。吴羽策默念道。
熙熙攘攘之中，一直不见那个年轻人特别有活气的脸孔，所有人却一如平常，这让他有些莫名地焦躁。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有群新到的人进来，其中有个二十来岁的男孩子和老太太亲昵地寒暄之后，看了看周围，疑惑地问——
“佳乐哥呢？”

“所有人都愣住了，整个气氛冷了一瞬，好像他们头一回听见这个名字。”
吴羽策淡淡地、带着一丝恻隐地如此描述道。
“后来我妈告诉我，那个人叫邹远，是张佳乐的表弟，在那群人里只有他会亲近这个表哥……”

邹远兀自开始找起张佳乐，他开始好像是以为表哥只是混在人群里而自己没找着，然而把屋子翻了个遍都没找到人，跟谁求证都没有准确的答复。
吴羽策不远不近地吊在他身后，看着每个人都一脸茫然地说不知道，还有人和他说，“二十多的人了，哪有这么容易丢的理？”
谁也没想到的是，邹远生气了，他迈前一步，盯着那个人说，“那二十多岁这么大个人，怎么就从你们眼皮底下丢了呢？”
吴羽策感觉听不下去，他拉了一把邹远，在别人惊讶的目光下老成地皱起了眉说：
“他去了二楼尽头那个房间。”
邹远闻言倒抽一口冷气：
“……你说什么？二楼尽头那个房间？！”

“邹远怔了好一会儿，周围的人也一样，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看见他眼睛红了……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恐惧。”

46

一群人乒乒乓乓地跑上二楼，邹远拉着吴羽策在前面，后者能感到前者的手冰凉，出着汗，而且微微颤抖。
那么点大的房子，才几步就到了。吴羽策第一次在如此近距离接触到那个房间，但是昨天所感觉到的那股可怕的气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消失，对于后来的他来说，这个房间已经“沉默”，有些事情无法避免地悄然发生了。
房门也乱七八糟地钉了木板，男人们无声地将它撬开，门把暴露在众目当中。吴羽策吃了一惊，缠绕的符条快把把手缠成球了，但此刻一经暴露，就迅速地发黑、化灰，仿佛被烧焦了似的。
没人敢开那扇门，最后是邹远上前一把将门推开。
房间里非常寂静。张佳乐静静地侧躺在靠墙一侧的沙发上，从窗户木板中漏进几丝吝啬的银光在地上铺开，天花板上垂下来半截撕裂的绳，另外半截在地上，就这么多东西，再没有别的了。
吴羽策踏前一步，才看清张佳乐的样子，穿着一身奇怪的黑色学生装，像睡着一样躺在床上，但再看清一些，他的脖子上有明显的、足以致死的勒痕。
然而他的面容非常平静，把注意力放在他脸上，就会觉得他真的睡着了。
邹远愣了半晌，嘶哑地喊了一声，
“哥……”
尾音戛然而止。
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张佳乐的皮肤迅速地凹陷下去，头发由黑褪成白色，水分飞走似的流失，露在袖子外的手转眼间枯瘦如柴，仿佛时光在刹那间流转百年，又仿佛规则外的物体触碰到时间，便骤然被它残酷的律法卷碎。
邹远崩溃似的跪下了，伸出的手还未及张佳乐的脸，这具干枯的尸身就蓦然溃散，崩裂的皮肤脱落露出白骨，衣服化作灰烬，整具肉身零落成泥。
他的手终于落在了仅剩的头骨上，也终于回过神来，神情沦落在错愕、恐惧和切肤之痛间，最后孩子似的号哭起来。

47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没人知道。后来，我妈说什么也不让我去参加葬礼。”吴羽策低低地说，“再后来我才知道，他父母很早就离婚了，法院把他判给了妈，没过多久他母亲就生病走了，巧的是，他父亲也同年去世。周围人都说他克父母，这样的孩子想当然地不受欢迎，没有哪家亲戚愿意带他，他就一直都是自己这么过着大的，只有邹远偶尔会去看望他……这次会回来看看，只是想跟老人家说句生日快乐而已。”
吴羽策从来不是个感性的人，但他说，你能想到吗，一个这样长大的人，会有这样一张生机勃勃的脸。
“我记性本来就很好，但这次记得这么清晰是因为事情的最后，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凹下去变成骨头的过程实在太可怕了，那种生命流逝的速度好像指间过沙，往后几年一直都活在我的噩梦里。”吴羽策的语调倒不见得害怕的样子，更多的是深深的惋惜。
他又叹了口气说：
“但我总是会想，人性之寒凉……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啊。”

“对了，还有个地方，那具骨头看上去非常奇怪，伤痕累累而且泛黄，不像是二十多岁的张佳乐留下的，但下葬时还是把它当作了张佳乐的遗骨，……这么说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代表这个人入土为安了。”

48

孙哲平点了支烟，静静地听完了这个故事，烟灰积了很长一截，让他的脸看起来仿佛凝固。
“那个房间后来我去查，是祖屋刚建时一个丫鬟上吊的地方，似乎是冤屈而死，当时害了不少人，而且多数还是学生……总之就是伥鬼一类的吧。到张佳乐前辈这一代却平安无事了很久，全家人都快要忘光了，只有老一辈还存着避讳，把房子扔给年轻人处理重建。”张新杰说着盯住了孙哲平的眼睛，“本来——是应该没问题的，但这一次不一样，十多年了……他第一次那么明目张胆地在人面前显形。”
孙哲平轻压眉心摇了摇头，“你的意思是，他那傻逼样儿都装的？”
张新杰也摇头道：“我不能确定，毕竟我和他相处时间不长。”
孙哲平再次沉默，他叼着烟偏头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说：
“依我觉得……如果那智商要是装的，要么是他段数太高太超凡脱俗，要么就是我把全中国的智商都给拉低了。”
你这是叫人知书达理的张新杰怎么回答。张新杰张了张嘴觉得不妥又合上，想一会儿又张嘴又觉不妥，张张合合的快把他自己给憋死了。
最后孙哲平出言拯救：“总之，今天下午我有懂行的朋友会过来，他看了情况我再作决定吧。”
张新杰点点头，随后将最后一口咖啡喝完，起身告辞。孙哲平看着他朝咖啡馆外停车场上一辆黑色的迈巴赫走去，车的驾驶座一侧外靠着个男人，西装齐整，神色凌厉，从把张新杰送来起就一直站在那里等，不时点根烟，算来约莫一个多小时了。
眼看张新杰快走近了，他立刻开锁掐烟，规规矩矩地走到远处一个垃圾桶扔掉，然后才返回来坐上驾驶座。
这种强迫症的相处模式让孙哲平没忍住笑了一下，迈巴赫在嗤笑声里发动，数秒提速，闪电一样刺出了停车场。

49

开着车回家的路上，孙哲平一直在思考刚刚听到的故事，这种事情完全不能让人高兴起来，他之所以还能开那么个玩笑，因为真的就像吴羽策说的那样：这样长大的人，却有这样生机勃勃的脸。
当下的张佳乐，近乎没心没肺地快乐着。
其实挺好的。只是从搬进来那时起张佳乐就说了，他不记得自己过去的事情，如果知道了，张佳乐会怎么想？
想到张佳乐的反应，孙哲平觉得有点烦，他咬了咬烟狠吸一口，就把它拿下来摁到了烟灰缸里，就在这时，孙哲平的手机响了起来，王杰希的名字和S.H.E的声音同时亮出。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
孙哲平愣住了。
他的额角缓慢地浮现出青筋。
“张佳乐……”

张佳乐在家里看着电视打了个喷嚏。
不知道孙哲平的手机会不会在人群里响起来呢？他擦了擦鼻子，愉快地想道。

50

孙哲平把愤怒吞回去，接起了老同学的来电。
“你到了？我也快到了，你要么先进去看看——哦我忘了张佳乐不认得你，他最近疑神疑鬼的……别笑，维护一下鬼的尊严。”
孙哲平叩了叩蓝牙耳机，接着说，”我要提速了，可能吵一点——没事，你可以接着说情况。”
“嗯？”王杰希疑惑地听着那边撕裂般的风声，霎时间明白了什么，“你换上超级运动之前，就不能先把窗子关上？”
孙哲平含糊地嗯了一下，他是特意开窗的，五秒拉到满百带起的相对风速简直迷人，反正他车里一向整洁，而这里又不会有张佳乐的辫子猛然甩到他脸上。
“这么说——家附近——没有异样——？”孙哲平嘶吼似的说。
“完全没有，干净得像刚被洗过。”王杰希不得不也提高音量。
“好，我看见你了，别动，捂好屁股。”
王杰希只是转了个身，站在原地等Panamera哧一声在他跟前稳稳刹住，摩擦声宛如尖叫。
他朝孙哲平微微一笑。
“我靠，你还真站着不动啊！”孙哲平从车上下来，翻手锁了车，然后手上把车钥匙玩得像朵花，带着王杰希进了大门。
刚进客厅，孙哲平一把将车钥匙拍在鞋柜上的小木头收纳盒里，就对着沙发喊起来：“张佳乐你躲个屁，我已经看见你了，驱鬼人和厉鬼挑一个，速度的。”
鬼这才谨慎地从沙发后探出脑袋，嚷嚷道：“我能挑驱鬼人和厉鬼同归于尽吗？”
“想得倒挺美。”孙哲平走上前使劲按了按他脑袋，再转头跟老同学说：“大眼你就自由地……？”
看着王杰希已然掏出家伙切入神棍模式，孙哲平闭了嘴又拍拍张佳乐的脑袋，“继续看电视，——我靠，你看的什么玩意儿？”
“甄○传，”张佳乐有点尴尬，他似乎没想过孙哲平突然回来的可能性，“我就随便看看……”

51

“好了。”
不知道他们抢了多久的遥控器——张佳乐沉迷宫斗不能自拔，孙哲平则想换台看看有没有球赛，正当他们维持在一个很别扭的争夺姿势时，王杰希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幽幽地说道。
“嗯？”孙哲平迅速地从这种幼稚的状态中脱身，三下两下制服了张佳乐，“怎么样？”
“都挺好的，除了他自己之外没别的东西的气息。”王杰希说，“当然，如果他害怕——（此时张佳乐正被孙哲平按着：“我才不害怕！”）的话，我可以帮忙布下一些东西。”
“嗯。”孙哲平点头，“还有我之前和你说的——”
王杰希心领神会，“那个东西——应该就是那具骨头，”他看了看张佳乐，后者忽然有些不安，“他存在在这里的力量根基，是那具骨头，准确地来说他不是被害死的，他是被吸收进骨头里的，所以当时吴羽策看见的骨骼看起来很有年头，那是最初自杀者的遗骨，拉一个魂就换出一个，以此求得解脱。”
“可是那玩意儿不是埋了吗？”孙哲平皱眉。
“你问他。”王杰希笑了笑，望着张佳乐。
“……那东西会自己回来的，”张佳乐难得气焰低迷，“它扎根在这里，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带不走的。”
“那你把它放哪儿了？”孙哲平问道，显然有些好奇。
“……敲碎了，”张佳乐很小声很小声地说：“……放冰箱里。”
孙哲平猛然想起了什么，立刻冲进了厨房里，冰箱门上的饮料格发出哐当的响动，然后他震怒的吼声传出来，让客厅天花板上的吊灯都晃了晃。
“………………张佳乐！！！你告诉我那是张新杰留下的骨头汤料！！！！！”

52

张佳乐听着一缩脖子：“反正你不喜欢骨头汤！我特意问过你了！而且张新杰怎么会在自己不住的房子里留下除了遗物以外的东西！”
孙哲平从厨房里出来，危险地眯起了眼，“万?一我哪天想不开要试?试呢？”
“好吧，”张佳乐抽了张纸巾擦汗，急中生智，“假设你哪天突然间喜欢骨头汤了，那你就拥有一堆永远用不完的汤料了！”
王杰希微笑着轻快地插了一句，“我突然想讲一个关于金针菇的笑话。”
“大眼，弄死他多少钱。”孙哲平面无表情，尾调下沉。
张佳乐秒跪：“我错了大爷！！但是这堆玩意儿放哪也不是啊！！”
“我觉得，”王杰希慢悠悠地，“一只正常的鬼，会把它放阁楼上，埋墙壁之间，藏浴缸里，就算是挂在客厅当装饰，也不会把它敲碎了放冰箱里……并且告诉别人，它可以用来熬汤……”
张佳乐无言以对。
但他还是企图补救一下：“它还可以无限循环再利用……”
王杰希再次微笑：“小明想减肥，一个月只吃金针菇暴瘦四十斤。”
“打住，闭嘴，这傻逼听不懂我听得懂。”孙哲平痛苦地说，“来年的胃口都被你倒尽了。”

53

“别的不说，先给我交代了你到底为什么把骨头放冰箱里，”看着委屈脸的张佳乐，孙哲平觉得脑仁一阵疼，“你不是早忘了自己的事情吗？”
张佳乐精神一振：“艾玛毕竟好十几年了不是，我差点把自己名字都给忘了，起初大概还记得怎么死的，但日子久了，有一天就好像……过了临界线一样，啥都丢下了。说到这个骨头，我可是试了好久才知道是自己附着的玩意儿……”
“你怎么试的？”
问出口的下一秒，孙哲平的脑仁更疼了。
因为张佳乐特别骄傲地说：“做了十几年鬼会了点儿超自然攻击手法，对着骨头一用，我靠疼得我，好像自己被掰成十六截似的！”
“……”
张佳乐用“我是不是很厉害很聪明”的目光看着他。
孙哲平脑仁疼，孙哲平不想说话。
“所以你就用物理手段把它敲碎了放冰箱里？”见张佳乐点头，王杰希又问，“这个前后逻辑关系如何解释？”
张佳乐的眼神变成了“……”。
“算了大眼，”孙哲平觉得自己现在好虚弱，“说重点吧，张佳乐，我刚知道你怎么死的了。”
张佳乐眨眨眼。
“现在听还是我单独跟你……”
“现在！现在！等等你让我拿袋薯片……”张佳乐急冲冲飞上楼去。
王杰希“……”了一下，“他把自己死的经历当八卦听吗？”
“你懂的。”孙哲平淡淡地说。
“我懂的。”王杰希扶额。

54

张佳乐捧着薯片可乐盘腿坐在沙发上，双眼炯炯地注视着孙哲平。
孙哲平压力有点大，他不知道这个二逼对自己的剧情发展是否满意。
他咳了一声，开始讲道：
“在那个房子——”
张佳乐咔嘣一声咬开一块薯片。
“刚建起来的时候——”
张佳乐吱溜一声吸了口可乐。
“有个丫鬟自杀了——”
“为什么？待遇不公？遭人奸污？痛恨出身？欠人大钱？心爱的少爷结婚了？怀了他的孩子要被赶出去？”张佳乐的提问跟连珠炮似的。
“张佳乐小朋友很有想法啊。”王杰希凉凉地说。
孙哲平没吭声，他看了一眼张佳乐，眼神里只有一个意思：肉。
他满意地看到张佳乐立刻闭嘴低头听候发落。
接下来的故事顺利多了，鬼听自己的生前听得——不知道该说是入了神还是出了神——听到邹远坐地大哭的时候他喃喃地说：“哎呀还算有个良心……有空认个亲也不错……”

结束之后张佳乐沉默了五分钟，然后抬头感叹道：
“我靠！原来那骨头是这么回事啊！我说怎么看着特碍眼。”
“……没别的？”孙哲平盯着他。
“……太平静了点儿？”王杰希补充道。
“嗯……嗯……”张佳乐显然有些苦恼，“你们让我酝酿一下。”
说完，他转过了身，背对着两人。
孙哲平仍然盯着他，心里头有些许没由来的七上八下。
说实话，直来直去的张佳乐看多了，就会不知如何应对这人其他的模式，比如刚刚那张犹豫的脸。
尽管不想被察觉，但他必须承认，他是有那么点儿担心张佳乐的想法。
智商这么低，干出什么都不奇怪。
孙哲平觉得闹心极了，觉得这样不爷们的自己闹心极了。

“你——”这时张佳乐突然拖着一声尖叫回过身来。
孙哲平猝不及防给他抓住了。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张佳乐尖声尖气，张牙舞爪死命晃着他的肩膀，“你只是因为同情我才和我在一起的！”
孙哲平怔在原地。
王杰希好想笑又只能憋着。
孙哲平从这出戏里回过神来，哭笑不得，一巴掌糊对面脑门上，“你就是想这么演很久了吧？”
“哎呀这都给你发现了。”这一掌压根儿不疼，张佳乐眉开眼笑，把憋出来的眼泪又使劲憋了回去。
王杰希笑了：“好了，到最后什么事也没有，我该回去了。”
孙哲平又拍了张佳乐脑门一下，起身送自己的老同学出去。
两人走到大门处，王杰希刚要道别，孙哲平倒抢先开口。
“大眼，”他的表情都还保持着那副稍微哭笑不得的样子，“我松了口气。”
王杰希看他一眼，“知道没用我就不劝了，不支持不反对，你就顺自己意思吧。”
“——这是作为干这行的立场。”年轻的微草当家微笑起来，较大的那只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芒，“作为朋友，我的建议是，早没德育主任盯着你了，犹豫是你该有的风格吗？”

孙哲平吹着口哨回客厅，张佳乐已经开了电视在找节目看，还把零食铺了一桌子，什么开心果、开心果和开心果之类的，那是他的新宠，目前地位要稍稍在薯片之下。
开心果。孙哲平想想都要笑。
他心情愉快地大步走过去，一把揪住张佳乐的小辫子强迫他看着自己。
他嗤笑了一声，说：
“滚蛋吧张佳乐，我什么时候同情过你了。”

55

孙哲平说完，一屁股在沙发另一头坐下了，开始全神贯注地看电视，仿佛突然对购物频道上的7合1强效修复霜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而张佳乐，他死机了。
由于智商支持方面的过度落后，这只鬼足足用了一个小时三十七分钟十一秒才反应过来，随即平地一声大喝（“嗷”），拧身掐住了孙哲平的脖子。
很难形容那一刻他的表情，如果不介意上帝堆叠词汇，那应该是：他大惊小怪、得意洋洋、双目如炬、意气激昂、打了鸡血、神经病发、cpu过热、又特别认真地说：
“那你就是喜欢我！！”
然后生怕有谁反水似的：“就算不是——我也喜欢你！”
孙哲平这辈子还没觉得张佳乐这么聪明过。

56

然后张佳乐愣了一愣，松手，蓦然消失在了空中。
“……我突然发现我好像应该，呃，矜……持一点。”
孙哲平：“……出来。”
“不！”
“出来。”
“不！！”
“说了说了躲个屁啊！”
“你管我！！！”
“我是喜欢你。”
“！”
“出来。”
张佳乐几乎是整个儿像个球一样从空气里滚出来，把孙哲平扑倒在沙发上，灵体化实也无法脱去的冰冷气息瞬间攫住了活人，然而反差巨大的体温也不能阻止他们紧紧地相拥。
对这只鬼来说，生命饱满、火热的温度，曾经如同星辰一样遥远。
张佳乐嘿嘿一声，要是鬼能脸红，他现在肯定跟熟西瓜的瓢心似的。
他张嘴往孙哲平的耳朵吹了口凉气，蚊蚋一样地重复：
“我也喜欢你！”

57

“……确定就维持原样吗？”张新杰的声音带着点诧异。
“是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孙哲平用肩膀耳朵夹着无线座机，咚咚咚地剁着肉饼，“不就是只鬼……张佳乐！（“咚！”）你他妈再偷吃开心果试试。……就不搬了，顺便把下半年的租先交齐了。收到了？”
“……收到了。”张新杰隐约听到电话那边有“搬什么搬什么”和“你听错了”的对话，莫名地觉得眼睛有些痛。

“搬什么搬什么？孙哲平你背着我偷偷搞什么鬼？”好奇宝宝张佳乐咂着开心果凑过来，给肉末末溅了一脸。
“你听错了。”孙哲平笃定地说，“只搞你一个鬼。”

58

由于大厨耍流氓挨了食客一拳，今晚的肉饼被宣布降格为一人饭量，只许人吃，不允鬼碰。
对此张佳乐表示：“不公平！耍流氓的又不是我！”
食客愤怒地吃着水煮菜心，愤怒地瞪着大厨。
尽管肉饼并不是那么容易可以保护的，但是孙哲平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他狠啊。
他在肉饼的铁盘边上围了一圈大眼送的红线。
张佳乐连一米都靠近不了！
张佳乐为表愤怒坐在了饭桌上吃饭，孙哲平耸耸肩，端着肉饼坐沙发去了，顺便把遥控器放在肉饼一米范围内，把张佳乐气得咬牙切齿，菜心叼在他嘴里，甩出一饭桌的汤水。
他发誓他和孙哲平的友情已经走到了尽头！

59

可是爱情刚刚开始。

60

虽然饭桌上是敌人，但回到游戏里，队还是不能不组的。
孙哲平叼着牙签开了小号，继续和张佳乐下本练级，他原本也有个满级的狂剑，开回普通区去带起张佳乐还是挺快的，但是看这人天生就会打网游似的手法，他决定还是让张佳乐原生态地把角色练满。
由于张佳乐是日夜不停地运转而且不知疲倦为何物，这几天他双开着两个人的号还把号双双拉扯上了四十来级，估摸着再加把劲就能做职业觉醒了。
鬼真是适合做代练啊，稳赚。孙哲平感叹着，莫名地想到了几个做代练的哥们儿，莫名地有些怀疑起来……
不过速度是要开始慢下来了，按照孙哲平的叮嘱，张佳乐晚上都跑去混修正场了，不出他所料，对方在张佳乐的攻势下总是显得格外茫然。
因为，张佳乐打得，特别，花。
几乎从三十来级技能多了一些之后，他就暴露出了这种倾向，起手就是光影缭乱，但是在本里小怪大群，基本上闭着眼睛都能打中，如果换做1on1，很可能伤害就会变得特别零散。
pve还过得去，pvp里这么大缺点简直就是找死，孙哲平果断把张佳乐扔进了竞技场。
开始的确比较艰难，但他成长极快，快到，嗯，孙哲平已经在论坛里看到哭诉“二区jjc有个没满级的变态打起来老子路都找不到”的帖子。
不愧是我老孙（带出来）的鬼，够嚣张！孙哲平剔着牙满意地想。
野队速过了几个任务本，张佳乐升了两级学了个新技能，就又兴高采烈地跑竞技场去了。

这会儿快两点，孙哲平都打算洗洗睡了，刷完牙出来看电脑屏幕照得张佳乐的脸盈盈发亮，想了想问：
“张佳乐，你会近视吗？”他皱起了眉。
“不会啊！”张佳乐提手一个浮空弹，操作飞快。
“那睡觉？”
“不用啊！”
孙哲平觉得这话里无可挑剔，但就是觉得有点儿不对。
“……那把耳机声音关小点。”
“好嘞！”张佳乐干净利落地把耳机拔掉了。
“……”
孙哲平躺在了床上拉好被子，一翻身看，张佳乐的脸依然盈盈发亮。
他熄了台灯，片刻后，淡淡地说了一句：
“那也不要玩太久。”
但张佳乐发现了哪里不对，他很快结束了这一场，退出房间，然后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了床边再蹲下，用冰冷的脸蹭了蹭孙哲平的颈窝。
“晚安！”他笑嘻嘻地说。
下一秒，他被床上的人捞住脑袋拉了过去，唇舌交缠。

半分钟后才被放开的张佳乐同学表示，还好自己早就没有心跳了。
不然这会儿能把房子响塌。
始作俑者亲完，声音沉沉地说了声晚安，又点了一下他的鼻梁就满意地睡觉去了。
被扔下的受害者魂不守舍地回了电脑前，并且在下一场里差点起手就僵直弹。

61

孙哲平清晰地知道这不是他该看到的梦境。
眼前的景象仿佛一盘老旧的录像带放出来的，陈旧得发黄，视野间闪着丝丝若即若离的黑影。
他跟前蹲着一个女人，头发绾了个精巧的髻，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眉眼间都温存似水。
“今天跟先生学了什么呀？”她歪着头问，“乐乐？”

乐乐。
张佳乐？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女人的脸上笑容忽地有些僵硬起来。
“不用担心啦，爸爸不会不要乐乐的。”但她又尽可能自然地回答，“就算分开了，也还是一家人。”

分开。对，他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
他隐约感觉这时张佳乐说了什么，然后女人点了点后，画面闪烁了起来，他看见路，窄而泥泞，视野很低很低，应该是4-5岁的正常身高，女人牵着他的手，往一个巨大的雕花铁门走去，外面是车水马龙的街道。
孙哲平记得张新杰说张佳乐后来跟了妈，那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张妈妈了。

母子间挽着的手相互紧握、冰凉。但是推开铁门的时候，女人唱起了歌。

月亮升起来哟……

“……孙……你看……”

山寨静……“孙哲平！！”

孙哲平被吵醒了。
他黑着脸睁开眼，瞥见外头天色很亮，吵醒他的人总算有了点儿心眼。
张佳乐的大脸凑上来，“醒啦！快看这个！”边说边把一个ipad直往他脸上按。
孙哲平十分敏捷地先抽出平板，一手捞住张佳乐往床上一扔，然后自己坐起身来看起了屏幕。
但他问的第一句话是，“这哪来的玩意儿？”
张佳乐正奋力往被窝里钻，朦朦胧胧地回答：“王杰希昨天忘记带走的！”
……发家了啊大眼，ipad4都乱扔了啊大眼。
屏幕上显然是张佳乐自己打开的，就是昨天孙哲平看到的那个帖子，今早一看，俨然成了火Ⅲ，一排排跟帖都在抱怨此人烧显卡之恶，个别直接卡断线，这都算了，人还特别特别嚣张，碾压打就碾压打了，竟然打着还玩儿小操作！区区一个娘炮ID，忒他妈蔑视人了。
孙哲平想了想，记住了这个说娘炮的楼层ID，打算见次杀次。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老孙就是这样一个霸道的汉子。
然后孙哲平斜了一眼张佳乐，后者已经完全躺平在被窝里了。
“暖和？”孙哲平问。
“暖和！”张佳乐哭丧着脸。
“那你一副破产的脸干什么。”
“因为无产可破！”挨了一叩，才老实回答，“我冷啊！”
“嗯？”
“外面多热自己都还是冷的！”
孙哲平挑眉，“你想来点里面热的？”

由于大厨二度耍流氓挨了食客一拳，今天的早餐没有火腿肠。
张佳乐吃着荷包蛋，那个恨啊！

孙哲平刚开电视，放一边的平板就响了起来。
他没理，张佳乐倒是伸头去看了看，然后大叫起来：
“王杰希找你！”
“拿过来。”孙哲平看着电视往后伸手，平板很自然地飞到了他手上。
屏幕上的确是王杰希来的QQ私聊，但划开解锁，这号却是登的王杰希的号。

王杰希 10:37:09
大孙？

孙哲平回答：
王杰希 10:37:10
啊？

看起来十分惊悚。
王杰希确认了自己的平板是落孙哲平家里之后就说今天会过来拿，一直在旁边围观的张佳乐没忍住伸手打了一句，“你怎么能自己跟自己说话”。
王杰希十分平静地说，小号啊。
谁会把自己的小号设成同一头像同一签名还用自己的本名做备注啊！！！

过会儿张佳乐吃完又回去打游戏了，孙哲平这才再拿起平板，把自己昨天做的梦概括了一下说给了王杰希。
王杰希那边的正在输入中显示了一会儿，话才出来。

王杰希10:59:32
大概是张佳乐的记忆
但是这种方式听起来有点蹊跷，我会去查查看的。

62

天气渐渐地转凉了，早上孙哲平出门时加了件外套，张佳乐见状，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喷嚏，硬说自己感冒了。
放屁，根本不知道现在几度呢吧。孙哲平非常镇定：“这样啊，那可糟了，今晚你就只喝鸡汤吧，肉不好消化。”
张佳乐立刻抓着他说：“不不不我突然觉得好得不能再好，刚才一定只是鼻子痒哈哈哈哈哈哈。”
“没出息。”大厨按平他脑袋顶上的翘毛，“走了。”
“哎哎您慢走！”食客特别殷勤地挥手。

结束了张佳乐生前那事儿后，孙哲平的时刻表又回复了晚睡晚起的网游工作者节奏，偶尔正常一下，那是因为要去王杰希那上课。
今天来得不知道是早了还是晚了，问站前台的邓复升说是带几个宝贝徒弟出门了，得过会才回来。孙哲平倒不介意，熟门熟路地跑过传闻中的12层结界，进了房间一屁股坐沙发上，也没开灯，就着的阳光打起了盹。
门外挤进来凉凉的风，吹起过了一个夏天长长了点儿的刘海。
秋高气爽。

63

张佳乐打开笔记本正要开荣耀，旁边孙哲平的台式就嘀嘀嘀地响了，他敲着鼠标扭头一看，原来是早上和王杰希说过话，电脑忘记关就出门了，然而发来消息的却不是王杰希，闪动的头像是金色的。
张佳乐本来没想看打算就这么扔着，但是那人似乎有点急，才刚一句话过来，就立刻跟上了个窗口抖动，聊天窗顿时弹了出来，让他看了个一清二楚。

小楼 9:32:45
哥啊！！
跑哪去了！手机也不接！！
又是昨天那人啊，他一定要跟你来一场，我们上线就被他烦，看到剑客都快吐了！

张佳乐迟疑了一会儿，提手输入：
落花狼藉 9:32:50
孙哲平出去了

他又想了想，输入道：“但我可以替他打一场。”

64

极致的孤独攫死了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灵床上的母亲，似乎全身感官都被按入了水中，无法听见别人的议论，无法看见别人的指点，数次捂住自己的眼睛，又无助地打开。
什么都无法改变她停止的心跳与呼吸，是吗。
孙哲平极力想从深入骨髓的彻痛中走出来，却一次又一次被拖入更痛的深渊。
因为他无法对张佳乐这样的感受坐视不理，母亲莫名其妙的猝死让他感觉到钻着心壁的崩溃感，那个年仅九岁的张佳乐在当年也是这个感觉吗？在九岁的时候？感到全世界的抛弃和离开？仿佛被处以酷刑，钻心剜骨？疼痛到灵魂发颤，却只能无声地、撕裂般地哭泣？
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妈妈了，不会有她带给他的一切，庇护、温存、扶持、鼓励……从这一截时间往后，不会再有一个母亲和他共存的世界。
张佳乐……

“……孙……”

还痛着吗？

“……大孙！”

孙哲平鲤鱼打挺立起来，撞得沙发咯吱一声，那些发黄的画面像烟雾一样散去，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起来，他想起他正在微草最里头的屋子里，等……哦，就站跟前呢。
“你怎么不接电话？”王杰希摇摇手里的手机，“打了几次都没应。”
孙哲平一摸口袋，才微微惊讶道，“忘记带了。”
“怎么了？”王杰希皱着眉说，“你脸色很差。”
“……”孙哲平闭了闭眼，“做了个梦。”
“张佳乐的记忆？”
“对，他妈死的时候。”
“你能感受到他在想什么吗？”王杰希问。
“不能，只感受到心情。”孙哲平拧眉垂眼，显然想起了刚刚的梦境，神色十分阴沉。
“很剧烈？”
“非常。”
“连在我这里也能出现问题，你和他一起待太久了。”王杰希轻声说，“他身为灵体，就算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死前原有的情感还会留存在房子里，影响住在里面的人。”
孙哲平啧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王杰希接着说：“你会一直看到他的记忆，进而知晓他当时的想法，在梦里循环轮回，直到永无止境。”
王杰希神秘莫测地文艺了一堆，神秘莫测地等着孙哲平提问。
“哦，那会有什么危险吗？”孙哲平却只是这样问。
“……”王杰希说，“除了你非法窥探他人隐私之外，没有。”

65

孙哲平看起来好像很不在意一样，事实上当天的课上完，都没调侃王杰希一句谢谢老师老师再见就一道烟跑了，王老师摇摇头，颇感学生大了不中留，恋爱起来忘了友。
到家一声喝，张佳乐顿时在门口闪现出来，一脸喜气洋洋地要开口：“孙哲平！你那个……”
“闭嘴。”孙哲平很严肃地张开手臂，“抱一个。”
“哎你怎么回事啊？突然缺爱吗？”张佳乐嘀嘀咕咕的，但还是很顺从地抱了上去。
“怎么回事啊你！”他拍着对方的背又问了一句，张佳乐比孙哲平稍矮一些，脸堪堪架到脖子上，还不老实地乱蹭。
张佳乐……
“你这家伙，”孙哲平却只是按着他的脑袋抱得更深了一点，声音沉得像在叹息，“真他妈冷死人了。”
还痛着吗？
死去的温度，真是太过冰冷了。
“嫌冷你就不要抱啊！”张佳乐不高兴地把拍背变成了打背，“满足你了还那么多要求！”
“今晚红烧肉。”
张佳乐目瞪口呆：“孙哲平你发烧了？？”
孙哲平笑了一下放开了他，“你刚想说什么？”
“艾玛你表弟那个工作室，好玩啊！！！”张佳乐立刻兴奋大叫，“以后有生意带上我呗！”

坐电脑前了孙哲平才知道原委，敢情张佳乐今天是开着他的落花狼藉先把纠缠的那个人给挑了，又接了一串工作室的单子，招摇过海地给完成了。
对此孙哲平沉默了三秒，才说，“那个剑客，你觉得怎么样？”
“烦死了！”张佳乐正练自己号呢，头也不回地说，“一边打一边叫‘你这狂剑怎么会打得这么花’……”
他顿了一下，咬牙切齿，“还说，‘像个姑娘一样’。”
孙哲平倒是很平静，“水平不错吧？”
“妈的，何止不错，差点栽了，不过我合理认为这是被他烦的！”
“好，那我再去和他打一场。”
张佳乐立马闻风而动，摘下耳麦就跑过来围观了。

66

“吵死了，帮我把耳机拔了。”
开场不过十秒，孙哲平十分镇定地说。
张佳乐深表同感，伸手就拔掉了耳机线，虽然这样就不能听到对方的技能音了，但是为了耳朵，值得。
没想到对头剑客一听如此，转身头上就冒起了雄浑如潮的文字泡。
“哎哎哎拔耳机算什么好汉区区几句话也怕”
“等等卧槽怎么回事你和早上不是一个人”
“草草草草草我做好准备你给我换人打法完全不一样啊你这是耍赖耍赖耍赖”
“早上那个娘们呢我要跟他打”
“哎等等你这家伙也有点厉害就是我靠忒不要命了”
孙哲平很镇定，低声跟张佳乐说，“耳机插上。”
然后就在对方噼里啪啦的打字声中愉快地战下去。
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对面那个家伙赢了。对方的手速之快完全超出了寻常玩家的水平，根据孙哲平以前讲过的荣耀联赛的事情，张佳乐看出了门道，有些踌躇着想要不要说出口，偷偷看一眼孙哲平，这人倒是神色如常，操控角色退出房间，不理会疯狂发来的私聊就下了线，换卡，登录再睡一夏。
“有话就说。”孙哲平这才瞥了他一眼。
张佳乐慢吞吞地说，“你的手速……”
“比他慢。”
“嗯。”
“这人是职业选手，”孙哲平微微笑道，“我曾经也是。”
“现在呢？”
“退役好多年了。”
“为什么？”
“老了就退。”
“你满足吗？”张佳乐狐疑地看着他，“老了就退？”
“打够本了。”孙哲平很轻松地回答，“至少没什么意外，现在的小年轻窜得那么快，认老就认老，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前打够了就行。”
“我还以为你会想打一辈子呢。”张佳乐说。
“蛔虫。”孙哲平轻轻说，“在那个舞台上，谁都想打一辈子。”

67

“过去的事情就没必要提了。”孙哲平耸耸肩，表情又恢复了正常，“你还差多少满级？”
“快了快了，跟着公会再下完这趟小团本就差不多了。”张佳乐也恢复了精神，“不说了啊，他们快开始了。”
“等等，最后一句，你什么时候生日？”
“嗯？早忘了，我进本了哈。”
戴上耳机听指挥吆喝的张佳乐没听见孙哲平话里带笑的一句，“那就算下星期六。”

68

就上星期他们才刚进了百花谷公会，冲着名字张佳乐显得非常高兴，兴致高涨地立刻就认识了挺多人，孙哲平反倒十分低调，不低调不行，因为这是他曾经的战队公会……
孙哲平开着小号，原本也要随便跟进一个小团本，正要问人呢，一个刺耳的声音却在楼下响了起来。
什么声音？
一阵接着一阵，刺得人十分抓狂，孙哲平这时才猛然想起，这他妈是门铃声啊！！！
大半年没人按门铃了，他早忘了这房子门铃声是如此刺耳的，张佳乐倒是听过，只是这会儿在团本里醉生梦死呢。
踢着拖鞋跑下去，孙哲平疑惑着到底是谁会来这种荒野似的地方转悠，便从客厅门外的小平台处往下看了一眼。
前院门外竟然是个女人，长发挽着髻，偏中性化的穿着，脸上气势汹汹，好像是来寻仇的一样。
哎哟，不得了，下去开门就掏刀子捅人可怎么办。
“这位姑娘，”孙哲平就站那平台上说道，“有何贵干？”
来人闻言抬头，看见孙哲平后把眼睛都眯细了，然后嘴角一扯，落落大方地笑道：

“我是鬼。”

69

嗯？
我是鬼？
什么路数？
孙哲平不明所以，这是什么奇怪的开门咒吗？？他再张嘴正要发问，就听见身后蹦蹦跳跳跟着他走出来看的张佳乐倒抽一口冷气，刚开的南乳花生哗地撒了一地。
“你……你……”
张佳乐大喘气了半天，猛然一拍大腿终于说出句人话，表情恍然大悟间杂痛苦万分，“老子想起来了！！……我靠姐姐哟，你又跑回来干嘛啊！”
那姑娘一看见他就眉开眼笑，“听说你往家里养了个男人，就回来视察一下，衰仔过得不错啊？”
孙哲平看看张佳乐，又看看那姑娘，又看了看张佳乐。
孙哲平有些么凌乱。
张佳乐哭丧着脸说，“进来吧你，还等开门啊，装得跟活人似的。”
孙哲平心想我操还真是鬼啊。只见姑娘十二分地不客气，当场就飞了起来，直穿墙进了去，等孙哲平和张佳乐回头进门，人已经开了放茶几上的五香瓜子抓一把放手里，咯吱咯吱地打量起了屋子。
“张家后生挺有能耐啊！把一屋子都搞对称了还显得不是太难看。”她嗑着瓜子点评，“就是这窗帘太闹心了点儿，谁挑的，见光死哦他……”
“她是屋子最初的鬼，叫楚云秀。”张佳乐附在孙哲平耳边悄悄说，“你们说的那个——”
“哪个啊？乐乐。”楚云秀笑眯眯转过头，“过来，听故事，完整版的。你这金鱼脑子真是没法救，说多少次了，后生的记载不能信，每次都要我再说一遍……”

70

由于楚云秀姐姐的叙述十分粗暴，为了保护围观群众的耳朵简化如下：
① 她不是丫鬟，是大小姐；
② 她被强迫嫁到张公馆；
③ 由于武力值过高，她狂烈的挣扎打伤了三个下人，和亲爹大打一架，最后被手刀砍中后颈晕倒，捆起来送到了亲家（楚云秀：“老娘是订报纸送的吗？啊？”）；
④ 醒来了在新房打滚撒泼，闹着要上吊也不嫁；
楚云秀把瓜子嗑得响亮，气呼呼地说：“老娘万万没想到，张公馆有个丫鬟跟张少爷有一腿啊，冲上来一脚踹倒椅子就抱着老娘腿哭喊‘楚小姐不要冲动轻生啊有话好好商量夫妻俩来日方长’，边喊边使劲儿往下拽，他妈的我就这么被活生生拽死了，气得老娘，当晚就要了那丫头的命！！”
对此孙哲平表示：“……”
张佳乐很淡定，他不是第一次听了，只是脑子不好，加上不知今天星期几地过日子，总是一不小心就把记忆掐头去尾，搞得一片糊涂，随着楚云秀的讲述，之前听张新杰讲的时候糊里糊涂过掉的地方也有些想起来了。
楚云秀打他一下：“想起来了没啊？姐简直是给你当备份Ｕ盘来了。”
张佳乐点点头：“之后你解脱了，但是出来之后……”
“我忘记了一点东西，搞得没法投胎。”楚云秀漫不经心地说，“出来了十几年也没想起来，不过也没什么所谓啦，活着死着，总会习惯的。”
“还没找到啊……那你这次回来是干什么？”张佳乐问。

71

“回来玩玩呗，找了十几年，太累了，过几天我就去好好过日子了，真是累死人，活着的时候没能看过的东西都去看看。”楚云秀说着给自己倒水，刚从热水壶里倒出来的水还冒着热气，她浅浅地喝了一口，眼睛在水雾之后氤氲出一点晶亮。
“然后再去自首吧。”
她语气轻快地说。

72

总之楚云秀就这么毫不大意地住下了，对于张佳乐一天烦她二十次“自首是什么意思”也不管，每天来去如风，还跟着张佳乐玩起了荣耀。家里只有两台电脑她也不是很在意，自个儿溜去旁边黑网吧闹灵异事件去了，一上手就顺风顺水，极其快活。
孙哲平心道我操，难道是鬼就会玩荣耀。
在他的标准中“会玩”是个很基本的，职业选手线。
真是深不可测啊，鬼。
多了楚云秀，孙哲平不觉得怎么地，该亲亲该抱抱该一起睡觉一起睡觉，但是张佳乐完全不同意这个说法，即使楚云秀表示：“好吧你们想酱酱酿酿的时候我就呆客厅里看电视我靠张佳乐你什么表情你以为你们放闪光弹会比爸爸去哪儿好看吗？！”张佳乐还是觉得：“万一你看的时候太兴奋飘着穿过天花板上了二楼怎么办？！”
楚云秀和孙哲平顿时就觉得张佳乐太闹心了。
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前者转回身去看电视，后者拎着张佳乐上二楼。
呵呵，实践出真知。
张佳乐被拖着还手舞足蹈：“我靠你这是强……”
“说得好像你还是个人被抓住就不能脱出似的。”楚云秀嗤之以鼻。
张佳乐立刻不动了，他被耻炸了才是真的。
孙哲平登时对楚云秀的到来十分欢迎。

73

楚云秀来了还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人在外面时孙哲平终于能知道张佳乐有没有玩脱了。
正在王杰希那儿上课呢，叮一声就是一条彩信，孙哲平划开一看，惊呆了。
他递过去给王杰希看，王杰希一看，也惊呆了。
图中是荣耀里一条世界喊话：
【[世界频道]百花缭乱：这里玩荣耀的有没有鬼啊出来认个亲！！！#花#花】
下面是泛滥的应和，比如“妹子妹子我是我是啊”“妹子同道中鬼交个朋友吧”“妹子鬼龄几何”“妹子我们来交流一下做鬼心得”……
楚云秀附言：我要是你就不能忍了！公然在外勾三搭四！！

“他什么路数？？”孙哲平赶回家的时候还琢磨着，虽然不知道张佳乐几个意思，但他猜张佳乐现在一定挺生气的，这人平时最讨厌别人说他娘炮了，上次那个ID他俩一起守了他两小时尸。
正好遇上红灯，手机又叮的一声响了，孙哲平拿起来一看还是楚云秀。
楚云秀：飘回来一看笑死我了张佳乐现在快气死了！！！
他刚笑了一下，叮地就来了一条彩信。
楚云秀：卧槽这个看起来像是真的[附件] 【[秋木苏]悄悄地对你说：姑娘你好，现在方便说话吗？】
孙哲平愣住，Panamera后面响起了成片杀猪似的喇叭声。

74

张佳乐勃然大怒，不顾楚云秀在身后咔嚓咔嚓地拍照，操起键盘就砸下一句【老子是男人！！！！！】。
提示音起。
【[秋木苏]悄悄地对你说：抱歉抱歉，看ID有点误会#可怜】
【[秋木苏]悄悄地对你说：请问你真的是鬼吗？】
此话一出，张佳乐和楚云秀面面相觑，这是猎奇派还是找朋友？
张佳乐手放在键盘上还没来得及回复，楚云秀的手机就先响了起来。
楚云秀接起，疑惑地看了屏幕一眼，放下手机，点开了免提。
孙哲平的声音充满惊讶：
“……秋木苏，那是我朋友的账号，他在几年前就车祸去世了，死的时候角色才49级。”
张佳乐整个人毛了起来，飞快地加了那人好友，点开列表一看，赫然一个75级。
“这个号已经满级了。”楚云秀说。
“……账号卡保管在另一个家伙手里，那个人绝对不会把号给别人，我也从来没见过那人开这个号上线练级……”
“张佳乐，问他是不是叶修。”
“不是，他说他叫苏沐秋。”张佳乐的声音透着茫然，“他问我认不认识你……”
手机对面沉默了片刻。
“我马上回来。”
通话立刻挂断。

75

孙哲平差点把拉着超级运动档的跑车开进客厅去，在门口停下，没顾上锁没锁车就风一样冲上了二楼卧室，然后撞开门的一刹，他听见……
“卧槽你怎么这么厉害！！枪系四个职业都玩得这么溜！！！”
张佳乐噼里啪啦地爆着手速大喊大叫，屏幕上的百花缭乱在擂台地图中敏捷地翻滚、躲避、放枪，和对面的神枪手战得难分难解。
楚云秀在旁边加油呐喊：“乐乐加油啊！说好这场完了换我啊！”
……你们。
孙哲平走上去，黑着脸把张佳乐拎了起来。
“靠楚云秀你偷袭我咦等等不是你，”张佳乐看着百花缭乱被揍急得张牙舞爪，“是你！！孙哲平你放开我！！！”
孙哲平一把扯下他耳机自己戴上然后把张佳乐扔回椅子，压着他盯住了屏幕上的名字。
“苏沐秋。”
他难以置信地说。
“嗨，大孙！”
久违的轻快又有点懒懒的声音通过耳机线传了过来，语气平淡得像自带(　???)?这个表情。
“嗨个屁啊？你以为你是旅行回来吗？”孙哲平吼道，“叶修知道你回来了？”
“哎呀，我还没告诉他呢，一直在偷自己的账号卡玩比较有趣。”苏沐秋(′?`)地说。

76

孙哲平从此有了枪系都是大脑脱线的偏见。

77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回来的，好像在外面游荡了很久，糊里糊涂在街上看见叶修和沐橙，然后脑子就清醒了。”苏沐秋淡淡地说道。
等孙哲平心不那么累了，两人把号扔在房间里，就地说起了话，眼看旁边两个鬼一脸好奇难耐，孙哲平便插上了音响，让他们听见苏沐秋说的话。
“回来多久了？”孙哲平问。
“大概半年了吧！”苏沐秋轻快地说，“打算满级了把装备搞起来，就去吓叶修一跳。”
孙哲平很头痛，“别玩了，沐橙因为你消沉了整整一年，进了联盟才好起来。”
“哦，不错啊沐橙！荣耀果然是个好游戏，打了之后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人也学会放下了！”苏沐秋笑嘻嘻的。
“玩也玩够了，赶紧告诉他吧。”孙哲平说，“说他放下也不是，没放下也不是，平时什么都不会表现出来，别有用心的比赛倒是打得比谁都多。”
“我知道啊。”苏沐秋轻轻说。
孙哲平呼了口气，转换话题，“那你打算就一直在杭州了？”
“是啊，没法投胎就一直在这里呗，我也没所谓，也许看着他们也死了我就能投胎啦。”苏沐秋说，“话说回来，我原本打算谁都不告诉的，看见人在世界上喊认亲，我还以为开玩笑，发现是经常和你一起在论坛里被人挂的id才想着来问一下，还真和我一样啊？”
张佳乐看了看孙哲平，后者很淡定地回答：“是啊，不过是地缚灵型的，不能出家门。”
“是哦？这有点惨啊，我顶多就是天天头痛。”苏沐秋的语气十分同情，“我也不想离开杭州，原本还想让他来这里面个基什么的，现在想来不行了啊。”
……面个基。
孙哲平张佳乐楚云秀都同时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是楚云秀还是很踊跃地回答：“哎我可以来啊！我是解脱了但还不能投胎型的前地缚灵！”
“噢噢噢有妹子？！有妹子！大孙你可以啊！我还以为你是个基佬。”
“放屁。”孙哲平说。
“他就是啊。”楚云秀说。
“……还真是啊？”苏沐秋Σ(っ °Д °;)っ了一下。
“被你喊妹子的男人就是他对象，”楚云秀直接抢过耳麦叨了起来，“每天黏黏糊糊酱酱酿酿什么的烦死了哦！”
“我靠我们哪有……”张佳乐奋起反抗。
孙哲平把他按了回去，霸气侧漏地说，“你有意见？”
“不敢有不敢有，”楚云秀顺水推舟，“听见了吧！人家基得理直气壮！”
苏沐秋惊呆了：“哎哟我靠求详细啊！妹子怎么称呼？”
于是他们两个就从八孙哲平和张佳乐开始，一路说到杭州风景名胜经典小吃，楚云秀顺手换号和他PK了一场，一边打一边确认面基注意事项。
“好！那到时候你戴红花我戴粉花，千里嘲讽这对带花的死基佬！”楚云秀豪气万丈地说。
“没问题！嘲讽我长项！叶修都打不过我！”苏沐秋豪气万丈地说。
“我来了啊！大概明早就到！”
“行！”
“晚安！”
“晚安！”
然后楚云秀下机带上账号卡，理了理头发就要往外冲了。
张佳乐被她豪放的作风震惊了，连忙一把抓住她，“我靠你现在就走啊？天都黑下来了！”
楚云秀一甩头发，“姐又不是人！直接飘着去不就好了！……啊不过还真忘了点事，孙哲平你出来一下，我和你说几句话。”

78

张佳乐再次愤怒地被隔离在家门以内。
家门外不远处的路灯下，楚云秀站了一会儿才说，“你挺厉害的，能抱着个鬼睡。”
“那当然。”孙哲平才不管夸的什么，只要是夸一律欣然接受。
“真决定要和那傻逼在一起了？”
“嗯。”
“这样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楚云秀说着，苦笑了一下，“但是张佳乐可能会因为这样闹很久。”
孙哲平扬眉：“他现在闹得还不是最厉害的？”
楚云秀笑了，昏黄的灯光让她原本总是很强硬的表情柔和了一些。
“他是有办法脱离这里的，你知道的吧？”
“杀了在里面的人就可以，对吧？”
“是啊，但他不可能杀你。”楚云秀说，“他根本不可能杀任何人，十几年了，我每次回去看他都还是一样，就算一个人寂寞得发疯也不肯选择杀人投胎。”
“张家那些人住进来，他就算不亲自来，靠血脉控制他们自杀也跟吃花生一样容易，但到底还是没下手，活生生一个怂包子。”楚云秀的表情格外认真起来，眼里都是婉转的水光，“傻得罕见！你好好珍惜，不然他不要你的命，我还是能要一要的。”
沉默半响，孙哲平终于很无奈地笑了，“那个傻逼。”
楚云秀也笑了：“然后我可以告诉你，他不解脱，也能走出这个房子，但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说。”想也没想地，孙哲平即刻跟进。
“转换根基，然后把那玩意儿放到你身上。”楚云秀说道，“想想，有什么东西，最可以替代骨头，又可以完全属于你。”

79

“可恶你们都说什么了？我总觉得耳朵发痒，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送走了楚云秀，回到卧室继续打荣耀，张佳乐还在一个劲儿地缠着孙哲平问这问那，后者心不在焉，摸摸张佳乐的脑袋，又回归到了思考中。
试探不成，张佳乐气鼓鼓地回去下团本了，发誓这两天都不要理孙哲平！
结果门铃就在这会儿又响了起来。
两人同时一震，以为楚云秀又回来了，张佳乐还在生气就没理，然而孙哲平下楼出客厅一看，外面竟然是一个男人，眼睛的颜色很浅，夜色中亮得可怕。
“有何贵干？”孙哲平盯着他的双眼，觉得很稀奇。
那男人很直截了当地问，“请问你们家是不是有个女鬼？言行举止很男人的。”
“哦，刚走。”孙哲平说，“飘着去的，号称高铁时速，你大概追不上。”
“李轩！你这个星期都别想进我房间！”那人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走了，孙哲平这才发现他旁边还有另一个人，大概就是那个“李轩”。
“哎哎又不是第一次没追到了！！”李轩喊了一声，无回应，匆匆回头跟孙哲平说，“对不起啊阿策他有点暴躁……”
孙哲平点头表示理解，于是李轩回一点头，转身飘起，风一样地飞着追了过去。
……我靠，这个也是鬼。
孙哲平大大觉得有点凌乱，好像遇上张佳乐以来，他撞的鬼越来越多了……

80

回去之后看看张佳乐，还在生着气下本呢，头也不回地丢过一句，“又说我什么坏话了啊？”
“不是楚云秀。是个大概正要抓她的人。”孙哲平淡淡地说。
张佳乐瞬间就回头了，“什么？！”
“他问我这儿是不是有个女鬼，我说刚走，他就转头追上去了，身后还跟着个鬼。”孙哲平说，“应该和王杰希是同行。”
“问问，快问问。”张佳乐按捺不住，一边回头催他一边盲敲键盘，看回屏幕时大吃一惊手忙脚乱，“啊操差点死了，不行我得放个宏……”
孙哲平还真去问了，“王杰希说有点不一样，打个比方说，这个人是个主攻手，而他是退役的主攻手，现在负责培育工作。”
“哦哦哦！”张佳乐明白了，“那云秀不会有危险吧？”
“我看没事，他们追丢好几次了。”
“弱爆！”张佳乐嗤之以鼻，继续投入地战团本了。
孙哲平看他卖力的后脑勺，微微笑了笑，然后往他反方向掰了掰屏幕，好叫他没那么容易一回头就看见自己在说什么。

落花狼藉 19:56:29
大眼
我跟你说个事
王杰希 19:56:30
能先放放吗
我正要找你
关于张佳乐，有个挺严重的事情

一看王杰希都爆了手速，孙哲平顿时严阵以待。

落花狼藉 19:56:35
行
王杰希 19:56:37
你继续跟着张佳乐一块，很可能把命都搞丢掉

81

落花狼藉 19:56:38
什么意思
王杰希 19:56:40
他的命很糟糕，不知是附着什么很凶险的东西，一直吸食他周围亲近的人的生命力，他的父母都是被他克死的
邹远32岁就过世了，就在几年前
你再这样下去，我不敢保证你能活多久

孙哲平看着屏幕怔住了，片刻后缓缓拿拇指顶住太阳穴，身旁是张佳乐兴高采烈的呼喝“日他”“躲”“好”“草你个黑手”“下一个下一个”。
“……事儿真他妈多啊。”他低声又缓慢地说。
张佳乐耳朵尖听见了，捂住麦问：“你怎么啦？”
“没事，玩你的去。”

82

孙哲平在洒满屋顶的阳光中站了起来，楼下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他觉得有点心疼，但没多久就涣散了精神，感觉凭空消失，记忆开始模糊。
他不受控制地被张佳乐的变化影响了，他问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在干什么，要去往何方，要等哪个人。
阳光凝结，迷雾渐起，他在重围之中开始行走，不停地看见一些人，各种陌生的面孔，楚云秀间或地出现，但他知道自己其实在同一个地方，行走的速度带起脚边的雾气流转，兜兜转转都还在原地，不变大也不变小。
他渐渐觉得乏味。
时间有点久了，要仔细想想，才能记起来自己的名字。
原来这他妈不是张佳乐的问题，原来这他妈也还是张佳乐的问题，这么模棱的记忆，亏得他还记得楚云秀的名字，身世已经不重要了，谁管啊，都快把自己忘了。
忘记在同一个、无尽的、狭小的、迷惘的世界里。
他觉得累了就坐了下来，属于孙哲平的意识开始占回主导，他想张佳乐这么潮，还会偷电脑玩，其实乐子应该不少，只是他忘了，又或者是这些乐子其实不重要。
有一个人来来回回闪现了很久，那人离开时他又站起来，看见摆在桌上的电脑，轻车熟路地打开输密码，下游戏、打游戏、删游戏，然后看着那个人在月结时一头雾水，忍不住想偷笑。
这已经算是挺完整的景象了，大概是很近的记忆吧。再后来，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代替了这个人，他看着他把房子推倒重建，设计出完全对称的格局，再完美地呈现出来，正啧啧称奇。
突然阳光再度洒了下来，门开了，他耳朵一动，听见门外有鸟儿的叫声，脆生生的可爱。
然后他抬头看见了自己的脸。

83

孙哲平睁眼就坐起来喘气。
真他妈惊悚！
张佳乐在电脑前回头来，“做噩梦了？”
孙哲平想了想，很镇定地说，“梦见我死了，灵魂看着自己被别人拿来借尸还魂。”
他省略了“似的”，除此之外都非常形象，非常符合那一瞬他的心情。
而张佳乐同情地说：“那是挺惊悚的。你没事吧？要抱抱吗，平平？”
算了，算了，这傻逼什么都不知道。孙哲平安慰自己道。然后很自然地把主动凑过来的张佳乐圈了起来。
反正自己也不在乎他知不知道。
孙哲平顺着张佳乐乱糟糟的头发，叫他的名字：
“张佳乐。”
“嗯？”
解下发圈，岔开手指，梳理的动作带着难能可贵的仔细。
“你有没有想过杀人？”
张佳乐的身子刹那间僵了，孙哲平感觉他有点紧张，便松开头发拍了拍他的背，就着这个姿势说：“为什么不选择解脱？”
原本在楚云秀说的时候，他觉得张佳乐也的确是那样的傻逼没错，只是当他睁着眼看见了那些飘渺又漫长的影子，感受到围困在同一个狭小空间的无力和愤怒之后，他觉得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结了。

为什么不杀人？
本不过是血债血偿而已，他人再无辜，当初就这样死去的自己岂不是同样无辜？一条无解的死循环，为什么就偏要自己扛起来？
孙哲平觉得张佳乐更傻逼了。

“……有想过吧。”张佳乐轻声说，“这种日子难熬啊……还没个盼头。但是最后都不能……想想人父母双全家庭安康幸福美满，还是我死比较合算吧。”
孙哲平充满威胁地扯了扯他的头发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张佳乐吃痛却笑了，一口热气吹到他背上。
“但是没下手也有没下手的好处啊。”他感觉张佳乐的手臂收紧了，嘿嘿地在他耳边吹着气笑道，“杀了人我就见不到你啦。”
因为选择固执地独自行走，
最终迎来了大门再度开启的阳光。

孙哲平突如其来地觉得，整颗心脏都温暖了起来。
就好像恰好熟透的蚝油焖白鸽心一样，散发出了美妙绝顶的香味。

84

“……放手。”
孙哲平很冷静地说，
“张佳乐，放手。”
“不要。”
“大爷的，放手。”
“不要。”
“……让我看看你的脸。”
“不要！”
孙哲平他妈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张佳乐拉了开来，看着对方遮遮掩掩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古登堡面以下的神情低低笑了一声，然后扳着他下巴亲了上去。
舌尖抵上紧紧咬合的牙关，厮磨间漏出一声”乖”的呢喃，早已绕道腰上的手指同时轻轻一抓，便趁着一瞬的打开钻了进去。
张佳乐简直想咬断它，但浑身上下只有缴械的劲儿。孙哲平攻城掠地似的侵占，鬼魂的口腔好似一块冰，快把舌头都冻实了，每一次舔舐都有直刺舌根的寒冷，反倒让人回味个没完。
亲吻间张佳乐感觉自己被轻易地捞住，煎鱼一样给轻轻翻了个身，锅铲——对不起是孙哲平，也翻身压住了他，手臂圈住他的头，温暖着冷了很多年的耳朵。
孙哲平把头压得更低，直到鼻尖相撞。
“张佳乐，你老实说，”
张佳乐忐忑不安地觉得考试成绩要发下来了。
“现在过得高兴吗？”
“高兴！！”
“舒服？”
“舒服！！”
“乐意？”
“乐意……乐什么意？！”
张佳乐最后竟然反应过来了！
孙哲平咧开嘴笑，眼里泛光，“你说的乐意。”
平时不温柔的男人温柔起来特别吓人，也特别动人。
张佳乐这一门3S通关，奖励来自于把衣角掀开的修长手指。

85

【该章缺失，若有朋友能提供缺失部分，可随时联系本站管理员】

86

刚过五点，苏沐秋叼着茶点飒爽上线的时候，就立刻收到了来自张佳乐的密聊。
[百花缭乱]悄悄地对你说：孙哲平是个禽兽！！！
[百花缭乱]悄悄地对你说：不对！！！他禽兽不如！！！！
[百花缭乱]悄悄地对你说：啊，别理上面那两条，张佳乐**被盗号了。
[秋木苏]悄悄地对[百花缭乱]说：？？？
好友[百花缭乱]下线了。
发送失败，对方不在线。
苏沐秋顿时觉得那边的局势深不可测……

87

“场外求援？”
“不不不！喜讯！喜讯！”
“没怀上算什么喜？”
“我操你别过来！！！！”

88

这是个吉利的章节，特别吉利的日子。
今天在jjc混随机房间的高手们，一个也没有遇上那个特别烦人的娘炮弹药，大家情绪大好，近聊刷屏互相道喜。
并纷纷猜测起这娘炮干嘛去了。
“我们的投诉成功了？封号了？？”
“放屁，gm不是都回了投诉不成立”
“旅游？”
“别长他人志气啊！”
“脱团了吧”
“楼上闭嘴”
“闭嘴+1”
“闭嘴+2”
“闭嘴+3”
……
有个哥们看了看左右邻里没有那个粉红色的身影，才放心地说：
“闭嘴+20说被爆菊了哥就信”
“爆菊这个好+1”
“爆菊+2”
“爆菊+3”
……
[近聊][落花狼藉]：爆菊+20
“孙哲平你凑什么热闹！！！！！！！！！！！！！！！！”
孙哲平挺无辜的。
你张佳乐人缘不好又不是他的错。
只不过刚好把手提抢过来直接压着你上线的时候看到了这热火朝天的一幕……
顺应民意很重要。

89

张佳乐惨遭压迫，数次抗争无果，本想继续抗争下去的。
但是应该永远不会困倦的鬼魂，竟然在此刻感到了一丝困意。
他吃了一惊，看向自己的手指，血色仍未褪下，光鲜得像个人。
副作用？
“我睡会儿啊。”
他嘟嘟囔囔地说，抵不住睡意般而又开心地歪头就睡了过去。
有得睡始终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90

“王杰希！！”
“喂？你终于想通……”
“张佳乐睡着了！”
“……睡着了？？”王杰希大惊，鬼会睡觉猪会上树，都是人类未解之谜啊，便立刻说，“我现在过来。”

王杰希到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面带血色正缩在被子里睡得咂嘴的张佳乐，他怔了怔，“你……你哪找的活尸？”
wtf？！
孙哲平不知道怎么解释，“……那是鬼啊。”
王杰希警惕着上前，伸出手指压了压张佳乐的脸颊，然后收手，盯着指腹若有所思。
“你干了件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啊。”王杰希明白了。
孙哲平……孙哲平不明白。
“张佳乐呢？”他只问道。
王杰希叹了口气，“他没事，阳气所冲，两三天就会醒……这反而对他有好处……”
孙哲平就从嘀嘀咕咕中听得”道行”“逆反”“血”几个字也没理，觉得丫傻逼没事了就行，上前给张佳乐掖了掖被角，转身跟王杰希轻轻地说，“先下楼。”
明知不会吵醒这么小心翼翼，王杰希看在眼里只觉得有点悲哀，他不是什么驱多了鬼就铁石心肠，而是见过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下场。
人和鬼是不会有好结局的。
你他妈看聊斋都知道，不是直接死，就是精尽人亡。

“死就死呗。”
饭桌两头，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孙哲平耸肩道。
对不起，是大眼瞪大小眼。
“为什么？”王杰希不是很抱希望地问道。
“爷乐意。”孙哲平果然粉碎了他的希望。
“唉……”王杰希一脸无奈，想当年哪个兄弟被欺负孙哲平不是操起砖头就上，专致轻伤一百年不动摇，他去看望的时候问了句为什么，收获的答案也还是一样。
十年前，十年后，不同的只有，这一次没那么好运气了。

91

“反正我是不搬了，另外跟你说个事儿。”孙哲平也没管王杰希什么复杂脸，直接巴拉巴拉把楚云秀说的复制黏贴了一遍。
“我想知道那是什么。”孙哲平两眼炯炯地盯着王杰希。
王杰希暂时放下顾虑，开始思考起来。
“你看……”王杰希下意识比划着说，“可以代替骨头，那必然是当年的事故留下来的东西……至于可以完全属于你……夺不走的东西，在身上吧？”
孙哲平摸着下巴，“有文化就是不一样，这么说就很明显了。”
说罢他看了王杰希一眼。
王杰希立刻反应过来：“不行！”
“为什么？”孙哲平啧了一声。
“转移根基到活人身上，没见过也能想到什么代价——本来就死得够快，你还要来个二倍速？”王杰希简直恨铁不成钢，看着兄弟去送死不能救，还想自己给他递刀子，可能吗？
“我不会帮你这么做的。”年轻的驱鬼人咬着牙，难以保持平日风轻云淡的脸色。
孙哲平只是缓慢又坚决地说，

“那押上我们十年交情，王杰希，我只求你这一次。”

92

王杰希怔在原地，在他的意识中，从未考虑过有一天孙哲平会说出这种话来，给小女朋友打架出头到进局子的事情这个人干过不少，却从未有一次这么认真而决绝，不是因为找回面子不堪打扰受激挑衅这种乱七八糟的原因，而是因为……
“他一个人过得够久了，”孙哲平说，“我把时间还给他。”
王杰希心下有些疲惫，他知道这个兄弟是光冲着黄泉跑十匹马拉不回了，当初还担心丫谈恋爱这么不经心，现在倒好，命都掏出来了还不当回事，果然高中那套都只是叫好感，算不得真。
只是这一真也太真了……
他叹了口气，“我可以帮你。但所有都必须听我的，包括事后的疗养，让你吃什么就吃什么，没二话可说。”
“行行行，”孙哲平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眼角都有些细纹泛起，“我又想起来那次去化学药剂室偷试剂，还是你给拿到的钥匙，最后炸得宿舍停宿半年……”
“求你打住，那事儿到现在还是我一个结，丢人。”王杰希很无奈，想想自己高中那个倒霉得，还不是给眼前这个大爷害的。

说起高中扯淡了好一会儿，眼见时间渐渐不早，王杰希赶紧拉回话题，“说回正事，你知道怎么做吗？”
“嗯？按照刚刚的推论，应该是他脖子上的勒痕，从楚云秀那一代就留下来的。”孙哲平指了指脖子，手刀一划。
“不是说这个……”王杰希轻轻地说，“你想好怎么跟张佳乐坦白了吗？”
孙哲平愣了一愣，没吭声。
“他总是会知道的，隐瞒没有意义，转移根基需要他的配合，要是他个人意志太顽强，可能会因此失败。”
“我会告诉他的，但是我觉得我的说服力不太行，”孙哲平比划了半天，最后很无措地说，“我直觉他会哭，老子搞不定啊。”
“……”王杰希说，“你得有理有据地说服他，首先你想想，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我就是想让他走出这房子。”
“不是他的好处，”王杰希顿了顿，“是你的。”
孙哲平皱着眉想了想，“可以带回去让我妈闭嘴不要再跟我提哪家的女儿闺中待嫁。”
“……”
“你想到了吧。”
“从我的专业角度出发想到了，但我不能告诉你，我告诉你那就是我犯错，于我自己良心不安，于张佳乐不好解释。”
“拉倒吧，你出智慧我出力不是一向的合理分工吗？”
“摆在赌桌上的，不是停课、警告、记过或者劝退，而是你的人生。”王杰希的眼神表明了他不会帮他。
孙哲平不客气了，从座机旁拉过来一支笔一张纸，“从你的专业出发，”他敲敲铅笔头，写下驱鬼两个字，“鬼是吗，张佳乐那款是伥鬼，”这一手遒劲的行书，孙爸爸戳着他后脖子给练的，王杰希记得，就是这一手字让他在书法大赛期间格外受老师关怀，”伥鬼，我死了之后，也会变成这样，但根基在我自己身上，所以我可以走。”自由，他这样写下，“张佳乐投胎，”投胎，”哼……我可以走……”他若有所思地叩了叩桌面，“也许，我可以找到他？”
“不错嘛。”王杰希这样说，却没有笑。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孙哲平打了个响指。
“等等，张佳乐是傻了点，但也不是，嗯，傻逼啊。”王杰希说，“人海茫茫，你不觉得欠了点说服力吗？他转世为人，你不一定能一眼认出来……”
“我能。”斩钉截铁。
王杰希被他淡定的语气呛了一下，瞥他一眼没好气，“这么自信，那微草就不帮你了。”
“别啊你，这个能帮？”孙哲平惊异地说。
嘶——不小心说漏了嘴，王杰希追悔莫及，都是因为平时习惯了和这厮不遮不掩地说话……不过后悔也没用了，他想了想，颇不情愿地说道，“你如果执念够强，和他会有一种联系，很难说明这是什么样的，比方说一只孤魂野鬼，就算在外游荡了很久，也会在踏上土地的那一刻知道这是故乡，差不多这种感觉，你在踏入一定地界会感知他的存在，而微草，可以帮你加强这种联系……但是，”
王杰希话锋凛然一转，“这种感知不是绝对的，世界这么大，你可能穷尽他一生都找不到他，就算找到，面对一个记忆全无的张佳乐……你和每一个他能共度多少时间？”
共度，共度，这一世是这个问题，下一世亦然，下下世亦然……无缘共白首，就像是个莫比乌斯带，永无止境地随行。
“没关系，只要我乐意，谁管得着。”孙哲平只是笑了笑，“你们不是白干活吧？”
“……你的杀气重，成鬼后有克制作用，帮他们出几次任务防身算是两清吧。”王杰希自知无解，无奈地说着，已经起了身，“我该回去了，准备些东西，你先等他醒了再说——我知道你解释不清楚，开视频叫我来就行了，我可不要看着你们吵。”
“懂我。”孙哲平嘿嘿笑道，起来送客，走到门口时忽然又静了一下，拍拍身前人的肩膀认真地说，“谢谢你大眼，谢谢你，王杰希。”
王杰希站在门外叹了口气，“早十年我帮你写说明书的时候你就该给我磕头，现在还计较什么。”说罢摆着手转身离开，拐过街角时便风一样地不见了。

93

王杰希前脚走，后脚孙哲平的手机就响起来，掏出一看，宛若时光翻盘，好久违的“来电人沐秋”。
“喂？”
“喂大孙？忙呢？”苏沐秋那边声音压得很低。
“没事，你说。”
“没，那个银武我弄好了，你真是不欺生只杀熟，我这几天被你奴役死了……记得请我吃饭！”
“搞好了？”孙哲平声里带上了笑意，“吃什么都行，你怎么这么小声？”
“叶修正睡觉呢……嗯？醒了？别别拉我跟土豪说话呢，事关免费午餐……行行行带你带你，才三个小时你再睡睡。喂大孙？叶修也帮了忙要你带上他！”
“都带。我过阵子能来杭州，一起。”
“行！”苏沐秋疑惑了一下，“你把佳乐扔那儿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孙哲平很轻松地说，“我去做饭了，有空再说。”
苏沐秋挂了电话心里嘀咕，这大孙难得神神化化的到底要干什么，他也摸不出头绪来，算了算了，别人家事。
他低头看看睡在腿边轻微呼噜着的叶修，伸手捋起那根被鼻息吹得一飞一落的刘海，心说一切都随它去吧。
今天阳光可真好啊。

94

张佳乐这一睡就是两天过去，醒来时正好第三天晚霞落下。孙哲平坐在床边深沉地看着他，没拉上的窗帘间漏下来一片光，给那张熟睡的面孔镀了层金，让等待的人心里一动，正要伸手去动动他的脸，指腹下睫毛一扫，人就睁开了眼睛。
“早上？”张佳乐伸了伸懒腰。
“晚上。”孙哲平说道，手捏了一把他的脸。
张佳乐动了动只觉浑身僵硬酸痛，体温已经恢复了冰凉冰凉的状态，像一具久睡的尸体刚刚苏醒，“哎我睡了多久？”
“不多，一个周末。”
“还好我不是工薪阶层。”张佳乐安心地说，“有饭吃了吗？我快饿死了。”
“差点。”孙哲平看了看表，“很快了，你先起床，衣服在这里。”
“衣服？我不用啊？”张佳乐疑惑道。
孙哲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到让张佳乐看出了他眼里的促狭，“那跟光着什么区别？”
孙哲平被枕头追打着出了门外。
然后他笑着关门，下楼，开电饭煲，搅拌，腾腾热气蒸起来，扑湿了他半张脸。
过会儿张佳乐也噔噔噔地下来了，下来就是嚷嚷：“你特么这什么农民工品味我都不好意思照镜子了！”
孙哲平回头看了看，半长袖t窄裤盖脚，干净利落全是自己的味道，孙大爷感到十分满意，就勾勾手指让他过来，夹起一块藕塞进那张聒噪的嘴。
秋天的藕炖透了，又烫又好吃，张佳乐鼓着腮帮说不出话，眼泪直打转，好一阵才咽下去，张口就喊更饿了，到底吃饭没？然后就被大厨眼神示意去端盘子盛饭，食客乖乖执行。
两天没吃饭，张佳乐又对着一桌好菜摧枯拉朽，完了死在沙发上起不来，满足地哼哼着看电视，孙哲平今天不知道长了几个良心，不吭声就去洗碗了，好得让张佳乐有点起疑。
“哎孙哲平你怎么这么好，是不是对我干了亏心事。”
“你孙大爷一向很好，对你只干，以及做良心事。”
一靠垫飞来，孙哲平擦了擦手正好接住，翻腕扔了回去，话里带笑，“上去开游戏，有东西给你。”
张佳乐以为又是装备什么的，便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以爬行纲龟鳖目的速度爬上楼梯，刚到一半就被孙哲平提了起来一同上楼。
“哎这么急干什么嘛……”吃太撑的鬼无力地挣扎了一下。
“待会儿看看是谁急。”孙哲平一手提着他一手还拎着可乐，“你这家伙吃多少还重不过两罐可乐，浪费民粮。”
“我这不是让你好拎一点！”张佳乐怒道，头可断血可流，吃饭不能少！
开了游戏只见落花狼藉站在他面前，画面刚好，一个交易窗口就弹了出来，张佳乐不明所以地偏头看看孙哲平，后者只是对他一笑，最平常的那种。他又回头来，接受交易，确定，成交。
[您获得【猎寻】x1] 这是什么？枪？
张佳乐慢慢把鼠标移到新多出来的那一格上面去。
自动手枪·猎寻。
的确是装备，只不过，名字是银色的。
“送你的，原本上星期六就做好了，正好遇上沐秋，抓他来提升了一下。”孙哲平笑得很得意，“顺便定个日子，反正你也忘了，生日快乐？”

95

张佳乐呆呆地换上武器，换了一下弹匣子，对空放了一枪。
敏捷提高了不少，攻击不用说……元素属性全面拉高，打制技能还是空的……他机械地在心里评判着这些，大脑空白一片。
卧槽，卧槽，银武啊。
然后他甩开鼠标飞也似的朝孙哲平扑了过去，舌吻。
从前他偷看房客的哈利波特，还觉得最后大战中罗恩和赫敏那个拥吻也太矫情了，今天才知道，当感动混着兴奋冲上喉头什么也挡不住，只有热吻才能平息心跳。
靠，亲亲亲，真想亲死这傻逼。
张佳乐真的像是要他死，修长冰凉的手指几乎是抓死了孙哲平的脸不让他动，孙哲平笑着用上了力道推推他，同时舌头把他顶了回去，“竞技场。”
张佳乐啧了一声抽身回去把账号停进竞技场，孙哲平同样，然后前者又扑食一样回了来继续亲，后者岔开长腿，由着张佳乐一条腿压上椅子，手指在颈肩逡巡缠绕，每个触碰用力又深情。
鬼没有呼吸，直到孙哲平没气了张佳乐才放开他，孙哲平微喘着把人拉下来坐腿上，”你别玩，再来又是睡一个周末。”
张佳乐还脑子发热想再来，闻言才醒过来，感觉到后面有东西已经半起，咽了口唾沫正襟危坐。
这人主动起来差点让他收不了场，再越界一点就要把人按桌上直接做，孙哲平把脸埋进张佳乐肩窝里，深深吐纳了好几次，才把冲动压了下去，说，“好了。”
张佳乐松了口气，“满级银武！卧槽！你敢不敢再奢侈一点！”
“爷乐意。”孙哲平依然环着张佳乐，用鼻尖缓缓蹭着他脖子，“不喜欢？”
张佳乐噎住：“你才不喜欢！”
“喜欢就好。”孙哲平拍拍他，“走，开房，先让菜鸟吃吃看双银武的非凡感觉，技能你先想想，改天再打也不迟。”
“走起走起！！”张佳乐像个弹簧一样蹦回了座位，手指敲得键盘噼里啪啦响，迅速地开好了房间，招呼孙哲平快进去。
……孙哲平一看，那个房间叫“吃俺老孙一棒”。
“……张佳乐，”孙哲平深沉地说，“你是不是嘴痒。”

96

进房间开战的两个路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对面那个弹药冲着对面那个狂战狂泄技能，好像死敌来单挑开错22房似的。

97

“前辈……师父呢？”高英杰抱着一个纸箱从门外进来，“他下午说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坐在前台后的邓复升撑着下巴笑了一下，“你师父回来就去茶室了……还是先不要去打扰他了吧。”
两人对视了一眼，高英杰明白了那个意思，有点担心地朝茶室望去。
“师父怎么了？”
“没怎么，大概是大孙那事儿让他想起自己了呗。”邓复升轻轻地说。他把茶杯盖贴着杯沿拉开呷了一口，不由自主地转着眼看了看桌里的值班表，微草的前台现在是归退休的自己管，而从前是弟子轮值，轮值表格因为粘死了没人铲下来也就一直那样，发黄的纸上记录着前几年的名单，做这一行经常就会少了人，少了人表格上就划去一笔填上愿意接替的人，大家都习惯了。
王杰希的名字，挤在一个被划去的名字旁边，原来的那个人姓方，大概是取的隋书里一个善官的名，有望他谦卑如其人之意。
王杰希静静地坐在茶案之后，夕阳从开得很大的窗斜照下来，清茶的热气从两个小小的杯子里冒出来，依稀可见。
“你说人和人之间为什么会这样相似？我做了蠢事，你做了蠢事，大孙也要做蠢事了，偏偏谁都不听劝，所有人都一意孤行，无论前方会迎来怎样的命运，在这一刻，都只望着手中的幸福执迷不悟。”
他摇头，又笑了笑。
“是是是，就算我不做蠢事你也会回来……别说得那么轻松，帮了你这一把，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一辈子而已，很快了。”
“亏你还为人师长……这么犯天谴的事情，老天有眼的，大孙的报应只不过会来得比我早一点，最终没人躲得过。”
“嗯，不后悔。”
“帮你找回来是后悔，跟你说最后一句话不后悔。”
“狡猾怎么了，跟你学的。”
水汽在无风的阳光中波动了一下，似乎有谁从桌前走到桌后带起了风，光线却捕捉不到他的痕迹。
“……嗯，没事的。”
“是，我知道。”
“……那句话只会说一次，”王杰希闭上眼，很久违地露出了不老实的笑容，“我现在只说，我也是。”

98

孙哲平不太懂，怎么上次王杰希走还落落寞寞的，过了一天就整个人和他同一阵线了，好像突然想起来自己高中欠了他好几百饭钱现在要公报私仇一下。
……嘶，他好像的确欠了王杰希不止几百块。
“东西已经都准备好了，你该去找张佳乐谈谈了。”王杰希在电话里说，“比较麻烦的是他情绪失控的问题，我不确定他会不会火大起来杀了你。”
“不是他杀我，是我害死自己，迟早都会这样，不是？”孙哲平刚提着东西走出超市，“这么想想不行啊，今天买了这么多肉，他自己又不会做饭，得先做好饭才能说，免得我死了他就只能看着生肉发呆了。”
王杰希在那边笑得有点难看，“你话不要说得这么轻松，……这对他来说，毕竟是很残忍的事情，换了谁都很可能会恨你一世，落下这个结，你们以后日子都不会过得好。”
“反正记性这么差，会忘记的吧。”孙哲平夹着手机摸车钥匙。
“……你不要自欺欺人，最了解这事儿他会怎么样的人是你自己，这种人记好不记坏，对他好他会记很久，何况你这个恩情给得和再生父母有得一拼了。”
“……大眼你能不能不说真话，我们扯扯淡不好吗？”
“有些事情可以扯，这个事情……我现在这样帮你，已经算很对不起张佳乐了。”王杰希叹着气，“他对象要服毒，我还给递漏斗好死得快点。”
孙哲平发动了车子，两人在电流静静流淌的声音中相对无言了一会，他才说道，“……就今天吧，就算是对不起他。这是我一己私欲的问题。”
“你和高中时候最像的地方，就是一样那么混账。”
“谢谢夸奖。”

99

17:09，孙哲平到家。
17:56，做好的饭菜盖上了盖子，孙哲平通知王杰希开电脑。
17:57，张佳乐闻香而至。
17:59，张佳乐被半推半就按在了沙发上，面对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
18:00，视频连接成功。

101

18:01。
在张佳乐一头雾水地发问之前，画面中王杰希抢先开口说：
“孙哲平，按稳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你可以出房子了，简单来说，把根基转移到你脖子的勒痕上，再把勒痕过嫁到大孙身上，你的根基就会变成大孙——按住，按住他，先不要激动——坏消息是，你会害死他。”
孙哲平卧槽了一声，心说王大眼你TM在逗我管这叫解释，一边想要加大力度防止张佳乐脱出，却意外地发现手上抗衡的力量卸去了大半，然而他的角度无法看到张佳乐的脸色。
“你克亲，我觉得你是隐约知道的。”更让他不安的是，正对着张佳乐的王杰希已经压下了眉，“你们在一起……本就会……算了，你看起来已经都想到了。”
孙哲平感到手下的灵体颤抖起来，从微弱到无法抑制的抽搐。
“对不起。这件事情我所能给的答案是，大孙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你。”
王杰希关掉了视频通话。客厅里一片死寂，孙哲平小心翼翼地放开了手，尝试着叫了一声：
“张佳……乐？”
话音未落，他被暴起的张佳乐卡住脖子从沙发背后翻倒在了软垫上。

102

张佳乐浑身颤抖地锁着孙哲平的喉管，脸色扭曲得近乎狰狞，嘴唇哆嗦着，说出话来连声调都在抖。
“孙哲平你想干什么？你他妈想干什么？告诉我你没蠢到这个地步，你想死我现在就能成全你，犯不着等王杰希帮你搬凳子上吊。”
孙哲平伸出手触碰这张像陌生人一样的脸，随着发病似的颤抖，冰凉的水一滴一滴落到他的指尖上。
“你看看你，一点小事就变这个鬼样子，”他轻声说，“要我他妈怎么再丢下你一个人？”
下一秒，张佳乐松开了钳制，反应迟钝地呜咽一声，然后整个人猛然崩溃：
“所以你他妈就逼我害死你逼我丢下你一个人！孙哲平你他娘的怎么不去死！！”
劝不住啊老天。孙哲平看着他发大水一样落泪，焦虑极了又不敢动他，觉得挨着哪儿哪儿都会碎掉，他的认知之中没有过如此脆弱的张佳乐，他真是破纪录地让眼前这个人掏心掏肺地觉得他是个傻逼。
“乐乐，乐乐？”
他又试着叫了两声，可是张佳乐已经全然陷入了他自己的漩涡里，他只好想着来点刺激的会不会有点反应。
孙哲平无声地翻坐起来把张佳乐抱进怀里，然后无声地亲吻他被眼泪浸咸的嘴唇、下巴、颈脖。然而身下这个人从未这么温顺过，一丝反抗的力量都没有，所有羞耻的声音都直接任其宣泄，一直到他迎面冲进来，张佳乐抓着他的衣服哭得无以复加，那泪水从冰冷到滚烫，带出了眼神中的恨意随话语喷薄，都还在呻吟着说去死吧孙哲平，好像除此之外没有更重或者更轻的诅咒。
“好好好我去死我去死。”孙哲平轻声应着，拨开张佳乐湿润的额发，直视他仇恨的眼睛。
而这时张佳乐已经他妈的哭累了，双目对视的瞬间他真的累了，累得想撂挑子两眼一白腿一蹬，绝此不再管这个人。
他一脑袋撞在孙哲平额头上，无力地说，“死你个头死，不准死。”
“行行行我不死。”孙哲平居然还笑了起来，伸手去抹他的眼角，下了死力气地抹，好像不许他再哭下去。
他不是不心疼张佳乐这个样子，而是更心疼张佳乐替他心疼这条命。绕口了，其实就是，他不能更不心疼这条要给张佳乐的命了。
命生来就是要豁出去的不是？为自己，为别人，爷乐意，便没差。
可这说服不了张佳乐，人真难做。他叹了口气看着张佳乐困极地闭了眼，客厅里完全平息了下来，夕阳再次姗姗来迟，照在他睡着的脸上，恬静隐藏了刚刚过去的风波。
孙哲平小心地亲了亲他的眼睛，才抱着他上去二楼，脚步又轻又稳。
大爷了二十几年的孙哲平从没这么温柔过，说死就死说不死就不死，哄着这个生气到极点根本哄不回来的人，最爱他又最恨他，想他死又想他离开去好好活着，这么矛盾这么无理取闹，可孙大爷还是那么温柔，因为他的温柔就是他不知所措。
其实对着张佳乐，孙哲平一直都是最温柔的那个孙哲平，也是最不知所措的那一个。
可他太迟，太钝，太不明白，他看岔了。
张佳乐没恨过他一根头发。

102.5

张佳乐一下子懵了，看着王杰希关掉视频后恢复如初的聊天窗，所有的因果窜上心头，连成一线编织出最终的未来，那里什么都没有，那里只有淋漓鲜血。
那里躺着孙哲平，妈，爸，邹远。
都是被他一个一个慢条斯理地害死的。
思绪被抽空原来是这种感觉，他想用指甲刺一下掌心让自己清醒一点，却发现浑身抖得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
张佳乐你怎么这么可爱？欢声笑语下暗转的齿轮那么响，一声一声勒紧命数，你却只顾眼前的阳光，而阳光把一切都独自背负。
他真不知道该对谁生气对谁怒吼对谁哭泣又对谁仇恨，比起世间对不起张佳乐的任何人，比起决定帮孙哲平的王杰希，比起默不作声就要决定他未来的孙哲平，比起谁，都不如自己恨自己。
归根到底，起祸于他，罪孽于他，承罪却……
“张佳……乐？”
张佳乐头一回听见孙哲平那么小心翼翼的声音，好像在踩一趟雷，做好了死的准备，却仍怀有一线希望。
就是这个带着希望的声音引爆了那一簇阴阴燃起的火，转瞬间炸满了他的脑腔，身体比神经更快出手，扣紧他喉管的那一瞬，张佳乐真他妈想直接把他掐死一了百了。
你他妈觉得自己很行？什么事情都能掌握？什么事情都能背负？什么后果都能承担？要是小爷在这里呆了十几年乐意得要死根本不需要你豁出命来带走呢？要是我根本……不需要一个爱我我也爱他的人来为我分忧。
如果和爱相遇换来是这种结果，那他宁可一开始就躲在角落，沉默地吸收每个房客的血火，他可以坚持很久，就算不生动，就算不快乐，无论如何也好过相遇了，却把所爱之人拖入同样的境地。
直到孙哲平伸手上来触碰他的脸颊，张佳乐才知道自己已经哭了。
身世孤苦他没哭过，双亲亡故他没哭过，十几年风雨凄凉他更没哭过，凭什么遇上个傻逼他就哭了？
凭什么啊。
然而张佳乐太过清楚凭什么。他有那么喜欢这个人，他就有那么喜欢自由。人向往自由，是一种不可违抗的力量，他的意志这样微弱；而同时，孙哲平又在前方铺好了路，用他的累累白骨，踩上去发出撕心的声音时，他面对着他的坚持如此无能为力。
在一切时候，张佳乐如此无能为力。
他最讨厌的只有无能为力，无论是什么他都可以去努力，去快乐，去微笑，可是现在，他困在这里哪儿也不能去，能救他的人都要付出生命，他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把心掏出来送给自己。
所以当孙哲平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张佳乐只觉得一直撑着自己挺起来的那根筋骤然溃形。

大哥，求你了，不要这么淡定行不行，你他妈让我无地自容，让我想把时间掐断在这一刻，让我想要祈求从一开始就不去遇见。

张佳乐绝望地看着他的动作，亲吻，抚摸，身体如他所愿升起反应，冲进来之后他拨开他的额发看着自己的眼睛，他看到了什么？孙哲平看到了什么？
那里满满倒映着孙哲平，那里满满充斥着对张佳乐的恨意。
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因此看岔。
张佳乐最后闭上双眼的时候，感觉深水已经浸过所有感官。
他情愿沉睡不醒。

103

“每次白芍药10克，川穹8克，当归、熟地黄各15克，水煎服，补血，再加党参黄芪各18克，顺便补气，全都给你按计量包好了。”王杰希说着，一大袋子药从他手里松开坠到孙哲平怀里，“你血气一天比一天虚，节制一点行不行。”
“行行行，我这不是为了平息事态，”孙哲平好奇地在一堆纸袋里翻来翻去，“这些真有用？”
“当然，四物汤嘛，妇科养血第一方，还能美颜。”王杰希淡淡道。
烟龄十年的孙哲平冷不防被烟呛了一口，正欲说话，裤袋里的手机就传出短信铃，他抽出来看了一眼，皱起眉头拎了药袋子就要走。
“怎么了？”
“张佳乐醒了，怎么这么快？”
“适应了之后消化的时间会越来越短……不对你怎么知道他醒了？”
“沐秋说他上游戏了，鉴定非盗号。”
“……”王杰希无语片刻，“祝你好运。”
“那必须的。”

104

孙哲平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的是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两只胳膊和小半个头，趴在床上静悄悄打着荣耀的张佳乐。
他放下塑料袋的声音惊动了鬼，没来得及眨眼床上就只剩下了一个被子包。
孙哲平哭笑不得，他蹲下来敲敲床板说不要闹，被子包不动如山，他摸索着鼓起的形状找到张佳乐的脑袋又敲了敲，被子包不动如山。
“今晚吃肉啊。”
被子包不动如山。
“不说话就只吃菜。”
被子包不动如山。
“还要刷碗。”
被子包不动如山。
“以后都没肉吃了。”
被子包不动如山。
孙哲平没辙了，他想起走前王杰希还问他张佳乐要不理你怎么办，他很自然地说涉及到肉就会理了——显然他太天真，不过细想回来，他还真没想过要是肉使唤不动张佳乐了可怎么办。
“乐乐？”
被子包不动如山。
还真使唤不动了。
没办法他只能拿自己去使唤张佳乐了。
“王杰希要我补血。”
张佳乐的脑袋露出来了，眼圈红的，肿还没过，瞅着他冷冷地说，“活该。”
果然还是得靠自己。孙哲平捏了捏他的脸，说，“给我熬个药呗？”

这人怎么这么闹心！
张佳乐真的爬起来给他熬药去了，一脸没精打采地撕开药包，闻了一闻脸色就变了，“你喝这个干什么？这是经期前后吃的。”
“大眼说因为，啊，所以要补补气血。”
听者迟钝，张佳乐把药下了锅才反应过来，转了个圈揪起孙哲平：“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我，”孙哲平严肃道，“不节制。”
张佳乐想把锅底抡他脸上，没好气地松了手不理他。
气氛又冷了，才刚吵完一架，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有点僵，直到孙哲平随口拽了个话题打破对峙。
“你怎么知道这个？”
“哪个？”
“这个。”
“我妈以前的补品，都是我煮的。”
“你记得？”
“一点点，她身体不好，每个月都要喝，闻多了习惯了。”
“她现在在？”
“娘家，k市的公墓。”
“嗯，有时间去见个家长，出个小柜。”
听到这里一哽，张佳乐又不说话了。孙哲平看出异样，拍了拍他的脸颊，而没有勉强，自己这个语文水平，把人说笑和说哭都是五五之数，不如不赌。
可是过了一会，张佳乐又开口说，
“你出去一会儿。”
孙哲平没问什么，从饭桌上捡点零钱拿起手机就出去了。
人总需要静一静的。哪怕是对着最喜欢的谁。

105

孙哲平走了两里路才到杂货店，买了包烟，就着门口边儿蹲了下来，抽着烟给王杰希打电话。
“搞不定啊大眼……”
“他不理你？”
“不是不理，是没话说。”
“……想我帮你劝是吧？”
“我语文不是一直你负责辅导吗。”
“最后你也没能上一百分。”
“你这不是清楚得很。”
“……罢。我原本还以为你自己跟他解释下辈子的事情会效果好一点。”
“我也想，但估摸着悬，我在他那儿信用等级快跌到E了。”
“算了，我来吧。你现在在？”
“离家一公里的杂货店，蹲着向王杰希同志发出求救信号。”
“别蹲了，过来这边听着点儿。”

106

孙哲平走后张佳乐对着空空的客厅发呆，身后的药锅时不时发出一点声音，反而衬得屋子里越发地安静，他有点受不了想去开电视，刚站起来去饭桌拿遥控器，就看到两串一模一样的钥匙搁在木头收纳盒里，都挂着刻字的罗汉豆，一个刻着“乐”，一个刻着“平”。
早些日子他还怪孙哲平，他也出不去，再配一串还带上豆子是几个意思，孙哲平笑得可暧昧，现在可算明白了。
靠！
张佳乐一拍脑门才意识到了什么。
那傻逼忘记带钥匙就出去了！
……也罢，反正总有他给他开门不是。
他把钥匙拿起来，手指摩挲着两颗扁平豆子上的字眼，有点出神。
然后刺耳的铃声突然响起来，吓得他手一抖差点扔了东西，回头一看竟然是万年都安静得像没接上线的座机响了。
卧槽不会是中午凶铃吧。
张佳乐战战兢兢地接了电话。
“喂？”
日，是王杰希。
“……”张佳乐没话说，此时此刻面对王杰希，他心情有点复杂。
“在吧？”王杰希倒没怎么尴尬，“——怎么称呼？”
“直接叫张佳乐就行。”张佳乐有点低迷地说。
“好的，张佳乐，”王杰希声音很温和，“我原本以为大孙会给你解释……高估了他是我的过失，现在我跟你说清楚，这个方法还是有一定长远利益的——别急，首先你得明确，他是不可能让你一个人的，那么即使你不希望，即使他搬出这个屋子，只要离得不远——超出你可到达的范围一点你就赶不走人了——你命里的力量仍会运转，直到有一天，你想过吗？你仍被困在房子里，他死了，你甚至不知道。”
张佳乐沉默着，手里攥紧了钥匙，尖锐的表面扎得掌心生疼。
“而另一种可能性，他在伥鬼的地界中死去，替代你的位置，那么下一世也不保险。……嗯，这么说吧，如果他可以自由行走，他想找到你的转世。”
“……说得那么简单。”
“对，他就说得那么简单，我都不想让微草帮他了，贪心得下辈子都要打起算盘的人，老天有眼，怪罪下来可严重啊。”王杰希笑了笑。
“真他妈混账大爷。”张佳乐声音嘶哑。
“是啊，我们中学时就一致认定他是混账大爷，但谁也没真讨厌过这个人，”王杰希那边顿了顿，声音猛地换了个人，那人懒洋洋地说——
“这个混账大爷觉得你小样儿看起来挺好，值得他把命给你，问你敢不敢要。”

张佳乐耳朵被烧着一样把电话拉开一手臂那么远，血气劲儿还没过去，他捂着嘴脸红得一塌糊涂，心情在想揍他和想抱他之间以电流磁效应实验的指针的速度疯狂地摆动。
输了输了输了输了。
真输了。

107

“傻逼孙哲平你忘记带钥匙了！！”
刷了个时髦值的孙哲平最后只得到了这句话和嘟嘟嘟嘟嘟嘟。
他转头很无辜地看着老友：“WTF？”
张佳乐那一嗓子王杰希都听见了，他拍拍孙哲平淡定地说，“没事，成了，你回去吧。”
孙哲平腾地站起来就回去了。
王杰希在他身后喊，“虽说良辰美景月下佳人你喝了汤也拜托节制点儿啊！！”
“行——”

108

“张佳乐！”
孙哲平很无奈地又喊一声，楼上还是毫无反应。
日日日日日，钥匙啊！
他恨得牙龈出血，怎么就忘记带了，以他对张佳乐那货的了解，现在八成羞耻得上蹿下跳呢，倒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仔细找条地缝钻进去。
捶了一下前院的铁门，在哗哗的震响中他看着紧抓着的手机，突然心生一计。
孙哲平改了改站位，对着客厅大门抬起头，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开始喊：
“——张佳乐！你开门啊！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只吃肉，怎么就没种开门啊！哈！开门开门开门啊！你有本事只吃肉，你有本事开门啊！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我——操——你孙哲平还唱起RAP来了是吧——”张佳乐忍无可忍地从客厅里冲了出来，一个飞跳下阳台，隔着铁门大吼，“我擦你还打快板！来劲了是吧——”
“还不是因为你傲了个娇。”孙哲平镇定地说，“快开门！”
“不开你揍我啊！”
“不开我继续唱。”
“……日！整条街都听见了！”
“不开我继续唱。”
张佳乐灰溜溜地开了门。
然后被灰溜溜地一把搂了起来。
孙哲平捏着他后脖子说，“生不生气？”
“……孙哲平！别人看得见！！”
“荒村野地的只有鬼。”
“……别的鬼看得见！！”
“生不生气？”
“……你！”
“生不生气？”
张傲娇软了，“不……”
“吃不吃肉？”
“……吃！”
“刷不刷碗？”
“…………刷！”
“爱不爱我？”
张佳乐顿了一下，把脸埋进对面颈窝里。
“爱。”
孙哲平把他挖出来，微笑着亲上他的嘴唇。

109

收到复合喜讯的王杰希表示很累，不想再理这对儿白痴情侣了，就让他们冤着家犯着蠢谈那个傻逼恋爱去吧。

110

复合第二天，孙哲平张佳乐楚云秀就坐在沙发上排排坐吃果果了。
王老师站在电视机旁说道：“这是相当于移地供奉的一种做法……”
“我靠？？张佳乐你能不能更无聊一点，你自己就是鬼竟然看灵异节目？？”
“你懂什么，我这是在了解我自己！”
“张佳乐你压着老子肾了。”
“啊？什么？”
“张佳乐你压着老子土豪金了！”
“不就是个肾，压压小气什么。”
“地上好大两张脸是你们俩掉的么。”
王老师的声音完全被三人的谈笑压过，王老师大怒，扬手打了个响指，电视机屏幕啪一声爆出个雪花，黑了。
三人看他脸色不善，才停下了交谈。
“坐端正，手放膝盖上，腿并起来，张佳乐，手放哪儿？”张佳乐赶紧把伸出去拿砂糖桔的手缩了回来。
王老师斥完，目光如炬地扫了他们一眼，才平静地重新说：“这是相当于移地供奉的一种做法，迁居需要过问牌主的意思，楚云秀既然没有投胎，那么请她来决定比哪一代伥鬼都更有力量，成功率会比较大。”
孙哲平同学举手：“那如果失败呢？”
“损气，折寿，还一事无成。”
“哦哟，怎么样都是只亏不赚，好他娘的阴损。”亏得最厉害的人笑得最开心。
“废话，你要做的那些个事没一个不是活该遭天谴的……”王老师没好气。
坐一边的楚云秀嫌弃地挪了挪身子：“你们能不能快点，我赶着回去，这位道长一身正气看得我想拔腿就跑。”
穿着正规的王杰希耸耸肩，看一眼张佳乐，转头对孙哲平说道：
“那我最后问一遍，这个决定最后会害死你，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爷乐意。”孙哲平淡定。
张佳乐觉得心口扎了一下：“爷不乐意！”
“你是鬼，没人权。”
“操！”
两人一言不合眼看又要在沙发上打起滚来，楚云秀翻了白眼，换到另一个沙发上去了。
“你们别打架……”王杰希扶额，“好了，都去推家具。”

111

把沙发饭桌等等都清了开去，客厅中空出一块五米见方的白地，王杰希摸着手里厚厚一叠黄纸刮人的边缘，有点发愣。
他身后摆着整一箱东西，徒弟们都张罗好给他送来时感慨说，这是个大工夫啊，问师父要点谁去。
我去。王杰希说。
可是您的命数不能再乱了啊。高英杰小声而坚定地说道。
他当然看得出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徒弟眼里的忧虑，几年前他那一件“蠢事”而元气大伤，在结界里养了整整半年才出来，各种野地来的东西趁他虚弱不断侵扰，导致真正养好的时间延长了两年有余，也就是前些日子才恢复了当初的神气。
这么快又要把半条命交出去了。
王杰希笑着摇摇头。然后说：
“也该过过不安稳的日子了。”
所以他就来了，正正式式地。
王杰希这回是真像个道长了，白衣青带，束发玉冠，执剑持符，星月眷顾。孙哲平在一边看着笑了笑，好些年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上次看到还是他成年礼的时候礼仪式的衣着才穿这样的，真是时光荏苒，从前那个刚穿上衣袍当晚就和同伴玩得一身泥的少年，如今也是能带着一帮徒弟，有模有样地穿衣作法的驱鬼师了。
“开始吧。”孙哲平拍了拍张佳乐的头，却是对王杰希说。
开始吧，这个劫，他还真就要咬定不放了。

112

王杰希点点头，手指一松，袖里滑出一把黑色的石刀，划开了指腹，翻转刀背刮过表皮，一滴血啪地落到了放在跟前的黄纸上。
所有人同时觉得房间里浮起一阵阴阴的凉意。
年轻的驱鬼人以低于风声的气音念了数字，黄纸上的血迹迅速渲染开来，像有谁牵引一般缓缓写出拉出一个扭曲的字眼，除了王杰希之外谁看上去都觉得是个鬼画符。
王杰希收刀，仰头，轻吐：“起。”
狂风顷刻暴动。
黄纸被满房间旋转嘶吼的阴风拉得飞起，在风中拧成一线，细细的血迹沿着一张一张拧起拼接的纸绳飞奔，绕着白地游龙般转动，大圆一成，轰然一声，无数黄纸从王杰希身后的箱子里破出，似蝴蝶又似黄沙满客厅飞舞。
几人均被烈风吹着身形轻浮，张佳乐和楚云秀都被吹掉了发辫，半长不长的红发黑发疯了似的……疯了似的打孙哲平的脸。
妈的，为什么受伤的又是他。孙哲平黑着脸把张佳乐拉自己身后去了，后者还以为这是给他挡风，有点点小感动呢。
这样的风“沙”里唯一岿然不动的只有王杰希一人，他那身长衣长袍甚至没有一丝摇动，好像这两拨人站的次元不一样似的，他冷眼看着黄纸盘旋，在呼啸的风声中嘴唇慢条斯理地开合，就在某个字眼吐出后一秒，一丝血液从他眉心几不可见地飞了出去，所有纸张都得到了命令，纷纷自行构型，血线沿边攀附，几秒后纸绳落地，一个黄纸拧成的圆阵自然成形，狂风随之停下。
“大孙。”
“嗯？”
“坐中间。”
“行。”
孙哲平正要走出去，手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他回头看看张佳乐那双亮得近乎恶狠狠的眼睛，笑着按了一把他的手心，松开，转身，三步跨入圆阵中心，盘腿坐下。
王杰希接着给楚云秀指了个位置：“云秀就坐在这里吧。”
楚云秀没说什么，也是几步到位。
“我呢？”张佳乐问。
王杰希沉吟片刻，“找个沙发坐坐？”
孙哲平没忍住噗一声，张佳乐瞪圆了眼。
“没，”王杰希反应过来这话有点嘲讽，连忙解释道，“这个房子就代表着你本身，所以你坐哪儿都行。”
张佳乐心情有点复杂：“……那完了之后谁代表我？”
“大孙啊。”
“……”
“哈，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
“要脸吗孙哲平！”
“别踩着纸！”王杰希眼看张佳乐就要一脚踩上圆边，慌忙喝住。
张佳乐啧了一声退了回去。
王杰希摇摇头，回身拿起那袋碎掉的骨头，放到阵里一个圆孔中，又伸出一根线绳，交给阵中的两人拿着，一头是楚云秀，中间过着孙哲平，另一端绑在骨头袋子上。
“准备好了？”
“嗯。”两人同时回答。
“那，闭眼。”
看着两人照做，王杰希抓上纸符，两手捏诀，猛然拉开，随他的动作血线从纸阵上骤然腾起，藤蔓般缠绕上线绳，颜色深深渗入绳中，泛出掺血的红色。
一阵微风升起，绕着纸阵速度黏腻地转起了圈。
“牌主，请起——”他开口唱道。
楚云秀浑身极不自然地一震，坐着的身体一半离开了地面，头颅高高昂起，双手无力下垂，双眼轻微睁开一道缝，看不清里面的眼珠，整个人呈现一种被什么东西吊着脖子的姿态，张佳乐看在眼里，幻觉心脏要跳出嗓子眼了。
王杰希垂着眼，只将连着两人一物的绳子死死盯住，头也不抬地接着唱：“——迁地而奉，生魂可受？”
这一问毫无回应，张佳乐看着钟焦虑地数秒，大概一分半钟过去，被问的人才又是一震，一道血慢慢从她的颈脖上蜿蜒浮现，以一种离奇的角度滴落到她手中的线绳，有点发黑的血液在红绳上非常显眼地聚成一颗一颗，缓慢地流向孙哲平的方向。
当第一颗血珠没入孙哲平的手掌，一点血痕浮现在他的脖子上，白骨那边突然抖擞了一声，一股震动顺绳也冲去他的方向。
一颗……一颗……王杰希盯着血珠的进度，紧张得汗水从额前淌下都浑然不觉，只要一滴落到地上，今天这回事就算废了。
三……四……五……六……
一直数到十七颗。
王杰希已是湿了整个背脊。
最后一颗血珠抵达终点，刻在孙哲平脖子上的勒痕连接成圆，红得刺眼。
驱鬼人重重松了口气。
捏着诀的手挽了另个姿势，缓慢收了回来。然后他如释重负地唱出最后一句：
“请回。”
阴风瞬间溃散，纸阵化成黑色；楚云秀从飘在半空中的动作里苏醒过来，吃惊着掉到了地上；孙哲平身体一颤就睁了眼，有点茫然地和王杰希对视一眼，然后拧身接住了扑过来的张佳乐；再看白骨，早已没了痕迹，红线扎着的地方，只有空空的一个塑料袋。
是福是祸，一目了然。

113

“成功了？”
孙哲平搂着张佳乐惊讶地问王杰希。
王杰希点了点头。
然后捂住了眼。
因为对面扭头就亲上了，还是深入到摸索齿根的亲吻。
楚云秀掏出手机，拍得咔嚓响，啧啧说：“现在的小年轻，啧啧，现在的小年轻！！”
王杰希觉得自己老倒霉了，怎么就认识了这俩……

不过，就让他们没下限一点吧。
没有什么比冲上心头的幸福更要及时珍惜了。

114

张新杰收到贺电加通知，都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据说这俩傻逼还是临上飞机才想起要给他发短信，里面简要交代了一下这个事情，最后欢欣鼓舞地表示他们要去旅游了，房子先空着一段，什么水电煤气都关好了，让他不用担心。
“……”
对于他们的决定，张新杰难得地被震慑到了。
“竟然……”
就这样把命交出了？
他的这个房客，心可真大啊。
“才第二天，就定下去旅行了？”
严谨的张新杰表示这种电光石火的作风深深地给他带来了文化冲击。
“新杰，怎么了？”韩文清开着车发现旁边人看了条短信没声儿了，完全不符合他有问必接的风格。
张新杰有点纠结措辞。
他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之前那一位姓孙的房客，和房子里的鬼交往……并且一起去旅行了。”
迈巴赫叱一声见鬼似的停下了！
并没有。
韩文清只是脸色一变，“交往？”
“是的……根据他们的说法……”张新杰把短信念了一遍，然后琢磨再三才说，“他们表示这是度蜜月。”
迈巴赫一直冲到红灯前才叱一声见鬼似的停下了……

115

“艾玛新杰跟我们说玩得开心点！”张佳乐晃着手机特别高兴地说，“还叫着我前辈呢！”
“得，赔钱货，”孙哲平一边给他扣上安全带，一边直接按上他手机给关了电源，“千等万等五小时，终于要起飞了……”
孙哲平终于明白了张佳乐的幸运值，真不是说着玩儿的。
机票信息发错，在机场出票才发现跑错机场，路上堵车，到了直接被张佳乐拉着跑起来，在机场大厅这人又赖着不肯往里走了，非嚷嚷着多看一眼高科技，好不容易把他从商店里拽出来，直接被登机口点名，全场通报式催促，连跑带滚上了飞机，检查没完没了地进行，乘客里传是某个地方有点小问题，要稍微修一下，等到终于搞定，杭州那边下起了大雨……
张佳乐等待期间一直各种毛手毛脚。
孙哲平想把张佳乐扔出去坐机顶算了。
赔钱货，给他买了机票还嫌呆在一个地方无聊！
不过他对于王杰希是如何帮张佳乐买到机票和搞出真身份证的感到十分稀奇，现在二代证都带芯片，仿的都出不了票，这张是顺利出票，有点屌。
他之前问，王杰希只是神秘一笑，然后说，玩得开心点。
又神秘地接上一句，没必要管的事情就别管了。
“嘿！孙哲平！”张佳乐突然叫他一声。
“怎么了？”
孙哲平凑过去一看，丫正研究着逃生指南，一脸严肃地问他：“真的会掉啊？”
孙哲平：“……”
孙哲平说：“也许会，但概率很小。”
张佳乐摇头晃脑，“这个可说不好！”
孙哲平心里诽道，是啊，你的话，真说不好。
然后他捏了捏张佳乐的脸说，“没事，别乱想。”
“靠！大庭广众呢？”张佳乐压低声音说。
“管他们。”
说话间飞机已经滑动到了跑道的开头，笔直地开始加速，轰隆隆的噪音越发响亮。
在机身失去重量的那个瞬间，张佳乐的手悄悄伸过来握住了孙哲平的手，后者无声地收紧手指作为回馈。
等到机身平稳，孙哲平一挑眉，“这么怕？”
“我才不怕，”张佳乐摇摇头，“我怕你。”
孙哲平想了想他什么意思，然后就嗤一声乐了，扯着安全带用另一只手使劲拍了一下他的头。

116

两人顺利到达杭州，一出机场就直冲兴欣网吧，把一只叶修一只苏沐秋抓了出来，孙哲平正问着苏沐橙跟不跟他们一块去吃顿面基饭，扭头发现楚云秀竟然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矮油。”张佳乐意味深长地说。
“哎什么呦，”楚云秀不屑地说，“这是我女朋友家里。”
“？？”张佳乐找了一圈“女朋友”，最后看向刚出来的苏沐橙，他不认识这妹子，但苏沐橙的眉眼和苏沐秋十分相似，一眼能看得出血缘关系。
苏沐橙笑着朝他点点头。
张佳乐震惊了：“居然……”

一群人浩浩荡荡去吃了顿饭，期间苏沐秋和张佳乐头次见面，亲切面基说个不停，叶修捅捅孙哲平，“管管你男人！勾三搭四的。”
孙哲平挑眉，“你怎么不管管你男人？”
叶修一本正经地说，“是你男人勾搭我男人，沐秋这不是被逼的吗，等我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孙哲平横他一眼，“吃醋就说，幼不幼稚。”
然后他上去把张佳乐拉了回来，绑在旁边只许夹菜夹肉低头吃饭。
叶修拿他的话反击：“吃醋就说，幼不幼稚，是吧沐秋。”
“是啊是啊。”苏沐秋乐得看张佳乐脸红。

117

说到这个问题，张佳乐接触血气之后需要的消化时间越来越短，而脸上保持血色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昨天下午搞过一发的，晚上醒了，直到现在都还没褪下去。
张佳乐有点不安地去问过王杰希，孙哲平会不会因此有什么问题之类的。
王杰希表示你家大孙只要每天吃菠菜，一月吃两三次补血的补品，间或吃点阿胶就毛事儿没有。
于是孙哲平每顿饭的菜都只能吃菠菜。
于是孙哲平还喝到了张佳乐亲自煮的红枣鸡蛋茶。
并且必须在横眉冷对的张佳乐面前把鸡蛋都吃下去。
孙哲平觉得自己好像月经过少的妇女。
妈的。

118

晚上回酒店，张佳乐坐床上听着水声看综艺节目，孙哲平洗澡出来，脖子上一圈明显的勒痕让他皱了皱眉，闹心着把人拽过来，又开始一圈一圈地给他绕绷带。
这个痕迹过嫁到了孙哲平身上，他看着十分不顺眼，原本想也给孙哲平弄个障眼法，这人却坚持不同意，多次拉扯也只是勉强答应因为要见人所以就缠几圈绷带遮一下。
孙哲平这么勉强是觉得这简直装逼极了，眼看快要入冬，穿个高领不就好了，他一说张佳乐就吹胡子瞪眼，说你这么不上心，哪天不经意把领子一拉，别人还以为你是鬼。
是是是，不能夺了你的名分。孙哲平说。
然后他被枕头打了。
这个张佳乐真不讲理。孙哲平想着，也不管绷带缠到一半，就把人拽过来一嘴啃了下去。
张佳乐被压着倒下之前最后一眼看的电视，上面正播着什么歌曲推荐，张悬声线淡定平静，只零零落落地传来断续两句：

“……谁也不可惜……去挥霍和珍惜是同一件事情……”
“我所有何妨、何必、何其荣幸。”

第二天日上三竿张佳乐才从昏睡中醒来，拧头孙哲平正在PK，他卷着被子把自己弄成肠粉，蹦到人身后去看，对面是一个五颜六色拎着伞的家伙，对战接近尾声，没两下屏幕上就出现了荣耀，孙哲平输了。
张佳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打开了手提。
两分钟后君莫笑在22房里被两人迎头痛击得几十秒就荣耀，开麦大叫：“卧槽你们要不要脸了还！！”
张佳乐听着叶修的叫声得意地笑出了声。然后被孙哲平揽过肩膀，撞了一下额头。

两人下午就告别了兴欣的人，转身坐上往上海的动车。
其实他们原来没想着去上海。
只是张佳乐没坐过动车一定要坐坐看。
而孙哲平总是什么都答应他。

他们走时叶修深沉地拍着孙哲平的肩，“你这样宠孩子不行的，容易惯坏了。”
“叶修你滚！”张佳乐呲牙。
孙哲平满不在乎：“我乐意怎么宠就怎么宠。”
于是兴欣主场的四人集体围观鬼魂脸红。

孙哲平想到每个细节，都觉得很好笑。
他扭头看看张佳乐，后者正在十分专注而认真地看着外面飞速往后退去的景色，满眼都是鲜活的快乐。
那一种神采飞扬，说不出的漂亮。

119

下车他们琢磨了一会儿，决定先去传闻中的城隍庙看看。
张佳乐在地铁上坚持化的实体，结果被挤得欲生欲死，后来顾不上旁边几个女孩子“yooooooooo”的目光，干脆整个人都贴着孙哲平去了。
上了大街后张佳乐好像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人似的，兴奋得像打了鸡血，一直在孙哲平耳边叽叽喳喳地说话。
“哎你看那个那个……”
“哎这个我要试试看……”
“那边那边我要去……”
“嗯干吗啦？”张佳乐被拉了一下，回头问。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特别烦的朋友。”孙哲平眼角抽搐道。
“我这不是兴奋的！”张佳乐不高兴，“你哪里不满！”
“不敢不满。”孙哲平特别喜欢捏张佳乐不高兴时的脸，捏完了又带着他朝原本的地方走去。
张佳乐跟在后面捉急地叫，“你慢点要死啊！丢了怎么办！”
“丢不了，”
孙哲平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接过了他伸来的手，
“该找到的，一件也丢不了。”

他淡笑着，带他绕开反向的人流，在人的海洋中慢慢地朝前方走去。
缓慢，坚定，而快乐。

120

世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值得悲伤的事情，
有些相遇注定要发生，有些故事注定要结局，
有些人，注定要分享彼此的整个人生。
更多时候，在一起，本身即是奇迹般的幸福。
那么现在——
到死亡来临之前，他们都会一直在一起了。

END

番外一

121

结果孙哲平还真把张佳乐给弄丢了。

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们原本就没想着看景点，只是凑凑热闹，开开眼界，边吃边走。

张佳乐说吃这个，孙哲平去买。

张佳乐说吃那个，孙哲平去买。

张佳乐说喝这个……孙哲平买完出来，人不见了。

估计是被人浪挤到哪里去了，丫非化实体逼逼什么感受中国国情，看，栽了吧。

他站在原地左顾右盼了一下，四周攒动的人头黑压压一片，就是不见那一点红的亮色。

孙哲平下意识拿出手机想找人，然后才想起张佳乐那个傻逼根本没有手机，他觉得是时候买个手机绑在自己家鬼身上了，不然出门真是闹心得很。

偏偏王杰希还说过，从前的伥鬼因为怨气积聚而困在房子里，如今张佳乐换了主子，根植到了人身上，性质已经从伥鬼变成了寄宿灵，不再有距离的限制，只是离得越开张佳乐的力量就越弱，到一定远距后甚至可能消失也说不定。

不过天不绝人，你要在失散之后找到张佳乐也有便捷的方法……王杰希那时说道。

然后孙哲平就睡着了，枕的还是张佳乐的肩膀。

花擦，便是没料到啊。

现下孙哲平是真着急了，原地又团团转着看了一圈，自然一无所获，他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饮料开始思考怎么办，按照一般良好市民的思考模式，此时想当然是寻求人民公仆的帮助，问题是要给什么说明呢？寻二十七八岁左右染红发男青年？人民公仆会很疑惑地问“他智商正常吗”这样吧？要是再加上“喜阴凉，好花草，身形时隐时现”这些个真实特征，警察就该看着他考虑是否拨打本市精神病院的电话了。

孙哲平望着谷歌地图上标注着派出所的方向，深刻地觉得这是行不通的，没等他深刻两秒他手机就响起来，心急火燎掏出来一看是大眼，心道等的就是你了。

他接起来，王杰希就在那边抢麦：“喂大孙？你们在上海是不，帮我顺道带点零食……”

孙哲平组织了一下语言，严肃地说：“大眼啊。”

“怎么了？”

“我把张佳乐给丢了。”

“噗。”“师父您今天怎么又喷茶了……”

“小别别别别！帮我擦一下桌子，好，谢谢……孙哲平你怎么回事啊？”

“城隍庙人有点多，我给他买支酸梅汤，回头就不知道被挤哪儿去了那个幸运E。”

“上回教的法子没用么？”

“我听到开头就睡着了。”孙哲平理直气壮。

“你你你……”王杰希在那头扶额，“你们俩长点心吧真是……我再教你一次，先找个没什么人气的地方，最好是屋子之间的巷子，一定不能有窗子……啊，要是一看起来就觉得死过人的那种就更好了。”

孙哲平耳朵痒痒，他总觉得最后一条是在玩他。

在这种人流密度极高的地段，可谓是跋山涉水才找到了这种位置，孙哲平靠墙站定，又放下手里的酸梅汤——这个不能不拿，万一张佳乐回来了看见没有又肯定怨他——抬了抬蓝牙耳机说：“然后？”

“把你脖子上的绷带解下来，注意别让人给看到了。”

孙哲平按着照做。绷带一圈圈地解下来，久违地在除了浴室以外的地方让这一圈皮肤接触到空气，他忽然变得有点不习惯，张佳乐因对它的厌恶而采取的高压政策看来很有效果。

“上次让你带的绳子还在吧？”

“油纸封得结实着呢。”

“用左手把上面贴的符撕下来，一定用左手啊。”

画着封印的符纸一剥下来，原本严实的油纸包立时就散了开来，露出里面一圈绕起来堆好的红绳，孙哲平按着王杰希的话把它拉出来，一头拴在自己右手的中指上，另一头扔在地上。

绳子有点黏黏的，散发出一股酸香，王杰希说这是拿李子汁泡过的，至于详细用途，他没说，孙哲平也没打算知道。

“对着墙，大声喊张佳乐的名字。放心，没人听得见的。”

孙哲平才不管有没有人听得见呢，张口就先吼了一句，声音在狭窄的墙间碰撞、扩散，远远地抛开。

一阵滚烫的温度从颈脖的伤痕中泄露出来，烧灼着喉咙和动脉，让人越发地想要嘶吼，每一声呼唤出来都有短暂的压倒性寂静，仿佛能目视声波圆润地荡开，在无数块砖瓦的缝隙之间飞速前窜。

“张佳乐！！”

“张佳……我靠！！！”

黏腻的红绳猛然绷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一个黑影从对面墙里虎扑出来，直接把他撞到身后的墙上。

“孙哲平！！”

安静了半分钟之后，王杰希只听到一句“孙哲平”和一小串撞击的杂音，电话就嘟嘟嘟地挂断了。

“真是……”他合上手机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命中犯贱，外头结界还被脏东西撞得哐哐响，始作俑者在城隍庙的某条缝里不知道干什么腻呼事儿。

咦。坏了。

忘记了老方要的零食。

“算了，还是网购吧。”

“跑哪儿去了？”

孙哲平由着张佳乐骂骂咧咧给他绕绷带，心情就好像丈夫出门前妻子给打领带一样，不是一般的好。

“前面不知道哪里出事了，一瞬间人流全往前推啊挤啊，没站稳就被挤过去了，化灵体又会吓到人……哎好了！”

张佳乐眉开眼笑地拍了拍他肩膀，拿他的手机屏幕照给他看，绷带松松地绕了两圈勉强遮住，剩下的被张佳乐拿来打了个优雅的法式蝴蝶结。这人的右手中指还拴着绳子的另一头，搞这种小动作倒是灵活。

孙哲平耸耸肩笑了，一脸满不在乎，把运动服的立领拉上，当下遮了个严实。

“手拿来，别又丢了。”

先把绳子慢慢解开，扔进垃圾桶，然后那只修长的、结实的手，把这只苍白的、冰凉的手抓牢，确认手指扣满了每个指缝，紧紧密密，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把它们分开。

于是迈步，继续前行。

END

番外二

孙哲平花了十分钟给张佳乐解释，为什么他们去长城不是坐那种传闻中的小巴士或传闻中的黑车，而是临街一站就坐上了一台光鲜亮丽的玛莎拉蒂，而且他们一上车那司机就说：“哎哟我说楼少爷怎么这么捉急呢，原来是孙少回来了呀。”

张佳乐听到孙少这个词之后就像晋江女主角头次听说男朋友是掌握半个地球经济命脉的超级富豪一样看着他。

孙哲平：“……”

孙哲平：“张佳乐你醒醒，就是卖石油的也没掌握半个地球经济命脉的。”

张佳乐说：“管他呢我只是打个比方，你有钱你干嘛瞒着我。”

“我没……”

“还老说自己是打网游的很穷吃不起肉都是表弟赞助的！嗯？”

孙哲平开始咳嗽。

“还什么4S都是表弟的自己半辈子买不起，请大眼来作法一次回头只能吃几个月泡面！谁说的，嗯？”

孙哲平继续咳嗽。

“还什么南下漂泊身无分文睡了半年网吧才开始租房，因为穷疯了都去租闹鬼的屋子这样便宜不然也不至于摊上老子！都谁说的这是？？”

孙哲平支气管炎似的咳嗽……

“我都不稀得说你！”张佳乐边说边戳他胸。

孙哲平边咳嗽边笑了笑。

小楼啊……

楼冠宁刚打完一通两千万的电话，突然打了个冷颤。

“怎么有点心慌……”他抱了抱手，问旁边的秘书，“早上说派去接孙少的车去了？”

“哎，去了，按您的要求，去的是总裁，排量低一些的那台。”

“这车还行应该不至于露馅儿……那司机呢？”

“公司里刚好老海闲就……”

“我靠老海？！”

楼总明白那个冷颤怎么回事了，他开始猛冒冷汗，“老海这么能说怎么能让他去……”

“这不是让孙家少爷开心吗？正好熟人呢。”

楼总觉得自己完了。

真是的，非要体验什么平民式爱情，要他接嫂子也要求平价车……您丫京城孙家大少爷的怎么这么闹心呢！当写小说啊……完了完了嫂子肯定什么都知道了，完了完了……

“lily啊你记一个行程……七天六夜，海南，找钟总开会的。”

“好的，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今晚！”

就在孙哲平在心里记了笔账的功夫他表弟已经拎起行李打公司跑了路了，兄弟间的心有灵犀真不是外人可以道破的。

张佳乐刚数落完他说不想理他，拧着头看窗外，正好售票处也要到了，这人一看见外面居然有头骆驼，一脚踹开，啊不，一手打开门就溜了出去，孙哲平也下车，走到驾驶座旁边朝司机勾勾手指。

“怎么了孙少？”老海笑呵呵地凑过来。

“你这会儿给楼总发个短信……跟他详细描述一下我这个……朋友是怎么样的，就说是我让的吧，语气惊恐一点。”

“没问题！”

“行，你先绕开两个小时去逛逛吧。”

老海回头琢磨着惊恐的语气要怎么表达把车子开走了。孙哲平掉头去找正在左拍右拍那头骆驼的张佳乐，却发现那头骆驼竟然对张佳乐畏畏缩缩的，不断地动蹄子，又碍于被绳子捆着脖子无法走动更多。

孙哲平：“……”

他想起来那时候上课，王杰希说，动物的感官比人敏感很多，一眼就能辨明人鬼，碰见鬼怪一类的东西会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如果遇到亲近张佳乐的动物，那很有可能不是真的……

孙哲平上去把惊吓到人家的鬼魂拉回来，拍了拍他说，“我先去个厕所，你在外面等等。”

“行啦行啦别拉我，哎哟我还没见过真骆驼呢！”张佳乐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还在生气这件事了，或者说本身也没怎么气，看见骆驼就全消光，现在对着骆驼使劲招呼拍手吹口哨，好像人家是条路边的狗一样。

孙哲平摇摇头觉得好笑，就转头进了停车场另一头的厕所。

他没留意到旁边，停车场外的公路上忽然一阵异样的扭曲，凭空“吐”出了两个人影。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来这里？还借了鬼道……”搂着另一个人的那个影子说。

“京城的路多数按古道修起来，方便，不借白不借。”吴羽策面无表情地从李轩怀里挣出来，这路尤其是古时候的路，并不止人走，人过得多的路什么精灵古怪也过得多，于是形成人鬼两道分清阴阳。有方法的人便借了鬼道，以求快捷地一走十里，只可惜这道也不是人人借得的，必须让鬼气掩着自己才能顺利通过，所以他们每次经过都是李轩搂着他过来。

“那你……”李轩还想说什么，却被吴羽策一甩手捂了嘴，他惊讶地看向搭档，后者皱了皱眉，仰起头来鼻尖耸动。

好像狗……李轩默默地想。

吴羽策却对这个动作没什么芥蒂，眯着眼看向了二十米外那个年轻人，二十六七的年纪，一身潮牌，鲜明的红头发扎着小辫子，正在骆驼旁边蹦蹦哒哒。

“有血味……明明死了，却一身的活气。”他的眼神十分锋利，眯起来时散发出极其危险的气质，“那是个鬼，吸活血的。”

李轩把他的手拉下来，轻轻问：“收？”

“收。”

张佳乐察觉到杀气一侧头的刹那，一道刀锋似的纸符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小小的血花从伤口迸溅出来。

然后他回头一看，一个戴着墨镜脸色冷漠的男人站在他身后，右手燃着火符，左手正缓缓从袖里拉出黑刃的剑……

“我靠杀人啦！！”张佳乐迅速地辨认出这是个驱鬼人，扭头就冲了出去。

“哪里跑！”吴羽策暴喝，拎起剑就追，“李轩！……李轩你干吗呢站在这里闲的！”

李轩：“……”

李轩一脸怔然：“那什么，我认出来了，他身上的气味是我们追那个女人时路过的鬼宅里的味道，就是我们决定不管的那只……他不该能出来啊？”

“什么？”吴羽策猛然刹住，狐疑的目光跟着张佳乐跑，最后落到了张佳乐的终点——孙哲平的身上，他也跟着一怔，“是你？”

从厕所出来就看见吴羽策追着张佳乐满停车场跑现在被张佳乐当个盾牌一样顶起来的孙哲平：“……”

“抱歉，原来是家养的啊。”吴羽策收起符剑，给孙哲平点头道。双方各自认出当时在大门内外的一面之缘，不生又不熟，彼此都有些尴尬。

“什么家养……”张佳乐的头刚从孙哲平背后冒出来就被后者按了回去，孙哲平也点头：“没事。真巧啊。”

“是啊，真巧。”

“等等阿策他算是家养的那我不也……”李轩刚插个话就被吴羽策一张符封住了嘴。

吴羽策淡淡地说：“他有点吵。”

张佳乐和孙哲平：“……”

李轩觉得自己好无辜，只不过是出言确认一下自己的家庭身份地位而已。

“也去八达岭？”

“也去。”

“那正好一起走吧。”

“好。”

四个人各怀鬼胎地走向售票处。

售票处的姑娘都早被他们吓傻了。

两对儿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她们相信这是朋友间友好和平的打闹，然后买了票进去，并且假装很友好地吴羽策和张佳乐搭着肩，李轩和孙哲平搭着肩。

过了第一座哨楼两方人迅速分开，吴羽策那边去纪念品商店，而张佳乐……张佳乐这时候居然说，“我也要去！”

孙哲平沉痛地想，他就真的看不懂这个剑拔弩张的画风吗？

看看吴羽策那边倒是没表现出什么情绪，他也由着张佳乐把他拉了进去，没想到刚进门，收银台后掌柜的就一声惊呼：“老孙？”

他定睛一看：“老邓？你怎么在这？”

“啊，杰希那不是出不去么，占了我的坐台位，我就收拾收拾来这边的堂口蹲了。”邓复升欢快地说。

“……”孙哲平看了看周围，“堂口开在八达岭卖纪念品？”

“是啊，杰希说这样安全，人气重，也没人敢闹事。”邓复升这才留意到和他们一起进来的吴羽策李轩，连忙招呼道，“哟小吴，给你们的东西在这里。”

这伙人给着东西就一块说话去了，孙哲平也没兴趣听，拧头一看张佳乐已经抱着一堆东西，唰地一下打开一把“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扇子，正对着镜子轻摇慢扇装有文化，看着就觉得眼冤，不过看他笑得合不拢嘴孙哲平也就由他去了，等到走出店门时张佳乐右手摇着大纸扇子左手盘着两个铁球，踱着方步趾高气扬，俨然一个傻逼。

孙哲平按了按眉心，觉得有点心累。这时后那俩人也后脚跟着出来，吴羽策拍了拍他的肩很随意地问，“冒昧了，你的那位‘朋友’……是移了魂在你身上？”

孙哲平挑眉：“怎么？”

“没，”吴羽策竟然浅浅弯起了唇，“同道中人，留个联系方式吧。”

孙哲平半天没反应过来，“……你也……”

“嗯，虽然有点差别，不过李轩原本也一样的，不能出来。”

“你也……”孙哲平上下打量着吴羽策，“你是驱鬼师吧，自己动手的？”

“是啊，你们两个都不是这个道上的，看刚才的情况，是请微草出面的？”

“对，找的大眼。”

“……大眼？”吴羽策想了想，哑然失笑，“王杰希前辈？这个称呼真是……他居然还会答应做这个。”

“老同学，敢不答应。”孙哲平随口一应，然后问，“对了，你姓吴？”

吴羽策点点头，“长安吴家，名羽策。”

“孙哲平。”孙哲平指指自己，正欲伸手去指张佳乐，突然整个人僵住了，“你是吴羽策？张新杰他邻居？”

“是。……你是？”吴羽策也一怔。

孙哲平心里喟叹，走开几步把站在旁边练习甩扇子的张佳乐抓回来，张佳乐原本正玩得开心，现在莫名其妙不知所措，看看吴羽策又转头看看孙哲平。

“这是张佳乐。”孙哲平看着吴羽策说。

吴羽策：“……”

他的表情从｀′，变成了｀′?，又变成了Σ(｀д′*ノ)ノ。

“张佳乐？！？！？”吴羽策大惊失色。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找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角落，吴羽策和张佳乐就直接坐在了花坛墩子上，李轩和孙哲平给他俩联合打发了开去买饮料。

吴羽策脱下墨镜，浅得发亮的瞳色吓了张佳乐一跳。他先是深深吸了口气，才好好地端详起了面前的人，十七年前这个人就死在他面前，那是他第一次直观面对死亡这个概念，当时的画面贯穿了他所有的感官，令他多年以来无法忘怀，然而十七年后的今天，却看见张佳乐“活”得很好，这就像是一个迟来的圆满结局，让他产生了淡淡的宽慰。

“你变化太大了。”半晌，吴羽策只说出这么句话，自己也觉得好笑地摇了摇头。

“真的……真的很大？”张佳乐倒是很在意，“我都忘了自己原本什么样子了！”

吴羽策仔细想了想，比划着形容道：“我最后一次看到你还活着的时候，你穿着那个年代流行的那种松松的西装，头发还比较短，没有怎么弄过。”他上下扫着张佳乐现在的衣着，又摇头，“差别太大了，孙哲平不说我完全认不出来。”

张佳乐哦哦两声，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你和老孙一样？把鬼……”

“不，确切地来说，其实和你们是不一样的。”吴羽策说，“最开始……你要不要听故事？”

见张佳乐猛点头，他笑了笑开始说起来。

这李轩原本和吴羽策一样，也是从陕西那一块世代做驱鬼师的家族出来的，长安吴李两家在建国初期名气还很大，也极其讲究道义之事，算得上备受尊敬的人家，后来经历了大家都知道的十年浩劫，被打得零零散散，人心不古。李家是大族，上头把本家批斗得极其凄凉，旁支便纷纷四散，化整为零以保存后代，只是这样之后连组织起大型法事都颇费功夫，再难以形成把弟子统一起来修行的教育系统，许多原本是有能力的后人都渐渐埋没。然而一九九零那年说来也不要太巧，这两家竟然同时出了奇才，李家是对兄弟，一个轩，一个迅，吴家则是一支独苗，取名羽策。

如此看起来好似李家更厉害一些了，其实不然，且不说那李迅个性如何顽劣不肯修习这些题外话，这不世出的奇才再奇才，也讲究个专业对口，两家两派的术法全然不同，比试起来擅长正面进攻的吴家那小子是赢定了，然而这没有意义，两家人相互配合才是更强的正道。

只是这个新年代，太强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毕竟内地会这个的也就剩那么点人了，新中国成立以来国泰民安民主和睦，这国运再也不是他们该关心的了，而不是兵荒马乱的时代就很少精怪乱事，于是民间的琐碎事件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小，再强了开去也没大用，只要不是干摸金搬山那一类灭祖灭宗的大事，或者像某些傻逼（特指）干的那种伤及元气没好处的蠢事，现在的人应对起客人的要求都是绰绰有余。

……扯了开去了，其实就是说，李轩和吴羽策基本上就没什么照面的机会，更别提合作了，自懂事以来对方的名字是常听，可论及真人，彼此脑中浮现的就是柯南里不明罪犯的脸。

可是就是有那么巧吧。有这么一回呢，李轩受人之托去一个废村驱鬼，他所长的鬼阵一法需要大量布置，而且发动时不得有一丝差池，不然效果会反噬到施术者身上。之前说了人心不古，那个委托竟然是李家不知道几代前的仇家下的，那人极长驭鬼，在李轩发动鬼阵那天指挥小鬼潜入其人召唤出的众多鬼怪之中，悄然破坏了最关键的一环。

这覆盖整个村落的驱散，其力量之强不言而喻，李轩当场就被反吞，遭人害命的怨气太重，绝此成鬼，不入轮回。

而他当时召唤出来的鬼鬼怪怪，也随他一同钉死在了原处，一个也没能逃出去给李家送信，弟子本身就常年不在家里，没有联系根本不知死活，李家也就好久都没能得到这个消息；而这会儿，那个人又瞄上了吴羽策。

多年前吴李交好的时候，两家独大，要得罪人多是一起得罪的，这报仇，当然也是要带着一块了。那人故技重施，给吴家下了全村驱鬼的委托，故意装得极其诚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承诺的报酬重得人承受不来，他自然估摸好了李轩的怨气积了有段时日，是时候开始为害人间了，这会儿借刀杀人，可谓毫不见血，就算吴羽策真这么能，真铲除了这个祸害，那也必然是元气大伤。

那人十分欣喜，自觉实在是太机智了。

然而他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完全算错了李轩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羽策依着长辈的吩咐，全副武装地来到了那块地皮——旁边，先是休整了一天：把那些跟着他的小鬼啊逼退，把那些按着他穿上去的道袍啊脱掉，把那些硬是要他带上的陈腐装备啊都扔在酒店里，然后穿上冲锋衣，蹬上登山靴，扎紧护腿挂好刀，背上防水包就出发了。

那个晚上也不平常，什么月黑风高单于夜遁……啊不，反正就是很恐怖啦，天上高高挂着毛月亮，光线朦朦胧胧，照得人心里发瘆。

吴羽策一脚深一脚浅的踩进村口，光源就扫过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他连忙支起战术手电照过去，是支牛角一样的玩意儿，他心下觉得奇怪，这个在当今是很贵重的施法物件，基本上只有李家那个叫轩的才用得起这种东西摆鬼阵，可是那人若来了，肯定也不必他再来一遍了。于是蹲下来清了清地面，刚扫开两下，一道鲜艳的血色痕迹就露了出来，这是鬼阵反噬的证据，洒出来的都是施法者的血，能保持到永远而不氧化，是超出了科学范畴的东西。

吴羽策心里一紧，根据这一截法阵的大小阵式，以自己学的那点儿皮毛的李家功夫勉强推断出了整个鬼阵的大小和中心，立刻朝中心的方向跑去，同时把手电打开最大功率乱扫。

跑到几乎要到的地方，前方光圈猛然扫过一个人影，这放着别人可能就要吓尿了，可是吴羽策从来没怕过这些，他马上顿住手势精确地打向了那影子的头部。

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光圈里面，脸颊上还沾着血迹，眼神呆滞地看着他。

“我靠，我靠哈哈哈哈哈……”吴羽策至今都觉得乐不可支，“我一扫就照着了李轩的脸，他正好定在扭过来看我是谁的姿势，好半天没敢动，整张脸圈在光里，那表情特别惊恐，好像我才是鬼一样，老子活了二十几年……”

后来那个晚上，吴李两家最出色的后人在许许多多被招了魂就没能回去的鬼怪的深情注视中，完成了一场商谈。翌日吴羽策的师父到达现场，与徒弟合力把整个地方收拾了干净，将那些无辜的魂灵遣送回去，并以吴羽策的贴身玉佩为基，转移了李轩的魂魄给他半个自由，条件是李轩得往后帮着吴羽策干活儿，还清这个情分，一旦吴羽策承认两清了，这契约便完了，李轩脱离玉佩，得到完全自由，只要不杀人，就会像普通的游魂一样在游荡中消散，重新投入轮回。

事情真相大白，那人随即也被揪出来，他真是打死也想不到，就算被如此陷害成鬼，李轩本性的善良也从未变过，根本没有动过害人的心思，反而单以魂魄之力压制着自己召唤出的怨灵，让他们无法伤及无辜。用吴羽策的话来说，“烂好人你再怎么折磨，完了也还是烂好人，治不了。”

“哦……”张佳乐听明白了，“这么说，他不是在你身上……”

“之前不是。”吴羽策说，“再后来一点发生了点事，我差点被目标击碎玉佩，李轩差点就魂飞魄散，我急起来就自己把他的魂转到了我身上。”

张佳乐觉得这之间好像有什么剧情他漏掉了，这种感觉就好像电视剧跳过了一集似的叫人捉急，“你怎么突然就急了？”

脸皮有些薄的吴羽策轻咳一声，已经有点脸红了，“我也没问孙哲平怎么就愿意把你转到他身上了……”

张佳乐反应过来，顿时也是脸红，一人一鬼有点尴尬，过了一会鬼才想起自己想问的问题：

“那这么说，你也会和孙哲平一样……那什么，短命？”

“是啊，李轩也不会看到我老了那时候的，做这一行本来就不会好死，他连在我身上我只会死得更早。”

“李轩愿意？”

“当然不，但我在他身上下了禁制，他反抗不了。”吴羽策看着之前李轩走开的方向，神色有些奇怪，“我抓住他，问他，”他眯了眯眼，浅亮的眼睛中有那么丝轻蔑，有那么点好笑，而更多的是不在乎，“我问他，我都愿意，你不愿意个蛋？”

“我靠，你和孙哲平真像。”张佳乐无语。

“不，其实不是像，而是原因一致。”吴羽策摇摇头说，“我足够爱李轩，而孙哲平足够爱你。”

他抬手，像个过来人一样拍了拍张佳乐，“你觉得这很对不起他，让他活久一点才是好，可你有没有想过，他更想要的是什么？是就这么混着活着，还是有个你？他当然愿意活得更好，可是他觉得活得更好的方式是跟你在一起。有些人你遇上了，就无法忍受和他分开。”

张佳乐半睁着眼愣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一罐冰可乐贴了脸。

他抬头一看，孙哲平大刺刺地站在他跟前，脸上带着难以抹去的轻笑，却是在和吴羽策说话。

“李轩呢？”吴羽策问他。

孙哲平耸肩：“听到你说你足够爱他那句，他说心脏病发作，跑到那边树后面抽烟去了。”

吴羽策一脸好笑，站起来朝那个五十米开外的“树后面”走去。

驱鬼师走远了张佳乐才开始动作，孙哲平一把接住了扔回来的可乐，居高临下地冲张佳乐笑，“想开了？不想死了？”

张佳乐脸色依然不是很好，眼圈有点红，看上去有点要哭，又还是很生气的样子，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看。

“还不原谅我？”孙哲平倾着头。

“……没有，我没有跟你生气。”张佳乐说，“从王杰希跟我说明的那个时候开始，我觉得自己很无能，直到后来心情好一点了，也还是一样这样觉得。”

因为无能，所以什么都做不了，无法阻止爱的人去做出牺牲，无论以什么借口装点，本质也是那么不堪。

孙哲平愣了愣，他真没想着张佳乐原是揪着这个茬，偏偏这个他实在没法开导，他假装思考了一下这话实则是在想逗笑张佳乐的话，然后他凑到张佳乐面前一脸做作的诚恳：“张佳乐你是不是真的想我长命点？”

张佳乐狐疑地看着他，点头。

“那就高兴点，”孙哲平拍着他的脸颊，依然很诚恳，“看你一脸新婚丧夫似的，我就觉得自己要早死几年。来来，快给爷笑一个。”

张佳乐还是一脸新婚丧夫的表情，却很是无语了一会，伸手扯着他的领子把他的脸拉了下来。

“李轩？李轩你装什么蘑菇，伞都没打，专不专业。”吴羽策轻轻踢着低头不敢看他的李轩，“你看看那边，都亲上了，不要太迅速。你看看你？有用没用？”

“好吧好吧，”李轩投降，举起双手站了起来，目光依旧躲躲闪闪的，眼下的皮肤还红着，“你赢了，那也亲一个？”

吴羽策盯着看了他一会，笑了，就好像那时候第一眼看见他狼狈的脸忍俊不禁似的笑容，然后勾着他脖子亲了上去。

晚上他们四个人一起吃饭，吴羽策张佳乐不知道怎么地就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两个人坐一个桌子，把李轩和孙哲平又赶到了一边，两个人一边说一边指一边笑一边摇头，李轩听了听墙角，这竟然是在讲上次王杰希来作法时穿了正装长袍的事情，吴羽策由此事起头，大肆抨击家里人也要求这样穿的迂腐陋习，张佳乐听着他的毒舌评价笑得半死。

李轩又回来继续和孙哲平开啤酒，其实这两个人都不会喝，只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一点让人格外地惺惺相惜一些，就顺着气氛喝起酒来。

李轩抓着杯子感叹道：“我们家阿策啊，这么好看一张脸，生起气来人凶得跟什么似的，完全不讲道理！”

孙哲平闻言也感叹道：“我们家乐乐啊，这么好看一张脸，发起疯来闹得跟什么似的……虽然他一直都不讲道理。”

李轩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激动地说：“兄弟啊！”

孙哲平也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热血地举起杯：“兄弟！”

“干！”

至于这两个人最后只喝了三杯就噼啪地相继倒下，完了还得张佳乐吴羽策把他们扛回去的事情，就不再赘述了。

用吴羽策的话说，“就这垃圾酒量还学人家干杯，丢死个人。”

番外的小番外。

又是有这么一回啊，在吴李两人搭档之后，而在张新杰过来问事儿之前。

他们俩刚解决完一个小事情，回来的路上竟然惹上了一个小鬼，然而当时谁也没察觉，回了宾馆刚踏进房间，李轩反手把吴羽策压在门板上，一点一点亲着脖子的时候，吴羽策越过李轩的肩膀看见房间一角他妈的站了个小鬼，正嘻嘻地对着他笑。

吴羽策整个头皮炸开来，甩手扔开李轩，从腰里拔出剑就要上去，哪里料到那个小鬼一看他这个架势，竟然大叫：“亲哥救命啊我靠嫂子杀人啦！”

李轩诧异地回头，发现这居然是自己的亲弟弟李迅，细问之下才知，兄弟俩人不知道倒了什么血霉，统统是出门干活失手，双双成鬼不入轮回，活着的时候各自分开全国地跑，死了倒得了团聚，只苦了当代李家，能成个支柱的苗儿都没了命。

只是吴羽策细细想来这瓜娃子跟着一路不吭声，特么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光了，脸上就青一阵白一阵，拧了红绳套住李迅脖子，把他好生教训了一顿，李迅看着亲哥在旁边只围观而毫无拦着的意思，只能直喊有爱情没亲情。

后来退了房吴羽策要回本家一趟，李迅苦着脸说再也不合你们一道了，一溜烟就跑走了，后来时不时支着小鬼给他们送来奇奇怪怪的礼物，据说是周游各地的纪念品。

吴羽策一直觉得很好笑，李家好不容易出这两个人，哥哥烂好人，弟弟小捣蛋，这都什么事儿啊，心疼。

END

哦，还有个事儿。

楼少跑路到机场的时候收到了来自司机老海爱的短信。

然后对于“嫂子”是个男人的事实揪住了心口。

随即打开企鹅更新了QQ签名：头痛欲裂，心在滴血，无法思考，表哥找我就说我不在……

番外三当年蠢事#方王#

从长城回来，孙哲平和张佳乐腻呼了不少，吴羽策李轩送他们机的时候看他们大庭广众之下公然牵着手还十指交叉，只给了一个成语评价，“世风日下”。

而张佳乐被吴羽策科普了这个转移魂魄对施术者而言的危险性和代价，前者顿时觉得十分对不住王杰希，决定回来就要拉他出来吃顿好的。

可是王杰希不能出来，张佳乐也不肯不请，如此这般一来二去，两人买了酒菜到微草府上，拎着拿到了王道长现正住的最里头那个房间里。

王杰希看见孙哲平抱着一小箱啤酒的心情其实是“……”，他自己是修身养性不沾烟酒的，不过他习惯了这对儿的不靠谱，也就挥挥手让他们进来。

便是没想到孙哲平一坐下来就翻出三只玻璃杯子斟满了酒，他自己仰头一杯，张佳乐仰头一杯，然后两个人眼神发亮地看着王杰希，王杰希满头黑线，反手把杯子里的酒倒出窗外，然后拿起内线电话拨了个号：“小别？帮忙把你们平时喝的那种特别浓的……对，就是要那种。”

孙哲平和张佳乐特别诧异地看着刘小别拎着黑壶进来给王杰希的杯子里倒了一杯……一杯咖啡，又转身冷酷如杀手地出去了。

“跟你们拼了。”王杰希依然一脸黑线地说着穷途末路的台词，随即一饮而尽。

“啊？”两人异口同声地表示疑惑。

“我醉咖啡。”

“……”

十分钟之后，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有点后悔没能阻止这杯咖啡的逝去。

“打高中起你就惹祸成精，这回摊上大事儿，如此结果算是用尽气运，幸好楚云秀还没投胎，又和小张好交情，请了神不用送不用还，不然？不然鬼神追究起来，平地上走就能翻进沟里，光天化日之下都能死个不明不白。”王杰希叹着气可劲儿埋怨，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精彩绝伦的表情，“你随便干点不损天寿不逆天道的事情就这么难吗？就不能把命当回事？你玩网游的时候是卖血职业，别出来在现实也接着卖血啊。”

孙哲平这辈子没见过王杰希说这么多话……可是他自己也喝了酒而且还是个三杯倒，此时眼前已经发直，没怎么过脑子就反驳道：“也没见得你有多低耗，敢说自己没干过逆天道而行的事儿么道长？”

王杰希被说住了：“我和你哪能一样，都说了是道……”

他的话头二次打住，然后有些疲累地闭上了眼。逆天道，他当然做过，而且是毫不犹豫地做过，也毫不后悔，只是看着那个人……又是头痛欲裂心在滴血无法思考，关于“为什么偏偏是那个谁”的问题他想了很多年没头绪，暂时放下了，此时此刻喝了区区一杯咖啡，又很没用地想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弱点，没有人坚不可摧。

“不敢。哪儿敢？”他只能摇着头，笑容薄凉，苦得渗出血味儿。

然而情绪又被他迅速地抖抖折叠了回去，眼下他可是王道长，不是好师弟，人格分裂也要求合理分工嘛。王杰希抬头正欲换个话题，却见对面孙哲平已经东歪西倒睡得跟死了一样，张佳乐倒是不会睡，只能说醉得跟死……不，醉得丢失了作为鬼魂的尊严。

看着这一幕，王杰希又觉得呼吸困难了……他低下头再次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道家人慈悲为怀不能动粗不能动粗……敢情这两位爷都不会喝，还硬是拉人出来吃酒，幸好这是微草，要是真顺了他们的意思在外边，眼下这场面可他妈怎么收拾。

他打了个电话出去，刘小别高英杰等徒弟很有效率地进来收了客人的尸体扔进客房，之后他们是否互吐真言是否酒后乱性什么的……前一个王杰希不管，后一个他们得负责洗床单。

完了刘小别再进来擦桌子，收拾酒瓶，同时暗搓搓地观察师父的脸色。对面这一位对咖啡因的敏感他可不要太清楚，今天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可恶啊，邓复升前辈刚好不在，没人敢问。

王杰希这会儿心脏蹦得厉害，没由来地有些烦躁，但修道人的素质告诉他要压制，所以他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在紊乱的心跳中，所有旧疾都选择了复发，所有旧事都选择了再演，在他脑子里吹满了回忆镜头的泡泡，猖獗得让他觉得自己这么做毫无意义。

他叹了口气，放弃似的走出了房间，缓缓朝茶室挪去。

俗话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有些时候王杰希真的会怀疑方士谦方师兄就是那个上天派来磨砺他的人，掌的就是行拂乱其所为的活儿。

关于他们两个的故事，又得像说书一样娓娓道开。

这一行活计乱七八糟的太多，本不好概括，不如统称朋友交流业……玩笑玩笑，驱鬼一行，有言道长安吴李燕京孙王，吴李前面已经交代过，而孙哲平和王杰希成为铁哥们儿绝非偶然，孙王两家本就世代交好，年代比较前一些的那些家主们从识字开始两边都被对方继承人的名字各种耳提面命，前些年还经常私下定个娃娃亲什么的，不巧这一代出来都是男孩子，香火还是要续的，于是大家都默契地忘了这事儿。

而破旧十年，在长安的两家都被打成了那个鬼样子，更别说身在京城的孙王了，亏得孙家那代家主眼睛毒，早早就开始给自己洗白，怎么履历好看怎么过日子，参军的，念书的，创业的，什么都有，最后经商那一堆人开放之后发家致富，活活把驱鬼的家业倒腾成了皇城底下的商贾大家，只将生来命硬血旺的基因留了下来，到孙哲平这一代，基本没人知道驱鬼他娘的什么封建玩意儿。莫说对于王家，对本家血脉之强盛知道的也很少。

至于王家，那就更他妈的有意思了。王杰希的爷爷是个大人物，当年各种疏通关系打点上下，举家搬到一个遥远的二线城市，虽然路途奔波也折了不少人，但毕竟是把关键的人物家业都保全了。只是那样一来，原本是王姓本家自成的微草就凑不够人数，于是在那地儿扎根，开始广招生，精挑选，当年第一批入派的就有邓复升他爹，用老邓同志的话形容，那就是“他们可是国产精选高档A级五星人肉包子，只内销，不出国，让领导先吃”。

就是在那个时候，孙王两家也未曾断了联系，在王家困难时孙家二话不说大力扶持，后来阶级斗争结束，高考恢复，微草开始一批一批地往北京送人送孩子，又陆陆续续扎起了原本的势力，然而那是个虚晃一枪的把戏，王家已经没有回北京的心思，在京城弄起来的微草堂，只是个虚冢，为的看起来光鲜。

就因为这个策略，被送到北京“虚晃一枪”的王杰希和孙哲平上了同一个高中，然后铁血情谊一发不可收拾。

而方士谦，就是在王杰希2006年高中毕业告老归家，不是，衣锦还乡的那一年，被方妈妈捆着送来微草的。

王杰希第一次看见那个白衣白裤笑得没心没肺的，20岁的方士谦，是在自家的客厅里。

那时候他拖着行李回老家，因为能力太牛逼大发了，几乎内定下一任堂主了，微草弟子夹道迎接啊，到处都是窃窃私语和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的目光，其实就差没举着鲜花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了。王杰希那年十八岁，真是花儿一般的年纪，却格外的隐忍沉着，微微垂着头走进家门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然后抬眼，发现自己家客厅里站着个人背对着他，身形修长衣袍飘逸，头发柔软而修剪整齐。

约莫是听到了一些动静或者心灵感应，那人转过头来，对他呲出一口白牙，笑得让人很舒服，他说你好王杰希吧？我是方士谦，令尊今天又输了我五盘棋正在外面愿赌服输打广播体操呢。

王老先生那手臭棋王杰希不要太懂，只是很少有人敢这么直接驳他面子，这人的名号他有所耳闻，微草现堂主的大弟子，老爹的忘年交嘛，母亲写信有时候会捎上他：今天士谦又给你老不正经的爹找来下棋了，真是的还让不让别人好好修习了，这么好的苗子……

很好很好的苗子，母亲说。方士谦能看到许多人看不到的东西，甚至有些大概连王杰希穷尽一生也看不到，所谓术业有专攻，天赋有对口吧。

那什么，母亲还说，这士谦啊什么都在行，最擅长医术就不说了，之前人手不够让他帮忙起了个驱散的仪式，那手法干净又漂亮，真是，微草的未来啊有你们就靠谱了。

夸方士谦的话王杰希听了很多，百闻不如一见是吧，今日一看果然骨骼清奇不同凡响。

听到他客套，方士谦又笑，说哪里哪里，顾着安抚令尊输了棋受伤的心没能赶上迎接微草未来的队列，小堂主切莫怪罪。

他笑起来眼睛很亮，总是那么诚恳，哪怕正在说着十分不靠谱的话，也让人觉得他其实是在入党宣誓那般庄严。

过了几天王杰希洗净风尘，穿上道袍戴上玉冠正式入了微草堂主门下，方士谦喜得师弟，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天天拉他出来玩啊闹，于是大家都知道了牛逼大发的王杰希内里是个操劳命，天生擅长操心，经常他方师兄正偷偷溜出去玩儿，拐角就碰上微笑的王杰希，然后被揪着衣领回去继续练功；而王杰希也识破了方士谦的真面目，你哭着对我说妈讲的都是骗人的，什么知书达理翩翩君子都他妈骗长辈的玩意儿，天天想着玩，作死。

然而王杰希不得不承认，或者说换了谁都得承认，关键时刻方士谦的确很能担当，他没见过这个师兄掉链子的时候，甚至有时你只看到他温婉随和的脸就会安定下来。再严重的人一身是血送到他面前，都会松下一口气差点就这么去了。

太过强大因而被人无条件地信赖，就和他的小师弟一样。王杰希早在正式修习之前就展现了惊人的天赋，至于在哪个方面的天赋呢，拉上别人打个比方，方士谦是个治疗，李轩是个辅助，那王杰希和吴羽策就是主攻手了，如果孙家没洗白，说不定孙哲平还能当个坦克什么的。

开个玩笑嘛。

尽管地域隔得很远，但还是经常有人想比较吴羽策和王杰希哪个攻击能力更强，然而驱鬼师是一个非常忙碌的职业，在这个没多少大仙是真金白银的年代，吴家和王家各管着自己地盘的安生已经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谁还有空比这些有的没的？

也只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方师兄会拍着王师弟的背说：“我真想看你和吴家那个小孩大战三百回合，打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激情燃烧的过程。”

王师弟面无表情地拿毛笔另一头敲他的后脖子：“现在才到五十四遍的第七个字，你让我活得安乐点。”

这次又怎么了？无非老生常谈，方师兄想偷溜出去玩，王师弟不让，然后方师兄这次竟然精明地把王师弟敲晕了，又表面上“年轻人就该活动活动师兄这是为你好”实则防止王师弟回去告状地把人家捎上了，王师弟醒来的时候方师兄正在把他背下火车，看他醒了就笑着说：“你看这里是广东广州哦据说当地人什么都敢吃……等等不要打脸！”话音未落王杰希就一掌劈上了他的额头，然后很无力地整个人软在这家伙的背上，心道完了完了。

细想回来，那几天大概是王杰希这辈子最无忧无虑的日子，方士谦除了身份证银行卡和一个被拖下水的王杰希之外什么都没带，王杰希除了随身备着的驱魔物件和身份证和一个把他拖下水的方士谦之外什么都没带，他们两个还穿着练习用的道袍，惹得众人纷纷围观，即使是经济发达城市也没这么当众玩COSPLAY的，于是方师兄一拍大腿，先拉着王师弟就近找了个商场，一身便装地出来。

方士谦穿得像个打完高尔夫出来的公子哥儿，还装模作样地戴了个黑超，本身皮相又好看，一路上被人指指点点地猜测是否某某明星，而王杰希他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不能和这个2B一样，就随随便便穿了T恤和七分裤……然后一路上被人指指点点地猜测是否旁边这个某某歌星的男朋友，“gay佬”这两个音频繁出没，王杰希有点崩溃，为什么这里的人如此开放？

“开心点嘛师弟，你看这里天气这么好姑娘这么好露出的大腿也这么好……诶诶别瞪我吗，师弟你长得好像你爸，师兄好想笑，啊不要打脸。”

他们在广州鬼混，从早吃到晚，不愧是吃省的省会啊王杰希盯着旅馆的体重仪心想，他这辈子没在一天吃过这么多东西，区区两天重了三斤。广州是个飘着食物香味的城市，你可以在任何一个地铁口看见烤番薯和煮玉米还有臭豆腐，也可以在任何一个拐角发现卖龙须糖的小摊子，没有谁会叫卖着把东西伸到你鼻子底下，通常都是你自己路过停下流口水然后到你拿着东西吃的那一刻你发觉自己突然失去了刚刚的记忆。

顺带一提，方士谦不知为何非常地有钱，王杰希以（师兄的）性命相逼后他说出真相，原来他妈妈是支持他这次出行的所以给他开了卡打了钱，听闻他把好师弟带上之后还多打了一些温情表示苦了亲儿子也不能苦微草的未来，王杰希目瞪口呆心说这是什么熊家长！他不知道遥远的老家自己爹急得团团转：“怎么出走也不带卡！没钱吃饭怎么办！哎哟真是！”

玩到第四天他们打算下午就回去，那天早上他们吃早茶，方士谦一个劲儿给他夹东西吃，什么凤爪排骨芋丝糕，奶黄叉烧小笼包，虾饺干蒸素肠粉，云吞煎饺皮蛋粥，一边把王杰希的碗当成堆填区一边说：“哎呀回去之后又没一顿好吃的师弟你这么瘦师兄好心疼呀……”

王杰希很无奈，说你吃不完就不要拿那么多……你还拿！

最后一个嘛，凉粉而已！吃饭要有始有终有前菜有甜点！方师兄坚持。

王师弟觉得心累，又妥协了。

反正都是丫给钱。

下午他们和这座好吃的城市告别，坐上火车方士谦拿师弟的肩膀当枕头，歪着脑袋小声唱歌，在嘈嘈杂杂的车厢里王杰希只能听到一点点，不知哪儿学的他：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时光飞逝岁月蹉跎，王杰希记忆力也不是特别的好，然而那几句不太到位的词儿这么清晰地烙在他脑子里，唱起它来，什么事情都仿佛昨天，什么少年都宛若眼前，什么末路都恍惚还能挽救。

回去之后两个人一起被关禁闭，罚抄“我再也不敢随便跑去玩了”一百遍，堂主倒是没来得及呵斥他们多久就又抽身去出差工作，他俩没人管，方师兄抄着抄着老烦王师弟说话，挨了王师弟的笔杆子，又眨眨眼换了个话题。

他说师父真好啊，爱出去只要拎着行李走，没人敢拦着，王师弟你以后当堂主也要这么霸气，给师兄争面子……

王杰希沉不住气，问他：“你真心觉得我能当上？”

“什么？”

“堂主。”

“当然啊！押了好说两百块钱呢！”

“……”

“开玩笑开玩笑，怎么，我们这儿最强的就是你了，不是你是谁？”

王杰希摇摇头：“不知道。”

“……”方士谦说，“说你最强竟然不反驳，你能不能矜持一点？”

“矜持什么？”

“说哪里哪里，远远比不上方师兄你啊这样的。”

“你的名字是士谦吧？”

“怎么？”

“要对得起它。”王杰希真诚地说。

“……”

方士谦转移话题：“不管怎么说，师兄押你行，就是觉得你肯定行的。”

“尽管师兄并不靠谱吗，这事情我得深思熟虑一下。”

“你师兄是天下最靠谱的师兄好不好。”

“是是。”王杰希抄完第七十遍，甩着手腕有些疲倦，“可是我觉得自己不太能。”

“说你能你就能，怎么这么墨迹呢，师兄的话是不容辩驳的！”方士谦说着过来按他脑袋，刚刚还说自己靠谱，王杰希就没见过比他更能胡闹的。两人一边闹着一边反抗，末了方士谦突然停下来，把王杰希的脑袋扭过来对着自己，特认真地说：

“真的，你肯定能。”

王杰希，他这个师弟，爱操心又耳根子软，那么强大又那么善良，将来会成为微草的核心，微草的首领，微草的灵魂，他从来不怀疑这一点，他随时随地都能真心诚意地说，王杰希你能，因为他从来都这么相信着，关于王杰希，他一向不打妄语。

王杰希看着他的眼神，认真得发亮，没有人能怀疑他的话有一丝虚假，其实心里还有点感动来着，然后方士谦又接着说：

“所以师兄以后靠你罩啦！”

王杰希的感动化为了往他脸上敲的笔杆子。

那年王师弟19岁半，方师兄快22了，他们不怀疑自己的未来，驱鬼师很少有考虑这一点，他们中多是道人，只消看看当下，就能找出一百个应该开心的理由，那干吗不呢。

他们总是在过得快乐的同时准备说再见，所以不得不更加看重当下。

师弟：

见信好。

那老头快治好了，我很快就回来啦！

后来方士谦出门万里给一个下地发家的财主看病，据说是亏心事干得太多，为不知名的鬼魂所扰，身体日渐衰弱，已经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

王杰希那时候已经是堂主了，反而更加不自由，不是什么大事要出差都不能随便出微草，倒是没了堂主重任的师父跟着师兄一起去。于是师兄弟间就靠信件联络，会点术的人发信方便、快捷，还不用付钱给中国移动，只需要写好信，啪一声在手指上打个火，把信呼啦一声烧没了就好了。

最近的一封信，方师兄说他快回来了，要王师弟网购好他最爱吃的福记铁蛋，泡好一壶爱的铁观音等他回家。

王师弟今天刚收了包裹，里面一堆一堆的铁蛋，等着谁一回来不客气地撕开就吃。

然后他等回来了哭哭啼啼的师姐，脸色阴沉的师父，和一具尸体。

那个财主快七十岁了，平时太好了，总是和他们说说笑笑，送他们小东西，留他们吃个晚饭，说自己太寂寞，家里子孙都不在，没人陪他。

所以他突然化为魅灵的时候，谁也没来得及拦着，方士谦离他太近了，瞬息之间就被攫住了心脏，生生拉出体外，鲜红的血溅了一床一墙，那只魅灵吃了他的心，大笑着正要飞去，一柄青色的剑从它的后脑破入从它的前额穿出，霎时把它消散。

师姐出完剑就跌在了地上，方士谦被食心，连带被吞了一魂一魄，没有通天的本事救不回来，魅灵根本不可怕，只要保护好自己，任何一个驱鬼师都杀得了它，因为它没有神智可言，而这一只……竟然神使鬼差地附于人身，拥有智慧。

王杰希看着那具尸体，一身是血，原本是心脏的地方空落落的，少了好多好多东西。

他抓着心口的衣服，觉得自己也少了好多好多东西。

26岁的王杰希坐在茶室里，静静地给自己沏了壶铁观音。

方士谦死的时候才23岁半，他那个时候刚刚21岁。

年轻人其实很可怕，急起来什么都做得出。

五年前，他就坐在这个房间里，也是泡好了铁观音，然后开始布置，他如此熟能生巧，以前也做过很多遍，没有一次像那次心态那么平静。

最后他把一根头发连在左手中指上，连在连着心的地方，他闭上眼，开始喊一个名字。

丢了魂魄的人，找回家来很难很难，所以他要帮他，他在千里之外埋下他的生辰八字，喊他的姓名，好多魂儿在外面好奇地经过，但没有一个是他。他坐在窗内等待，等待一种熟悉的马蹄声，达达又达达，他需要归人，不需要过客。

他喊了一个晚上，口干舌燥，嗓子快烧起来了，太阳到了最压抑的那一刻，黎明即将来临，天黑得一房子的红蜡烛都照不清东西。

然后他听到风声，鸡鸣，有个男人说：

“我回来啦。”

没人知道那晚上王杰希跟方士谦说了什么，让方士谦决定留下来。除了他们两个，谁也不知道。

那其实是要遭天谴的事情，招了魂不送回去，不仅反了规矩，也反了天道，这近乎一种强制的留住人的方法，尽管那人不完整，尽管那人非常乐意，但老天爷不管，他只看到你触犯了条例，天是没有心的，心是人拥有的最值得骄傲的东西。

王杰希第二天蓦然变得极度虚弱，元气伤了大半，谁都知道他干了什么，谁都知道微草的茶室里多了点什么，可是谁都这么默契，不提这事儿，不议这事儿，连他师父也什么都没说，大家宽容而沉默地护着他。

王杰希养着身体时，常常在茶室一坐就是一整天。

再后来，他养好了，却也差不多到了退下前线的日子，整天在微草里处理这个那个，时间过得太快，时代也过得太快，讲究科学发展观的今天，驱鬼师再也不似从前那般被需要被信赖，微草的人少了，他也渐渐地闲了。

大概只有认识他七八年的邓复升会敢提起来，问你那天说了什么，所以方士谦留下来。

王杰希摇摇头说，我就是不说话，他也会找回来，而且留下来。

只不过说的那一句，让他打定了心思赖一辈子罢了。

所以，我说了什么，你猜呢？

王杰希很难得地，笑得有些狡猾了，眼睛里闪着光，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方士谦，诚恳又黑心。

END

番外四来玩荣耀吧！

张佳乐建了一个群，随便起了个名字叫别问了先进来。

然后拉进了孙哲平，王杰希，李轩和吴羽策，叶修和苏沐秋，最后想了想，把苏沐橙和楚云秀也拉了进来。

在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地进来之后。

他把名字改成了：死了都要爱。

对不起这是作者的野望。

在孙哲平的无所谓，王杰希的颇有微词，李轩和吴羽策的“……”，叶修的“噗”，苏沐秋的“我靠”，苏沐橙的“呵呵”和楚云秀的“你能不能更土一点”攻击下，张佳乐很痛苦地把名字改成了人鬼交往经验交流群。

然后他开始改群名片：

人鬼交往导师是王杰希；

人鬼交往试验2是孙哲平；

人鬼交往祖师爷是吴羽策；

人鬼交往试验1是李轩；

不要脸是叶修；

人鬼交往试验3是苏沐秋；

本群群花是苏沐橙；

人鬼交往试验4是楚云秀。

在楚云秀的武力威胁下她的名字改成了本群群花2。

楚云秀表示一点也不高兴。

叶修看到自己的群名片，只是呵呵了一声，表示哥宽宏大量不和幼稚鬼计较。

苏沐秋则很疑惑，“到底要干什么？”

是啊，到底要干什么？

张佳乐思考了一下，顺手吃了个树歌。

他一捶掌心：

百花缭乱 14:32:11

你们玩荣耀吗

玩啊。

这是理所当然的。

张佳乐开始点人数，123456789，咦，123456789……

单数耶。

王杰希荣誉观战。

张佳乐还担心他不高兴呢，关切表示我们轮换轮换。

王杰希说没事，我也很难和别人打配合。

张佳乐大吃一惊。他怎么看王杰希也不像那种人，他怎么说得出打配合这个句子的？？

于是张佳乐和王杰希先单挑一场。

孙哲平在旁边统计，这两分钟的较量里张佳乐“卧槽”十五次，“我靠”十七次，“这也行”五次，最后王杰希以微弱的血量胜利了。

张佳乐觉得自己看错了王杰希……

之后他们分了个队。

落花狼藉和百花缭乱都带花，逢山鬼泣和鬼刻都带鬼，成双成对组成1队。

然后就是森林系的一叶之秋和秋木苏，和风雨系的风城烟雨和沐雨橙风，组成2队。

王不留行坐在观众席里，晃晃悠悠。

两分钟后开启团战。

一分钟后开启团战。

三十秒后后开启团战。

十秒后开启团战。

4 VS 4 荣耀争夺！

大家打打闹闹地上。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哪边输了请另一边吃烤肉！！”

顿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谁赢了？

王杰希表示：反正无论如何都有人请他。

那管他呢～

所有人群聚杭州，各种暴饮暴食，孙哲平帮张佳乐烤肉，张佳乐被叶修气得扎扎跳，苏沐秋迷上了吴羽策带来的PSV，吴羽策和楚云秀展开了人妖和妖人之间的铁血对决，李轩劝架，苏沐橙微笑，王杰希安定地吃饭。

最后演变成了不用开车的对吹啤酒，说是吹，其实是杯子的吹，叶修一杯就倒在苏沐秋身上，张佳乐哈哈大笑着又喝下半杯，倒在了孙哲平身上，吴羽策撑到了三杯，李轩及时接住人，楚云秀抓起酒瓶就灌，苏沐橙给她鼓掌，王杰希看着这班人群魔乱舞，觉得好眼冤。

完了之后其实还是习惯性地AA了，各自拖着各自的包袱回酒店的回酒店，回家的回家。

孙哲平刚把张佳乐拖回酒店扔到床上，自己想去洗个澡，然后张佳乐忽然惊醒过来，抱着他的腰不撒手。

孙哲平无奈，他说怎么了？

张佳乐傻笑，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说。”

“你先保证你不告诉别人。”

“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真不告诉？”

“真的。”

“我不信你。”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上星期骗我说麦当劳不是24小时的，不让我叫外卖。”

“……”丫怎么记得。“这次不骗你。”

“哼哼。”

孙哲平转过身来，趴在他腰上的家伙转到了他腿上，他低头看了看眼神迷离的张佳乐，确认他醉得很彻底。

他就这么盯着张佳乐的眼睛看。

张佳乐被盯得笑了，然后说，“算了便宜你了。”

“快说。”

“你过来过来。”

孙哲平把张佳乐拉起来靠在肩上，张佳乐在他耳边吹着凉气说，

“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超喜欢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