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言蜜语

发表于 2020-07-05  2.21k 次阅读


作者:璃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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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约6.5万
本文关键词: 现代;摄影师;咖啡店;主cp

防雷说明: 微喻黄

01

張佳樂第一次注意到那個小朋友的身影,是在一個炎熱的夏天。

小小的孩子形影單薄地佇立在彩繪過的玻璃窗前,他的身體不安地微微縮著,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巴巴地看著店面。也不知道這個小孩站在那裡多久了,他的衣服有點髒,軟軟的頭髮上沾著汗水,一張小臉被熱得粉嫩嫩,可憐兮兮的樣子一下子勾起閒到快要睡著的張佳樂的注意力。

張佳樂是喜歡小孩的,一見到孩子這麼可憐的樣子心頓時都化開了,大動作起身、三步併兩步地離開櫃台要朝他走過去,可他還沒來得及離開店面,注意到張佳樂動靜的小孩臉龐瞬間染上幾分驚慌,接著就像受驚的小動物一樣跑走了。

「……」我長得很恐怖嗎?

張佳樂覺得很受傷。

門扉被打開。

掛在門上的風鈴晃動而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張佳樂的視線愣愣地拉到推門而入的人身上,他的表情有點呆滯,仍舊維持著蓄勢待發要衝出去的動作,詭異的模樣讓客人有些錯愕,一時間不知道能不能進來。

想了想,他開口:「你要出去?」

「沒、沒事。」連忙收回要踏出去的步伐,張佳樂對著人笑了笑,表情有點尷尬,「歡迎光臨,一位嗎?請坐請坐。」

這才收起質疑的表情,點點頭,男人背著沉重的攝影器材踏進店內。

男人長得很高,一身衣服簡單俐落,身體線條處處充滿力量,是個光憑眼神就會令人震懾的人。他帶著自己的器材安安靜靜地挑了一個角落坐下,這會兒的百花沒有客人,他的動作看起來有些突兀,只是張佳樂也沒什麼在意,拿著菜單朝著他走去。

「你慢慢看啊。」

本身不是個喜歡打擾客人的人,張佳樂放下菜單就想走人。

只是這次面對的男人卻比想像中更加直接,叫住要回去櫃台的人,男人把菜單還給他,「一杯黑咖啡,謝謝。」

張佳樂有點意外,反射性就是一句:「這麼快?」

「什麼?」

沒有聽清楚對方說了什麼,男人微微挑眉。

張佳樂對著人乾笑,「沒什麼。這樣就好了嗎?需不需要什麼不甜的食物?」

對方的附註讓男人有些意外,「不甜的?」

張佳樂一臉奇怪,「你點黑咖啡不就是不喜歡甜嗎?……還是你是想嘗那個味道?」

張佳樂不是沒有認識那些不喜歡苦澀卻會點黑咖啡的朋友,有的人是習慣,有的人是堅持,也有的人說只是想要品嘗咖啡最純粹的味道,他自己是覺得奇怪,但人家怎麼想他也管不著。對他來說,點黑咖啡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因為不喜歡甜味,問話起來也就是從最堅信的答案下手。

難不成他也是那種搞文青的人?

張佳樂的眼神染上幾分訝異。

不明白對方的驚訝是來自於什麼,男人有些困惑地皺眉,「算是這個原因吧……隨便吧,只要不甜就好,一份吃的。」

「……先生,這樣很抽象好嗎。」

張佳樂嘴角抽搐,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奇葩的人。

男人微微皺眉,似乎是覺得有點煩躁,抬頭看了眼寫在櫃檯上方的目錄,他大概瀏覽了遍,很快地找了個一看就知道不會甜而且自己也有點興趣的食物:「那就一個燻雞三明治。」

說著心算一下,他把食物的價錢交給老闆。

「……好的,謝謝。」張佳樂摸摸鼻子接下紙鈔,表情很是複雜,「……下次不想吃就直說,給個隨便的答案是很傷人的。」

說著他拿著菜單返回櫃台。

櫃檯下方就是各種製作食物的機器,張佳樂擺弄了下咖啡機開始研磨,趁著空檔的同時去拿三明治的材料,在有條不紊的動作下,店內很快就瀰漫食物的香氣。

被對方最後一句話給打懵,男人花了點時間才回神,看著店主人有條不紊的動作,他的神情染上幾分訝異,他還是第一次遇到會和客人直白地講出這種話的店家……正常不是都希望人家購買嗎?

不過的確是他做錯了。男人自知理虧,默默反省三秒,才開始做自己的事情。從包裡拿出個牛皮紙袋,他將裡頭的東西全數傾倒在圓形的木頭桌面,紙片摩擦的聲音在撥放著流行音樂的店面中不甚清晰。

──滿滿的都是照片。

一張張相片或光亮燦爛或黑暗單調,各式各樣的景色令人嘆為觀止,有晚霞有雨露,有植物有建築,拍照的範圍很廣,唯一相同的是內行人一眼就能看出的極高價值與強悍的拍攝手法。

擁有這些照片的主人看見光纖燦爛的相片,眉頭卻是瞬間鎖緊,將照片稍微整理一下,他一幀一幀地翻看著,將一疊照片粗略地分成兩疊平放在桌上,旁邊還散著許多沒有被一起收到手中的相片,數量之多令人讚嘆。

張佳樂端著東西送上來,一眼就看見這樣壯觀的場面,雙瞳瞪大,他的臉上滿滿都是吃驚,下意識驚呼一句:「……好多!」

聽見聲音的男人抬起頭,看著人驚訝的表情總覺得有點好玩。微微揚起嘴角,他點點頭說了一句意義不明的「是不少」,接過對方手中放著餐點的托盤,男人略顯強硬地試圖在照片堆中騰出一個空間來,粗魯的動作看得張佳樂心都痛了,連忙從旁邊拉來一張桌子併著,強行將他手中的托盤放到那張桌子上。

男人一臉奇怪地看著他,「一個人佔兩張不好吧?」

捨不得好看的相片被這樣對待,張佳樂皺皺鼻子,「反正這會兒又沒什麼客人,沒關係啦。」

愣了愣,男人點點頭,再次說了聲謝謝。

張佳樂不是特別在意,擺擺手,他忍不住發問:「你是攝影師啊?」

「算是吧。」伸手去拿三明治,男人一口咬下,眼神有點訝異,「很好吃。」

「嘿,必須的。」

第一次這麼直接地聽見客人的讚嘆,張佳樂笑得眼睛都染上笑意。

對方的反應讓男人覺得有點好笑,過於直率的模樣讓他顯得有些特別,男人的目光稍稍參了幾分興致,張佳樂卻渾然未覺,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著桌面上的照片。

「這些都是你照的嗎?」

嗯。點頭這樣說著,男人把照片簡單收攏一下,「想看嗎?」

張佳樂微微蹙眉,有點心動又有點猶豫,正不知道要不要答應的時候,放在櫃檯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直接掐斷他的所有想法。

張佳樂的臉色瞬間黑掉,對著人苦哈哈地說抱歉,他拿著托盤反衝回櫃檯去。

看著對方抓著話筒和電話那端的人不知道在說什麼、清秀好看的臉龐上滿是猙獰,男人忍不住笑起來,有些無奈地搖搖頭,第一次遇到這麼特別的人讓他原本有點煩悶的心情忽然好上不少。

而且東西很好吃。男人配了口咖啡,香醇的口感也很對他的胃口。值得再來。

男人得出結論,又咬了口三明治,埋首進行他的工作去了。

02

孫哲平一推開門,看見的就是百花的店主人撐著下巴發呆的模樣。

昨天才看過老闆更奇怪的樣子,孫哲平這回倒是沒什麼特別的感覺,面不改色地進入撥放音樂的空間,安靜的環境讓他下意識放輕動作,走到角落坐下,他剛放下貴重的器材,鼻尖就聞到咖啡的香氣。

黑咖啡。

孫哲平順著香氣看去,不知何時跑去擺弄機器的張佳樂剛好轉過頭來,衝著他就是一抹微笑,大大的笑容和他剛才稍嫌低落的模樣大相逕庭,孫哲平一時間有點愣住,而手腳俐落的店主人也在這麼點時間內順利完成一杯咖啡,端著熱燙的飲品送到孫哲平的面前。

「一杯黑咖啡,對吧。」

笑瞇瞇地對著人說著,穿著圍裙的人對著孫哲平眨眨眼,「還是不用吃的?」

「我要一個照燒豬三明治。」下意識回答對方的問題,孫哲平才發現哪裡不對,「你怎麼知道我要什麼?」

「昨天印象太深刻了,你可是第一個對我說隨便的客人,而且我很久沒看過這麼多照片了。」

張佳樂照實說著,昨天的記憶太過慘烈,他一下午都怕再遇到有人對他說要一份隨便。

孫哲平無語地看著被自己留下心靈創傷的人,不知道該說什麼。

「是說你真的要吃啊,昨天不是還很嫌棄?」

「不然呢。」孫哲平抽抽眼角,張佳樂的反應再一次刷新他對他的印象,「不賣啊?」

張佳樂眨眨眼睛,「不賣。」

孫哲平有點傻眼,「真假?」

張佳樂看著對方明顯錯愕的樣子,忍不住笑開來,「好吧,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賣給你。」

「……」孫哲平無言到極點,「你問。」

「為什麼你的LOGO也是兩朵花?」

沒料到對方會冒出一個這樣風馬牛不相干的問句,孫哲平又愣愣,「你怎麼知道?」

「你先回答我,我再回答你。」張佳樂說著,堅決保持順序,「還會再附上一個三明治。」

孫哲平微微皺眉,不是惱,而是因為困惑,「我文件被我姪女拿去畫了兩朵花,後來就被我拿去當LOGO了。幹嘛問這個?」

「因為你的名片盒掉我這裡了。」

說著他便從圍裙口袋裡拿出一個透明小盒子,裡面整整齊齊地放了一疊厚厚的名片,全都是相同的圖案。張佳樂當著人的面打開名片盒,紙張上印著孫哲平三個大字,旁邊還小小地寫著他的聯絡電話,LOGO就是兩朵花,應該是有被人設計過,並列而生的雙花看起來極為精緻細膩,很有藝術家的風格。

孫哲平表情更加驚訝。他完全沒發現自己少一盒名片。

抬頭看了眼他的反應,張佳樂眨眨眼睛,「我的店的LOGO也是雙花。」

他抽出一張自己家裡的名片,上面赫然印著兩朵花,只是造型不同樣式不一。

「真巧。」孫哲平接下名片翻看著,不知怎麼想到一個問題:「可是這家店不是叫百花?」

「所以你是要我印一百朵花嗎。」張佳樂面無表情地看著人,「大哥,你的才能是為難這個世界上的所有服務業嗎?小心你出門會被追殺哦。」

孫哲平微微蹙眉,有點尷尬。

張佳樂哼哼,不打招呼就把自己的名片收回去,氣鼓鼓的模樣帶著幾分孩子氣,可話鋒一轉,他卻是問道:「對了,你是不是還要一個照燒豬三明治?」

孫哲平一時搞不清楚狀況,只得愣愣地點頭,張佳樂確定訂單後就轉身回櫃檯忙碌了。

一愣一愣地看著前後變化極大的店主人,孫哲平有點跟不上他的節奏。

這人是鬧哪樣?

沒過多久,熱騰騰又冒著香氣的食物被送上來。端著放著食物的托盤來到孫哲平的位置,張佳樂原以為會像昨天那邊看到無數照片,一見卻是空蕩蕩的桌面,期望落空的人表情有點呆,結束手機遊戲的孫哲平微微挑眉。

「幹嘛這張臉?」

張佳樂很老實:「我以為會像昨天那樣……」

孫哲平花了兩秒的時間來回憶昨天他還幹了什麼,「哦,我想說先吃完再拿出來。」

「好吧。」張佳樂有點扼腕。

孫哲平很無言。

接過對方接過來的食物,孫哲平同時把該付的金額交出去,進行一次簡單的交易。看著對方明顯失望的表情,孫哲平不知怎麼地忍不住開口:「你想看?」

「……是有點……正常人應該都會想看吧?」張佳樂愣愣地說著,忽地想到什麼,他的表情猛然一變,「──該不會那個不能看吧!發表之前要保密什麼的?」

「這還好,主要是我說了算,況且你只是看又沒有洩漏出去。」孫哲平反應冷靜,咬了三明治嚼了嚼,「……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給你看。」

「欸?」

都沒想到對方會冒出這句,張佳樂花三秒驚愕,又花三秒領悟這句話的出處,「你學我!」

孫哲平差點咬掉舌頭,「……這是重點嗎?」

「當然,這很重要!」張佳樂義正嚴詞,然後再度變臉,「──你真的要給我看啊?」

這人反射弧是繞月球的嗎……孫哲平簡直哭笑不得。

看著滿臉星星眼的人,孫哲平好氣又好笑地發出一聲嘆息,「你先回答我,我再回答你。」

「……好!」張佳樂一咬牙,決定不要理會對方又抄襲自己的話,「你要問什麼?」

孫哲平好笑地看著人,「你叫什麼名字?」

「……?就這樣?」張佳樂一臉匪夷所思,「你問這個幹嘛?」

「你先回答我,我再回答你。」孫哲平的手指敲敲桌面,「還會再加一疊照片。」

「大哥你除了得罪服務業之外,還有抄襲別人的興趣嗎……」

張佳樂有點死目,然後乖乖報上自己的名字。

頭一回有心想要記住一個人的名字,孫哲平在心裡喊了三次,仔細地確定讀音,他暗地裡慎重的模樣就彷彿是怕日後這個名字不小心被他遺留在腦袋某個角落。

張佳樂眨眨眼,又一次提問:「你問這個幹嘛?」

「我只是想說你都知道我的了,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有點虧。」

孫哲平說著,嚼了嚼三明治。食物的熱氣消失個七七八八,味道卻仍舊好,被烤過的麵包酥酥脆脆的,夾著肉還有生菜,淋著約莫是自製的醬汁,十分美味。

張佳樂愣愣,「這你也要計較?」

「我樂意。」

「……樂意個鬼。」張佳樂翻了個白眼,「所以你真的要借我看嗎?」

孫哲平沒有回答,直接將放著照片的牛皮紙袋交過去。紙袋不如昨日平整,被弄出很多皺褶,張佳樂卻是眉開眼笑地接過,喜孜孜地模樣就像收到聖誕禮物的小朋友,都把孫哲平給逗樂了。

「張佳樂。」孫哲平喊。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感覺有點微妙,卻不討厭,「你看過之後,順便幫我挑出幾張比較喜歡的,可以的話也告訴我感想。」

「?」張佳樂不解地眨眨眼,卻仍是點點頭,「知道了。」

孫哲平心滿意足地點頭。

張佳樂見對方專心吃東西吃得歡,想了想,他繞回櫃台翻出一盤手工餅乾,又泡了杯奶茶,拿著兩樣東西回到位置上卻看見孫哲平瞬間嫌棄的臉,張佳樂深吸口氣才沒有拿飲料潑他。

「手工餅乾,我請客。」說著把東西放到桌上,在對方婉拒之前,張佳樂瞪他並打斷話:「黑色的不甜,我沒有放多少砂糖,吃不死你!」

「……」孫哲平摸摸鼻子,「謝謝。」

張佳樂哼哼,明顯還是不怎麼高興的樣子。從旁邊拉了張椅子坐下來,啜了口熱奶茶,他這才把注意力放到那一疊讓他很感興趣的照片上。

見人翻看照片後逐漸改變的表情,孫哲平拿起黑咖啡輕啜一口,覺得有點新奇。

他很少能夠親眼旁人觀看自己照片的第一反應。孫哲平不是沒開過展覽,相反的次數還不少,但見到這樣直接的反應還是第一次,張佳樂的神情一直保持著驚奇的模樣,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睛瞪得大大的,和剛才瞪著自己的模樣完全不同,淡淡的笑意染上眼角,嘴角也是微微上揚,眉眼間帶著幾分興喜,看著就讓人忍不住想要跟著微笑。

很好看的一個人。

在孫哲平反應之前,他已經按下手中的快門。

張佳樂的注意力原本有大半都在手中的照片,忽地聽見喀擦一聲,疑惑地抬起頭就看見孫哲平同樣困惑的臉,那個人的手上還舉著相機,不用想也知道那個聲音就是源自於此。

張佳樂錯愕,「你拍我幹嘛啊?」

「……我也不知道,就下意識。」

孫哲平咳了聲,總覺得有點窘迫。

他走攝影這條路不是一天兩天,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練成下意識拍照的技能,遇到好看的、吸引自己的景致會不自覺掏出相機來拍照,按下快門才會發現自己做了什麼,雖然可以有效的避免美好的景色錯過,但像這種令人尷尬的狀況也是免不了的。

「要刪掉嗎?」詢問擁有肖像權的人,孫哲平總是淡然的表情染上認真,「要的話我馬上刪。」

「……先讓我看看吧。」

張佳樂不是個討厭拍照的人,本身也會有自拍PO上微博的習慣,第一時間的訝異過去,他更好奇的是為什麼這個人會突然拍自己,以及成果如何。

孫哲平不反對,按幾個按鈕點出照片,將要價不斐的相機很草率地給人。

忽地感覺到無限的心理壓力,張佳樂小心翼翼地接下貴重物品,相機螢幕上的是自己看著照片的模樣,臉上的笑容淡淡的,卻能透出強烈的喜悅,是相當有感染力的照片。

縱然張佳樂對照相沒有見識,也能感覺到這是一張好的照片。

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有這樣的時候。

見對方的表情不帶有反感,孫哲平想一想,提出另一個方案:「要的話我也可以洗給你。」

「真的?」張佳樂有點驚喜地看著人,「那可以給電子檔嗎?」

孫哲平點頭,「可以。」

「那我等會兒給你我的信箱!」

「行。」

很簡單地達成交易,孫哲平接下相機,稍稍鬆了口氣。

張佳樂眉開眼笑地,整個人都高興起來,「對了,我都忘了問,你平常是拍什麼啊?」

「我算是自由攝影師,平常就到處走到處拍,想去哪就去哪。」孫哲平說著,指著那疊數量可觀的照片,「像這些大部分是我在國外拍的。」

張佳樂一臉羨慕,「那你不是去過很多國家了?」

孫哲平微微勾起嘴角,「的確不少,只是大部分都是亂走,也沒去什麼特殊的觀光景點。」

「這樣就夠好啦。」張佳樂癟嘴,滿臉不高興的,「不像我幾乎沒出過國。」

「怎麼不去?」

「沒錢,沒時間。」張佳樂咬咬牙,像是什麼不好的經歷。

孫哲平微微蹙眉,自知大概有點內情,也就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把話題偏轉到原先的地方:「不過除了自由攝影,我最近才又跟一家雜誌社合作拍模特兒,算是兩邊跑吧。」

瞬間被轉走注意力的人瞪大眼睛,「你也會拍模特兒?」

孫哲平點頭,「只是不多。不喜歡。」

「不喜歡?」

嗯。孫哲平平常是很少說這些的,可面對張佳樂,不知怎麼地就一直講下去:「我不喜歡被限制在棚子裡拍人的感覺,煩,還要被一堆人囉嗦。」

想到自己一個禮拜前拍照的狀況,孫哲平就忍不住皺眉。

看著對方明顯帶著嫌棄的表情,張佳樂眨眨眼,叼起一塊餅乾,他的臉上帶著好奇,「不喜歡你幹嘛還要接啊?不能推掉嗎?」

「人情。」孫哲平的聲音幾乎是從牙根發出來的。

哦。張佳樂瞬間懂了。人情債什麼的最麻煩了。

似乎是想要趕走心裡的不耐煩,孫哲平抹了下臉,拿起杯子將最後一點咖啡喝掉,苦澀的味道讓他微微蹙眉,只是神情明顯比剛才好上不少。

張佳樂皺皺鼻子,不敢相信有人可以喝得下那種東西,「要再幫你泡一杯嗎?」

「麻煩了。」孫哲平直接把杯子給他。

帶著杯子回到櫃台,張佳樂的動作很快,沒用多少時間又泡了一杯相同的咖啡,濃郁的香味讓孫哲平的神情放鬆三分,稍微調整下坐姿,他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不少。

看著為自己忙前忙後的人,不知怎麼嘴角就忍不住上揚。

張佳樂端著咖啡回到位置上,收了錢隨手放進圍裙的口袋裡,他逕自坐下來喝他的奶茶,挑了塊表面沾著砂糖的餅乾扔進嘴裡,滿臉都是掩不住的喜悅。

孫哲平看著那杯聞起來就覺得很甜膩的飲料,不自覺地蹙眉,覺得有點頭皮發麻。

「你很喜歡吃甜的啊?」

張佳樂眨眨眼睛,滿臉開心,「嗯,我不接受任何苦的東西。」

想了想又補上一句:「不甜毋寧死。」

孫哲平有點無言。

張佳樂不理他,或者該說他已經很習慣別人聽到他的回答的反應,喜孜孜地喝了兩口,甜蜜蜜的味道讓他心情好到連眼睛都微微瞇起,伸手去拿那疊的照片翻看,張佳樂眼瞳中的讚嘆與喜愛明顯得讓人無法忽視。

明明打算趁著人看照片的這段時間去整理別的東西,孫哲平現在卻是不怎麼想要動作。看著對方明亮的表情忍不住勾著嘴角,連孫哲平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好心情是從哪裡來,就是覺得有點想要微笑的衝動。

就像糖化開來一樣,甜蜜蜜的。

03

第三次看見孫哲平揹著照相用具踏進店裡,張佳樂著實有點訝異。

孫哲平的照相機掛在脖子上沒有收到袋子裡,他對著張佳樂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拎著他的眾多用具到前兩次的位置上坐下,孫哲平一股腦將所有東西扔到對面的椅子上,按著肩膀活動筋骨,鼻尖忽地就聞到黑咖啡的香味。

飢餓感被勾起,孫哲平有點飢腸轆轆,「我還要一個火腿鬆餅。」

「好哦,你等等。」

用很輕鬆的語氣對人這樣說著,張佳樂先把煮好的咖啡送上去,又鑽到櫃頭後面去擺弄機器,很快地就送上色香味俱全的美味食物,濃郁的香氣逼得人垂涎三尺。

張佳樂放上餐點,很是自來熟地拉了把椅子在他旁邊坐下來,「你怎麼又來了你?」

兩手拿起鬆餅吃著就聽見這樣的話,孫哲平忍不住沉默三秒,「……你就這麼不歡迎我?」

「沒啦,只是順口問問,連三天看到有點意外嘛。」張佳樂對著人有點尷尬地笑笑,這才發現自己的問句怎麼聽都很不對,「就算是常客也是隔個兩三天才會來一次,像你這樣連三天的很特別啊。」

「順路。」咀嚼著東西這樣說著,孫哲平語氣很認真,「而且東西好吃。」

張佳樂咧嘴一笑,「這麼說還讓人真爽。」

孫哲平被對方直白的話語給逗樂,「就沒有人這樣跟你說過?」

「有啊,但大多數都是家人朋友,也不知道有幾分是真的。」張佳樂撐著臉頰攤手,臉上帶著幾分無奈,「朋友之間大多數都會帶著濾鏡看東西嘛,所以聽起來也不知道真實性多高。」

孫哲平微微挑眉,「那你現在知道了,恭喜。」

「謝了。」對著人哼哼笑著,張佳樂整個心情很好,「是說你都不用工作哦,這麼悠閒?」

「我工作時間依自己心情而定,除了雜誌社那邊。」孫哲平很平淡地說著會讓全世界服務業都憤怒的話語,「所以你要說我現在在工作也可以,在摸魚也可以。」

張佳樂不想跟他說話。

「對了,你的生意是不是不太好啊?」沒有介意張佳樂的反應,孫哲平環顧只有他們倆的店面忍不住開口,詢問的問題非常沒有禮貌,「怎麼都沒看到什麼人。」

漸漸習慣他的直接的張佳樂翻了個白眼,「現在又不是巔峰時間,下午人才會多啦,你以為有幾個人跟你一樣一大清早來咖啡店吃這個。」

「可以當早餐啊。」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十點才開店,又有幾個人可以在十點的時候來買早餐。」張佳樂斜睨對方一眼,語氣完全是羨慕嫉妒恨:「除了你這個自由奔放的傢伙。」

孫哲平摸摸鼻子,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反駁。

張佳樂小小地哼哼兩聲,「不過你這個時間吃,午餐吃的下?」

「當然吃不下。」孫哲平坦承,「你東西的量都很多,很飽。」

「廢話,我才不像某些店都會偷工減料。」張佳樂的語氣染上幾分驕傲,旋即又轉為困惑,「那你還都這個時間來吃?」

「我中午要拍照,從以前開始就這樣,習慣了。」孫哲平說著,火腿鬆餅還剩一半,他還在繼續努力,「之前是買個御飯糰和麵包帶著走,這兩天就是這裡吃一吃去拍照,拍完了再去吃中餐,比較方便省事。」

張佳樂微微皺眉,這才想到昨天和前天孫哲平都是十二點多走人的,一個小時下來就吃一個三明治加一杯飲料,也不知道那些食物到底在他肚子裡佔了多大位置。他原本想說對方是要去別的地方吃飯,可原來是去工作嗎?

這行為和時間安排也太蠢了吧。

「這樣不好吧,三餐不定時對身體很傷耶。」

孫哲平一臉淡然,「我定了,只是跟別人不一樣而已。」

「這樣還是很傷胃吧,我一個朋友是當醫生的,他說這樣對胃的傷害很大。」

「其實還好,我都是在同一個時間吃,規律就沒有太大的問題。」說著也不知道有幾分真實性的話,孫哲平拿起黑咖啡啜飲一口,瞬間被苦得微微瞇起眼睛,「我這個時間比較有手感。」

「哦……反正你還是注意點啦,平常少吃點刺激性的……欸你不都是給我空腹喝黑咖啡的吧?」猛地想到對方是把自己提供的食物當作一天的第一餐,張佳樂瞬間緊張起來,「這樣會胃穿孔的我跟你講!」

孫哲平哭笑不得,「這點常識我還有,我有先吃東西才喝。」

張佳樂這才鬆口氣,「那就好……欸你這樣你身體真的很可憐耶,被你這樣虐待。」

孫哲平聳聳肩,不予置評。

見對方不慎在意的模樣,張佳樂縱然心裡還是不認同,但礙於彼此只是剛認識三天的陌生人,就沒有繼續勸說下去。微微嘆口氣,想著不知道有什麼方法可以幫他一些,張佳樂拿著對方吃完的鬆餅盤子回到櫃台,背影看起來莫名有幾分落寞。

孫哲平默默地有點心虛。

沒有注意到身後那人的心境轉變,張佳樂處理好空盤子,看著長長的菜單列想了想,他從櫃子裡取出麵粉和其他用具,把孫哲平晾在一邊,他開始製作起想要的食物。張佳樂的動作很快,三兩下調出比例恰當的麵糊,將黏稠稠的半液體倒入準備好的模型中,他最後把所有模具放上烤盤、送進烤箱裡。

孫哲平原本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事情上,從檯子那端傳來的香味卻勾走他的專心。有點困惑地抬起頭,孫哲平朝著櫃檯望去,卻沒有看見應該站在那裡的張佳樂,有點意外的人愣了愣,下意識放下文件站起身,可他還沒有走到台子邊,張佳樂的紅色腦袋就又冒出來。

注意到朝著自己走來的孫哲平,張佳樂偏偏頭,「你要點什麼嗎?」

孫哲平又呆了呆,「你剛在幹嘛?」

「烤東西啊,你沒聞到嗎?」張佳樂眨眨眼睛,「我覺得還滿香的耶。」

「是很香。」孫哲平誠實點頭,飄散在空中的香氣濃郁不逼人,跟鬆餅還有三明治一樣好聞,只是味道不太一樣,「那是什麼?」

張佳樂笑起來,「你猜呀?」

沒有配合對方的猜猜樂,孫哲平逕自朝著張佳樂走去。藉著身高優勢,他不費吹灰之力地看見被放在桌面上的烤盤,上面平放著數十個模具,裡面裝著鼓出來的小糕點。

距離如此之近,孫哲平只覺得香氣更加誘人,剛吃飽的肚子沒有因此產生飢餓感,嘴巴卻不由自主地開始分泌唾液。

「這是小蛋糕,我沒有放很多砂糖。」張佳樂對著人解說,半開玩笑地強調自己有降低食物的甜味,「要不要吃?給你來個店內特別招待。」

「好啊。」孫哲平不矯情地點頭,「多少錢?」

「我是要拿來當特別商品,不用錢的。」

張佳樂這樣說著,把一個小蛋糕從模具裡弄出來。

還很燙的糕點弄得他驚呼連連,張佳樂小心地在不捏壞脆弱食物的狀況下把小蛋糕放上盤子,他從旁邊抽一張紙出來對著蛋糕扇呀扇,也不知是否刻意,風口朝的方向剛好是孫哲平站的位置,令人食指大動的香氣撲鼻而來,孫哲平幾乎要懷疑對方是不是在報復自己。

這樣的動作沒有持續太久,張佳樂輕輕地戳戳蛋糕表面,覺得溫度適合了,便放上一個小叉子、把整盤食物遞給他,外加一個笑臉。

「你不喜歡吃甜的,我就不給你裝飾了,那些都是奶油或果醬……還是你要放水果?」

孫哲平搖搖頭,「不了,我比較喜歡這樣吃。」

說著直接拿起來,蛋糕帶點餘溫,小小的很可愛。孫哲平一口咬下,糕點的甜度還算可以接受,軟綿綿的口感咬起來很舒服,味道是很平常的古早味蛋糕,卻是相當美味。

嘴裡咬著食物,孫哲平拿空閒的手對他比了個拇指。

張佳樂頓時眉開眼笑起來,「那我等會兒包兩個給你,你帶在路上餓了就吃。」

沒料到對方會冒出這句話,孫哲平瞬間愣住,口裡的蛋糕的味道似乎在同時跟著起來微妙的化學反應,口感仍就美味,可好像又多了些什麼讓味道變得更甜一些……卻讓人不討厭。

就像沒有人會討厭甜言蜜語一樣。

「……你很在意胃病嗎?」

「嗯?你說我嗎?」張佳樂眨著眼睛,嘴角微微掛著笑,「其實也還好啊,我只是覺得除非必要不然幹嘛把自己弄成這裡病那裡病的,得不償失,何況是吃東西這種事情,你也不是要朝九晚五爆肝的上班族,不按時吃飯就更傻了嘛。」

話說得孫哲平完全無法反駁。

摸摸鼻子看著在等糕點變冷的人,他抬頭看了看長長的菜單,黑板用白色黃色和紅色裝飾書寫各式各樣的食物名稱以及價格,在那五花八門的種類中,孫哲平並沒有看見適合拿來當正餐的食物。

這樣很不好啊。

「張佳樂,你平常中午都吃什麼?」

「啊?就隨便弄個東西來吃啊。」眨著眼睛困惑地看著人,張佳樂不懂對方怎麼會冒出這樣的問句,「有時候會叫外面的,有時候是從我家帶吃的來,不太餓的時候就用個三明治或鬆餅還是什麼的這樣……你問這麼幹嘛?」

「隨便問問而已。」孫哲平將最後一口蛋糕放進嘴裡,甜蜜的味道讓人一路從口腔溫暖到腹部,他說得雲淡風輕,「我以後在你這邊吃完中餐再走,可以吧。」

張佳樂愣愣地眨眨眼,有點轉不過來。花了點時間才理解對方說什麼,他猛地瞪大眼睛,「你是說真的?可是你不是說你手感中午才有?」

「是我習慣那個時間去拍照,不是中午才有,況且沒有手感也能拍……身體最重要。」

說著以前從沒想過會從自己嘴裡說出來的話,孫哲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因為認識三天的人改變自己多年的習慣,只知道他不想辜負張佳樂對自己的關心,所以哪怕連自己都覺得這樣的自己很陌生,他還是這樣說了。

他不想看見張佳樂像剛才那樣略帶落寞的模樣。

「只是你可不要嫌我待太久啊。」

「怎麼會,人要到下午三點才會開始多起來,你不用擔心這個。」有點呆呆地對著人這樣說著,張佳樂顯然完全沒料到自己會讓孫哲平產生這樣更改生活作息的想法,整個人處於相當呆滯的狀況,「只是我短時間之內不會弄正餐在目錄上,你在這裡是要吃什麼啊?」

「你東西不是很多嗎,隨便點幾樣就行了。」孫哲平倒不是很在意,除非味道太過特別──特別好或特別爛──否則他一向不會特別注意到底什麼東西進到嘴裡,「真的吃膩我再去別的地方買午餐,反正會準時吃就對了。」

張佳樂眨巴著眼睛看著人,偏偏頭想了想,他有點猶豫地開口:「還是你跟著我吃吧?」

孫哲平有點意外,「什麼?」

「就、因為我也要買外面的啊,買一份跟買兩份沒有差別,我順便幫你買吧?」張佳樂有點試探性地說著,以他們倆這麼短時間建立起來的交情來看,這樣做是有些突兀,可畢竟是開口了,他還是想辦法委婉地說地詳細些,「如果我是從家裡帶來,你再點店裡的食物,這樣也不會太膩,好不好?」

語氣不自覺地多了幾分商量。

孫哲平看著完全沒意識到哪裡不對的老闆,整個人都有點啼笑皆非,好氣又好笑地抓抓腦袋,他對著人點頭,「我都可以,那就這樣吧。便當的錢看是多少你到時候再跟我拿,不用客氣。」

顯然沒料到對方這麼好商量,張佳樂呆了呆,忽然笑起來,顯然對於能改變對方壞習慣的這件事情感到非常愉悅,「我知道了。」

從對方的神情感受到他的喜悅,孫哲平不自覺也跟著勾起微笑。細想他們倆明明才認識三天,會發展成這樣也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只是孫哲平卻不討厭他和張佳樂這樣的關係走向,就像他不介意因為他更改多年來的生活習慣一樣。

他想,張佳樂對他而言,可能是有哪裡不太一樣吧。

04

張佳樂越來越習慣孫哲平的到來。

經過他小小的觀察,張佳樂發現孫哲平通常是在早上十一點左右到,成為店裡的第一個客人。照相用具從不離身,固定一杯黑咖啡外加一份三明治,在這裡吃完午餐後,孫哲平大約待到一點離開,據他說法,有時候是去四處逛逛,有時候是關在攝影棚拍攝,總之就是去拍照。

後來張佳樂才知道他預計在年底或明年初開一場攝影展。

「那你看這些照片要幹嘛?」

「要選哪些參展啊。」孫哲平的語氣很是理所當然,「所以你決定哪些比較喜歡嗎?」

「我決定……?等等,你不會要拿我喜歡的去參吧!」忽地思考到這層關係,張佳樂整個人都緊張起來,「我只是喜歡照片,不代表我會看那些技術層面的東西好嗎!」

「擔心什麼,我只是當個參考。」孫哲平擺擺手,「況且我照的東西哪張不含技術。」

後面補上的話只讓張佳樂想打他。

在孫哲平安撫性地再度解釋之後,張佳樂才終於理解他的意思,簡言之就是他給出來的名單只是參考,孫哲平不一定會照著選,選出來也不一定會拿去參展,畢竟除了拍攝者的個人喜好,贊助者的想法也很重要,需要經過的環節多著很,張佳樂的喜好其實不太能決定什麼。

雖然這番話聽下來是有點那個,但張佳樂終究是能比較冷靜地看待了。

「那我可不可以說都很漂亮啊。」

「……這很抽象。」

真的有那麼一點點想要聽到具體想法的孫哲平面無表情,「而且很敷衍。」

張佳樂皺皺鼻子,「我說的很真誠耶,比你的隨便好多了。」

「我覺得都差不多。」

「那你滾蛋啊你!」

張佳樂是真的看不出什麼技術來。他的確是喜歡看這些照片,但他只是覺得孫哲平照的相片很有靈氣,能夠牢牢地捕捉景物最真摯最吸引人的時刻,雨露的寂靜、晚霞的絢麗、建築的冷漠,種種情緒都能被扣在相片當中,讓人看著很有感觸,也讓他想要一看再看。

「你喜歡的是圖片本身?」

嗯。張佳樂咬著餅乾點點頭,「我的第二副業是畫圖,幫出版社或者個人作者畫封面,偶爾也會出點周邊什麼的,所以很喜歡。」

孫哲平錯愕,「那你就專精發展繪畫不就好了,幹嘛還來開咖啡店?」

「我之前有在一家網遊公司當繪手過啊,但後來的老闆又龜毛又摳又機車,起薪原本不錯,被他亂扣一通都沒了,我沒有機會出國玩也是因為他,後來就辭掉了。」

想著已經算是好幾年前的事情,張佳樂微微瞇起眼睛,那家公司他大學的時候就去當工讀生,忍了好多年最後還是受不了,忍不住就辭職了。

看著表情有點訝異的人,張佳樂勾起嘴角微笑,「然後就來這裡啦。」

語氣很是歡樂。

孫哲平滿臉詫異,「收入不是有差?」

「還好啦其實,畢竟我是自己當老闆,房租不高又沒請人,還有在兼差,沒什麼太大問題。」張佳樂扳著手指說著,語氣很是無所謂,他遇到這個問題的次數不少,早就習慣了,「而且做得開心最重要啊,能養活自己就好,我又不求什麼。」

「說的也是。」

做為一個也是照著喜好在做事的人,孫哲平很認同。

張佳樂咧嘴一笑,對著人比了個YA。

和孫哲平相處越久,張佳樂越覺得對方對自己的胃口,也就越來越享受和他那段幾乎沒什麼人打擾的時光──誰叫那個時段客人本來就少。就算當時沒有話題,兩個人處在同一個空間,一個人審理照片與準備開辦攝影展的事情,另一個研究食譜或努力第二副業,什麼話都沒有說,氣氛也仍舊相當融洽。

張佳樂幾乎把這件事情視為理所當然。

所以沒看到孫哲平的時候,他是真心有點慌張。

那樣的情感源自於緊張。一個天天來作客的人在固定時間卻沒有出現,張佳樂忍不住擔心起對方會不會出事,畢竟他平常可是雷打不動天天報到,現在天氣正好,他沒道理不出現。

有事情耽擱了?路上發生意外了?不想來了?

張佳樂被擔心的情緒弄得很焦躁,蹙起的眉頭顯示他的焦慮,店裡的客人來來去去,張佳樂很快地安頓其他人的需求,在櫃台裡不自覺地來回踱步。

……要不要打電話問問啊?

之前拿到名片的時候他只有記得對方的名字,是兩個人後來才交換電話號碼,張佳樂翻出自己的手機解鎖,螢幕畫面呈現的直接就是孫哲平的電話──他一個早上興起這個念頭不只一次,卻始終沒有實踐。

煩躁地抓抓頭髮,張佳樂覺得自己的行為只是再正常不過的關心,可不知怎麼就是有點猶豫。

……他們有要好到這種程度嗎?

一個讓人不是很高興的問題在腦海中閃現,張佳樂抿唇,表情悶悶的。

他們認識的時間不長,縱然幾乎天天見面,但彼此的關係似乎也沒有親密到可以入侵對方的私人領域,張佳樂拿捏不定他們之間的關係,說要好也不是,說疏離也不對,拇指距離孫哲平三個字約莫一公分的左右,就是沒辦法按下去。

總覺得,電話撥下去,就有什麼東西會開始改變。

門上風鈴忽地響起,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張佳樂猛地回神,反射性抬頭就是一句歡迎光臨,指尖的觸感卻讓他腦袋當機三秒,猛地驚覺自己竟然在一個手滑下就把號碼撥出去了。

手賤!這就是手賤!

張佳樂嚇得頭皮發麻,直覺就是切掉電話。

「……張佳樂你打給我做什麼?」

一道帶著困惑的聲音響起,張佳樂又愣愣抬頭,這才發現那個被自己一秒忽略的客人竟然就是自己想了一個早上的人,他的眼睛瞬間瞪大,表情是十足十的錯愕。

拿著手機的孫哲平微微蹙眉,「你幹嘛?」

張佳樂比他更困惑,「你沒事?」

孫哲平挑眉反問他:「我要有什麼事?」

「靠!你沒事早上幹嘛不來啊!害我擔心個半死!」

張佳樂反射性怒斥,過大的聲音引來店裡半數人或譴責或困惑的目光,瞬間發現這個問題的張佳樂表情尷尬,對著眾多客人乾笑著點頭道歉,他把仍舊背著照相器材的渾蛋拉到後面去。

孫哲平任人拉著,嘴角噙著一抹玩味的笑容。

把人拖到比較隱密的地方,張佳樂氣呼呼地甩開他的手,瞪著人的眼睛被怒氣襯著明亮,「你沒事早上幹嘛鬧失蹤啊?」

「你擔心我?」沒有直接回話,孫哲平反問人。

張佳樂瞬間語塞,不知為何心臟漏了兩拍,耳尖在人不注意的時候微微泛紅,「擔、擔心是正常的吧,誰遇到這種狀況不會擔心?」

嗯。孫哲平點點頭,態度很好地為自己的行為道歉,「我下次晚點來會打電話給你。」

怎麼聽就覺得這句話怎麼奇怪,張佳樂表情奇怪地看著人,卻還是點點頭。

孫哲平嘴角又上揚三分,「不然你打給我也可以,反正都交換電話了,誰打給誰都一樣。」

「……知道了。」張佳樂皺皺鼻子,「……那你怎麼現在才來?被什麼事耽擱了嗎?」

「去辦點事情。」孫哲平很攏統地說著,看見張佳樂微微蹙起的眉頭,想想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情,孫哲平說得詳細些:「我去接我妹的小孩。」

張佳樂表情錯愕,反射性就是一句:「你妹的小孩為什麼是你去接?」

孫哲平頓了頓,稍微思考一下要怎麼解釋,「我妹跟她前夫離婚後小孩的監護權在男方那邊,後來聽說小孩被家暴,我們家就想辦法把監護權爭取過來,前幾天辦完手續,我早上就是帶我妹去接小孩的。」

「……」這不是家庭隱私嗎?你這樣告訴我好嗎?而且有必要說得這麼細嗎!

看出張佳樂扭曲的臉上那赤裸裸的意思,孫哲平很無所謂地聳聳肩,「又不是什麼大事。」

「這很大好嗎!」

「反正不差你一個知道。」孫哲平說著,揉揉張佳樂的腦袋,像是在安慰炸毛的貓咪,「為了打贏官司,這事已經被弄得人盡皆知,多一個少一個沒什麼差。」

被對方摸頭的動作搞得一愣一愣的,張佳樂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好點頭。

孫哲平揚起嘴角,又拍拍他的腦袋,有點愛不釋手。張佳樂的頭髮手感意外的好,染成紅色的髮絲分外柔順,沒有染頭髮的人會有的糟糕髮質,估計被眼前的人保護的很好,想讓人一摸再摸。

被第二次揉頭的人皺皺鼻子,不是很高興地拍掉他的手。

孫哲平也不在意,乖乖收手,「我要一杯黑咖啡,再外帶兩杯奶茶和兩份焦糖鬆餅。」

「?」張佳樂瞪大眼,「你轉性了?」

「你才性轉了。我是要帶回去給我妹跟她小孩。」孫哲平有點想往他的腦袋搧下去,「我喝個咖啡就要走了,等會兒要會去看看他們安頓的怎麼樣。」

「……哦。」

張佳樂有點彆扭地點頭,說不上自己是什麼感覺,就是五味雜陳的。

總覺得哪裡都奇怪……

搖搖頭甩掉混亂的想法,張佳樂對著人點頭,「知道了,那等你咖啡快喝完我再弄其他的。」

「好。」孫哲平微微勾起嘴角,「對了,你還是再幫我弄個鮪魚三明治吧,我這邊吃。」

「知道了。」張佳樂擺擺手,「還有你常坐的那個位置有人佔了哦。」

「那我換個位子就成。」

孫哲平不是太在意,他是習慣坐那個位置,不代表他非坐不可。

跟著張佳樂魚貫走回前方,孫哲平見對方要去冰箱取相關材料,就自己去選位置坐。百花不同於自己往常來的空蕩,幾乎座無虛席,有的人是聊天用餐,有的人是抱著電腦工作,各自在各自的角落,對於這樣的景色,孫哲平有些意外,卻又不是特別訝異──意外是源自於陌生,不訝異則是基於對老闆的信心。

互不干擾,寧靜安好。

孫哲平的嘴角微微勾起,拉了椅子逕自坐下來,他拿出自己的照相機、翻出乾布擦拭,不經意地想起那個剛響起就被切掉的電話,心情好到有跟著撥放的歌曲輕哼的衝動。

「大孫好了。」

捧著熱食端到桌面上,張佳樂意思意思地提醒一句,小心地放上餐點。

孫哲平道了聲謝,連同還沒送上的餐點的錢一併給予,從下而上看著漂亮的桃花眼睛,他的眼睛黝黑且明亮,深黑色的瞳孔裡只有張佳樂一個人的身影。

被對方莫名有些炙熱的眼睛弄得不自覺緊張起來,張佳樂輕咳一聲,小聲地說句你慢慢吃後就縮回櫃台,那過於迅速的模樣看起來還真有點臨陣脫逃的感覺,看得孫哲平有些哭笑不得。

沒有再去逗店主人,孫哲平安靜地吃起自己的餐點。

張佳樂做了幾個深呼吸才有勇氣去看人,發現孫哲平的注意已經在自己製作的食物上,一股落空的感覺讓他忽地有些鬱悶。咬咬牙甩掉無端產生的情緒,張佳樂握了握拳,卻覺得孫哲平碰觸自己時留下的體溫好像還存在掌心上。

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掌,張佳樂有些出神。

05

張佳樂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又在發呆了。

有點無奈地嘆口氣,張佳樂拿起杯子啜一口紅茶,不會過於甜膩的味道讓他稍稍放鬆下來,眉眼間卻還是沒有旁人熟悉的笑意,桃花眼睛染上幾分憂鬱,還隱隱有絲焦躁。

長長地吁了口氣,張佳樂叼著餅乾看著和半個小時前相差無幾的進度,焦慮多了幾分,將紅茶一飲而盡,他拍拍臉頰,強迫自己繼續下去──截稿日就要到了,再不畫就要窗掉了。

想是這樣想,可真要動筆的時候,心裡卻仍存著幾分抗拒。張佳樂看著自己勾勒出來的圖畫,不知不覺竟是把孫哲平的臉和繪圖軟體上、有著溫潤微笑的男人重疊在一起。孫哲平很少有像他這樣溫柔的笑,那個人通常都是板著一張臉,不說話就有點兇,說了話又讓人想打,笑起來卻特別帥,也不知道那麼高的顏值是怎麼堆出來的,身高也高,身材也不差,還會攝影,簡直就是一個渾然天成的吸金體,要不是他來店裡的時間幾乎都挑人少的時候,肯定會收到一堆人的注意吧……

等到張佳樂意識到的時候,他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啊!啊!啊!煩不煩人啊!」

忍不住抓著自己的腦袋低聲咆哮,張佳樂覺得自己都快抓狂了。

自從和孫哲平確定會用電話聯絡之後,他們倆不知怎麼竟然開始了一日一電話,明明早上才在店裡相處兩個多小時,晚上卻還是會用電話講個五到十分鐘,等到張佳樂意識到的時候,他們這樣的互動幾乎已經成為習慣,在某天孫哲平忙到沒時間接電話的時候,還有點輾轉難眠的徵兆。

也就是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後,張佳樂在閒暇時候想起那個渾蛋的機率也越來越高,往往都是回神才發現自己走神,還曾經差點在工作的時候燙到自己,簡直不能更失常了。

這!是!什麼!青春期!小男孩!的!心!情!啊!

張佳樂幾乎是崩潰的。

不合時宜響起的電話聲讓張佳樂內心的最後一根弦崩裂,抓狂的人用力地抓起話筒,也不看來電顯示的號碼,直接就是一句:「你他媽有何貴幹!」

『靠張佳樂你兇什麼兇!老子一分鐘幾十萬上下,大發慈悲施捨給你一通電話的時間,你罵什麼罵啊罵什麼罵!還罵髒話!你媽媽沒教過你罵髒話不是好行為嗎!你身為一家咖啡店老闆開口閉口就是靠幹他媽的,你覺得這樣很對嗎!你對得起你的良心對得起你媽媽嗎!』

「……」張佳樂沉重地抹了把臉,「黃少天,你找我幹嘛?」

『沒事不能找你啊?』連珠炮似地吐出一大長串話語之後,黃少天氣息卻仍是平穩,甚至可以說帶著幾分亢奮,『你什麼時候回來啊你?』

「下午的車票啊,我哥沒跟你講?」

張佳樂在這端微微抽動嘴角,伸手去按電腦的儲存鍵。

『沒有,他只說你會回來……要是你媽生日你都敢不回來,我都要懷疑天下紅雨了。』

「我又不是膽肥了。」張佳樂翻了個白眼,「你就是打來問我這個?」

『我是先跟你通風報信的。』黃少天說著,故作深沉地停頓半晌才又說下去:『這事呢我是從我媽那裡聽來的,我媽是從你姊那裡聽來的,她說你媽身邊不知道哪個誰打算給你弄個相親來著,據說是基於自己都已經當奶奶了覺得你還沒個半實在有點太誇張了,就想給你辦個相親順便抽點媒婆費,具我媽說你姊說你媽當下是直接拒絕啦,但不知道後續狀況會變成怎樣,看在咱們認識這麼多年的份上,我知道消息的第一時間就打電話給你了,有沒有特別感動?』

你說話簡單點簡略點簡短點我會更感動……張佳樂有點死目,放空腦子五秒之久,桃花眼睛忽地瞪大,表情也跟著猙獰起來,神情有如惡鬼。

「相親?相什麼鬼親?誰要相親?老子一個同性戀相什麼親!」

『我都把原因經過結果講清楚了你還問什麼!』黃少天大怒,『況且同性戀怎麼不能相親!你歧視同性戀嗎!我就被我媽抓去相親過!』

「你媽是你媽我媽是我媽!我老媽早答應我不會讓我相親了!」

『靠了不起啊你!』

「黃少天你又說髒話!」

靠著一口氣在對罵的兩人重重喘息,張佳樂有種半崩潰的感覺。伸手抹了把臉,他長長地吐了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將腦中聽見的一大長串廢話整理一下,張佳樂微微蹙眉,「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我老媽認識個人要介紹我去相親,然後我媽拒絕了,這樣?」

『對。』

張佳樂有點死目,「這麼簡單的事情你講那麼多做什麼……」

『讓你同時理解原因經過結果啊,我知道我很犧牲,不用太感謝我。』黃少天說著,似乎從話筒傳來餅乾被咬得喀喀作響的聲音,『我是不曉得你這次回來你媽會不會跟你說什麼啦,但我想說你先知道也好有個應對,你就姑且放在心上,看到時候怎樣再說。』

「知道了。」自然明白這些道理,張佳樂下意識點點頭,「不過我想我媽應該不會怎麼樣啦,當初我跟她說清楚性向之後,她老人家就答應我不會逼我去相親了,不管男的女的都一樣,我應該是不用擔心……是說你剛是不是說你被你媽推去相親了?誰啊?男的女的?那你們家喻檢察官怎麼樣呀?」

『不過是我媽一個朋友的兒子,哪有什麼怎麼樣,那都幾百年前的事情了,張佳樂你不要隨便跑去跟文州嚼舌根我告訴你!』

黃少天惡狠狠的警告帶著幾分炸毛和心虛。

聽出自家發小明顯不足的語氣,張佳樂嘴角勾起賊笑,「不錯嘛,這是已經攻陷的意思嗎?」

『……關你什麼事張佳樂你顧好自己就好!都幾歲了連個喜歡的對象都沒有你還是不是男人啊你!就算喜歡的是個直的也沒關係至少也給我點情竇初開吧!』

瞬間戳到不久前才困擾自己的事情,張佳樂臉色一黑,表情崩潰,「這才關你什麼事!」

『欸不是吧,樂樂你真的有喜歡的人了?誰誰誰?不夠朋友!這種事情都不說一下!是誰是誰是誰?直的彎的圓的扁的做什麼的家裡有誰出櫃了嗎!』

「黃少天你哪裡涼快哪裡去老子還有事要掛了!」

無法忍受對方連珠炮似地提問,張佳樂惱羞成怒地掛上電話。

電話剛掛上沒兩秒又響起來,張佳樂惱怒地直接將電話拿起來放到一邊,翻出扔在紙張之中的手機,他暫時把自家發小的電話拖進黑名單裡,這才心滿意足地長出口氣。

雖然知道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也知道回家後肯定會被黃少天追問外加追究自己現在行為,但張佳樂仍決定為了自己短暫的清閒逃避一下,況且他這麼做也習慣了,他們倆相處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這樣的。

只是……

想到那傢伙在無意間給自己留下的難題,張佳樂就覺得有點抓狂。

──他喜不喜歡孫哲平?

站在朋友的立場,張佳樂敢肯定這個答案是圈,但若是以愛情的角度,他卻不知如何回答。

他發現自己的性向和別人不同是在青澀的國中二年級。

就像大部分的男孩子在國中都會貢獻自己的初戀給同班別班或別校的女孩,張佳樂亦然,只是吸引他目光的不是風靡全校的漂亮學妹,而是那個也被漂亮學妹迷住的籃球隊隊長。

張佳樂的初戀來的快也碎的快,但多虧那個隊長,張佳樂確定了自己不同於別人的性向,並在大學畢業後還算順利地和家裡坦承自己的不同,只是在那位籃球隊隊長之後,張佳樂卻沒有再對任何男生心動──當然女生亦然。

張佳樂確定自己有興趣的是男人,卻沒有辦法回答他對孫哲平到底有沒有友達以上的感覺。

「老子都幾歲了竟然還要思考這種少男情懷的問題……簡直天雷滾滾……」

忽地有點嫌棄起自己來,張佳樂抹了把臉。拿起杯子想要給自己再泡一杯飲料喝,不經意地瞥見牆上的鬧鐘,那個過於熟悉的時間讓張佳樂瞬間愣神。

是孫哲平平常會到店裡的時間。

發現自己竟然又想到那個渾蛋,張佳樂有點蛋疼。

搖搖頭第N次甩掉異樣的情緒,想著時間距離出發時間還不少,張佳樂拿起錢包鑰匙和手機,連電腦也不關地離開家裡。

張佳樂當時刻意將上下樓一併租下,為的就是方便自己上下班。一走下樓便看見他的店面,張佳樂習慣性走到門口,拉下的鐵門上貼著自己昨晚按上去的公休告示,他不自覺地皺皺鼻子,拎著東西轉身離開。

做為一個標準的宅男,張佳樂會去的地方也就那幾個,做為一個稱職的路痴,他對自己的認路能力還是很有概念。沒打算給自己添麻煩,張佳樂稍微思考一下自家周圍,花了點時間才勉強想起自家附近似乎有個河濱公園,而那個地方正好可以讓他閒晃、看起來又不會太詭異。

很快決定好目的地,張佳樂憑著有些模糊的記憶走著。

事實上也不是一定非要過去不可,他的腳步很緩慢,手放在腹部前的口袋,整個人都很悠閒。感覺著舒服的微風吹過,張佳樂微微瞇起眼睛,心情仍是有點煩悶,但至少不會像剛才那麼令人窒息,他撥了撥隨風飛揚的頭髮,已經很久沒體驗到的感覺讓他有些陌生,卻很是喜歡。

看來他真的需要抽點時間出去走走了。

張佳樂這樣想著,眼前忽地出現孫哲平的身影。

06

那是一個人認真的側面。

沒有注意到張佳樂的靠近,孫哲平舉著相機一動也不動地蹲在地上,相機的鏡頭對準的是一塊花叢,附近佇立著巍峨的大樹,茂密的樹葉擋住花叢的天,細碎的陽光從葉縫中灑落至花朵之上,襯得在其上飛舞的兩隻蝴蝶有些燦爛。

是很不起眼、卻會讓人屏息的小景色。

對著這樣的景致飛快地按了兩下快門,孫哲平叫出照片觀看成果,他似乎是滿意的,總是有點兇的臉龐浮上幾分笑意,不明顯,卻瞬間讓他的臉部表情柔和不少。滿意的人又把相機切回拍攝模式,正要繼續尋找下一個景緻,他的目光就和呆愣的張佳樂對上。

顯然沒料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人的孫哲平愣了愣,「你怎麼會在這裡?」

聽著他的話才猛地回神,張佳樂藏在髮絲之間的耳根染上紅暈,白皙的臉頰也多了幾分粉色,整個陷入莫名窘迫的人不自覺地後退一步,可孫哲平來不及說什麼,他又自己停下動作,表情多了幾分懊惱。

孫哲平滿頭問號。這都什麼跟什麼?

一點也不想承認自己是看呆人的張佳樂咬牙,「我、我就是路上逛逛,不行嗎?」

「也沒有什麼行不行,就是有點好奇。」和他認識這麼久,孫哲平有知道對方大抵是惱羞成怒,也就沒有質疑他的話語,「你不是要回家嗎?」

「……車子是下午四點的。」張佳樂乾乾地回答,「那你呢?你又在這裡幹嘛?」

「拍照取景準備影展。」孫哲平回答地很順,「要不要找個地方坐?」

「你不是要拍照取景準備影展?」

「我餓了。」孫哲平回答地面不改色,無視張佳樂一臉的這都什麼跟什麼,「也很渴。」

張佳樂很無奈,「你是難民嗎,講這麼可憐……」

孫哲平斜睨他一眼,調整手中的相機,「誰讓你今天不開店。」

一副都是你的錯還敢數落我的大爺樣。

張佳樂嘴角抽抽,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不知是刻意還是本來就這樣打算,孫哲平拿出一塊乾布來擦拭鏡頭。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動作他卻做得格外細心,模樣再認真不過,一看就知道是真心在珍惜著。

看著這個自己並不陌生的模樣,張佳樂有種呼吸緊促的感覺。

完了。

有道聲音在心裡這樣說著,張佳樂感覺到自己的手指指間微微顫抖。

媽的。真的完了。

「樂樂?」查覺到張佳樂的不對勁,孫哲平微微皺眉,「你怎麼了?」

「……沒事。」深吸口氣這樣說著,張佳樂抹了把臉,「我只是突然想到我媽的朋友試圖給我弄相親的事情而已……呃,你幹嘛?」

孫哲平瞬間改變的表情讓張佳樂寒毛一聳。

瞇著眼睛看著人,孫哲平沉默三秒才開口,他慢條斯理地說著話,不知為何卻會讓人感覺到不寒而慄:「你要去相親?」

「哪有!不要亂講!」張佳樂忍著莫名的危機感抗議,「是對方擅自主張,我才沒打算!」

孫哲平仍舊是黑著臉。

莫名被對方看得心虛,張佳樂的眼神開始飄移,「況、況且我媽也沒打算接受啊……」

「你媽沒打算?」

「我出櫃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逼急了,張佳樂脫口而出,「她老人家知道後明說不會再強迫我去交男朋友了……」

「你媽還真開明。」

「是啊,我也這樣覺得。」反射性這樣講,張佳樂才發現哪裡不對,「你不覺得奇怪?」

孫哲平一臉淡然地看著他,「我也是同。」

「……」這是告訴他他可以放心去追他的意思嗎?

看著張佳樂微妙的表情,心情還是有點惡劣的孫哲平表情不是很好看,「不過我媽倒是想要給我安排相親,看看我能不能找個男朋友定下來。」

張佳樂整個呆滯地看著人。這年頭是怎樣,家家戶戶的父母都這麼開明?

不是很意外對方的反應,孫哲平繼續擦他的相機鏡頭,確定沒問題之後,他將那塊乾布收起來。

「走吧。」

「啊、去哪?」

「吃東西啊。」孫哲平一臉理所當然地看著他,「不是跟你說我又餓又渴?」

張佳樂有點黑線。這話題是怎麼又繞回來的?

不理會對方的呆滯,孫哲平整了整自己的拍照設備,率先邁開腳步。

因為對方的動作終於回神,張佳樂摸摸鼻子有點尷尬地跟上去,他看了眼比自己略高一些的人,暗暗咬牙,「欸,大孫。」

「幹嘛?」

「你剛不是說你媽給你安排相親嗎……你不會過去吧?」

「當然不會,麻煩死了。」似乎是想到什麼麻煩事,孫哲平的眉頭皺起,臉上表情是十足十的嫌棄,「況且要交往的當然是要自己喜歡的,我沒事去找一些不認識的人折騰自己做什麼。」

簡單粗暴的回答讓張佳樂瞬間無言。

側過頭看了他一眼,孫哲平的眼神意有所指,「瞭沒?」

「……哪有什麼瞭不了。」張佳樂暗暗翻個白眼,在遇到交叉路口、孫哲平要右轉的時候忽地拉著人往左拐,漂亮的桃花眼睛氣勢洶洶地瞪著人,「走啦,往另一邊去!」

孫哲平順從地跟著走,卻還是忍不住發問:「要去哪?」

「跟著走就對了,問什麼問!」

張佳樂緊盯著前方的道路這樣說著,被頭髮擋住的耳根熱燙發紅。

最後張佳樂拉著孫哲平回到自己家裡。

店裡有的用具張佳樂的廚房也有,只是他沒有選擇在這時候還是弄鬆餅給人果腹。想著也算是午餐時間,他圍上圍裙從冰箱裡拿了幾樣蔬菜出來,打算炒幾個簡單的家常菜幫助兩人度過這個有點莫名其妙的中午。

張佳樂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原本是為了不再想孫哲平而出門,最後回家時卻帶著正主。

洗菜切菜的動作乾淨俐落,調製調味料的動作也是迅速非常,張佳樂在這當中還偷個空給之前喊餓喊渴的人弄了果汁和水果暫時止飢,就把人扔在一邊,獨自準備兩人的餐點。

捧著飲料和零食,孫哲平拉了把椅子坐在旁邊,整個很悠閒。

「需要幫忙嗎?」

「你別來亂就好。」從之前的對話中大概知道孫哲平的家境不錯,張佳樂完全不認為大少爺的十指會沾陽春水,「要是嫌無聊就去外面看電視,很快就好。」

看著穿著圍裙的背影,孫哲平微微揚起嘴角,「我會做飯的。」

「是是是,我知道你會。」

「我之前在國外留學,三餐都是自己做的。」

「是是是……等等,真的假的?」敷衍地回答過後才發現哪裡不對,張佳樂舉著鍋鏟轉身,「你自己做?能吃嗎?」

孫哲平抽抽嘴角,「我都活到現在了你覺得呢。」

看著對方單薄的T恤下隱隱透出來的好身材,張佳樂吞口口水,「應該做得挺好的吧。」

「那是。」孫哲平點頭,「你再不信可以問小遠,我有做過幾餐給他吃。」

「小遠也吃過?」

愣愣地看著人,張佳樂這回是真的訝異了。

若是孫哲平只是自己做給自己吃,張佳樂對他的手藝可能還會有些質疑,畢竟他一向是個大咧咧的人,只要是吃不死人的大概都會勉強吃下去,但要是弄給小孩,那可不能這麼沒考量──他相信孫哲平也不會拿小孩的腸胃來開玩笑。

說來神奇,在第一次遇到孫哲平的幾分鐘前,張佳樂遇到的那個無限可憐的小男孩竟然就是孫哲平妹妹的小孩──世界真小。他是因為孫哲平某天應自家妹妹的請求幫忙帶小孩、把那個叫鄒遠的孩子帶來他的店裡才發現這件事情,也在那個時候,張佳樂才有機會弄清楚那個讓他在意好幾天的小孩的後續狀況。

張佳樂對小孩的第一印象就是可憐兮兮的軟萌孩子,有機會熟識之後,他才知道那孩子果真是貨真價實的軟萌孩子,乖巧可愛又天然,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讓人想親親抱抱,想到鄒遠在前個家受到家暴,張佳樂就恨不得把那個所謂的前老爸給拖出來閹掉。

打小孩算什麼男人!

也是在這樣強烈的情緒支撐下,張佳樂對鄒遠更是掏心掏肺地好。小孩對每個對自己好的人都很敏感,鄒遠更是如此,怯生生的孩子在張佳樂的努力之下漸漸變得會貼近他,也會期待偶爾在早上跟著孫哲平一起來店裡報到、孫哲平走後就乖乖坐在位置上畫畫,之後再讓他舅舅接走,回去找出外工作而不能親自帶小孩的媽媽這樣的生活。

在這樣的情況下,鄒遠心目中張佳樂的排行蹭蹭蹭地升高,張佳樂對他的寵愛也越來越厚,搞到最後孫哲平都會產生這到底是誰家小孩的疑問。

例如現在。

看著因為自己的備註一秒相信的人,孫哲平眼角微微抽動。

似乎是感覺到自己前後變化太明顯,張佳樂乾笑兩聲,轉過身去炒鍋中的高麗菜,模樣看起來有點像在逃避現實。

孫哲平覺得有點好笑,「下次我弄給你吃你就知道了。」

「可以不用以後啊,你現在來打下手我不就知道了。」轉過頭衝著對方微笑,張佳樂的情緒改變之快讓人嘆為觀止,好看的桃花眼睛盛著笑意,抬抬下巴指向碗櫃,「幫我拿兩個盤子出來。」

「……」孫哲平嘴角抽搐。

張佳樂一臉理所當然,「怎麼,你不是會嗎?」

孫哲平無奈地嘆口氣,認命地爬起身,「什麼樣的盤子?」

張佳樂笑瞇眼睛,「上面有兩朵花的那種!」

07

難得回老家一趟,張佳樂卻是覺得生不如死。

剛回到家就被自家老媽揪著耳朵指責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不回來,花了快半小時懺悔哭訴加發誓會悔改才躲開魔爪,可他進房間休息沒多久就被與自己年齡相差很大的兄姊的小孩挖起來,好不容易小孩盡興了,時間也到晚餐,正想享受許久不見的家人晚餐,隔壁家不知道回來幹嘛的黃少天卻跑來蹭飯,一張嘴講個不停,吃飯也講洗澡也講,九點多的時候還不回家,堅持要留下來跟張佳樂一起睡,搞得他都要精分了。

他到底回來幹什麼?

「我們很久沒見面了,想要好好聊聊嘛。」

笑瞇瞇地這樣對也很熟悉的張母說著,黃少天真誠的表情讓人無法質疑,「況且我明天下午就要回去啦,阿姨就給我點時間吧,明天就把樂樂還您了。」

張佳樂差點沒吐出來,「黃少天你這是什麼跟什麼啊!」

「樂樂你不要這麼沒禮貌。」皺眉數落自家小孩,張母面對黃少天又是一張笑臉,「少天想留下來就留吧,需要什麼阿姨替你準備啊,不要客氣。」

「不用不用,我跟樂樂一起用就好。」

說著拍拍張佳樂的肩膀,黃少天一副我們是好哥們的樣子。

張佳樂覺得很崩潰。

完全忽略自家兒子的意見,張母徹底放風處於生無可戀狀態下的張佳樂,對著黃少天囑咐說那你們別聊太晚、早點休息,餓了可以去煮東西吃云云,把房門關上,她將私人空間留個兩個小孩。

自家媽媽一走,張佳樂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枕頭壓在黃少天臉上。

發出嗚嗚嗚的掙扎聲,黃少天試著拍開身上的人,可張佳樂站得極為技巧,黃少天應是無法撼動半分。發現掙脫無望,黃少天一抬長腿改用膝蓋攻擊,為了避免被對方踢到,張佳樂不得已只好往後退開,瞪著爬起來的發小面目猙獰。

「黃少天你不要臉!堂堂警察竟然拿武力對付弱小百姓!」

「張佳樂你才不要臉!你弱小全世界都沒有殺傷力了!你要悶死我我還不防衛不就是白癡嗎!不小心給你弄死我怎麼辦!你賠得起嗎!」

「你才值幾個錢我會賠不起,一路好走!」

「你去死!」

幼稚的對話簡直讓人聽都不想聽。

兩人像鬥雞一樣恨恨地瞪著彼此,氣喘吁吁地維持一段時間,最後是沒受過專業耐力訓練的張佳樂率先敗陣下來。揉著有點發疼的眼睛,他逕自坐在木頭地板上,拿起自家媽媽準備的水果、把蘋果當成黃少天啃,咬得那叫血海深仇。

也跟著坐下來,在警界素有機會主義者之稱的黃少天贏的毫無心理障礙,跟著席地而坐,他叉起一塊水梨,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張佳樂,「張樂樂,你可不要以為我會忘記,快點說、你喜歡的人到底是誰!」

張佳樂差點被蘋果噎死。

黃少天一臉果然沒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喜歡的人!你這傢伙真的不夠朋友,老子喜歡上文州的時候都第一個告訴你,你現在是在瞞什麼瞞!快點,圓的扁的長的方的直的彎的家裡幹什麼的進展到哪裡了照片呢!」

「靠,哪有什麼進展不進展……」沒有想要繼續隱瞞自家發小,張佳樂卻還是忍不住瞪他一眼,被頭髮擋住的耳根微微泛紅,他輕輕地咳兩聲,「他是彎的,是個攝影師。」

黃少天整個興奮起來,「然後呢!怎麼認識的!」

「他來我店裡光顧,久而久之就認識啦。」張佳樂白了他一眼,很嫌棄對方的大驚小怪,「我和他目前還只是朋友,沒什麼進展,我也沒他的照片,天天見面哪會想要拍照。」

「天天見面!」

「他來我店裡光顧。」

知道對方肯定想歪了,張佳樂耐著性子重複。

黃少天瞇起眼睛,神情帶著幾分審視幾分揶揄,「我看他也對你有點意思吧,什麼當朋友,哪有朋友會整天不辭興勞跑來光顧咖啡店的,又不是錢太多事太少……等等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先聽我說完。攝影師雖然沒有特定工作時間,但也沒有閒到可以動不動來找你吧?我覺得你家那隻應該是真的對你有意思,不然哪會大費功夫到這種地步?況且人東西總有吃膩的時候,天天來找你根本是有問題!有姦情!」

「姦情個屁!」

原本還真的被繞進他的理論的張佳樂爆粗口,忍不住對他扔枕頭。

俐落地閃過武器,黃少天抱著軟軟的枕頭讓自己可以舒服些,「我很認真地跟你分析好嗎,依照我多年辦案累積下來的直覺,我敢肯定這番推論正確率高達七成!相信我然後勇敢上吧!」

張佳樂愣愣,「上什麼?」

「上什麼?上去告白啊!郎有情弟有意,你不告白都對不起自己!」黃少天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不過在那之前,還先給我看看他的照片吧?您家那位到底長個什麼樣子啊你不說我也沒辦法幫你出點主義你說是不?」

「靠!我看你的重點根本是後面那句吧!想找不會自己上網!」

「靠!你又沒告訴我他叫什麼我搜什麼搜!」

「你還真的想找!黃少天你病啊!」

「什麼有病!我這叫關心發小!」

「謝謝你的關心,老子不需要!你管好你自己跟你家喻文州就好!叫我告白啊你是告白了沒!」

黃少天的表情瞬間凍結。

張佳樂馬上得瑟起來,「看看,還敢說我,你都暗戀幾年了還不告白?你不是告訴我漸入佳境了嗎,機會主義者就應該趁著絕佳時候一波發動攻擊,你這樣怎麼對得起你的稱號!當心被你的組員笑死!」

「笑笑笑,張佳樂你八字還沒一撇你笑屁笑!」

「總比你最後一筆一直不敢補上去的好!」

……

隔天張佳樂和黃少天沒有意外地睡到日上三更才起來。

兩個熬夜敖很晚的人氣色同樣不好,黃少天吃完早餐就向張家告辭,說假放完該回去上工了,在臨走前還留了份禮物祝伯母生日快樂永遠年輕貌美十八歲,直讓張母笑得合不攏嘴。

張佳樂暗暗批評這個行為叫做諂媚。

「人家這叫有心。」斜睨一眼自家兒子,張母簡直想往他的腦袋巴下去,「去找你爸聊聊天,看他需不需要幹什麼,下午到我房間一趟。」

「啊?幹嘛?」

「叫你做你就照做,問這麼多做什麼!」張母忍不住真的往自家兒子的手臂掐下去,「快去!」

「知道了啦……」

一整個覺得自己很無辜,張佳樂認命地跑去找自家老爸,誰知道他那一個退休的老人家竟然在研究股票,張佳樂看著那些線圖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卻也只能認命地跟著他一起鑽研,直到自家媽媽喊吃飯了才得以解脫。

吃著久違的家人團圓飯,張佳樂有點想哭。

結束午餐,張佳樂自覺地跑去洗碗,將餐桌全部整理完,他才照著自家老母的話跑去房間找她。房門沒關,張佳樂喊了聲媽就走進去。

「把門關上。」張母關掉電視機的同時吩咐。

張佳樂乖乖照做,然後才跟著他媽媽坐到床上,「媽,妳叫我來要幹嘛?」

「……聽說你有喜歡的人了?」

張佳樂差點被口水嗆到。黃少天你個混蛋的大嘴巴!

「不是少天說的,是你們昨天晚上講太大聲了。」不用想也知道自家兒子在想什麼,張母無奈地搖搖頭,「我原本想給你們再送盤番茄的,誰知道會聽見這個。這是真的嗎?」

從沒想到這麼大了還需要跟自家媽媽討論這種話題,張佳樂覺得有點冏,「……嗯,是真的。」

張母不著痕跡地吞口口水,「是……是男孩子嗎?」

「……對。」

縱然早就跟自家媽媽提過自己的性向,但張佳樂回答的時候還是有點默默的心虛。

他畢竟還是傷到他媽媽了。

看出自家孩子的愧疚,張母連忙調整自己的臉部表情,伸手拍拍張佳樂的手背,她對著抬頭看著自己的孩子微微一笑,「放心,媽不是要指責你什麼,只是稍微確定一下而已。你喜歡的那個人也喜歡男生嗎?」

「嗯,他好像也跟家裡說過了,聽說家裡還算接受。」或者該說是非常接受。想到孫哲平對自己說的他媽媽還介紹他去相親,張佳樂就有點無言以對,「只是目前我和他還只是朋友,未來怎麼樣也不好說,媽妳不用太擔心啦。」

「媽不擔心,就算你孤單一輩子我也不擔心。」張母握著張佳樂的手,眼神中滿滿都是父母對子女的關心與寵愛,「當年你告訴我你喜歡男孩子的時候,我就告訴你,媽這輩子都不會強迫你相親,也不會強迫你跟女孩在一起禍害彼此。同性戀這個圈子畢竟混亂,媽只希望你保護好自己,不要讓自己染不好的病、發生不好的事情,知道嗎?只要妥善安排好自己的人生,一個人其實都沒有關係的。」

張母的聲音並不嚴厲,沒有說教的味道,也不是在指責什麼,一字一句都是疼惜。

張佳樂忽然覺得有點鼻酸。

「你爸雖然沒有明講,但意思跟我是差不多的。」微微勾起嘴角,張母發出輕輕地嘆息,「如果你沒有喜歡的人沒關係,一個人過也很自由,要是覺得寂寞,去領養個小孩或動物都沒關係;真的找到喜歡的人也很好,只是樂樂,你千萬要記得,保護好你自己。」

忍著鼻頭的酸澀,張佳樂點頭,「……我知道。」

「知道就要記在心裡。」張母柔聲督促,「朋友也好情人也罷,我相信我們樂樂的眼光,那孩子應該是個好人吧?」

「嗯,他、他叫孫哲平……是個攝影師。」張佳樂有點結巴,講起話來斷斷續續的,還有點顛三倒四,「他人還不錯,作息也很正常,沒什麼不良嗜好,算是個好人……他、他對我還滿好的,以朋友的狀況來講。」

「那你們認識多久啦?」

「快半年了……」回應自家母親的話才意識到他和孫哲平認識的時間之長,張佳樂有點訝異,然後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半年前他到我的店裡吃東西之後就認識的,聽說他還打算年底或明年的時候辦個攝影展,拍的照片都很好看,有機會的話我拿給妳看,媽妳一定會喜歡的。」

「好好好,媽等著。」

看著自家兒子談起喜歡的人時溫和的表情,張母總覺得有些惆悵,又拍拍張佳樂的手。

張佳樂眨眨眼睛,反手握住自家媽媽的手,「媽,妳不用擔心,妳兒子我會照顧好自己,不會有問題的。」

張母瞪他一眼,「不會有問題最好。」

張佳樂嘿嘿一笑。

兒子略顯孩子氣的模樣讓張母覺得有點好笑,拍拍自己兒子的腦袋,她看著如今坐著也比自己高上不少的最小的兒子,眼眶有點紅、鼻子有點酸。

她不求她的孩子大富大貴,她只希望她的小孩一生平安健康。

她只求這樣了。

「樂樂,不管怎樣,答應媽媽,保護好自己,嗯?」

張佳樂鄭重地點頭,對著她勾起嘴角,「我會的,媽。」

08

還沒和人確定關係,家裡那關就擺平了,張佳樂心裡著實有點複雜。

只是現實狀況是容不得他複雜太久,張佳樂一離開家回到租屋處就受到報應,先前的長時間荒廢導致他必須要熬夜趕稿,每天晚上都抱著筆記型電腦直到兩三點才睡,在店裡也要抓緊空閒時間作圖,搞到鄒遠都忍不住跟孫哲平哭訴說樂樂叔叔是不是不要小遠了,張佳樂才終於趕在截稿日當天晚上壓線把東西交到印刷廠。

簡直生不如死。

明明是從容的第二副業卻被他搞成這樣,張佳樂只覺得愛情果真害人匪淺。

不過也因為這樣,張佳樂多少免去了原本可能會對孫哲平產生的尷尬,生活終於回到正軌的人就跟往常一樣談笑風生,對待鄒遠也和往常一樣親切到孫哲平產生到底這是誰家小孩的質疑,一切看似一如既往。

只是他們的短訊開始增加。

只是他們開始養成四目相交的習慣。

只是他們倆的手機通話時間從五到十分鐘演變成半個小時甚至更多。

只是還是有什麼一點一點產生變化。

小小的,慢慢的,就像一朵含苞的花朵漸漸盛開,等待完全綻放之時。

等待著,散發甜美香氣的那天。

張佳樂從來沒有追過人。

做為一個快三十歲才面臨真正意義上的初戀,張佳樂在愛情上是個徹徹底底的生手,在一知半解的狀況下,他只能偷偷上網找些攻略,順便問問看那個致力於追他們家檢察官致力了快三年的發小有沒有什麼好辦法──雖然結果往往是吵架,但在這一來一往中,張佳樂總算是得到一些聽起來稍微有用的資訊。

「對了,樂樂,你說你喜歡的那個攝影男是叫孫哲平對吧?」QQ的對話框中浮現這樣的訊息,黃少天接著貼上三條網址,「我去查了下,你好像喜歡上什麼不得了的人嚕。」

也是到這個時候,張佳樂才知道孫哲平在攝影界的地位不低,或者該說高得有點嚇人。那個看起來實在有點像無業遊民的人竟然在歐美辦過近十次影展,網羅無數獎項,站出去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是各個攝影師都想見上一面的攝影界的大人物。

張佳樂瞠目結舌,不敢想像這些話是形容每天早上來跟自己喝咖啡的人。

「你有這麼厲害啊?」

『……哦,你說那個啊,也還好。』孫哲平的聲音隔著3C產品傳來,帶著幾分疲倦,『報導介紹多少都會誇大其詞,看看就算了。』

敏銳地聽出話語當中的不對勁,張佳樂微微皺眉,「你怎麼了?」

『沒事,有點累而已。』

「累?你還沒回家啊?」

『雜誌社這邊出問題,要熬夜趕拍……我這幾天都不過去了,沒時間。』

「……哦。」張佳樂皺皺鼻子,「我知道了,你要注意身體,記得吃東西補充體力。」

『我知道了。』

孫哲平的聲音夾著低低的笑聲,微微的聲音讓張佳樂有點尷尬起來,整個很想掛電話。

咳了兩聲,張佳樂抬頭看了眼時鐘,要是孫哲平站在他面前,那模樣看起來有點像在逃避現實,「那就先這樣,你沒事就去休息,不要再打電話來了。」

『再看看吧。』顯然完全不想考慮這個提議,孫哲平回答的很敷衍,『欸,樂樂。』

「幹嘛?」

『你明天早上有沒有空?』

張佳樂一頭霧水,「我要開店啊,你問這不是廢話?」

孫哲平的聲音帶上幾分哄誘的味道:『來幫我送個早餐吧。』

「……?為什麼?」

『劇組的東西很難吃。』不怎麼在意什麼東西進到胃裡的男人批評:『難以下嚥。』

張佳樂只覺得很奇怪,「可是可以這樣嗎?」

『可以,來探班的人多的是,不差你一個。』

孫哲平的解釋帶著很直白,張佳樂聽著有點動搖,畢竟這可是孫哲平認識這麼久以來除了跟他點餐之外頭一回要求他什麼,再加上他也對那個陌生的領域有些好奇,要是有機會,他是真的想要去參觀看看。

張佳樂沒有直接回答,扳著手指計算時間與利弊,可還沒得出個結論,他就聽見電話那端依稀傳來叫喚孫哲平的聲音,約莫是來招呼他上工的工作人員,遠遠的聽不是很清楚。

現在已經十一點半……他這幾天都要做到這麼晚?

想到這個可能性,張佳樂的眉頭不自覺地皺起,「你等下把地址傳到我手機,我明天早上大概八點到你那裡,可以吧?」

沒想到對方這麼爽快就答應下來,孫哲平有點訝異又有點高興,回答的語氣都精神許多,『你高興就好。到的時候打電話給我。』

「好,那就先這樣,你有事情趕快去忙,沒事就去休息吧。」

又是低低的笑聲,『好。晚安。』

張佳樂耳朵又紅了紅,「晚安。」

依約在八點準時抵達所謂的雜誌總部,張佳樂付了車子下了車,看著大大的招牌長吁口氣。

對自己的路痴有很深的了解,張佳樂為了避免耽誤不必要的時間,難得奢侈一次搭小黃過來。按照不久前孫哲平在電話中的指示,他提著裝著食物的袋子進到大樓,走到櫃檯那邊尋找穿著制服的小姐。

「不好意思,我姓張,叫張佳樂,是來找孫哲平的。」

「張先生是吧?孫先生昨天有交代過。」對著人端起微笑,服務小姐指向不遠處的電梯,「請從那裡上去,三樓就是攝影棚了。」

「我知道了,謝謝。」

點點頭這樣說著,張佳樂這才去搭電梯。

很快地來到所謂的三樓二號攝影棚,張佳樂整個人有點忐忑,看著周圍來來去去的人,一股因為來到陌生的而產生的不安感讓他有點退卻。強壓下心裡的微妙,他一個一個挨著問過工作人員,花了點時間才找到正在拍攝當中的孫哲平。

和拍攝自然風景相同,他的面上帶著的是十足十的認真,表情有點兇,略顯嚴厲地指定周圍人的工作,打光師、模特兒以及各種助理一一照著孫哲平的要求行動,硬是讓他產生幾分上位者的威嚴感。

張佳樂愣愣地站在旁邊,有些五味雜陳。

「孫先生真的很厲害呢。」

帶領他過來的工作人員看著張佳樂略顯呆愣的表情,微笑地這樣說著,神情帶著幾分崇拜,「孫先生分明是最辛苦的人,但是卻都沒有喊過累,熬夜狂拍了好幾十組照片就為了幫忙趕上出版死線,拍出來的照片品質也一樣好,真的很讓人佩服。」

「……是啊。」張佳樂點點頭,忍不住笑起來,「簡直像個瘋子一樣。」

「呃?」

張佳樂衝著僵住的人笑了笑,繼續去看孫哲平工作。

拍攝持續一段時間,孫哲平比了個手勢後低下頭檢視相機,擺弄了幾下,他對著眾人喊聲OK、休息十分鐘。聽見幾乎等同於聖樂的指示,大夥兒頓時放鬆下來,折騰很久的模特兒更是瞬間腿軟,疲累的模樣一點也不似雜誌中光鮮亮麗的樣子。

同樣感覺到深深的疲倦,孫哲平按著肩膀轉動視線,不經意對上張佳樂的目光,他有些訝異地愣愣,神情整個柔和下來。三步併兩步地朝著人走來,張佳樂才看清對方的疲倦模樣,眉頭不自覺微微皺起。

「你都沒睡啊?」

「趴過三個小時。」孫哲平倒不怎麼在意,「東西呢?」

「在這呢。」張佳樂忍不住翻個白眼,「我給你弄三個三明治,餓了就先拿去吃,還有咖啡,我有加一點牛奶……靠,什麼嫌棄表情!你現在這個狀態敢喝黑咖啡你試試!」

看著對方恨恨的瞪眼,孫哲平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

張佳樂這才緩和表情。

又交代幾句,他才把滿滿的食物交到對方手上,「給。」

孫哲平點點頭,「謝謝。」

「不用謝,又沒什麼。」張佳樂又翻了個白眼,「……欸,我能不能留下來看一下再走?」

「?」已經拿著一個三明治在吃的孫哲平有點意外,「有興趣?」

「有點,感覺滿神奇的。」張佳樂點點頭,「可以嗎?不行就算了。」

「又不是什麼大事,我等會兒叫人給你安把椅子。」孫哲平很是無所謂,「那店裡呢?」

「晚點開也沒差,就算公休一日也無所謂。」

張佳樂聳聳肩,他現在對這邊還比較有興趣。

見他這個模樣,孫哲平也沒有再說什麼,轉頭吩咐助理在自己的位置旁邊給張佳樂添把椅子,他拉著人過去坐著吃東西。

張佳樂在早上的時候已經吃過了,也沒有打算跟孫哲平搶奪那些食物。坐在旁邊看著他像三天沒吃過東西一樣似的啃得飛快,張佳樂皺著眉頭給他倒了一杯子的咖啡,遞到他嘴邊讓他先喝幾口免得噎到。

孫哲平也沒有傻到推拒意外的福利,就著他的手喝幾口,忽然覺得這班加的真好。

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行為有什麼不對的張佳樂看著心情莫名變好的人一頭霧水。

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很快過去,孫哲平很敬業地又跑回去幹活。

張佳樂手上捧著工作人員給他買的飲料,佔據一個小小的空間看著孫哲平熟悉的認真模樣,嘴角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持續上揚,他總覺得有點稀奇又有點高興,看什麼都覺得新鮮。

孫哲平認真的樣子真的滿帥的。

看了一整天拍攝的狀況,這是張佳樂得出來的結論。

「明天再幫我送早餐吧?」

「好啊。」很爽快地答應對方的要求,張佳樂點點頭,「只是我明天送了就會直接走哦。」

「知道了,你回去自己小心點。」

點點頭這樣說著,孫哲平停頓兩秒,忽地湊上前,在張佳樂反應過來前傾身親吻他的額頭。

被無預警偷襲的人整個僵住。

孫哲平好心情地勾起嘴角,又拍拍他的腦袋,順手替他攔下計程車、把呆滯的人送到車裡,和司機報上張佳樂家裡的住址,他順手替他關上車門。

車子揚長而去。

張佳樂按著額頭,黑暗中看不清的紅暈從臉頰蔓延到耳根。

09

落在額上的親吻很輕,說實話,在當時是沒有特別強烈的感受。

事後憶起卻熱的讓人全身發燙。

孫哲平的親吻來得快也去得快,淺淺的吻卻彷彿被刻印在皮膚上,張佳樂閉上眼睛就能想起當時孫哲平靠近自己時他感覺到的熟悉氣息,溫熱的觸感也記憶如新,有點虛幻又好像真實。

──所以這是孫哲平也喜歡他的意思嗎?

張佳樂把臉埋在枕頭裡,有點自我嫌棄。

這個問題他思索了三天之久,時而焦躁時而惱怒,要不是孫哲平這幾天都待在攝影棚趕工、他只要把東西交給工作人員自己先閃就可以不用和他對上話,張佳樂還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他才不會顯得自己過分白癡。

只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算算時間,孫哲平也差不多要出關了,張佳樂卻還是半天都無法從那個看起來好像也沒什麼的親吻中回神,忍不住更加唾棄起自己來。想著持續下去也不是辦法,張佳樂抓來被自己扔在旁邊的手機想要打電話求救,一滑開螢幕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漏接了自家發小好幾通電話。

「怎麼轉震動了……」

很困惑地自言自語,張佳樂回撥過去。

出乎意料的是,黃少天的電話持續一段時間還沒被接通。張佳樂知道黃少天基於工作緣故,對手機鈴聲是格外敏感,就怕少掉哪一通會對辦案造成影響,幾乎是在三聲之內就會接起電話,這會兒嘟嘟嘟的聲音持續好幾輪,張佳樂莫名有些不安起來。

不會是出事了吧?

掛掉電話,張佳樂又撥了通過去,這回又是一段時間的忙音,只是最後被接起來了。

電話那端意外吵雜,張佳樂的眉頭不自覺地皺起來,「少天你現在在哪裡?」

『……請問您認識這支手機的主人嗎?』

又一個意外,從吵雜的聲音中傳過來的嗓音是陌生的。對方的聲音小的聽不清楚,張佳樂貼緊話筒爬起身,三步併兩步地衝到窗戶邊、收訊比較好的地方,整個人都被搞得有點七上八下的。

「我是他朋友,黃少天怎麼了?他現在在哪?沒事吧?」

『您的朋友沒事,就是喝醉了哭得有點慘,現在在我們酒吧,您方便過來一趟嗎?』

張佳樂瞬間愣住,怎麼樣也沒辦法把這些話和他記憶中那個人搭在一起。

被孫哲平的親吻搞亂的心情又變得更加紊亂,張佳樂神情凝重,問了對方酒吧地址,他抓起外套和手機錢包鑰匙就往樓下衝,急得連房間電燈也沒有關。很快地攔下一部計程車,張佳樂飛快地報出那段有點陌生的地址,按著錢包要求小黃老闆開快點。

見對方的神情凝重,中年男子點點頭,油門用力踩下去,張佳樂被慣性帶著跌到椅背上。

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很快就被帶到一間連聽都沒聽過的酒店。張佳樂先付一段車資,要求司機在外面稍等一下,這才進入那個他不是很有興趣的十八禁場所。

困難地穿梭在人群中,張佳樂最後在吧檯邊找到趴倒在桌面上的朋友,只見黃少天穿著便服,周邊還豎立著好幾支空酒瓶,一看就知道酗酒過度,張佳樂眉頭皺得更緊,把人抓起來拍拍臉頰,花了點時間才讓黃少天勉強睜開眼睛。

然後眼一閉又睡過去。

張佳樂震怒,「黃少天你給老子起來!」

張佳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黃少天從酒吧扛回家裡。

把一個醉鬼帶回家是門技術活,也是張佳樂一向列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項之一,只是現實由不得他,他除了得把醉鬼扛回家,還得替他墊上好幾千塊的酒錢。幾經波折把人扔到自己的床上,張佳樂想殺人的心情都有了。

「這到底是在搞什麼……是被裁了還是失戀了這是!」

氣喘吁吁地瞪著呼呼大睡的人,張佳樂簡直想揍人。想想以黃少天在警界立下的顯赫功績,讓他被裁員多半只比讓豬在天上飛簡單一點,張佳樂直覺推測那就是失戀了。

只是這傢伙失什麼戀?不是跟他的檢察官好好的嗎?

張佳樂思來想去也沒辦法解惑,看看時間、距離一點只差三分半,他的表情整個變得更加嫌棄,上前替黃少天把衣服領口的扣子打開,他替酒味濃厚的人蓋上被子,去廚房倒了杯開水放到床頭櫃上。

一切準備就緒,張佳樂抱著另條棉被準備去客廳打地舖──這時候就特別慶幸他怕冷的體質,讓他就算一個人住也會多買一條棉被以備不時之需──張佳樂實在無法忍受跟個酒氣薰天的人睡在一起,就算那個人跟他蓋同一條被子長大也一樣。

剛把枕頭棉被放好,張佳樂正要躺下去休息,門鈴卻是不合時宜地響起來。

張佳樂下意識抬頭去確認時間,過晚的時刻突然有人來訪,是人都會感到訝異不安。懷著驚疑不定的心情走去開門,張佳樂一隻眼睛瞪著貓孔,稍微放大音量問是誰。

「是我,孫哲平。」

「?」

沒有預料到的答案讓張佳樂瞬間錯愕,三兩下解鎖,果真看見身穿長版風衣的人風塵僕僕地站在門口,不知道為什麼臉色有點難看。

張佳樂滿腦袋都是問號,「你怎麼來了?工作呢?」

「你電話怎麼打不通?」

「有嗎?」

張佳樂反射性瞪大眼睛,讓孫哲平先進來避寒,他跑去翻找一片混亂中不知道被他塞在哪裡的手機,好不容易在廚房找到失落的3C產品,他滑開螢幕,這才發現又有好幾通未接來電,全都來自於他身邊這個人。

桃花眼睛轉向表情微妙的人,張佳樂舉起手機對著他乾笑,「我忘記從震動轉回來了,沒有聽見……你就為了這點事情過來?」

「打這麼多通都沒接到,太詭異了。」孫哲平說得很直白,「不放心。」

「多大點事情……」

孫哲平直接截斷他的話,「角色換過來你也會一樣。」

張佳樂愣了愣,轉念一想要是自己大半夜的打了四五通電話孫哲平也沒有接到,自己多半真的也會不顧一切殺到他家去,對方的行為還真不算是無厘頭或小題大作,畢竟這麼晚、又不是睡著就雷打不動的類型,哪有可能四五通電話打過去還沒有接起來。

張佳樂抓抓頭,覺得有點小感動,「哎,抱歉啦,讓你白跑一趟。我沒事的。」

孫哲平略顯鬆口氣,「那你幹嘛打地鋪?」

「哦,就黃少天啊,他喝醉了。」張佳樂伸手指向關上的自己的房門,神情帶上幾分擔心,「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好好一個人喝得酩酊大醉,東西南北都搞不清楚,還是我打電話過去才知道他睡死在人家酒吧,我就先把他運來家裡……你說會不會發生什麼事啊?」

黃少天這號人物孫哲平是知道的,他原本對他的想法就是一個有著暗戀對象的張佳樂的發小,現在他喜歡的人忽地這麼說,孫哲平的表情跟著猛地竄出的危機意識一起改變。

想到那種種的可能性與各種優勢,孫哲平整個陰沉下來。

「你明天問他不就知道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張佳樂皺皺鼻子,還是難以放心。

孫哲平看著不知怎麼開始鬱悶起來的人,總覺得有點無奈,忍不住抬手拍拍紅色的腦袋,「擔心什麼,人難免會有失落的時候,給他喝醉一次也沒什麼大不了,等他酒醒了再問清楚,看之後是要言語開導還是直接把他揍醒不就好了。」

孫哲平簡單粗暴的言論太有道理,張佳樂完全無法反駁。

對著人嘿嘿一笑,張佳樂點點頭,「那也只能這樣了。欸,時間也不早了,你就趕快回去吧,再晚我怕會危險,到時候就得留下來擠了。」

「……那我就留下來吧。」

想到自己離開就只剩下黃少天和張佳樂共處一室,雖然知道這兩人不會產生超過友誼的關係,孫哲平還是有點不舒服,心中就像卡著一根刺,無法任其不管。

張佳樂瞪著臉色陰沉下來的孫哲平,滿臉都是難以置信,「你在跟我開玩笑嗎?我都要打地舖了你留下來是要睡哪裡,馬桶上嗎?」

孫哲平差點被口水嗆到,「……看是椅子上還是怎樣,反正只是一晚上,哪都可以。」

「問題是你沒事幹嘛來淌這趟渾水?」張佳樂哭笑不得,都想敲開這個人的腦袋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什麼,「你又不是有什麼特定需求必須要留下來,可以睡大床幹嘛不去?回家啦你。」

「我是有特定需求。」

「怎麼,你無家可歸還是忘記帶鑰匙?」

孫哲平看著人不說話。

被對方突如其來沉默弄得一頭霧水,張佳樂跟著安靜下來,眨巴著眼睛看著人,他的臉上帶著幾分純然的困惑,用眼神和表情充分傳達著你到底在幹嘛的疑問。

微微勾起嘴角,孫哲平忽地捧起他的臉,直直地看進那雙桃花眼睛。

被對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張佳樂直覺就是掙扎,可孫哲平的手卻意外有力,張佳樂沒能掙開他的手,視線直直望去的地方是孫哲平深邃的黑色眼睛,張佳樂不知怎麼有點心慌。

「你、你幹嘛啊……」連聲音都是微弱的。

孫哲平沒有回答,仍是定定地看著他。

在那樣的視線下,張佳樂忽地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一股燥熱湧上來。他覺得嘴唇乾的要命,整個人在孫哲平的注視下開始發熱,被雙手碰觸的皮膚更是燙到快要燒起來似的,四肢漸漸無力、然後是一股發麻感從手掌腳掌傳上來,跟著加快的心跳讓他有點輕微的呼吸困難。

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臉頰溫度上升。

孫哲平的目光深沉的有點可怕。

那雙眼睛裡,只倒映著自己一個人。只有他一個人。

張佳樂忽然想起那個落在自己額頭上的,輕柔而溫熱的親吻。

無法轉開腦袋又無法直視他,張佳樂眨眨眼,默默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擋住那雙漂亮眼睛,孫哲平無法看見桃花眼裡自己的身影,只看見張佳樂緊張的連鼻尖都微微泛紅。

他無聲地勾起嘴角。

「樂樂。」孫哲平湊到他耳邊喊他,聲音低低的,帶著幾分沙啞,「你親我一下,我就回去。」

孫哲平這樣說著。

張佳樂被對方呼在耳邊的熱氣弄得有點癢,第一時間還沒有辦法理解他在說什麼,直到話語在有點混亂的腦袋中跑過兩輪,他才驚覺到捧著自己的臉的男人對自己說了什麼。

張佳樂吃驚地抬眼望去,只看見孫哲平似笑非笑的臉。

在那雙眼睛裡,他只看見認真,以及一些他從來沒有發現的情緒,深深的、沉沉的,融合在那雙深黑色的眼眸當中,好似不見、又似可見。

孫哲平不是在開玩笑。

這樣的想法從腦中劃過,張佳樂覺得心臟跳得更快,四肢傳來的發麻感更甚,他覺得自己的手指尖甚至在微微顫抖,攸關畫家生命的手指失去往常的穩定,輕微的顫抖出賣他的不安。

張佳樂臉上的紅暈蔓延到脖子上。

孫哲平笑開來,湊上去親吻他的額頭。

這次的親吻比起第一次時間來的更長、停的更久,孫哲平的呼吸和味道包圍在身邊,帶著讓人安心卻又心跳加速的魔力,幾乎要讓人暈眩。

張佳樂的睫毛輕顫,閉上眼睛。

像是儀式的親吻維持一段時間,可能很短也可能很長,孫哲平才稍稍往後退開來。張佳樂同時睜開眼睛,一雙眼尾帶紅的桃花眼看著面前的人,他整張臉都是紅的,目不斜視地看著比自己高一些的人,張佳樂眨眨眼睛。

他的聲音都是抖的,試了兩次才成功發出聲音。

「……所以我們現在,是在交往嗎?」

「我以為咱們倆已經定下來很久了。」孫哲平這樣說著,他湊上前用鼻尖蹭蹭他的鼻尖,聲音也有點低啞,輕柔的嗓音不自覺帶上幾分哄誘的味道,「從很久以前……」

張佳樂伸手去抓他的衣角,「……見鬼了,我怎麼不知道。」

孫哲平低低地笑出聲,轉而和他額頭靠著額頭,「那你現在知道了?」

「……知道了。」

「沒問題了?」

「你都這樣強買強賣了,我還能說什麼。」

「你能提出意見。」孫哲平說得義正詞嚴:「但受不受理待考慮。」

張佳樂差點笑出來,「都你說就好啦。」

孫哲平微微挑眉,「那你有什麼意見嗎?」

「這還真的有。」

張佳樂眨眨眼睛,一個出奇不意,他湊上去在孫哲平的嘴唇上啃一口。

被突襲的人有點發愣,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整個人的表情都有點呆。呆愣的神情在他臉上出現的機會難得,張佳樂忍不住笑起來,桃花眼睛彎彎的,盛著滿滿的笑意以及得意。

「得要蓋章立誓,這樣才真的是我的啦。」

傻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孫哲平有點哭笑不得,貼著他的額頭蹭了蹭,他也用嘴唇碰了碰他的嘴唇,被他無預警的動作嚇到,張佳樂的表情變得像幾秒之前的孫哲平那樣,呆呆傻傻愣愣的。

孫哲平勾起嘴角,眼尾帶笑,「雙方都要蓋章,契約才算成立。你民法沒學過嗎?」

「……學沒學過關你什麼事。」被偷襲的人愣了愣,微紅著臉瞪他,「倒是你,剛才反應那麼慢,該不會那就是你人生的第一個親吻吧?」

孫哲平都被氣樂了,「難道就不是你的初吻?是誰說自己也沒有交往經驗的?」

張佳樂哼哼,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不用想也能猜到對方的答案是什麼,只是看見張佳樂的反應,孫哲平的心情還是變得更好一些,忍不住湊上去用嘴唇碰嘴唇。親吻溫柔繾綣,分開之後,兩個接吻初學者氣息有點不勻,嘴邊噙著的微笑如出一轍。

張佳樂把額頭靠在孫哲平肩頭,調整呼吸的同時伸手環抱住他的腰部。

「……時間不早了,你真的要回去了。」

「就幾個小時而已,讓我留下來吧。」孫哲平反手摟住小自己一號的身形,臉頰貼著張佳樂的頭髮蹭了蹭,紅色的髮絲拂過臉頰有點癢,他卻覺得心情更好,「就只是留下來睡覺而已,我什麼都不會做。」

「……什、」花了半秒弄明白對方在說什麼,張佳樂的臉瞬間爆紅,「誰跟你說這個了!」

孫哲平忍不住笑起來,他知道這隻反應總是慢半拍的人一開始絕對沒有往那方面想,會有這種炸毛反應也是情理之中──事實上他是挺想來點什麼的,畢竟這可是真正確定關係的第一夜,只是孫哲平不覺得自己有那個體力,要是留下什麼失敗的紀錄,那可不是被張佳樂笑一輩子的事情而已。

但就算不做點什麼,他也想要留下來。

留下來看著他、陪陪他、碰碰他,感覺到張佳樂真真正正地待在他的身邊,這樣就好。

孫哲平想要的就只是這樣而已。

「我明天休息,不用去攝影棚了。」湊到人的耳邊這樣說著,孫哲平不自覺地壓低有些沙啞的聲音,「我不想要大半夜還要趕來趕去,很累。」

「……照片都好了?」

「嗯,之後就沒有我的事情了。」

「……你要想留下來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就真的只能睡地板,不要說我沒講。」沒有抬起頭,張佳樂的臉仍埋在孫哲平的肩頸處,說起話來有點含糊不清,悶悶的聲音帶著幾分彆扭:「而且你真的不能做什麼……黃少天還在呢,被發現還不尷尬死。」

愣了三秒才反應過來對方說了什麼,孫哲平差點又笑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的笑點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低,只覺得張佳樂這個備註簡直單純的可愛。

看來他真的是他的初戀呢。

莫名其妙導出這個結論,孫哲平覺得前所未有的滿足。

「我什麼都不會做,放心好了。」孫哲平說著,他的聲音還帶著明顯的笑意,「你要是真的怕尷尬,讓我睡桌子都行。」

被對方的話語逗笑,張佳樂總算肯抬起頭來。看著擁抱的人,他的臉頰仍是紅的,眼睛彎彎地衝著人笑,「我哪會這麼虐待你,只是枕頭棉被都只有一樣,咱們倆得克難點一起用。」

「你還肯分我被角我就要偷笑了。」孫哲平似笑非笑地說著,伸手拍拍張佳樂的腰,「怕冷的話就把外套拿出來蓋吧,只是一個晚上,將就將就就成。」

「啊、說的也是。」張佳樂恍然大悟,這才想到還有這個解決辦法,「……既然都知道要將就,那還不如你回家睡覺。」

孫哲平不置可否,連個字也不應。

見對方心意已決的樣子,張佳樂有點無奈,也就不打算再勸他,轉而將話題拉到盥洗的問題上,算是真正答應讓他搭伙一晚上:「你洗澡了沒有?」

「洗了,牙也刷了,我就是睡前打電話你一直沒接才過來的。」

「……好啦我之後會注意啦。」聽出對方話語裡的指責,張佳樂表情有點悶悶地拿眼睛瞪人,「可以了嗎?」

孫哲平這才滿意地點頭。

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張佳樂對他有點嫌棄,叫孫哲平留在客廳待著,他自己回到房間打算去挖幾件大衣出來。房內仍舊黑暗,依稀中還能看見黃少天霸佔自己床鋪的身影,張佳樂皺皺鼻子,躡手躡腳地去衣櫃摸索著翻找出幾件有鋪毛、比較柔軟的厚外套。

捧著三件大外套走回客廳,張佳樂一眼就看見坐在棉被上的人,孫哲平原本的長版風衣已經被壓在棉被底下似乎是打算拿來墊著睡,身上的衣服很居家,一看就知道是拿來穿著睡覺的,平時總是有的兇的表情染上疲倦,張佳樂忽然想到這個人已經徹夜工作好幾天的事實。

不知怎麼,張佳樂忽然有點想笑。

抹了把臉試圖振作精神就看見張佳樂的笑臉,孫哲平有些不解,「怎麼了?」

「沒事,沒什麼。」

好心情地搖搖頭,張佳樂避而不答。將外套拿給對方去安置,他走去關上客廳的電燈、打亮玄關的燈光,白亮的燈不會刺眼,等到孫哲平將床鋪整理好後,他才連外面的燈一併關上。

小心翼翼地繞過各種障礙物,張佳樂很快回到被窩處,剛躺下來就被孫哲平用棉被和外套裹得仔仔細細地,過於嚴謹的對待讓微笑又攀上他的臉龐,孫哲平看著莫名其妙一直在傻笑的人,總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你到底在笑什麼?」

「沒什麼,就是想到一些好事情而已。」

盛著笑意的聲音這樣說著,張佳樂鑽進孫哲平的懷裡自動自發地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在他的下巴親一口,他笑瞇瞇地宣布晚安,靠著人閉上眼睛。

孫哲平看著一連串的轉變有點哭笑不得,伸手回抱住他,在張佳樂的髮梢用嘴唇碰了碰,他低低地回應對方的問候,好聽的聲音輕輕說著晚安。

張佳樂已然沉沉睡去。

10

「所以你到底是失戀了還是失戀了還是失戀了?」

背對著坐在餐桌上等吃的黃少天,張佳樂話說得漫不經心,攪動鍋裡香味濃郁、讓人食指大動的粥食,說出來的問句卻會把活人給氣死死人給氣活。

黃少天差點被喝下去的溫開水嗆到。

「張佳樂,你這是對待宿醉好友的態度嗎?你就是這樣皆人瘡疤的嗎!」

「哦,所以你真的失戀啦。」

回頭瞥了對方一眼,張佳樂回答的語氣高貴而冷淡。將煮好的熱粥倒進預備好的大碗,放上朋友喜歡而自己深惡痛絕的香菜,他小心翼翼地把盛裝很滿的玻璃碗放到餐桌上,卻是握著湯匙不肯給他。

甩了甩塑膠餐具,張佳樂皮笑肉不笑地對著折騰他一晚上的正主,「老子大半夜把你從酒店扛回來,給你付酒錢和計程車錢,床讓給你睡,還為了伺候你連生意都不做了,黃少天你他媽還有什麼意見啊你說?」

黃少天表情誠懇,「張樂樂你真是太偉大了,我從來都不知道你對我這麼好,這樣吧,要錢沒有要命一條,雖然我沒有辦法給你酒錢車錢,但我可以幫你跑腿買菜洗衣煮飯打掃暖床,以身相許來報答你的恩情,你說這樣好不好?」

張佳樂回應的很簡略:「靠!」

「不然你還有什麼意見!老子餓都要餓死了湯匙拿來!」

怒氣沖沖地去搶一直在視線裡晃來晃去的湯匙,黃少天原以為還會有一場惡鬥,可張佳樂卻是連躲都不躲地直接把它扔給自己,突如其來的轉折讓他有點愣愣的,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張佳樂默默地看著臉色憔悴的朋友,他微微嘆口氣,去廚房溫了一杯牛奶,他捧著溫熱的杯子在黃少天的對面坐下來。撐著下巴看著臉色不是很好看的人,張佳樂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飲品,像是在等待什麼,黃少天也沒有搶著開口,慢慢地吃著讓胃部暖和的肉粥。

安靜持續了有段時間,張佳樂才主動打斷:「你的手機早上響了。」

「?」黃少天愣了愣,「有人打來?」

「有,問你為什麼沒去上班,我就幫你請假了。還有你的鬧鐘。」想到那個惱人的聲音,張佳樂就忍不住翻白眼,「我說黃煩煩,你不會這麼多年下來還是聽不到鬧鐘的聲音吧,設五個還給我選那種音樂,死人都醒了你怎麼還能睡?」

他和孫哲平昨晚入睡的時間不早,加上兩人都有奔波的經驗,照理來講應該會睡到日上三更,誰知道早上七點黃少天的手機鬧鐘就開始震耳欲聾地響,一次不夠還連續五次,每次間隔也不過三分鐘,搞得兩個人連回籠覺也沒辦法睡,沒有精神分裂就算對得起普羅大眾。

可在這樣的噪音汙染下,兩個睡客廳的人都被吵醒了,躺在手機旁邊的黃少天卻還在呼呼大睡,要不是胸口還有呼吸起伏,張佳樂都要懷疑自家發小一睡就去見奈何橋上的曾阿嬤了。

被質疑的人咬著湯匙坦蕩蕩地點頭,「我的確是聽不到啊,不然我幹嘛設五個?我床上還擺著三個鬧鐘,從六點半就開始一路響。」

張佳樂想揍他,這是值得驕傲的事情嗎!

「那你要是都沒聽到怎麼辦?」

「我們隊上的鄭軒住在我家樓上,他上班前會來把我挖起來。」

黃少天聳聳肩,一副老子都盤算的很好了的樣子。

張佳樂嘴角抽搐,有點慶幸當初辭職後來這邊工作沒有跟黃少天一起住。要是當初黃少天沒有告訴他警察的工作時間很不穩定、一起住會讓他很難休息而拒絕他的要求,張佳樂敢肯定自己一定會上社會新聞版面──咖啡店老闆砍死警察,是新仇還是舊恨?

答案是都有。

撐著下巴看著慢條斯理吃東西的人,張佳樂皺皺鼻子,「為什麼不是你家喻大檢察官來叫你?不會遲到還可以促進感情,連這招也想不到,難怪你追人家追三年都追不到。」

黃少天差點被喝下去的熱粥噎到。

「張!佳!樂!老子在吃飯!我拜託你看看場合再說話好不好!說這什麼鬼東西,我起床到現在才多久你就噎我兩次你到底多恨我!」

「明明是你食道太小,怪我囉。」

「不怪你怪誰!」

「怪你食道。」張佳樂哼哼,「還有黃少天你不要噴口水,髒死了,給我擦乾淨。」

「……」黃少天覺得自己遭到嫌棄。

看著不理會自己、轉而低頭悶聲吃飯的人,張佳樂微微勾起嘴角。

拉開椅子站起身,他拿著喝空的杯子拿去水槽泡水,閒著沒事情做的人繞去房間搬了筆記型電腦和繪圖板,帶著還算高檔的電子用品坐到客廳沙發上,他的旁邊還放著他和孫哲平昨晚用來蓋、還沒收進房間衣櫃的厚外套。

黃少天捧著碗轉身、腳弓起來踩在椅子上,他看著正在整理電腦的張佳樂微微偏頭,「你還有在畫畫啊?我以為你離職就不幹了。」

「之前不是跟你說有自己弄些周邊還有幫出版社或同人畫封面嘛,就那個啊。」張佳樂頭也不抬地說著,繪圖板沒辦法感應的狀況讓他微微皺眉,「多多少少還是有在畫了,興趣所在嘛。」

「也是,你當年那啥,就是美術出身的。」

「你還記得啊?我以為你腦子裡只裝著辦案辦案與辦案,還有喻文州。」張佳樂抬起頭,看著瞬間沉默的自家好友,他輕輕嘆口氣,「然後就沒了。」

「……樂,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表情糾結地看著朋友,黃少天神情很認真,「我喝酒又不光只是因為文州,你不要把我當成一心只在談戀愛的青春少年郎好不好?」

「我覺得差不多了。」張佳樂聳聳肩,接著換上嫌棄的表情,「除了你已經不青春這點。黃少天你要點臉不,都要奔三了還敢說自己青春自己少年?」

黃少天嘴角抽搐,忽然後悔起自己喝酒之前打電話給這廝。

張佳樂也沒管他有什麼反應,低下頭繼續調整自己的眾多謀生工具的其中之一,完全放生黃少天一人在旁邊滿臉糾結地吃著冷掉的粥。

默默啃完一大碗的熱粥,黃少天只覺得肚子撐到都要爆掉了,想著張佳樂果然是張母親生的他們家的粥真的都比別人還要多簡直要吃死人云云廢話,他拿著大碗到洗碗槽,看見裡面放著幾個他從醒來到現在沒看到張佳樂使用過的餐具,黃少天整張臉瞬間皺在一起,卻還是連同那些杯盤一起清洗掉。

甩著手上沒有完全擦乾的水漬,黃少天繞到客廳,對著張佳樂就是厭棄地質疑:「張樂樂你好髒啊,昨天的碗放到今天都不洗是怎樣?」

「昨天的碗?」一臉困惑地抬起頭,張佳樂滿臉不解,「我昨天晚餐買外面的,餐具用完就丟掉了,哪有什麼昨天的碗?」

黃少天一臉震驚,「難道那是前天的?」

張佳樂滿臉黑線,「我就算再不喜歡洗碗也不會放這麼久好嗎,噁爛透了。」

「那那些用過的碗盤是哪來的?」

「用過的……?哦,你說那個啊,就我早上弄東西吃的啊。」想起那些碗盤的來歷就想到早上和孫哲平一起吃早餐的狀況,張佳樂咳了聲,莫名有點尷尬,「那不重要啦,又沒有什麼。你拿去洗啦?謝了。」

「不用謝,拿來抵酒錢和車錢吧。」

「你去死。」張佳樂回應地冷酷無情,「你要交代你昨天到底在搞什麼了嗎?」

黃少天瞬間語塞,有點尷尬地抓抓臉頰,他哈哈乾笑,「那什麼,就是一點狀況……」

「你最好給我交代清楚哦。」很冷靜地這樣說著,張佳樂瞇眼看著人,「老子可不想大半夜把人從酒店扛回來、幫他打理好所有狀況最後卻還是什麼都不知道,別忘記我有背你爸媽手機號碼,電話接通只是秒秒鐘的事情。」

……發小這種存在為什麼就是這麼討人厭呢?

「其實也沒有什麼……該怎麼講,我想一下……」皺皺鼻子很認真地思考著,黃少天試圖從有點混亂的腦袋中理出個可以跟人解釋的原因經過結果來,「我上個禮拜到G市幫魏老大送資料給那裡的警察分局老大,誰知道會在半路上遇到文州,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他請假是回家探望他媽媽……她老人家住院,還好不太嚴重。我遇到他的時候他媽媽當時也在場,就邀請我到他們家去玩。」

黃少天說得很慢,一邊說一邊想,表情帶著幾分糾結,像是不知道這樣說正不正確。

張佳樂也不催促,把還是連不上電腦的繪圖板放到一邊,他撐著下巴專心當張老師,也沒有像平常一樣斥責他講重點,就安安靜靜地聽黃少天近似於告解地說著。

「我當然就去啦,在那裡住一天,隔天早上跟文州搭火車回來。」黃少天忽然笑起來,可是在笑容露出來的下一秒,落寞的神情就爬上他的臉龐,「只是過幾天之後,他媽媽也不知道是從哪裡要到我的電話,跟我說有事情要找我,就把我約到警局附近的咖啡店……我那時候就在想,我應該要約你的店的,至少還可以幫你衝衝業績。可老人家就規定要在附近,我也沒辦法,只好就從了。」

然後人家媽媽說,黃少天你離我兒子遠一點好不好。

張佳樂瞪大眼睛。

「我就想說奇怪啊,文州又沒有說喜歡我,人家媽媽是在唱哪一齣,就跟他說我跟他兒子沒有關係,咱們倆清清白白的,可人家媽媽就是不聽,握著我的手一股勁地說這條路很不好走,她不希望她兒子以後這麼悲慘,希望我放過他……」黃少天衝著張佳樂笑了笑,笑意不達眼眸,「然後我就跑去喝酒了。嗯,大概就是這樣,所以跟文州也不算有直接關係吧。」

張佳樂愣愣地說不出話來。他第一次在黃少天臉上看見這樣的神色,帶著疲倦和很多說不出來的感覺,他覺得喉嚨異常乾澀,胸口好像被什麼東西掐著一樣,難以呼吸。

不應該是這樣的。黃少天不應該是這樣子的。

「其實想想他媽媽說得也沒有錯,文州應該是喜歡女生的,只要我放棄把他掰彎的話,文州就不會走上這條路吧。」一手撐著腮幫子這樣說著,黃少天的目光落在冰冷的玻璃桌面上,神情有些恍惚,「像咱們倆的媽一樣開明的家長還是少的,況且這條路又這麼難走,只要我不要繼續追文州,他以後一定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娶妻生子、過很幸福的生活吧。」

只是那樣的生活裡,沒有自己。

只要想到那個但書,黃少天就有種難以形容的恐懼。

「你這些事情有告訴喻文州嗎?」

「……沒有,還沒有。」黃少天長長地嘆口氣,「我跟他媽分開之後想說打電話給你,打了好幾通你沒接,可這件事又不能找隊上的人來講……他們可沒有幾個知道我喜歡文州,要是找他們講還得費心思解釋,我沒那個心情,所以我就自己去喝了,誰知道醒來會在這裡。」

「也就是說,從你和他媽媽分開之後,你就沒有看過喻文州了?」

「對。」

他祖媽的……張佳樂咬牙,決定以後有機會親眼見到喻文州的時候一定要呼他一拳。

就算之後可能被黃少天呼回來也一樣。

「我覺得這件事情你應該跟喻文州討論一下。」站起身緩步走到廚房,張佳樂一面說著,一面替兩個人各泡一杯熱奶茶,「再怎麼說他也是當事人,你不讓他提前預知一下喜歡的人要準備跑路也說不過去。」

「……?」黃少天一頭霧水,「什麼東東?」

「我是說,我覺得喻文州應該是喜歡你的。」張佳樂翻了個白眼,把其中一杯奶茶遞給他,「要是他沒有表態,你覺得人家媽媽會跑來找你嗎?不是你去他家的時候喻文州露了什麼馬腳,就是在那之前他就有對他媽媽打過預防針,只可惜病毒還是失控這樣……不過我覺得你家喻檢察官心這麼黑,第二種可能性比較高。」

黃少天一臉臥嘈臥嘈臥嘈。

「況且你追他是一回事,但他要不要喜歡你又是另一回事,我相信他不想被你追到的方法絕對不只一百種,但他卻什麼都沒做,要嘛他本來就是彎的只是他老母不知道,要嘛是他根本不介意這些困難。」張佳樂扳著手指說道。只要黃少天沒有太過腦殘粉,那麼以他轉述的、喻文州的聰明才智,他相信只要那個人不想,很多事情就不會發生,「但是他媽媽還是殺來了,這說明喻文州大概真的或許也許喜歡上你了,只是某個部分不小心失控了。」

黃少天仍舊是一臉難以置信,「這真的假的……」

「我認為可行性不低。」張佳樂眨眨眼,「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他真的不喜歡你他也肯定彎了,不然人家媽媽哪會做到這一步?你只要在他跟他喜歡的人在一起之前把他搶過來就行了唄,至於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嘛。」

「……你行啊張佳樂,什麼時候這麼心髒了?」

「老子一直都很聰明。」

張佳樂驕傲地哼哼,可嘴角弧度上揚不過半秒,就被嚴肅的表情取代。

「黃少天,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換作是我去掰彎人家也會有心理壓力,但事情就是這樣了,你要是打算拋下喻文州自己跑掉,那才真的很沒用。」瞪著自己的朋友,張佳樂的神情是難得的極為認真,「我們都知道這條路很難走,但只要有心,不要說一個喻文州老媽,就算是十個你也要說服,不然你要怎麼繼續下去?」

「……」

黃少天咬咬牙,抬手抹了抹臉,再次面對張佳樂時,他臉上憔悴而疲憊的神情已然消失。

張佳樂笑起來。

這才是他的發小該有的樣子嘛,因為一點小事情就搞成這樣像什麼話呢?

黃少天將奶茶一飲而盡,砸巴著嘴看著張佳樂,他對著他比了記拇指,「謝了樂樂,改天我請你吃飯。」

「我要吃最貴的。」張佳樂笑嘻嘻地獅子大開口,「那你現在要怎樣,上班去嗎?」

「既然都沒事了,當然要去啦。」很有幹勁的人這樣說著,他嚕起袖子站起身,「我的手機在你那裡對吧,給我吧,我回家整理一下就去啦!」

張佳樂眨眨眼,這才想起來還有件事情忘記跟他說。走去拿起充電中的手機、將自己的充電器拔掉,張佳樂把高檔的智慧型手機交給朋友,「少天,跟你說件事嘿。」

直接把手機放進口袋、連看都沒看的黃少天眨眨眼,「幹嘛?」

「就、我不是說有人打電話問你怎麼沒上班嗎,他說他是鄭軒,應該就是叫你起床那個吧?」

「我認識叫鄭軒的就他一隻,如果他有喊壓力山大那肯定是了。」

「那就是他了。」張佳樂點點頭,「他問我說你怎麼不在家、現在在哪裡之類的,我那時候還在起床氣的狀態,就直接跟他說你昨晚喝醉被我扛回來,然後要請病假一天。」

「哦,鄭軒不會這麼傻,跟魏老大請假的時候不會用這種理由啊。」深知自己隊上的人的個性,黃少天擺擺手,滿臉不在乎,「你要說的就是這個?」

「不是。」張佳樂笑瞇瞇的,「我要說的是,我覺得他應該是知道你喜歡喻文州,說不定也覺得喻文州喜歡你,因為他聽完之後沉默三秒,跟我說他會跟你們老大說你身體不舒服要請假,但是會告訴喻文州說你宿醉被朋友扛回家,要你恢復狀況之後記得去找他。」

黃少天的表情瞬間僵住。

張佳樂笑得更高興了。就是要有這種神隊友,狗血劇才接的下去嘛。

誰叫黃少天坑他錢坑他床坑他體力坑他精神。呵呵。

「所以我建議你最好在警局之前去先去找喻文州,不過也說不定他會直接在你家等你,這樣你就可以快快樂樂直奔大結局啦,恭喜。」

說著拍拍黃少天的肩膀,張佳樂滿臉幸災樂禍。

已經想到喻文州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黃少天整個人頭皮發麻,對著張佳樂連罵好幾聲髒話,他脹紅著臉連句話都說不完全,指著他的手指微微顫抖。

張佳樂一臉無辜,「加油兄弟,挺過去就是你的了。」

「……張佳樂我認識你真是我的大不幸!哪有你這種落井下石的!」

「轉告的人是鄭軒又不是我,怪我也沒用啊。」張佳樂笑嘻嘻地又拍拍他的肩膀,完全就是不嫌事大的看戲狀態,「你就快去找喻文州吧,不是說自首可以減刑嗎?快去快去。」

黃少天差點拿東西砸他,「張佳樂你給我記住!」

「放心放心,我不會失智。」

笑瞇瞇地目送風風火火地衝出去的自己的朋友,直到對方重重甩上大門,張佳樂才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客廳處處都是他爽朗而愉快的笑聲,徹底清出原先那種凝重到快令人窒息的氛圍。

真好。擦掉笑出來的眼淚,張佳樂真心這樣想著。

兩個人都有好結局了,這樣真是太好了。

不知怎麼地,張佳樂忽然有點想念那個分開不到半天的男朋友的聲音。

然後他笑著撥出電話。

11

被張佳樂一通電話叫出去的時候,孫哲平正在和他的文件奮鬥。

說實話,睡在客廳地板上並不是太舒服的體驗,只是孫哲平更克難的狀況都有經歷過,這樣的磨練對他而言實在不算什麼──更何況這回還有張佳樂給他抱。所以被張佳樂趕回家後,他並沒有去睡回籠覺,簡單打理過自己後,在對方家裡吃過早餐的人就去準備他的開展資料。

因此,接到張佳樂電話後,被繁瑣公文搞得很頭大的孫哲平二話不說拿了東西就去赴約。

「你也不問問要去哪裡就來啊?」

「問什麼,反正去哪都行。」

面對張佳樂的疑問,孫哲平滿不在乎地這樣回應。

張佳樂瞬間僵住。明知道對方沒有特別的意思,但聽著孫哲平的話語,他默默地就有點臉熱。

……怎麼這麼像甜言蜜語。

孫哲平沒有聽見張佳樂的埋怨,他舉起不離身的相機,對著晴朗的天空按下快門。

孫哲平的動作太過自然,自然到張佳樂完全不覺得有哪裡奇怪。孫哲平像是生來拍照一樣,不管在什麼時候拿起相機按下快門都不突兀,他的穿著和姿態都相當悠閒,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喜愛拍攝的人,有點兇的臉上有著認真的表情,眼瞳中燦爛的神采充分展現出他對攝影的喜愛,而這個人是花了多少努力在他所愛的領域中發光發熱,張佳樂最是清楚不過的。

張佳樂不自覺地彎起嘴角。

「走吧走吧,先去把東西買一買,看你要去哪裡拍照我們再去。」

等到孫哲平放下相機,張佳樂才這樣招呼,他的嘴角噙著笑,眉眼彎彎很是高興。

對著人微微挑眉,孫哲平卻是收起相機,「不拍了。」

「咦?」

「沒手感。」曾經說過沒有手感也能拍的這種話的人說著,抬手揉揉張佳樂的腦袋,孫哲平很順手地替他把身上的棕色大衣整了整,「結果你是要去買什麼?」

被對方的一連串動作弄得一愣一愣的,張佳樂傻了五秒有餘才反應過來,被頭髮擋住的耳根微微發燙,他對著人咧開嘴角,「你不是說不用問嗎?」

孫哲平有點無言。

張佳樂忍不住笑得更開心了,「好啦好啦,我是要去買電繪板,我試了好幾天它都連不上電腦,大概是老了跑不動了,想說去買新的。」

還可以給他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打電話。

想到自己方才只憑著一股衝動按下撥號鍵,張佳樂就有點想要撓牆來發洩情緒,好險當時很快便想到搪塞的藉口,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回應他問的那句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麼啊哈哈哈。張佳樂有點自我嫌棄。

「你幹嘛?」看著張佳樂欲哭無淚的臉,孫哲平微微蹙眉,忍不住又揉揉他的腦袋,似是想要藉著這個動作讓他不再露出這樣的表情,「沒事就走了?」

「走走走,咱們走。」

有點在逃避現實的張佳樂連忙邁開腳步。

孫哲平隨後跟上,和人並肩走著。斜眼看去便見到張佳樂目不斜視瞪著前方、故作鎮定的樣子,那過於僵硬的模樣讓人覺得好笑,孫哲平嘴角微微上揚,他拉了拉裝著攝影用具的背帶,一隻手放進外套口袋,另一隻手伸過去握住他的。

感覺到手上突如其來的溫度,張佳樂有點被嚇到。呆呆地轉過頭就看見孫哲平直直看著自己的眼睛,對上視線莫名讓他產生有幾分侷促感,忍著不知為何冒出的尷尬轉過頭,張佳樂耳朵上的紅色蔓衍的面頰。

張佳樂的反應讓孫哲平有些摸不定,一時間搞不清楚對方是不是無法接受這樣的進度,思索地同時試探性地鬆手,另一股力量就纏上來握住他的手,感覺到比自己略小一些的手掌傳來的有點冰洋的溫度,孫哲平不自覺地微微鬆口氣,反手握住他的手。

「……」張佳樂連鼻尖都微微泛紅。

張佳樂從沒想到有天會在大街上跟個男人手牽手,就像他從沒想過自己會交男朋友一樣。這樣想著就覺得一切都不真實起來,張佳樂忍不住側過頭又看了男人一眼,孫哲平鼻挺的五官沒有平常那股兇巴巴的感覺,放軟的面容讓他顯得平易近人,很是溫和。

是個很溫柔又很帥氣的人。

微微勾起嘴角,張佳樂只覺得胸口被填得滿滿的,整個人柔軟的不得了。

由於購買的東西極具目標性,兩人在店家停留的時間並不長。

很快拿好自己慣用的那塊板子,張佳樂順便在店內買了一些用具,提著小小的紙帶走出店面,並沒有特別想法的兩人想了想,最終決定先去找個地方坐下來吃點東西。

用餐時間未到,他們找的是一家蛋糕店。不像張佳樂的店面是賣鬆餅和三明治居多,這家店是認認真真地販售蛋糕以及各式飲品,孫哲平看著各種蛋糕覺得牙疼,就算張佳樂和店員再三強調某幾款真的不甜,他仍舊只點一杯黑咖啡。

「你做的比較好喝。」

而且還對它報以嫌棄。

張佳樂對著人笑嘻嘻的,顯然很受用對方對自己手藝的稱讚。叉起一小塊蛋糕,他看著巧克力蛋糕眼睛都在發亮,卻還是舉著不肯放入口,堅持詢問對面的人要不要吃。

孫哲平滿臉厭棄,「不用,你自己吃就好。」

「大孫你這樣的人生會很無趣哦。」

對著孫哲平的口感這樣批評,張佳樂笑瞇瞇地把蛋糕送入口中,甜而不膩的味道讓他整個人心情無限好,活像在冒愛心一樣。

孫哲平覺得頭皮發麻。他一輩子也不能接受這種東西。

「其實你可以嘗試改變味道的。」張佳樂還在循循善誘,拿著叉子不知道在比劃什麼,一臉高深莫測,「不用一下子吃很甜,你去手搖店買飲料的時候從微糖開始練習,我相信總有一天你一定可以從無糖吃到全糖,真的,相信我。」

孫哲平嘴角抽搐,想把衛生紙揉成團丟他,「你先從八分開始練習啊,嗯?」

「我也有喝八分過啊,熱珍奶。」

「……熱的本來就會更甜。」孫哲平目光不善地瞪著人,忽然想到自己一直想對他提出的嚴正警告,事實上他原本是不想干預的,可誰叫這個人的口味真的甜到有點過頭了,讓他不得不制止:「你以後飲料熱的不准喝全糖,不管是什麼都一樣。」

張佳樂抗議:「那烏龍綠那些的怎麼辦?」

孫哲平一臉不容質疑,「要嘛不喝要嘛減糖,二選一。」

「暴政!」

「謝謝。」

張佳樂忿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喝飲料的權力就這樣被剝奪了──自己主動減糖是一回事,被強迫糖要減少又是一回事,心態還存著叛逆的人整張臉都皺在一起,用表情充分表達自己的不樂意。

孫哲平拿過對方的叉子,直接插了塊蛋糕放進他嘴裡。

這個動作做下去才發現有些曖昧,孫哲平和張佳樂同時錯愕,只是雙雙回神之後,一個外表鎮定看起來沒有太大的反應,另一個卻是還有點無法接受這樣的身分轉變,眼神都開始游移起來。

氣氛瞬間走向有點尷尬的狀態。

說實話張佳樂還真不知道要怎麼跟人交往。戀愛名單空白近三十年才終於有人登入,可長期沒有吸收知識的程式卻仍舊無法跟上腳步,答應交往約人出去,張佳樂卻常常不知道怎麼做比較好,總覺得好像怎麼做都怪怪的,可是又莫名地想要做點什麼。

戀愛真的會讓人變蠢。

得出一個莫名其妙的結論,張佳樂深吸口氣。漂亮的桃花眼睛看著對面的人,他有點侷促地清了清喉嚨,喊了一聲大孫,見對方抬頭並用眼神訊問,張佳樂又覺得緊張起來,連忙再做一個深呼吸來調整情緒。

孫哲平一頭霧水,「你幹嘛?」

「沒、沒事。」張佳樂搖搖頭,乾笑,「那什麼,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真的是人生第一次跟人交往,要、要做什麼常常會沒底,你……嗯、呃,反正就是這樣,我、我就想跟你說這個。」

一股作氣卻沒能把話好好說到底,張佳樂簡直都想咬舌自盡了。

還以為對方要跟自己說什麼的孫哲平只覺得哭笑不得,一手撐著腮幫子、另一隻手指著自己,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張家樂,你覺得我跟誰交往過嗎?」

張佳樂眨眨眼,搖頭,「你不是說過你沒跟人交往過?」

「那你又在擔心什麼?」孫哲平一臉理所當然,「反正我也沒交過,不知道怎麼來就隨便來,覺得不高興了就說一聲,不然還能怎麼樣?」

孫哲平說得好有道理,張佳樂一時間之間無法反駁。

呆呆地對著人點點頭,張佳樂仔細想想也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奇怪,傻了傻又忍不住笑起來,他忽然覺得自己之前那些情緒轉動好像挺浪費時間的。

見對方總算恢復原狀,孫哲平這才鬆口氣,「瞭沒?」

「瞭。」對著人笑笑點頭,張佳樂眼睛眨呀眨,忽地叉塊蛋糕遞到他面前,「那你吃?」

「……」

孫哲平瞪著蛋糕又瞪著張佳樂,僵持將近半分鐘,他才強迫自己吃下丁點大小的海綿蛋糕。

甜膩的味道讓孫哲平整張臉皺在一起,連忙去拿咖啡來沖走嘴裡的味道。看著對方活像不敢吃辣的人吃到大辣麻辣燙的模樣,張佳樂嘴角抽了抽,總算是徹底打消讓孫哲平嘗試甜食的念頭。

孫哲平覺得無言以對。

草草解決掉蛋糕,張佳樂轉而去喝奶茶,當中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竟是漸漸找回平常時候在店裡兩個人無所顧忌地閒話家常的那種輕鬆感覺。

張佳樂想,自己或許就是在那份平靜中漸漸喜歡上眼前這個人的吧。

「對了大孫,你的展覽現在準備的怎麼樣了?」

「在最後了,過兩天就會開始售票。」對於自己一手準備的活動,孫哲平自然是最清楚行程的,「時間定在一月十六到四月二十。」

「到時候記得留票給我。」張佳樂笑瞇瞇的,「我要第一張!」

孫哲平無所謂地點點頭,「好啊。」

「簡直不費吹灰之力,不用搶票的感覺真好。」張佳樂處於一種莫名驕傲的狀態,揉揉鼻尖,他嘿嘿直笑,「啊對了,你應該有印廣告單吧,給我幾張放在店裡吧,順便幫你宣傳宣傳。」

「知道了。」看著對方孩子氣的模樣總覺得好笑,孫哲平答應地很快,忽然想起什麼,他的表情稍稍改變、染上幾分嚴肅,「張佳樂,我先跟你說件事。」

「嗯?你說啊。」

「我之前就告訴你,我是世界各地到處拍的吧。」孫哲平斟酌自己的用詞,見張佳樂對著自己點頭,他才又繼續說下去:「我這兩年應該還是到處飛,只是之後會停下來,在這裡成立一間工作室。」

張佳樂愣愣,「停下來?是指你不拍了嗎?」

「我還是會拍,就是轉換跑道,不會像之前跑那麼多地方。」孫哲平看著張佳樂的眼睛,他知道他沒有注意到他剛才說話的重點,「但是在那之前,我還是會在國外飛來飛去。」

「那很好啊,你自己考慮好就好了嘛。」

孫哲平忽然有點煩躁,「張佳樂你知道我的意思嗎?我是說、」

「不就是異地戀嘛,有什麼大不了的。」擺擺手直接打斷孫哲平的話,張佳樂的反應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豁達,對著人眨眨眼睛,他還能面帶微笑,「這種事情我早就想到了,但你又不是永遠不回來,網路這麼方便,我們倆又不用被公司綁住,想見面了機票買了不就好了嗎?」

孫哲平整個被他的話打懵,半晌說不出話。

張佳樂的手指點著飲料杯壁,像是在彈琴又像是在撥弦,精緻的臉龐上有著自信,「我是滿有把握異地戀的,你要是不行就不要亂飛亂跑啊,要走要留是你家的事……啊不對,你要是敢給我一直到處亂飛老子就跟你切了,我的行情才不會只能綁死在你身上。」

講到最後莫名變得咬牙切齒,張佳樂瞪著人面露凶光。

孫哲平的愣愕全都轉為無奈,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不要隨便說男人不行……而且我也不會那麼蠢。」

好不容易才把人拐到手,才不會傻到把人隨隨便便放開。

張佳樂滿臉理所當然,表情和孫哲平先前的模樣如出一轍,「這不就對了嘛,你在擔心什麼?」

孫哲平一臉受教地點頭。

張佳樂滿意地笑了笑,一口氣吸乾最後的奶茶,他的手指點點桌面,問走不走。

確實坐了有段時間,孫哲平點點頭,也沒有問要去哪裡,喝掉最後一口咖啡跟著張佳樂站起身,他們倆守規矩地把垃圾拿到分類丟掉,這才並肩走出沒有幾個客人的店家。

一出店門,冷風就迎面撲來。強大的溫差讓張佳樂不自覺地抖了下,注意到旁邊人的動靜,孫哲平微微皺眉,替他把衣服整了整,叮嚀似地說著不要感冒。

張佳樂乖乖點頭,一手拿著先前購買的電子用品,另一隻手伸過去握住孫哲平的。

然後他笑起來,「欸你還真的不打算問我要去哪裡耶,就這樣跟著走,就不怕我賣掉你?」

孫哲平微微挑眉,「怕什麼,你賣了我還幫你數錢行不。」

帶著笑意的語氣中藏著多少寵溺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忍不住瞪了對方一眼,張佳樂的耳朵又紅起來,想著這傢伙明明對糖類避之唯恐不及、隨便說出口的話怎麼甜份就這麼高,他用力地握著他的手,咬牙說走了。

孫哲平嘴邊弧度又上揚了些,感覺到手上有些過大的力量也沒說什麼,笑著跟著張佳樂走。沒踏出兩步,握住手掌的力道就減弱了些,孫哲平莫名地更想笑了,兩個人緊緊地牽著手,也不在乎路人或質疑或驚喜的目光,踏著平穩的腳步慢慢地走著。

生活求的也不就是如此。

12

「原來你真的會煮飯呀。」

縱然已經聽過孫哲平和鄒遠的保證,但抱著小孩子來到餐桌邊、看見滿滿的家常菜時,張佳樂仍是感到深深的訝異。

隔著抹布捧著滾燙的鍋子,孫哲平叮嚀倆人站遠一點、不要被燙到的同時小心地把熱湯放到桌子中間的隔熱墊上,收起抹布滿臉無奈地看著抱著小孩的大人,孫哲平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那你現在知道了沒?」

「知道了知道了。」感覺到對方的語氣不善,張佳樂連忙對人陪笑臉,不等孫哲平回應,他低下頭對著懷裡的鄒遠笑,「來來來小遠,跟叔叔去洗手吃飯啦!」

「哦!」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唬弄的鄒遠眨巴著眼睛應道。

孫哲平簡直哭笑不得。

當張佳樂把洗好手的鄒遠帶回來時,孫哲平正在剔魚骨頭,熟練地將魚肉與魚刺分開來,他的動作相當細心,感覺上應該做過好幾遍了。

把鄒遠在兒童座椅上安頓好,張佳樂在他的另一邊坐下,和孫哲平中間隔著一個小孩。

「吃飯吧。」孫哲平率先夾一口菜放到張佳樂碗上,「吃吃看你就知道我到底會不會煮了。」

「樂樂叔叔,大舅舅煮得東西都很好吃哦!」

奶聲奶氣地這樣說著,鄒遠總算被養得肉肉的臉上帶著笑容。

張佳樂摸摸鼻子,暗暗地瞪了孫哲平一眼,這才揉揉鄒遠的腦袋,「叔叔知道了,小遠你也多吃點,喜歡就叫叔叔幫你夾,乖乖吃才會長高長大哦。」

鄒遠用力點頭,「好!」

「乖。」忍不住讚嘆一聲,張佳樂這才開始用餐。

孫哲平煮出來的食物賣像不差,味道聞起來也不錯,張佳樂就著飯把孫哲平夾給自己的那口青菜放進嘴裡,味道比想像中的還要好,張佳樂眼睛微微瞪大,看向主廚的臉龐帶著讚嘆。

孫哲平微微勾起嘴角,又給他夾了塊肉,「喜歡就多吃。」

張佳樂忙不迭點頭,啃飯之餘不忘替身邊兩個人夾菜。

和鄒遠吃飯不是第一次,在他們交往之前就曾經有過,只是像這樣進到孫哲平家裡一起吃午餐卻是頭一回,三個人坐在小小的餐桌上吃著家常菜,這樣的體驗有些新奇又有點溫馨。要是孫哲平他妹妹沒有突然需要回公司一趟、把小孩丟給他照顧,張佳樂也不知道他們倆什麼時候才能這樣的經驗──而且屆時恐怕會有點尷尬啊。

所以真是好險有鄒遠在。張佳樂瞥了旁邊吃得賣力的小孩一眼,又替他夾了塊魚。

孫哲平默默地也夾了塊魚放到張佳樂的碗上。

一頓飯下來你夾給我我夾給你的,竟是把一桌子的飯清理個七八分。作為吃白食的人,張佳樂縱然不是很喜歡清洗的工作,仍是自告奮勇去整理碗盤,孫哲平也不跟他搶,問過鄒遠的意見,便把小孩扔去看電視,時常被自家工作繁忙的妹妹拜託幫忙顧小孩,孫哲平對帶小孩還是挺有辦法的。

當然張佳樂也連帶地對帶小孩更有心得了。

把不哭不鬧乖巧聽話的鄒遠安頓好,孫哲平又回去廚房看那個忙碌的人。張佳樂穿著圍裙背對著他沖洗碗筷,明明是在店裡看過無數次的模樣,但當場景轉換到家中,孫哲平仍是無可避免地感覺到些許心情浮動。

哪裡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呢。

這樣的感慨產生,孫哲平甚至覺得張佳樂的身影有些不真實起來。

忍不住走上前從後方把人收攏在懷裡,孫哲平把下巴靠上張佳樂的肩膀,感覺到對方的體溫和氣息,那種虛幻縹緲的感覺才被驅散消失。

被蹭得有點癢,張佳樂微微瑟縮了下,「幹什麼呢你,小遠還在外面呢。」

「放心吧,他看不到。」孫哲平微微勾起嘴角,視線落到被凍得發紅的白皙雙手,他忍不住微微皺眉,「要不我來洗吧。」

「不用,就快好了。」縱然不喜歡也沒有想過要讓人接手,張佳樂輕手輕腳地沖洗塑膠碗,連碗底都沒有放過,「你要是嫌無聊就出去陪小遠看電視啊。」

「那更無聊。」

「誰叫你沒有童心。」

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張佳樂花了點時間才把鍋碗瓢盆清洗完。他一把手上水珠擦乾,孫哲平的雙手就伸過來,比張佳樂稍微大上一些的手掌握著微微泛紅的手,感覺到對方冰冷的體溫,孫哲平微微皺眉。

「欸你皺眉做什麼,我手容易冰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幹嘛這麼在意。」

當事者卻是看得相當豁達,畢竟擁有這樣的體質將近三十年,張佳樂想不習慣都難,這回被別人這麼鄭重地看待,他反而覺得有些彆扭。

感覺到張佳樂的小情緒,孫哲平稍稍收斂自己的不高興,手卻仍舊握著他的不放。

等到兩人的手漸漸達到熱平衡,他們倆人才走出廚房。外頭的鄒遠有大半注意力都在節目上,連兩個大人走出來也不知道,張佳樂看得是好氣又好笑,偷偷摸摸地走過去坐在鄒遠的旁邊,他幼稚地在小孩子注意到沙發的凹陷而轉過頭來之前一把將小孩壓進自己的懷裡。

「讓你看得這麼認真!連你樂樂叔叔出來都不知道,小遠你該罰!」

「欸叔叔不要哈哈哈哈……──」

一個攻其不備就被抓去騷癢癢,鄒遠被鬧得直在張佳樂懷裡打滾,他蹬著小短腿努力避過張佳樂的攻擊,可那點無關痛癢的力道自然被張佳樂徹底忽略,玩了好一陣子才願意鬆開來,此時的鄒遠已經笑到要喘不過氣,趴在張佳樂懷裡擦眼淚。

笑得滿臉通紅的小孩跟個小天使沒兩樣,眨巴著大眼睛,他看著張佳樂的表情帶著委屈,「樂樂叔叔你欺負我……」

「欸小遠乖,叔叔等下做東西給你吃。」看著對方無辜的樣子頓時覺得自己好罪人,張佳樂湊上去在軟嫩的臉頰上親一口,討好似地把人抱緊一些,「小遠想吃什麼叔叔都做哦。」

「真的?」鄒遠眼睛都亮了,「那、那巧克力蛋糕可不可以?」

「可以可以,就是十個我也給你做出來。」

張佳樂笑嘻嘻地誇下海口,見小朋友笑得更開心,整個被小孩子大大治癒一番的大人又在他臉上咬一口,一大一小笑得如出一轍。

坐在旁邊看著的孫哲平心有點塞。

一言不發地把張佳樂往自己懷裡拉,孫哲平一手扣住張佳樂的腰,稍稍使力讓人靠在自己身上。在張佳樂身上的鄒遠看不見孫哲平不規矩的手,從他的角度望過去,他只覺得和自己舅舅靠在一起的樂樂叔叔氣呼呼的樣子好奇怪。

「樂樂叔叔在生大舅舅的氣嗎?」眨眨眼睛看著大人,鄒遠滿臉不解,「為什麼啊?」

被問的滿臉通紅,張佳樂幾乎是咬牙切齒的狀態,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純潔無知的小朋友,只能對著他露出僵笑,嘴角微微抽搐。

始作俑者卻是滿臉淡然,他拍拍鄒遠的腦袋,只說一句小遠廣告結束了就讓小孩子自己把注意力轉到電視上,再也無暇顧忌大人的明爭暗鬥。

張佳樂恨恨地去咬孫哲平的肩膀。

鄒遠被教得很好,看完電視作息規律的小孩就拉著張佳樂的手說要去睡午覺。

張佳樂和他兄姊年齡相差的大,在他大學畢業沒多久後,哥哥姊姊就陸續結婚生子,縱然張佳樂沒有年紀小的弟妹作伴,但在那幾個小姪子小姪女的陪伴下,他也算是對哄小孩有一套,卻是第一次遇到有小孩像鄒遠那麼乖,頭回見到的時候只覺得滿心詫異。

可細想這孩子會這麼聽話的原因,張佳樂又覺得心疼得不得了。

張佳樂向來都是喜歡小孩子,第一次看見鄒遠、被他的可憐樣子吸引後,說實話他有好長一段時間都在擔心並腦補那個獨自一人在外面亂跑的小小孩。在奇妙的緣分下重新和鄒遠有了交集,又從孫哲平那邊得知小孩受過的虐待,張佳樂對鄒遠可說是發自內心的好,說什麼都不肯讓他受委屈。

小孩提了要求,張佳樂自然是點頭同意,孫哲平也沒在這時候做什麼,配合地鬆開摟著人的手,張佳樂便抱著已經有點愛睏的小孩進到孫哲平的房間。

孫哲平沒有跟家裡住,整間套房只有一間臥房,鄒遠理所當然地被安置在那裡的床上。柔軟的雙人床對小孩來說太大,鄒遠長得又小隻,蓋上棉被之後,他幾乎整個人都被床套給掩埋著,鮮濃的對比讓人忍不住會心一笑。

「小遠乖乖睡哦。」沒有直接離開,張佳樂坐在床沿,他的手溫柔地拂過小孩的臉龐,嘴邊噙著微笑,「要不要樂樂叔叔念故事給你聽?」

「沒關係的。」已經快睡著的小孩子搖搖頭,努力睜大眼睛,「樂樂叔叔,你喜歡舅舅嗎?」

張佳樂愣了愣,耳朵漸漸染紅起來,「怎麼這麼問?」

「舅舅跟我說,只要樂樂叔叔喜歡舅舅,叔叔就會一直留下來。」小朋友眨巴著眼睛,滿臉都是渴望,「小遠、小遠很喜歡樂樂叔叔,叔叔你喜歡舅舅好不好?」

「……」

張佳樂瞬間在心裡把孫哲平罵過不下一百遍,幾乎都想要把人碎屍萬段。整個人有點惱怒,臉龐跟著脹紅,可是在那樣的情緒之後,他又覺得胸口溫暖得不可思議。

也不知道是因為鄒遠的話,還是那個似乎想要利用鄒遠來拐自己的男人的話。

鄒遠伸手捏著被角,「叔叔?」

「小遠放心,叔叔就算不喜歡你舅舅了,也不會離開的。」有點好笑地這樣說著,張佳樂傾身去親吻小孩的臉頰,「叔叔會陪著小遠長大,跟你的媽媽和舅舅、爺爺奶奶一起,嗯?」

「嗯!」得到承諾的小孩高興地點頭,笑得眼睛瞇瞇的,「樂樂叔叔,小遠最喜歡你了!」

張佳樂咧嘴一笑,「嘿,我也最喜歡小遠啦。」

「那、那樂樂叔叔喜歡舅舅嗎?」

張佳樂差點被口水嗆到,「……咳、嗯嗯,還、還行吧。」

小朋友一臉不解,「還行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喜歡。」張佳樂的臉紅的幾乎要滴血了,忍不住在心裡又把孫哲平拖出來揍一頓,「小遠乖,你該睡覺了,乖乖睡覺才是好孩子,知道嗎?」

「哦,叔叔安安。」

沒有發覺自己被唬弄的鄒遠乖乖閉眼。

從沒想過有天會像這樣跟個小孩說自己喜歡一個人,張佳樂到現在指尖還在微微發抖。深吸口氣調整呼吸情緒,心跳得有點快的人幫小孩掖好被角,安安靜靜地陪著他,等到鄒遠的呼吸轉為平穩而深沉的節奏,他才輕手輕腳地摸黑離開。

輕輕地關上房門,張佳樂一眼就看見孫哲平坐在沙發上、抱著他的筆電擺弄。方才的困窘又被勾起來,他忍不住拿眼睛去瞪那個根本是在帶壞小孩的人。

孫哲平有點愣愣地,「怎麼,小遠不聽話嗎?」

「沒,他乖得很。」張佳樂哼哼,走去在對方的旁邊坐下,他拿起桌面上孫哲平的杯子,一口氣乾掉裡面僅剩的白開水,「……你到底都在跟小遠說什麼鬼東西啊?」

「啊?」

「他說你跟他說……」張佳樂咬咬牙,紅著臉龐加快語速:「他說你跟他說,只有我喜歡你我才會留下來陪他,所以要我、要我喜歡你。」

孫哲平呆了兩秒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促狹的笑意爬上嘴角,他臉龐通紅的戀人似笑非笑,一臉理所當然,「我也沒說錯啊。」

「……這不是有沒有錯的問題好嗎!」張佳樂咬咬牙,「你沒事幹嘛跟小孩子說這個?」

「讓他幫我追人囉。」孫哲平回應得臉不紅氣不喘,「我看你對他喜歡得緊,想說可以從他那邊對你下手,誰知道後來發生那些事情,自然就派不上他了。」

想了想,他又補上一句:「我也沒想到他還記得。」

張佳樂簡直要被人氣笑了,「你就是都有理是不?」

「我覺得挺對的。」孫哲平說著,不打招呼地伸手去摟人,直接把沒有防備的張佳樂拉近自己懷裡,順勢湊過去親吻他的嘴唇,「反正最後能拐到你就好了,過程不用太計較。」

「……」張佳樂恨恨地咬了口他的嘴唇,在那雙唇上留下淺淺的印子,「下次不要再跟小孩子說這些五四三的,人家才多大,小心影響身心靈成長。」

「遵命。」

目光沉沉地地看著人,孫哲平說完話的下一秒又湊上去親人。這回的親吻不同方才的淺嚐即止,靈巧的舌頭在對方的口腔來舔弄,就像是在探視領地的主宰,孫哲平騰出一隻手按著張佳樂的後腦勺,激烈的親吻甚至帶出曖昧的聲音。

纏綿的吻方休,兩個人的呼吸都有點不穩。張佳樂眼角帶紅地湊上去摟住對方的脖子,他把臉埋在孫哲平的肩膀平息呼吸,感覺著一隻手在自己的背後輕拍、時而做些曖昧的動作,他警告性地在他的鼻子上咬一口,這才把視線轉到自己的筆記型電腦上。

知道小孩子也在,想要發展下去什麼的有些困難,孫哲平強迫自己壓下生理反應,聊勝於無地把懷裡同樣起反應的人抱得更緊一些。在他的頭髮上用嘴唇碰了碰,孫哲平湊過去跟著一起看向電腦螢幕,那上面開著的是他隨便點開的介面,他自己的電腦在書房、懶得去拿,就暫時借用張佳樂帶過來的電腦。

「樂樂,你想要裝修哪裡嗎?」

「嗯?」張佳樂發出鼻音詢問,看著孫哲平點著有觸控功能的螢幕切換介面,他這理解對方的詢問是指什麼,「哦,我想重新裝修百花。」

「為什麼?」

要不是看見張佳樂在搜尋廚房用具的畫面,孫哲平還沒發現對方有這個打算。本身認為那家店已經足夠美好、裝備也相當齊全,孫哲平不是明白對方為什麼突然打這種主意。

「我想增設一些用具,之後可以多賣幾種點心跟正餐,或者分時段供應。」靠在孫哲平的身上,張佳樂微微勾起嘴角,「以後你來店裡,就不用這麼克難,只能吃外賣或鬆餅三明治了。」

孫哲平愣了愣,「我、」

「其實我也不只是因為你。」知道對方想要說什麼,張佳樂直接截斷他的話,轉頭去看孫哲平,他對著人笑著、眉眼彎彎,「我老早就有在考慮這個了,只是現在才比較有時間,加上我也想給百花再弄點裝飾,想說就一起來了。」

「你考慮好就行吧。」確定對方不是因為自己而勉強的,孫哲平就沒有意見,湊過去在他的眼皮上用嘴唇碰了碰,他微微勾起嘴角,「需要幫忙的時候隨時說一聲。」

張佳樂卻是不太相信,「你影展下禮拜就要開始了,會有時間幫我?」

「那個很快,我也不需要一直出面。」

作為攝影展的主人兼策劃人,孫哲平豁達到幾乎可以說是放飛一切。

張佳樂哦了聲,忍不住笑起來,「好啊,那就先拜託啦。」

「小事。」孫哲平說著,牽起他的手拉到嘴邊用嘴唇碰了碰,輕柔的動作弄得張佳樂有點癢,忍不住想縮回手,無果,「樂樂,你要不要順便把整個店面都重新裝潢?」

「什麼意思?」

「把樓上樓下打通,這樣空間就比較大了。」知道對方是把那裡的房子買下來、想要怎麼裝潢都可以來,孫哲平這樣建議,「你擴充菜單之後,客人應該會變多,這樣會比較方便吧。」

張佳樂微微皺眉,「好是好,但之後我要住哪裡?」

「來跟我一起住吧。」

孫哲平一說完就看見張佳樂瞬間錯愕的臉。有點不自在地咳了聲,他把人摟得更緊一些,張佳樂的體溫讓他情緒稍稍穩定下來,又再重複一次剛剛的話語。

事實上這個念頭是突然興起的,他們倆見面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也算是每天都能看到彼此,似乎不太需要住在一起,可當問題問出來,孫哲平忽然覺得同居的念頭之於自己竟是有些強烈。

只要同住之後,只要每天早上起床能夠看見到他。也許交換一個早安吻,也許是帶著困倦的相看兩無言,在家裡吃過早餐之後,他們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一天結束、又回到共同的家。

想到方才看見的、張佳樂背對自己洗碗的模樣,孫哲平忍不住渴望起來。

「……好啊。」

張佳樂沉默了很久後,點點頭這樣說著。

孫哲平瞬間愣愕,像是不太理解對方說了什麼,張佳樂沒等到回答,整個人更尷尬起來,抬頭就看見對方呆滯的臉,他愣了兩秒,忍不住笑起來。

這才反應過來,孫哲平面露無奈,湊上去蹭蹭他的鼻頭,問真的嗎?

「嗯,真的真的。」張佳樂笑瞇瞇地,在他的嘴唇上咬一口,「等我開始動工的時候我就搬過來吧,在那之前你可要給我準備好,現在這樣我可不能住。」

知道自家狀況目前確實不適合有人入住,孫哲平點點頭,「保證在你來前完成任務。」

張佳樂嘿嘿笑,想到未來生活忍不住跟著期待,他往孫哲平的身上靠了靠,感覺著對方的體溫,嘴角又上揚三分弧度,拉著孫哲平的手把玩,最後和他十指相扣。

張佳樂笑起來,「等廚房重新裝修好之後,我打算來做壓花裝飾。」

「壓花?」

「對,乾燥花,然後再加個說明什麼的,具體狀況我還在想。」張佳樂點點頭,臉上的神情帶點高深莫測的神祕,「我要弄一百種花。」

「一百種?」被對方的豪情壯志給嚇到,孫哲平有點愣愕,「不會太多嗎?」

「誰叫我的店叫百花。」張佳樂說著,哼哼兩聲,「我的名片已經名不符實了,可不能連裝飾都沒辦法搭上去。」

帶點刻意的話語讓孫哲平有點困惑,思考半晌,他忽然想到跟張佳樂剛認識那會兒,這樣的對話似乎有出現過──就是在他們倆討論名片的時候。

他說,真巧。可是這家店不是叫百花?

他說,所以你是要我印一百朵花嗎。還附帶一張面無表情的臉,說大哥,你的才能是為難這個世界上的所有服務業嗎?小心你出門會被追殺哦。

孫哲平默默地有點汗顏,哪裡知道張佳樂是這麼會記仇的人。

知道對方想起來當時的對話,張佳樂又哼哼兩聲,似是抗議。轉過頭去看電腦螢幕,他戳著電腦螢幕,在孫哲平看不見的地方,嘴角卻是噙著微笑。

等到完成一百朵花的時候,就來慶祝一下。

到時候……

13

孫哲平準備好一段時間的攝影展總算開辦了。

展覽開幕的當天早上,百花理所當然地又暫停營業。張佳樂一面想著自己認識孫哲平之後礦工的次數似乎越來越多──他甚至為了他訂了週日公休的規定,以前百花可是不休息的──一面將孫哲平印製的宣傳單貼在鐵門的暫休公告旁邊,順手替人推銷。確定兩張紙都被黏得牢牢的,張佳樂滿意地點頭,將雙面膠的垃圾揉成團放進口袋,他整了整脖子上的圍巾,插著口袋搭車去。

孫哲平是主辦人,自然不能跟著他混到那麼晚才過去。張佳樂獨自一人搭乘大眾交通工具過去會場,握著公車的握把看著窗外流逝的街景,他忍不住思考起購買機車代步的需求,最近到處走的次數變多了,一直搭乘交通工具似乎不是那麼方便。

不過買車就得保養照顧,也是挺麻煩的。

本身對車子沒有一般男性那麼大的興趣,張佳樂撇了撇嘴,決定暫緩這個念頭。

轉過一次公車又走了五、六分鐘的路程,張佳樂總算來到會場。意識到自己竟然沒有迷路,張佳樂真心有點感動,差點都有感謝上帝的衝動,可看見會場那長長的人龍,他那點感動瞬間轉為濃濃的驚訝,直到這時候才真正了解孫哲平在攝影圈到底混到什麼樣的高度。

排隊的人不少,裡頭甚至有不少外國人,其中有些人身上背著攝影器材,唯一相同的是每個人臉上那既期待又崇拜的神采,張佳樂對那樣的表情並不陌生,好幾次參展的時候,他都會在排隊購買商品的人臉上看見那樣的表情。

那是真心喜歡一件事物,才會出現的表情。

張佳樂微微勾起嘴角,忽然有點拍照的衝動。拿出手機草率地按下快門,多少練出一點專業眼光的人明白這張照片沒有半分技術含量,可張佳樂仍是忍不住咧嘴一笑,看著螢幕上擷取出來的人們的笑臉,他似乎有點明白為什麼孫哲平會這麼熱衷於對著美好的景致按下快門鍵。

突然響起地手機鈴聲打斷他的思緒,張佳樂接起電話,喊了一聲喂。

『你到了嗎?』

「剛到門口,隊伍排得好長啊。我也是排隊進去嗎?」

『不用,我出去給你開個方便。』孫哲平的聲音帶上幾分笑意,『你在那等我,我隨後到。』

三言兩語結束對話,張佳樂握著手機、手插著口袋,悠閒地靠在牆上等那人來領自己。

沒有等待太久,孫哲平的身影就出現在面前。身為主辦人兼攝影師,他的衣著自然不能隨便,極為少見地穿著一身正裝,剪裁得宜的西裝將孫哲平的身形完美的展現出來,昂首闊步的男人看著相當自信,張佳樂一時有些愣愕。

注意到靠著牆壁的張佳樂,孫哲平朝著人走來,「走吧,我帶你進去。」

乖乖點頭,張佳樂跟著人往會場的反方向走,整個目光被對方難得西裝筆挺的樣子吸引,等到張佳樂回過神,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跟著孫哲平繞進不知道什麼小路,最後來到會場僅有兩名保全看守的側門。

「工作人員都是走這邊。」

張佳樂眨眨眼,明知故問:「我這樣不算違規嗎?」

孫哲平收回給保全校對過的工作證明,伸出手來勾住對方的肩膀,看似哥倆好的動作在兩人關係並不哥倆好的狀態下透出幾分不同的味道來,他對著人嘴角上揚,形成一個挑釁的弧度,「我說了算。」

張佳樂紅著耳朵瞪他,「你收斂點我警告你。」

孫哲平依言縮回手,卻是趁著四下無人的時候飛快地在他的臉頰上偷親一口。

張佳樂整張臉都紅了。

領著張佳樂進入會場,孫哲平帶著人往真正開展的地方走,陸陸續續便看到越來越多參展的人或者工作人員。已經脫下西裝外套的孫哲平在人群中看上去沒有特別突兀,跟著興趣被勾起的張佳樂逛著他已經看到快要爛掉的照片。

「欸、你不用去做事嗎?」忽然想到旁邊的人據說好像叫做主辦人又好像叫做攝影師,照道理來講似乎不該這麼悠閒,張佳樂轉過頭問他:「你這樣陪我不會怎麼樣哦?」

孫哲平聳聳肩,「目前都沒我的事了,陪你沒差。」

「所以你只要剪個彩就好了?」張佳樂有點啼笑皆非,「那之後能不能不來啊?」

「不能,前三天要待命,怕出事沒人在。」

張佳樂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牆上的相片他有些看過有些沒看過,裡頭還有一些是自己挑選出來、說是極為喜歡的。貼在牆上的照片看起來總覺得跟拿在手上的不太一樣,張佳樂只覺得每一張都特別高大上,原本就吸引人的相片似乎又多了幾分魅力,漂亮的桃花眼睛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看著,眨也不眨。

孫哲平看著身邊不自覺露出微笑的人,嘴角跟著微微上揚。

來來往往參展的人不少,張佳樂看著看著總會不小心和人撞在一起,孫哲平在對方第三次跟人陪笑道歉之後終於看不下去,在張佳樂邁開腳步的下一秒,他伸手握住他的手。

張佳樂疑惑地轉頭去看人。

孫哲平看著人微笑,「你要是不介意,我帶著你走。」

一語雙關。張佳樂只呆愣剎那便了解對方的話中話,他的眼睛微微瞪大,有點不敢相信對方竟然有勇氣做到這一步──孫哲平的名聲國外響亮、國內也不差,這次的影展辦得不小,不但不少名人來訪,還有邀請記者,在這個場合上拉拉扯扯可不同於他們在大街上小打小鬧,要是被人認出來,那出櫃的等級可不是開玩笑的。

可是孫哲平的手太過溫暖,張佳樂沒有辦法鬆開。

他也不想鬆開。

這個人說要帶著他走。他知道這不僅是展覽的路,也是人生的路。

而不管是哪一條路,他都想和他好好走下去。

無論他人眼光、不管旁人想法,他只想跟著孫哲平兩個人好好地、大大方方地走下去。

張佳樂微微笑,握緊他的手。

「好啊。」

兩個大男人牽著手的畫面對一般人而言或多或少還是有些衝擊的。

就算孫哲平和張佳樂行為低調,他們的舉止還是引起不少人的注意,慶幸的是孫哲平露臉的次數實在太少,幾乎沒幾個人能夠認出他來,大部分投以目光的都是驚訝於同性情侶的大方,很少有人真的知道他們是誰。

但說完全沒有,又是不可能的。

張佳樂看著牆上的天空照片微微蹙眉,正想向旁邊的正主抗議,他就聽見一聲驚呼。有點困惑地看去,只見一名西裝筆挺的陌生人露出驚訝又有些尷尬的表情看著他們,旁邊跟著的秘書一臉淡然,記者則是滿臉抓到八卦新聞的欣喜。

張佳樂暗暗叫糟。

「您就是孫哲平孫先生吧?久仰久仰。」

很快把表情扭成正常的狀態,男人面帶微笑地上前跟孫哲平握手,後者鬆開張佳樂的手去握對方的,淡淡地說了句你好。

男人嘿嘿笑著,說著不知道有幾分真實的讚美,諸如我早就想見您一面、真的非常佩服之類的恭維話語滔滔不絕,他的目光卻是一直落在旁邊的張佳樂身上,眼中的探尋味道太過明顯,男人身後的記者臉上也是不加掩飾的好奇,張佳樂只覺得整個人都不太好。

忍不住有點擔心起事態的人側頭去看另一名當事人,誰知道孫哲平卻仍是老神在在的模樣,注意到張佳樂的目光,他還微微挑眉問一句幹嘛。

擺明就是不受影響。

被對方這種灑脫到極點的心態感染,張佳樂也漸漸覺得似乎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別人怎麼想都不關自己的事情,他擔心也沒有用。對著人微笑著搖搖頭,張佳樂眨眨眼睛,指著牆上的照片轉移話題、批評地說我覺得你之前照的那張藍色天空比較美,比這張好看多了。

「那明天就換那張上去吧。」

張佳樂瞪圓眼睛,「可以這樣?不是說這是要經過嚴密討論還有投資方什麼的意見嗎?」

「反正只有一張他們也注意不到,真發現有意見了再換回來就好。」孫哲平聳聳肩,態度相當無所謂,「況且我也比較喜歡那張。」

孫哲平的話語似是而非,張佳樂也聽不出到底有幾分真實性,索性就不管他,繼續看照片。

被短暫忽略的男人有點尷尬,「請問……您們倆這是……?」

「是情侶。」很淡然直接地這樣說著,孫哲平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我想這跟展覽沒有關係,你就別多問了吧。」

「啊、是的。」連忙對著人點點頭,男人允諾:「放心,我這邊不會有任何消息洩漏出去。」

「沒事。」孫哲平搖搖頭,注意到記者瞬間亮起來的眼睛,他勾起沒有溫度的微笑,「報導怎麼寫我不在意,我只要求不要洩漏任何跟他有關的相片出去,否則就是法院見。」

「當然當然,絕對沒有問題的。」連忙對著人連聲承諾,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男人微笑著將小紙片遞到孫哲平面前,「若您有需要,隨時可以來找我。」

孫哲平微微挑眉,顯然也是沒想到對方態度那麼好。從善如流地接下燙金的名片,他從口袋裡也掏出一張自己的名片,上面的雙花圖樣依舊明顯,沒有料到對方的名片會這樣設計,男人顯然有些訝異,但還是笑著將之收下。

「沒事的話我們先走了。」孫哲平對著人微微點頭,「祝參展愉快。」

還以為對方下一步是陪同自己逛展,男人又是錯愕,可想到對方現在身邊可是有戀人要陪,而且那人的評價之一就是隨心所欲,不顧這般禮數也是自然。很快想通緣由的人收起訝異的情緒對著人點點頭,男人有風度地微笑地說既然這樣那就不打擾了。

「謝謝。」

沒有跟他客氣,孫哲平又點點頭,拉著還在一愣一愣地張佳樂轉身就走。

若有所思地看著兩人牽著手離開的背影,被留下來的男人抿著唇沉默半晌,勾勾手指叫來旁邊的秘書,「我不想要看見報紙上有任何關於他們的負面消息。」

「我知道了。」

男人點點頭,淡然的目光落到旁邊的記者身上,被對方看得寒毛直豎,報社記者捧著攝影機滿臉都是緊張,「放心放心,我絕對不會寫不該寫的。」

男人的神情這才轉為滿意。

視線放回到孫哲平和張佳樂方才離去的轉角,男人微微勾起唇。他是真心喜歡孫哲平的作品,從以前他在歐美發展時就很喜歡了,縱然沒想到對方的性向會是這般,但男人本身也不太在意,他只希望自己崇拜的攝影師能夠好好地繼續拍照而已。

況且那兩個人,實在無法讓人產生什麼負面情緒啊。

想到跟在孫哲平身邊、留著紅色小辮子的青年,男人的嘴角忍不住又上揚了些,他們倆人相處的氛圍平平淡淡的,讓人無法討厭,甚至會不由自主地喜歡上那樣的氣氛,至少他就是這樣覺得。

帶著一點點家的感覺。

想到那張被擺在最後面、加框放大的唯一一張有被取上名字的相片,男人笑起來。

真的是、花開。

甜到彷彿都能聞到香氣呢。

「那個人的反應還真特別。」

被人牽著卻還在一步三回頭,張佳樂扭到脖子隱隱作痛才肯作罷。轉過頭去看滿臉無奈的人,他笑嘻嘻地給出這樣的評價。

孫哲平伸手給他按摩脖子,「也還好吧,上流人士大多都這個樣子。」

「他誰啊?」

「不知道。」

「……不知道?」張佳樂愣愣地瞪大眼睛,「你不認識他哦?」

「不認識。」孫哲平很是淡然地這樣說著,見周圍隱隱有些目光投來,想到這場合畢竟還是得注意點,他默默地縮回搭在張佳樂脖子上的手,「反正在畫展,這樣的人多的是。」

「你這是在炫嗎。」張佳樂輕哼兩聲,「孫大攝影師人氣真高啊。」

孫哲平滿臉無奈。

「欸說認真的。」漂亮的桃花眼睛直直地看著人,張佳樂的臉上出現幾分糾結,「你這樣不會出事嗎?同性戀什麼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你會不會受影響啊。」

「多少還是會吧,但我又不會因為這樣就對女人有興趣。」孫哲平動了動莫名覺得有點僵硬的肩膀,視線落到不遠處三五成群、看相片的人,他們臉上的神情和張佳樂每次看自己照片的時候如出一轍,他微微一笑,又收回視線看向身旁的人,「反正不在意的人就是會繼續看,不接受的也不關我的事,真敢來鬧大不了打回去就好了。」

張佳樂不由自主地去看孫哲平結實的肌肉,忽然覺得這句話說得真好。

暴力果真才是王道啊。

「不影響就好啦,我們就好好過我們的吧。」張佳樂對著人笑了笑,伸手主動握住孫哲平的,對著人眨眨眼睛,「走吧。」

「好。」

微微勾起嘴角,孫哲平領著人繼續看相片。

牆上的相片五花八門,數量相當豐富,張佳樂逛到最後起了些興趣,拉著孫哲平一張一張給他介紹背後的故事。孫哲平的態度很好,忘記的就說忘記,記得的就跟他細細分享,興頭上來還會多講幾個故事,壓低的聲音沒有引起其他人的困擾,張佳樂聽得興致盎然、眼睛發亮,也就越發嚮往那些他沒去過的地方。

「我裝修結束之後一定要出國去玩。」張佳樂有點含恨地自言自語,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養肥的存摺,他覺得一定要忍痛割愛,不然他只會更痛,「我好想出國看看哦……」

「那就去吧。」已經把出國當國內旅遊的人說得那叫一個輕鬆,「定個時間,咱們一起去吧。」

張佳樂偏頭看他一眼,「你有哪裡推薦的嗎?」

「都差不多吧?就說我是去拍照,沒什麼特別感覺。」孫哲平聳聳肩,他說的可是真心話,「真要說起來,我應該還是比較喜歡這裡吧。」

「廢話,你在這裡長大,當然比較習慣啊。」

孫哲平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點點頭,「大概是吧。」

張佳樂有點不解,「幹嘛?」

「沒什麼。」搖搖頭,孫哲平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你看完展覽打算去幹嘛?」

「不知道,可能去書店逛逛吧,我有點懶得開店。」張佳樂微微蹙眉,還是順著他的話語改變話題,「也有可能去看看少天,那次之後就沒看到他,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孫哲平點點頭,「先去吃飯吧,就我們倆。」

張佳樂眨眨眼睛,有點愣愕,「你剛不是跟我說要待命免得出事沒人在?」

「吃個午飯還行,只是吃完我大概就要回來了。」孫哲平拿手錶給他看,時間接近一點半,正是適合吃飯的時間,「你來的時候有看到附近有什麼想吃的嗎?」

「我一路上只看見大樓大樓和大樓。」張佳樂很誠懇。

「……那就待會再說吧。」

「好啊。」張佳樂笑瞇瞇地,想到吃誰不會高興,「那看完我們就走?」

孫哲平點頭,拉著人繼續導覽下去,做個稱職的導遊。

後面的照片大多數都是沒有看過的,張佳樂新奇地看著各式各樣的照片,實在不知道要讚嘆著身邊的人的妙手,還是驚嘆大自然或者人類文化的驚奇,目不轉睛地盯著相片導致他完全處於無行為能力狀態,張佳樂就是跟著孫哲平在走,對方讓他往哪裡就往哪裡,乖巧得不得了。

難得乖順的樣子讓孫哲平有些啼笑皆非。

不知不覺逛到最後一道長廊,想到有些畫展會放壓箱寶在最後面,張佳樂忍不住加快腳步。感覺到對方的興奮,孫哲平有點不解,卻還是乖乖跟上他的步伐。

最後一條走廊的照片數量不像前面那麼多,照片與照片之間的空白更多,張佳樂笑著跟孫哲平說你這叫偷工減料,對方聳聳肩回應說投資方想要這樣我也沒辦法。忍不住質疑起對方是不是把所有責任都丟給投資方,張佳樂斜睨對方一眼,不經意地注意到放在最裡面、加大的照片。

張佳樂眨眨眼,「這張為什麼要特別放大啊?」

孫哲平跟著看去,愣了兩秒忍不住笑起來,他的笑容來得莫名,張佳樂被弄得一頭霧水,還沒來的及發問就被人拖到照片的面前。

「因為我樂意。」孫哲平這樣說著,「你仔細看看吧。」

「?」

張佳樂愣愣,微微偏頭盯著相片看。照相的手法仍舊高明,相片中有一雙修長漂亮的手捧著一個相當普通的白色咖啡杯,相片只照到他微微揚起的嘴角,淡淡的笑容似乎有著感染力,讓觀看相片的人忍不住跟著微笑,照片中人的手支在木頭桌面上,旁邊的盤子上還放著看起來相當美味的鬆餅,一整個就是恬淡美好的感覺。

張佳樂錯愕了五秒有餘,才理解這張照片到底哪裡眼熟,「──孫哲平你偷拍我!」

「對。」

微微笑著點頭,孫哲平的反應很平淡,反襯下來,張佳樂的炸毛就顯得有點誇張。

張佳樂被氣到差點咬到舌頭,他的臉頰整個脹紅,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照片會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被放到展覽上一同展出──雖然只照到手跟下巴──簡直就跟羞恥Play沒兩樣!他喜歡PO自己的照片到網路上不代表他可以接受這種程度的衝擊好嗎!

「你、你你你到底是什麼時候拍的!我怎麼都不知道!」

「我也忘了,就是某次看見順手拍下來的。」微微笑著看向照片,孫哲平的神情很是柔和,帶著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的溫柔,「我很喜歡這張照片。」

張佳樂瞬間錯愕,臉上的紅色又加深幾分,他忍不住咬咬牙,「那也不能什麼都不說就放啊!」

「反正你總會知道的。」孫哲平聳聳肩,似笑非笑的,「順便也給你打個廣告。」

「誰能看得出來啊!」

「不要小看人類的力量。」孫哲平搖搖頭,「看完了嗎?看完就去吃飯吧。」

張佳樂都快翻桌了,「你不要轉移話題!」

「我哪有轉移什麼話題。」孫哲平一臉無辜,「還有你小聲點,小心被瞪。」

張佳樂瞬間語塞,下意識看向四周,慶幸周圍的人不算多,並沒有幾個人注意到這裡。張佳樂鬆了口氣的同時更加惱怒,怒氣沖沖地往孫哲平的腳上踩,看他瞬間倒抽一口氣的樣子才覺得稍稍解氣。

孫哲平簡直想打他,「張佳樂你幹什麼?」

「你放我照片總要給點報酬吧。」

張佳樂哼哼,壓低聲音警告地說你下次要是敢再來就給我試試看,面頰還帶著紅暈的人不發一語轉身就走,完全不敢再看照片一眼。

孫哲平簡直哭笑不得。

在過去追人之前,孫哲平忍不住又瞥了照片一眼,帶著溫暖氣氛的相片看上去安安靜靜的,有種心寧平靜的感覺,孫哲平嘴角微微上揚,他知道那個很快就惱羞成怒的人絕對沒有注意到這張被放大的照片是整個展覽場中唯一一張有命名的照片。

也是他拍照拍了這麼多年,第一張命名的相片。

叫做花開。

他們的相遇在百花,聊天的契機是雙花。

到最後,花開結果,修成正果。

「大概用光一輩子文藝的量了……」

孫哲平喃喃自語,有點想伸手碰觸相片中那雙白皙漂亮的手,只是在手指指尖接觸到之前,他的手卻是停頓在半空中,沒有去觸碰冰冷無生機的玻璃。

他知道,那雙手應該是溫暖的。

孫哲平微微笑著,轉身小跑步出去。

不出他所料,出去才走沒有幾步就看見那個在相片前徘徊的人。孫哲平湊過去從後方勾住張佳樂的腰,被嚇到的人微微一悚,看見來人,直接就是一個肘擊。

「靠!」

「靠屁靠!走了!我餓了!」

張佳樂還是怒氣沖沖。

孫哲平有點無奈,按著隱隱作痛的地方點頭,發現對方差點走錯路,連忙拉著人轉了個方向,還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在這時候戳路痴的痛楚。

張佳樂整個很尷尬。

「樂樂你要吃什麼?」盤算著周圍除了大樓的美食街還有什麼可以吃,孫哲平微微蹙眉,「我印象中附近好像還有別的可以吃。」

「隨便吧,不要麥當當就好。」張佳樂哼哼,瞥了對方一眼,「你有想吃什麼嗎?」

「去吃甜的吧。」

「……!」張佳樂差點左腳拌到右腳跌倒,「孫哲平你生病了嗎!你這個人要吃甜的?」

「你想吃吧。」手插進外套的口袋,孫哲平不清不重地這樣說著,「這樣開心不?」

「不開心!」張佳樂咬牙,滿臉通紅,「姓孫的你到底從哪裡學來這些東西的啊渾蛋!」

「?」孫哲平愣愣,「什麼這些東西?」

「就、」

張佳樂一時語塞,實在沒有辦法把那些讓自己又羞又躁的東西重複一遍,再次惱羞成怒的人咬咬牙,拒絕回答、大步往前。

孫哲平一頭霧水,「樂樂?」

「不要問,走了啦!」

加快腳步的張佳樂每一個步伐都踩得很大力,大概是憤怒讓他開了神智,他總算沒有在最後一段路上迷失方向,很順利地走出會場。

一出開著暖氣的展覽館,迎面撲來的冷風讓張佳樂瞬間一悚,他大大地抖了下,過大的溫差讓他連打三個噴嚏,惱怒的情緒也因為這樣的天氣變化緩和下來。

揉著鼻子轉過頭,張佳樂看向陸陸續續有不少人攜伴出來的攝影展會場,他的表情有點複雜,白皙的臉頰染上一層薄紅,想到逛展的這短短幾個小時內的各種狀況,他就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為什麼那傢伙要把我的照片放上來啊……而且這就真的出櫃了吧。

想到可能會在明天早上、甚至回到家就在網路新聞上看見關於孫哲平性向的相關報導,他就感到有些羞燥,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出現在上面……應該不會吧?又沒人拍照,他的名字也沒有出來……但是黃少天那傢伙一定會知道,這樣老爸老媽也會知道吧。

嘖。

「大孫是在裡面迷路嗎,怎麼那麼久啊?」

皺皺鼻子瞪著遲遲不見那人身影的門口,張佳樂很認真地思索起自己是否應該進去找人,在擔心會不會擦身而過的時候,那個穿著白襯衫的男人姍姍來遲。

張佳樂跑上前去找他,「你怎麼那麼晚啊?」

「在裡面被絆住,說了些事情。」神情帶著些許無奈,孫哲平說了句抱歉,同時穿上西裝外套,「去吃飯吧。」

「哦。」張佳樂點點頭,「結果我們到底要去吃什麼?」

「邊走邊看吧。」

孫哲平這樣說著,很順地伸手拉住張佳樂的手。

被對方的動作弄得渾身不自在,張佳樂嘀咕著又不是小女生幹嘛這樣拉來拉去,表情帶上幾分嫌棄,只是卻還是牢牢握住孫哲平的手,言行不一地沒有鬆開。

孫哲平微微勾起嘴角,覺得心情無限的好。

14

陽光從敞開的窗戶灑進房間,落在床上人的臉上。

孫哲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還處於半夢半醒之間,右手就習慣性地去摸索旁邊的人,試了幾次只碰到沒有溫度的被子,他才昏沉沉地轉過頭,看見空蕩的床位有些恍惚。

茫然持續了近半分鐘,孫哲平的腦子才漸漸開機。男人坐起身抹了把臉讓自己打起精神,時差還在調整階段,都日上三更了他還是想睡,掩著嘴打了個大哈欠,孫哲平緩慢地離開床舖進浴室梳洗。

沒有多久,打理好自己的人總算恢復精神,一雙眼睛有了靈氣,只要扣除掉他眼下的黑眼圈。孫哲平踩著拖鞋走出房間,客廳的燈是關著的,廚房傳來器皿碰觸的聲音以及熟食的香氣。

孫哲平面色柔和幾分,朝著廚房走去,果真看見他在找的人穿著圍裙背對著自己的樣子。

走上前從後方環著張佳樂的腰際,孫哲平習慣性地把下巴靠上他的肩膀,微微彎著腰隔著懷裡的人去看他在做什麼,已經很習慣的張佳樂現在很少會被孫哲平突如其來的後背擁抱嚇到,側過頭用嘴唇碰碰他的嘴唇,給了一個淺淺的早安吻。

「我以為你會睡得更久一點。」

「你把窗簾拉開了。」孫哲平蹭了蹭懷裡的人,語氣平淡卻不帶指控,「不過我也該醒了。」

「多睡會兒也沒關係吧。」

張佳樂倒是有點不以為然,靈巧地把盤裡的荷包蛋翻面,他的鎖骨上還有著鮮明的曖昧痕跡。

聞著熟悉的香氣,孫哲平微微勾起嘴角,「我餓了。」

「我等下再煎個新的給你,我在這個蛋上面有放一點砂糖。」

「很多嗎?」

「還好,一點點。」張佳樂瞥了人一眼,「就咖啡會附的那種砂糖包的大概十分之一吧,很少。」

「那先給我吧,我很餓。」

孫哲平又在張佳樂身上蹭了蹭,生活了這麼多年,飲食習慣也多少被帶著跑,曾經以為一輩子都不能接受的甜味如今多少能夠嘗試一些,就像張佳樂的飲料現在都是從八分糖買起一樣。

互相的影響,然後走向平衡。

張佳樂沒有意見,反正不管這個荷包蛋是不是自己的,他都沒辦法在第一時間吃到,給旁邊的人墊墊肚子也好。手腳俐落的把煎得金黃的蛋盛盤、夾到預備好的吐司裡,他順手拍拍身上的人的腦袋,「去旁邊吃。」

唔。孫哲平含糊地應一聲,拿著夾有荷包蛋跟火腿的吐司到旁邊去站著吃。

張佳樂從冰箱裡又拿了兩顆蛋、火腿跟昨天晚上沒吃完的炒牛肉,分開把三樣東西通通弄熟,他把所有食物放進同一個盤子裡,拿著兩雙筷子跟孫哲平坐到餐桌上享用搭起來有點詭異的早午餐。

孫哲平還去泡了一杯奶茶跟一杯黑咖啡,讓餐桌上的食物看起來更詭異。

但只要高興就好了嘛。

「等一下陪我去一趟市場吧。」張佳樂咬著切成小塊的火腿這樣問著,夾著牛肉要孫哲平張嘴,「家裡的菜要沒了,要趕緊補貨。泡麵也沒有了。」

張口咬下牛肉,孫哲平喂他一口蛋,「好啊,那順便帶兩罐飲料回來吧。」

「嗯。晚上我們去外面吃吧,我上次看到一家好像很好吃的麵店,新開的,想去試試看。」

「那午餐就不要吃麵了吧。」不想要連兩餐吃相同的主食,孫哲平微微皺眉,「午餐我來弄吧,你想要吃什麼?」

「你是主廚耶,當然是你決定。」不想在吃飯上面動腦,張佳樂理直氣壯地反駁,「況且我都想好晚餐的內容了,中午得當然得你來。」

孫哲平有點無言,卻還是點頭,「那等下看看冰箱有什麼,隨機應變吧。」

張佳樂沒有意見。

兩人合力分食完早餐,沒有出力的孫哲平去洗碗,張佳樂就趁著這時候看看還有沒有什麼東西缺少的。把家裡晃過一圈,點好不知不覺間需要採購的家庭用品,張佳樂跑去換了套衣服,出來客廳找人的時候,孫哲平已經換下居家服,翹著二郎腿在看電視。

注意到張佳樂冒出來,孫哲平切掉電視開關,「好了嗎?」

「好了好了。欸你瓦斯什麼的應該有關吧?」張佳樂順口詢問,在對方回答肯定答案的時候滿意地點點頭,順便讓孫哲平帶上車鑰匙,「咱們開車去,要買的東西還滿多的。」

「也該採購採購了。」孫哲平去拿放在玻璃桌面下的鑰匙,上下把玩地走向張佳樂,「走吧。」

「好囉。」

張佳樂笑瞇瞇地,跟著人一同走出他們的家。

搭著電梯來到地下一樓,熟門熟路地找到他們停放的汽車,張佳樂蹦蹦跳跳地鑽進副駕駛座,動作慢人一步的孫哲平看著他孩子氣的行為覺得有點好笑,微微彎著嘴角跟著進到車裡,熟練地發動引勤,張佳樂同時去翻找CD要來聽音樂。

流行音樂流盪在車內,箱型車平穩地行駛,車內伴隨著張佳樂哼歌的聲音,以及孫哲平偶爾響起的一兩句話語。

生活求的也不過就是如此。

不用大富大貴,無須轟轟烈烈,只要有那麼一個人願意陪著你走在大街上,不顧忌旁人的目光,不擔憂周遭的眼神,他會牽著你的手,或許聊著工作,或許討論物價,或許爭執晚餐的內容,說來繞去盡是些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小事。

只有牽著的手不會鬆開。

愛情要的不過如此。

甜甜蜜蜜,平平靜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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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是番外篇,只有書中有,但是我想貼,所以就貼惹片段(幹
反正網路上不會全部公布,不想看就可以跳過啦。

番外一【花開】

「……我們、就去蘇黎世登記吧。」

「嗯。」孫哲平應著,又深吸口氣才從他身上抬起頭來,蹲得有點累的人席地而坐,仰視坐在沙發上的人,「等下去吃飯的時候順便講一下吧。」

「好。」張佳樂點點頭,不知道想到什麼,他突然笑起來,「我原本以為會單身一輩子的,但後來男朋友有了,現在要結婚了,該不會哪天還會有小孩吧?」

「你要是想生一個,我也不介意。」

「……你作夢啦你!」

孫哲平失笑,湊過去用鼻尖蹭蹭他的鼻尖,「你想要小孩的話,咱們去領養一個?」

張佳樂眨眨眼,「……可以嗎?」

「你想要就去吧。」孫哲平笑起來,「回頭我去問問,找一天去看看吧,你想養男的女的?」

「可以的話想要個女孩子。」張佳樂眨眨眼睛想了想,補充道:「最好找個跟小遠一樣乖的,養起來省事。」

「你喜歡就好。」孫哲平還是千篇一律的答案。

張佳樂似乎有點不滿意他的答案,小聲嘀咕著這是我一個人要養的嗎,他一個出其不意往孫哲平的鼻尖咬下去,被咬的人吃痛地皺眉,報復性地把張佳樂拉下來、跟著自己坐在地板上,他湊上去親他,細碎的親吻在臉頰、嘴唇與脖頸之間來回,似打鬧又帶著曖昧。

張佳樂也不閃躲,在親吻偶爾落到嘴唇上時伸舌頭回應,等到兩人消停下來,又是一次動情。

臉靠在張佳樂的身上蹭了蹭,孫哲平把他摟緊一些,「你打算什麼時候跟你爸媽講?」

「唔、晚上回來打電話嗎?」

「看你吧,還是明天回去一趟?」

「也是可,這樣我媽應該也比較高興吧。」想到那個對自己從性向到愛情一直很寬容的母親,張佳樂主動親親孫哲平的下巴,對著人微笑,「孫哲平,我愛你。」

番外二【見家長?張佳樂篇】

孫哲平看著一片和樂的畫面,微微笑著,算是真正放鬆下來。他雖然有把握自家父母不會討厭張佳樂,但他這麼討人喜歡著實讓他有些意外,現在這個結果無非是最好的。在自家父母把鄒遠抱走、表示他們隨意之後,孫哲平忍不住湊過去和他交換一個親吻。

「收斂點,你爸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過來。」

張佳樂瞪他,眉眼間的笑意卻是藏也藏不住,顯然也對這個結果感到高興。

孫哲平伸手摟他,「放心吧,他們說隨意就是不會過來,哪怕咱們現在來做也不用怕被打擾。」

「……孫哲平你欠揍嗎。」

知道對方快要惱羞成怒,孫哲平聳聳肩,不再逗人。

張佳樂哼哼,卻沒有掙開他的手,懶洋洋地靠在孫哲平身上,他抓著孫哲平的另外一隻手,點著他的手指指尖把玩。

「大孫,你爸媽這樣算是接受我了吧?」

「啊,我看他們挺喜歡你的。」孫哲平親親他的髮旋,「就說不用擔心了吧。」

「嘖,等你去見我爸媽你就知道了。」聽出他話語中的調侃,張佳樂有點不滿,只是想到因為這次會面好幾天睡不著、出發前來的那一頓還差點把自己吃到要去看胃腸科,他忽然也覺得自己似乎好像真的有點太小題大作了,「……先說好,之後絕對不要跟我提這些黑歷史,你提我跟你翻臉。」

「是是是。」

孫哲平應答地敷衍,還背著張佳樂翻個白眼。

不是很滿意他的回答,張佳樂在孫哲平的虎口捏一下,「對了,你們家到底是幹什麼的啊?」

這些身家背景孫哲平很少跟他提,張佳樂只知道他們家很有錢這樣籠統的概念,不過也不是孫哲平有心想瞞他,不過是他懶得講張佳樂又很少主動問,才會變成他們交往這麼久他還一知半解的局面。

畢竟他又不是在跟他的家庭談戀愛,知道這麼多幹嘛。

孫哲平拿放在桌面上、切好的蘋果餵給張佳樂,自己也拿一塊,咬得喀喀作響,「主要是走商跟抄房地產,政治上也有狩獵一點,這兩年好像有往娛樂圈發展的樣子。」

張佳樂差點被蘋果噎到,這都什麼家世啊?

「你家庭這麼酷炫,你爸媽還會讓你跟我在一起?這種家庭不是應該很注重門面跟身世的嗎?」張佳樂有點崩潰地轉過看人,這跟電視上演的不一樣啊,「而且不是要子承父業嗎,你可以走攝影?」

「剛開始當然不接受,後來說服了就沒問題了。」孫哲平面色淡然,輕描淡寫地揭過那些過去,還有心情餵張佳樂吃蘋果,「況且我又不是獨生子,我弟我妹對這些比較有興趣,我爸後來就放棄了。」

番外三【見家長?孫哲平篇】

「是吧,所以你也別擔心了,這違和感實在有點太強烈。」張佳樂推開人,定定地看著孫哲平的眼睛,他眨眨桃花眼,對著人咧開嘴角,「再怎麼說我們也是一起面對的嘛,擔心什麼。」

仔細想想也覺得自己有些反應過度,稍稍緩過來的人點點頭,孫哲平長吁口氣,做了個深呼吸調整紊亂的情緒後,他總算可以冷靜下來,那些繚繞於心頭很久的焦慮感也稍稍消失一些,縱然沒辦法做到完全不在意,但至少沒有方才那麼嚴重。

知道對方已經盡量改善情緒,張佳樂也沒有太勉強,主動湊上交換一個親吻。

「時間差不多,跟我回去吧?」

「……走吧。」

孫哲平說著,握著張佳樂的手緊了緊,然後點頭。

張佳樂笑了笑,反手握住他的像是在打氣一般。帶著人換過一身衣服,確定提早買好的伴手禮一樣沒少,張佳樂繫上安全帶,原先平靜的心跳忽地開始加快起來。

這就是帶人見家長啊。張佳樂皺皺鼻子,想笑,又有點緊張。這還是他的第一次呢。

不過他才不會擔心呢。

他相信他愛的人一定會喜歡他最愛的那個人的。

【番外五】

在領到結婚證的一年後,孫哲平和張佳樂去領養一個孩子。

在育幼院陪小孩玩一個下午之後,張佳樂並沒有如預計那樣認養漂亮可愛的女娃,他和孫哲平最終決定帶回的是個男孩子,年紀大概是鄒遠的一半,基本世界觀都建立起來,也就和孫哲平他們有些分生。

孫哲平在辦理手續之前再三跟張佳樂確認,畢竟認養小孩茲事體大,長到這個年紀的孩子想要和養父母混熟實在有點難,可耐不住張佳樂喜歡,兩個大人好好討論過一番,又拉著小朋友跟他一番商討,最終才訂下這個決定。

小孩的名字叫唐昊。

和孤兒院的大部分小孩比起來,唐昊要活潑些,雖然更適合的形容詞應該是熊孩子,只是比起怯生生的小朋友,唐昊這份過於早到的中二病確實要好很多,感覺也很對,基於種種理由,張佳樂才選擇把這個小孩帶回家。也因為他的年紀,他們並沒有更改小孩的姓氏,而是讓他繼續使用原本的唐姓──張佳樂表示,孫昊跟張昊都沒有糖糕可愛。

六歲的小糖糕被張佳樂抱進新家的時候,一身焰氣被驚訝給扼住,小男孩眨巴著眼睛看著又大又精緻的房子,抱著張佳樂的脖子、他的腦袋有點轉不過來,愣愣地跟著新爸爸觀賞未來的家,張佳樂的話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直到看見壓在最後面介紹的他即將要入住的房間,呆滯的小朋友才恢復過來,滿臉的訝異倒是不減。

「這就是你的房間。」張佳樂微微勾起嘴角,把小孩往上托了托,「喜歡嗎?」

不算小的房間以藍色為主色調布置,安在木製書桌上的小檯燈、大大的衣櫃和已經放入一些書籍的書櫃,角落還有一個裝滿玩具的箱子,每一個地方都是按照張佳樂之前從唐昊那裡旁敲側擊得出的喜好裝飾,處處可見他的用心。

唐昊用力點頭。張佳樂忍不住笑起來。

「書和玩具我們都沒有放滿,你想要什麼我們再添,有什麼不喜歡的可以說,或者有沒有還想要再加什麼東西進去?都可以講的。」

「如果你有什麼喜歡的海報可以貼在牆上。」孫哲平走入他也出了不少心力布置的兒童房,伸手拍拍塗著米白色油漆的牆面,「看是喜歡的電影人物還是誰都可以,想要空著都行。」

「……那我能不能貼鹹蛋超人的海報?」唐昊有些彆扭地問著,臉上的神情混合著期待和透露偶像的小尷尬,「我自己有一張,有帶過來……」

這小子喜歡鹹蛋超人啊。孫哲平微微挑眉,點頭,「行啊,拿來貼吧,你要是喜歡,回頭我們再上網買幾張回來。」

唐昊的眼睛瞬間都亮了,也不客氣地用力點頭,他拍拍抱著自己很久的張佳樂的肩膀示意對方放他下來,重回地面的小孩這裡看看那裡看看,總覺得每個地方都喜歡得不得了,嘴角都快咧到耳邊去。

「我可不可以去別的地方看?」

「去吧,只是不可以跑到陽台或廚房。」

唐昊高興地嗯一聲,懷著興奮的心情到外面探險去。

張佳樂看著孩子咕嚕一下跑走的背影忍不住笑起來,感覺到孫哲平的手環抱住自己的腰,他很習慣地往後靠在那個人的身上,仰頭親親他的下巴,眼角帶笑。

「高興了吧。」

「嗯。」

張佳樂點點頭,心滿意足地窩在孫哲平的懷裡。

在把唐昊接回來之前,張佳樂天天處於又興奮又緊張又擔心又期待的五味雜陳狀態,孫哲平在旁邊看著自己喜歡的人成天心情複雜只覺得好氣又好笑,順毛幾次之後果斷選擇放棄,等到把正主接回來後,果然就變正常了。

不過還是在雀躍中就是了。

「不知道小糖糕餓了沒有,我去給他弄點東西吃好了。」

「去吧。」知道對方不做些什麼會不舒服,孫哲平順勢放開手,「我去看看那小孩跑哪去了。」

「什麼那小孩。」張佳樂瞪他,滿臉不悅地糾正:「是我們的小孩。」

孫哲平愣了愣,然後笑起來,「啊,沒錯,是我們的小孩。」

他們的小孩。

張佳樂滿意地笑起來,和孫哲平交換一個親吻後,蹦蹦跳跳地去準備小點心。

小唐昊有點中二又有點屁,特別愛面子,這是張佳樂在和小孩混熟之後得出的結論。

在張佳樂花了很久的時間觀察後,他終於搞清楚小朋友喜歡的糕點,很意外的是極為可愛的草莓蛋糕。只是小朋友大概覺得一個男子漢吃草莓蛋糕太可恥,每次都愛裝酷說不喜歡,然後又故作勉強地說既然二爸都做了我還是吃掉好了才不會浪費,搞得兩個大人好氣又好笑。

只是孫哲平還附帶把小孩打一頓表示吃他二爸弄的東西不准勉強。

簡直強盜風格。

張佳樂有了這個小發現也不揭穿,稍微改造一下把蛋糕都做成杯子狀,一個小孩大概五口就可以吃完,然後偶爾做幾個放進櫥櫃,讓唐昊可以故作自然地「偷吃」掉那些專門做給彆扭小孩的蛋糕。

每次看見小朋友偷偷啃掉食物的模樣,張佳樂就笑到不行。

「我覺得你太寵小孩了,他愛吃不吃隨便他不就好了,幹嘛還給他弄那些。」

張佳樂眨眨眼睛,「不過就是幾個蛋糕而已,沒關係啦。」

孫哲平不說話,不想明講自從唐昊來家裡後他覺得自己在張佳樂心中越來越沒地位。

嘖,跟個小孩爭寵像什麼樣子。

可孫哲平還是覺得很心塞。

就像孫哲平在某些時候會幼稚的跟唐昊計較小事情,唐昊也漸漸發現兩個爸爸的好玩之處。長到一定年紀的小孩不太習慣跟大人撒嬌,尤其唐昊又知道他們倆是養父,自然更做不出那種事,只是自從發現他膩在張佳樂身邊太久孫哲平就會翻臉之後,小孩只要一和孫哲平起衝突就會窩到張佳樂那裡,光是抱著他家二爸的腰就能讓他大爸氣得牙癢癢,而且對方還什麼都做不了,每次看見孫哲平那個模樣,唐昊心裡都特別爽。

「唐小朋友,你都幾歲了還黏著爸爸不覺得害羞嗎。」

「鄒遠哥到現在還會跟二爸抱一起呢。」

唐昊心安理得地窩在張佳樂懷裡,像是陳述事實又像是挑釁。

孫哲平簡直想把他拎起來再打一頓。

唐昊能夠和兩個大人親暱起來,鄒遠功不可沒。

軟糯的性子沒有隨著時間流逝,鄒遠一點也不像大部分又屁又囂張的初中生,乖巧的不得了,也因為自家母親的忙碌,他和孫哲平、張佳樂也就越來越親近,連帶的有不少機會和唐昊相處。雖然兩個小孩年紀相差很大、個性也是南轅北轍,但相同的性別和同為孩子的身分讓他們的隔閡沒有那麼深,在鄒遠居中做調解人之下,唐昊和兩個大人才能逐漸建立起真正的家庭關係。

可能也是在這樣的過程中產生的情感,雖然唐昊面對鄒遠總是沒大沒小,小學生一個就敢指著初中哥哥的鼻子指責他的不對,可只要張佳樂在唐昊不肯聽話的時候搬出鄒遠來,小孩子便會瞬間乖巧下來──雖然表情彆扭的不得了。

「我覺得咱兒子肯定是哪裡出了差錯。」

不知道第幾次的屢試不爽後,張佳樂覺得很惆悵,「這怎麼看都像是小遠的娃啊。」

「小遠哪可能生出這種熊孩子。」孫哲平冷笑,「更何況比起小遠,我覺得更像老林的小孩。」

「……好像是。」

張佳樂更惆悵了。

小唐昊自然是跟張佳樂的特大損友黃少天認識的,也有幾次讓他幫忙帶幾天的經驗,只是沒人知道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總之唐昊硬生生地和身為黃少天同事的林敬言槓上,成天嚷著要以下犯上,握著小小的拳頭揮了揮去,有時候還會舉著空的寶特瓶當棒子揮舞,遇到林敬言的時候跑得比誰都還要快,兩個「親爹」就像路人一樣被拋在腦後,直直地朝著真正的爹衝去──雖然林敬言表示他並不想體驗喜當爹的感覺。

張佳樂覺得這畫面簡直慘不忍睹。

「可是唐昊姓唐不姓林啊。」張佳樂皺著眉頭很是不解,「他甚至不姓方呢。」

路過的方銳表示他不會生也生不出這種熊孩子。

「不然可能是覺得他跟他原本的爹很像吧。」

看了眼死死抱著林敬言小腿的小孩,孫哲平默默地轉開視線。

小糖糕的身世永遠是個謎,在忽略林敬言再三強調他真的沒有私生子的狀況下更像一團迷霧,孫哲平和張佳樂卻也不會真的那麼無聊地跑去查──就算孫哲平真的辦的到。對他們來說,既然都認養到他們名下了就是他們的,吵吵鬧鬧也好,打打鬧鬧也罷,總之都是他們的小孩。

是孫哲平和張佳樂的孩子。

「小糖糕,要回去了。」

「啊?可是我還沒──」

「回去了。」

「……哦。」

不情不願地往兩個大人身邊走,唐昊不高興地鼓著腮幫子的模樣讓張佳樂啼笑皆非,蹲下身摸摸小孩的腦袋說好啦以後再帶你來找老林,果不其然看見小孩瞬間一亮的眼睛。只是高興的神情出現不到三秒又被強行摘掉,唐昊轉過身指著不遠處的林敬言吼著我下次一定要打倒你!

孫哲平掩面,不想承認這是他養出來的小孩。

林敬言哭笑不得,連連點頭說好好好,同時不著痕跡地扭掉方銳暗暗比出來的中指。

向幾個朋友打過招呼後,兩個大人總算能夠帶著小孩往停車的地方走。原本還在蹦蹦跳跳的男孩子走沒兩步就出現疲態,多半是剛才玩脫了現在冷靜下來才感覺到累,唐昊卻又異常倔降地不肯示弱,搞得走在他旁邊看著這一切的大人有點好笑。

孫哲平蹲下身,不打一聲招呼就把孩子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肩上。

「──!大爸你幹嘛,放我下來!」

「你自己抓好啊,摔下來我可不負責。」

孫哲平涼涼的話語讓小孩子瞬間一僵,唐昊低頭一看自己與地面的距離,吞口口水不說話了,乖乖扶著孫哲平的腦袋避免自己真的摔下來。

張佳樂就在旁邊看著,然後勾起嘴角。

「小糖糕啊,今天玩得高興不?」

「我才沒有玩,我是在跟老林決鬥!」

「好好好,決鬥得高興不?」

「──」唐昊咬牙,沒有回答張佳樂的問題,「我下次會贏的。」

孫哲平跟著勾起嘴角,「有這個心就成,慢慢來吧,總有一天你可以打敗他的。」

「嗯!」明顯被自家大爸激起信心,唐昊用力點頭,「一定會的!我下次就可以打敗他!」

張佳樂似笑非笑地看著一大一小,想著不知道林敬言聽見孫哲平這個的鼓勵會是什麼表情,他好心情地哼著曲調,忽然有種無比滿足的感覺。

只要有喜歡的人陪在身邊,就算只是一點點的喜悅,也可以被放大成很多的幸福。

有愛人,有小孩,有一個完整的家。

張佳樂覺得現在的自己不能更幸福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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