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记上一等功

发表于 2020-03-03  1.89k 次阅读


作者:黄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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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约2万
本文关键词:现代;军人;主CP

防雷说明:微韩张

-序-

对他们来说,这是边疆反恐生涯中最普通的一次巡逻——接下任务,完成任务,无人“壮烈”,小功一件。

可多年以后,他们依旧记得那个弯月挂在天际的晚上,记得那几天身在山中的日子。

冬雪虽未化,情窦却初开。

-1-

三月天山,飞雪漫漫。

几近垂直的黑色山体被覆盖上厚重的积雪,积雪被枯枝与尖石刺出惊心的窟窿,等待着身负40公斤背囊艰难前行的边防军人。

为首的上尉将95式自动步枪挂在身侧,手中的侦察兵匕首重重刺入头顶的崖壁。新一轮的反恐巡逻任务开始后,他所在的分队已翻过七座人迹罕至的雪山。

“120!120!”肩头沙沙作响的对讲机里,时断时续的呼唤传来:“120听到回话!110呼叫!”

“说!”他轻轻皱起眉,几块碎石随着又一次往上抬脚的动作而裹着雪向下滚落。

“汇报地点!”编号110的男子声音听上去有些焦躁。

“29,山腰!”他边说边回头朝队友挥手,示意他们踩着他的脚印跟上。

“天黑前赶到!”生硬的命令,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知道了!”他回答得有力,下面的队员笑着喊:“张队别吼了,雪给你吼崩了咱全都得埋这儿!”

“瞎说!”他笑了起来,匕首再次插入崖壁,这次他没有回头,只中气十足地嚎了一嗓子:“二分队的给我跟上!别让一分队那群莽夫等太久!”

正在翻越雪山的是新疆反恐突击队的精英七中队二分队,为首全副武装的上尉叫张佳乐。

一天半前,突击队接到情报:一队暴恐份子正潜入山中,计划近日出境。队长给七中队下了死命令——务必在他们出境前将其抓捕或击毙。

七中队派出的是最精锐的两个分队,由张佳乐带领的二分队,和由韩文清带领的一分队。出发时,中队长给张、韩二人各自做了十分钟的思想工作,中心思想便是“不要吵架”。

韩文清沉稳地点点头,张佳乐“嘁”了一声,不屑道:“我都懒得和他说话。”

二人打小便是死对头,一个院儿长大,年龄只差了一岁,入伍前比打架谁厉害,比成绩谁更烂,比兄弟谁的多,入伍后竟千里迢迢同被丢到新疆,还双双进了反恐突击队。这下,两人的“竞赛”就更疯魔,出任务要比,待在驻地训练也要比。

有队员跟张佳乐开玩笑:“老大,老韩不会是你上辈子的小情人吧?”

“放屁!”张佳乐将烟屁股往地上一杵,像模像样地打了个寒颤。

“那你一天盯他那么紧干嘛?”队员继续问。”

张佳乐耸耸肩,想了一会儿才说:“习惯了吧,不吵不打不舒服。”

队员笑:“这不就是互相在意吗?”

“互相在意顶个屁用。”张佳乐一巴掌糊在队员后脑上,“看不对眼啊,从小就看不对眼。”

“那老大你谁看得对眼?我呢?”队员抱着后脑勺嘿嘿笑。

“滚滚滚!”张佳乐抬脚要踹,队员一溜烟跑掉。他往雪地上一蹲,没由来地思考起来:我好像……还没有看谁对过眼?

又有雪花轻轻飘扬,在头发被沾满晶莹时,他懊恼地一拳砸向雪地——呸!对什么眼?智障才是对眼!

日落时分,二中队按时赶到与一中队汇合的扎营地点。暮色下的边疆山谷处处透着诱人的美丽与致命的危险,韩文清不耐烦地朝张佳乐喊:“磨磨蹭蹭,你最后是不是把对讲机关了?老喊不应!”

张佳乐放下沉重的背囊,挑衅般地笑:“老韩不硬?哟老家伙挺有自知之明呐!”

众人哄笑,韩文清狠狠扇向张佳乐的防弹头盔。张佳乐扁着嘴装委屈:“痛!”

“还知道痛!”韩文清黑着脸,“扎营去!”

经过整天高度警惕的巡逻,一众反恐精英早已疲乏。简单的晚饭后,除了被安排站岗的队员,其余各人都抱着枪钻入帐篷。张佳乐坐在石头上晾被雪水弄湿的袜子,韩文清扯住他的后领小声说:“搁这儿几小时就得成冰块。”

“我就放放,一会儿还得穿回去。”张佳乐回过头,“啥事?”

“想想等下怎么办。”韩文清也在石头上坐下,天已经黑透,头顶是城市里见不到的闪烁繁星。

“3点出发,天亮就能赶到山口。”张佳乐点起一根烟,随手将烟盒和打火机扔韩文清怀里。

韩文清毫不客气地给自己点上一根,深吸一口道:“到时候你们二分队在山口设卡,我带队进去。”

“不行!我进去!”张佳乐左手抓起一把雪,胡乱在脸上搓。

“我进去!”韩文清吐出一口白烟,嫌弃道:“你那性子,冒冒失失的,进去肯定给我惹麻烦。”

“想打架吧你?”张佳乐嘴角一勾,双眼在烟雾中半虚起来。

“就这么决定了,我进去,你设卡!”韩文清两下解决掉香烟,起身道:“中队长怎么说的?这次行动归我指挥。”

张佳乐翻了个白眼,竖起中指道:“去你妈的!”

反恐巡逻敌在暗我在明,深入搜索的一方必将遭遇四伏危机,而在山口设卡的队员则安全很多。张佳乐看着韩文清的背影,烟快烧到手指时才低声自语道:“我这么冒冒失失,你怎么还敢把身后设卡的任务交给我?”

短暂的休整在半夜戛然而止。

弯月当空,戴着夜视仪的军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山林。他们镜片后的双眼如鹰般锐利,被雪阻碍的步子像豹一样矫捷。

带队的是韩文清,张佳乐在队末处理痕迹。半小时后,整个队伍突然停了下来,韩文清压着声音说:“有情况!”

“什么?”张佳乐将对讲机音量调至最小,警惕地问道:“110?”

“全体注意,前方山腰有火光!”韩文清带着身边的队员匍匐在雪与枯枝中,“120,上来!”

张佳乐命令部分二分队队员原地待命,继而领着其他队员迅速往前赶。黑夜中,对面一座雪山上的小团火光越来越明显,他贴着对讲机说:“什么人这个时候会跑那儿去?”

“坏人。”韩文清毫不犹豫地作答。这里是边境敏感地带,深更半夜摸上去的人不是暴恐分子,就是逮暴恐分子的人。

张佳乐关掉对讲机,他已经赶到韩文清身边,合着逮暴恐分子的人都待一块儿了,那上面的不明人士便必是暴恐分子无疑。

“踏破铁鞋无觅处!”韩文清牢牢握住胸前的95式自动步枪,脸上漾起不加掩饰的兴奋。他轻轻给了张佳乐一拳,张佳乐却一边拨弄弹匣一边抬头道:“啊?”

“下一句!”韩文清瞪眼道。

张佳乐摊开右手,耸肩道:“不知道。”

“得来全不费工夫!”韩文清重新握住自己的步枪,对张佳乐连这小学二年级的句子都接不上来感到十分懊恼。

张佳乐倒不气,只轻松地说:“又不是所有人都叫韩‘文青’。”

一分队俩队员咬耳朵:“这他妈还全不费工夫?我们之前走的那一天半是旅游的吗!”

带着即将圆满完成任务的美好心情,韩文清和张佳乐各自领上精锐队员,准备从雪山的两个方向包抄。十几名机动队员则于各个不同的隐蔽点设伏,狙击手稳健地扶住88式狙击步枪,在微光瞄准仪中为队友拉出大片安全范围。

近了,烈火吞噬枯枝的“噼啪”声清晰可闻。张佳乐趴在黑暗中道:“报情况!”

韩文清的一分队走的是视觉更好的一条路,就在张佳乐的声音传来之时,他已看清火堆旁有两个人,“两男,可能有武器。”

“能看清楚是什么武器吗?外国的?土制的?”张佳乐做了个据枪瞄准的动作,示意身边的队员再次检查武器,打开保险。

“不能判断,他们带着黑色长袋,还有像架子一样的东西。”韩文清皱起眉,没想到眼前这俩恐怖分子还装备了大家伙。

“我操是大狙还是单兵火箭筒?”张佳乐一惊,队员们也个个圆瞪双眼。

“不知道!”韩文清“啪嗒”一声将子弹上膛,吩咐道:“你们二分队按兵不动,我去看看!”

张佳乐刚想争辩,又听他在对讲机里指挥远处的狙击手:“掩护,发现不对立即开枪!”

“明白!”狙击手冷峻的声音传来,合着冷风,听得人背脊发凉。

韩文清带了两个队员抄到山腰平台后方。兴许是察觉到异常,一名戴着眼镜的暴恐分子往后看了看。

逆着火光,韩文清竟好巧不巧地对上对方的目光。一秒的愣神后,他飞身跃上平台,强势地端枪喊道:“不许动!边防巡逻!”

-2-

戴眼镜的男子微微张开嘴,双手下意识地举在脸侧,表情虽有些意外,却也不见太多惊恐。韩文清如伺机而动的猎手般警惕靠近,右手食指有力地贴在扳机上。其余队员紧跟着他翻上山腰平台,个个如矫健的飞豹。

一名队员大声吼道:“边防巡逻,蹲下!”

“蹲下?审犯人吗?”先前正拨弄火堆的男子侧过头,英挺的双眉下是一双略显懒散的眼。

“什么人?”韩文清的枪口转向说话的男子,“深夜在这里做什么?”

“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男子抄手坐在石头上,既不蹲,也不示弱。

“证件呢?”韩文清神经绷得更紧,自加入反恐突击队以来,如此淡定的暴恐分子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在这里。”答话的是戴眼镜的男子。他拉开厚重防寒大衣的拉链,立即引来数杆步枪的准星。

“我们不是恐怖分子,是公民,正经的公民。”坐在石头上的男子咳了咳,朝众枪所指的男子扬起下巴:“还没拿出来?”

“放得太深。”戴眼镜的男子终于从内包的最里层摸出一个卡片夹,打开,两张身份证一左一右整齐地放着。

韩文清接过卡片夹,对着光一看,证件上写得清楚:张新杰,男,汉族,来自西安;孙哲平,男,汉族,来自昆明。

“张新杰?”他问。

戴眼镜的男子点点头,目光不见丝毫躲闪。

“孙哲平?”转向另一人,他又问。

“是。”男子站起身来,耸耸肩示意自己无害。

韩文清放下步枪,锐利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扫过。一分钟后,他打开对讲机,沉声道:“120,120,情况有变,带你的人上来。”

“怎么回事?”山腰发生的事出乎张佳乐的意料,他端着枪从张新杰、孙哲平面前走过,警惕而疑惑的眼神和孙哲平的目光撞个正好。

“说吧,来这儿干嘛?”韩文清站在火堆旁。经观察,他已基本确定张、孙不是暴恐分子,可深夜鬼鬼祟祟在边境烤火的,也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人——不是来捕捉野生动物的,就是来违法挖珍惜植物的。

“拍照。”孙哲平言简意赅。

“什么?”张佳乐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恶狠狠地说:“拍什么照?偷绘山川地形?”

偷绘边境地图,这样的事放在新疆几乎能够与暴恐活动画上等号了。

“想什么啊……”孙哲平任由自己衣领被拧着,面前的可是全副武装的边防精英,步枪里塞着的那都是真子弹,惹不起。

“不是拍照回去偷绘地图是干什么?”张佳乐松开右手,径直摸出92式手枪。枪口将孙哲平的下巴高高顶起,他又吼道:“说!”

“我是来拍上面的,不是拍下面。”孙哲平被顶得难受,喉结上下起伏。

“上面?”张佳乐稍稍减力,却见孙哲平挑了挑眉,旋即恼道:“什么上面下面的!”

“上面的天空啊。”孙哲平无语,“我们是来天山拍摄星空的,不拍下面的山川,也不偷绘地图。”

张佳乐嘴角抽搐,猛然想到韩文清之前在对讲机里说的“黑色长袋”和“架子”,旋即转身指着那堆什物道:“那些是啥?”

“新杰,打开给他们看看。”孙哲平说完就想将手揣进衣兜,却被张佳乐刮了一记眼刀,只好展开十指悻悻道:“知道你们军人巡逻的规矩,我不揣进去行了吧?兜里真没东西,我就是手冷。”

张佳乐瞪了他一眼,亲自去监督张新杰开袋。韩文清站在张新杰另一边,袋子的拉链方一打开,他就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错了——

那哪里是大狙、火箭筒等大家伙,那分明就是高倍望远镜和昂贵相机镜头!

“我们真是来拍摄星空的。”张新杰推了推眼镜,严肃地说:“我和平哥都是自由摄影师,向往新疆的美景而来,想做一个星空特辑,向大家介绍新疆之美。”

“机子、卡、硬盘都在,你们可以随便打开检查,我保证里面只有星空照和试手的风景照。”孙哲平接话道:“各位都是专业反恐人士,什么样的照片能拿去绘制地图,你们比我更清楚吧?”

韩文清迅速浏览起照片,经验告诉他,孙哲平和张新杰没有说谎。

张佳乐踱到一旁,压着声音朝对讲机说:“情况解除,原地待命。”

“首长判断失误啦?”不知道什么时候,孙哲平已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闻言,他脸上浮起一层不甘心的恼色,遂大声道:“今天这事儿没完!”

“张佳乐!”韩文清皱眉道:“怎么跟群众说话的?”

“他们私自闯入无人地带,一遇到危险就又哭又闹求救援,浪费边防警力军力,这种人你我还见少了?”忙了一晚上却一无所获,张佳乐遇事急躁的毛病又犯了。

“张佳乐你脑子糊了吧?”韩文清掷地有声,“口无遮拦!军规军纪忘了?”

见两个分队长突然杠了起来,两边队员赶忙上前劝架。张新杰拿起一个特大号的暖水瓶,倒了一盖子的热水,走到垮着一张脸的韩文清面前,面无表情地递上,“给,不要吵架。”

韩文清一愣,忽然想起“不要吵架”也是他和张佳乐出发之前,中队长千叮万嘱的话,不由得感到几分惭愧。

热水带着几屡香甜,他一饮而尽后问:“红枣?”

“嗯,驱寒暖身。”张新杰接过盖子,神色有些许歉意:“对不起,我们来这里摄影,给你们添麻烦了。”

在军营里和糙爷们儿混惯了,韩文清竟然被一声“对不起”搞得红了脸。他抓抓脸颊,又抠抠脖颈,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另一边,被队员拉走的张佳乐坐在石头上,背着所有人生闷气。“罪魁祸首”孙哲平绕到他跟前蹲下,撑着下巴道:“嗨兵哥!”

“操!”他翻了个白眼,抱着膝盖往侧面转身。

“嗨兵哥!”孙哲平保持蹲着的姿势跟着挪,又转到了他正面。

“有屁放屁!”他咬牙切齿道。

“有,但不是屁。”孙哲平一脸诚恳,清了清嗓子又道:“我是想真诚跟你说这句话的。”

张佳乐撇下嘴唇,不自在道:“那就快说。”

“对不起,张佳乐。”孙哲平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耽误了你们执行任务。”

嗡!张佳乐脑子陡然响起七零八碎的声音,眼皮也突突突跳得厉害。他怔怔地看着孙哲平,心脏不知为何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古怪感觉包围。

片云轻轻遮住弯月,就像调皮的姑娘悄悄捂住心上人的眼睛。

半晌,张佳乐咽了咽口水,呆呆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叫张佳乐?”

话音刚落,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啊!可想问的是什么?想表达的是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是为什么,不知道心脏那古怪的感觉是什么。所有躁动的情绪都在慌张地寻找出口,可方一张嘴,那些异样的心情竟然就变幻成了一句傻愣愣的“你怎么知道我叫张佳乐”!

丢脸极了!

“我听你战友喊的。”注意到张佳乐精彩的表情,孙哲平依旧诚实作答。

“哦。”张佳乐本能地想低头,可真低下去了才发现这样更方便蹲着的孙哲平瞧他,于是一时不知所措,胡乱地将脑袋一抬,无意识地摆成了45°仰望天空的姿势。

孙哲平笑了起来,如果不是相机已被暂时没收,他一定会给“忧伤”的张佳乐拍一张照。

张、韩二人平时吵得厉害,可和好得也快,何况此时正在执行任务,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俩干仗。不多时,韩文清照着张佳乐的头盔重重一拍,吼道:“整理一下,带队上路!”

张佳乐拿枪托戳了戳孙哲平的肩膀,催促道:“拿上必要行李,出发!”

“出发?”孙哲平挑起一边眉梢,“我们也要出发?”

“废话,你们在这儿被我们发现了,我们就不可能把你们丢下。”张佳乐说得理所当然,“现在接应的小组跟不上,你们跟着我们,我们保护你们出山。”

“这……”张新杰的眸子映着火光,“你们是要去缉拿暴恐分子?”

“放心,就算打起来了我们也会护你们周全。”韩文清往自己胸口重重一拍,指着臂章道:“新疆最精锐的反恐部队。”

“我不是怕。”早在来新疆之前,张新杰就在电视上见过那枚臂章,“我们明晚拍完就出山,你们带着我们万一耽误……”

“明晚?我去!”张佳乐耍酷般地转起92式手枪,“你们必须跟我们走。安全待到现在算你们幸运,但这片山里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我们遇上你们,就不可能让你们继续留下。”

孙哲平和张新杰互看一眼,饶是一向波澜不惊的孙哲平也没想到会被正出任务的反恐精英捎上。

“走吧,多的行李我来拿。”韩文清拍了拍张新杰的肩膀,顺手拿起只剩小半热水的暖水瓶。

张新杰再看孙哲平,却见张佳乐一手抄起他们的摄影器材,握拳砸在孙哲平的肩膀上,气势十足地喊道:“给我走!”

-3-

孙哲平将塞满器材的袋子从张佳乐肩上卸下来,潇洒地往自个儿背上一捞,迈开步子道:“都被你保护着了,行李怎么也不能再让你扛了吧?”

张佳乐斜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只拉着头盔沿用力往下压。见状,一分队一名年长的队员笑着喊:“老张还压?头顶给压扁了看你退伍后怎么讨媳妇!”

“头顶没扁也没哪家姑娘嫁他。”韩文清抖了抖背囊,回头喊道:“诶,谁还有多的夜视仪?”

“我有。”张佳乐蹲下身,一边在背囊里翻翻找找,一边嘀咕道:“我头顶不是你他妈给拍扁的吗?”

孙哲平饶有兴致地看张佳乐毛手毛脚翻背囊,没话找话道:“他经常拍你脑袋?”

“谁?”张佳乐抬起头,眉毛挑得老高。

“他啊,你们队长。”孙哲平指着韩文清说。

“他?韩文清?”张佳乐一副受了天大侮辱的模样,争辩道:“他不是我队长,我俩都是队长!”

“平级?”孙哲平假装不大相信,笑着逗对方:“你看上去像他手下。”

张佳乐顿时沉下脸,发狠似的将刚找到的夜视仪砸孙哲平怀里,旋即头也不回地提起背囊走了。

韩文清正拿着另一个多余的夜视仪教张新杰使用,侧头却见张佳乐气势汹汹地往队伍最前方赶,忙喊道:“跑啥?给孙哲平戴好夜视仪了吗?”

“关我屁事!”张佳乐应道:“二分队的跟上,咱开路!保护人民群众的光荣任务交给一分队就行!”

韩文清表情复杂地看了看追上来的孙哲平,用眼神问:你惹了他?

孙哲平摸摸鼻梁,笑了笑表示差不多是这么回事儿。

韩文清无奈地接过夜视仪,三下五除二替孙哲平戴好,嘱咐道:“你俩紧紧跟着我,看不清楚的时候相处搀扶一下,注意脚下,绝对不准使用打火机和电筒来照明。”

“韩队,你放心。”张新杰捂着夜视仪,面色不太好看。他的夜视仪是直接叠加在眼镜上的,一层压一层,自然不好受。

“走吧,跟着我。”韩文清抓起张新杰的手腕。军人粗枝大叶惯了,他哪会感觉到就在那一瞬间,手心上曾泛起轻微的颤栗。

火堆被抛起的沙土覆灭,天地重归漆黑一片。

山林寂静,张佳乐保持着九分警惕为队友开路,另外一分不由自主地给了拖在后面的“人民群众”。

姓孙的戴上夜视仪了吗?看得清路吗?

韩文清有没带着他?他不会掉队了吧?

因着这一分的分神,向来雷厉风行的二分队队长时不时停下来往后望,引得身后的队员连声催促:“老大,你再这么疑神疑鬼,我都要染上神经衰弱了!”

“什么疑神疑鬼,我就是看看那两个跟上没!”张佳乐说得有些心虚。

“一分队的人罩着呢,你管这么多搞啥?”队员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念叨着:“咱们得抓紧时间,要不天亮时到不了山口。”

张佳乐一怔,拍着脑门急道:“操!耽误这一下子,我都忘了正事!走!赶快!”

张新杰突然摔了一跤,韩文清连忙将他扯起来。他一边道谢一边问:“速度快起来了?”

“嗯,我们必须赶路。”韩文清将任务一五一十相告,又问:“怎么样,还能走?”

“没问题。”张新杰呼吸急促,寒冷的空气因为大口呼吸而灌入肺中,刺激得五脏六腑都跟着难受起来。

“喝口水吧。”韩文清的声音带着歉意,“任务在身,没法照顾到你们的身体。”

“我们没事。”孙哲平插话道:“这小子看着弱不禁风,毅力可是杠杠的。”

韩文清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根巧克力棒,塞到张新杰手中,打气道:“坚持,到了山口张佳乐会找个地方让你们隐藏起来,到时候就能休息了。”

“我到前面去看看张佳乐。”孙哲平拍拍张新杰的肩,转身朝韩文清做了个握拳的动作。

“行,那家伙气来得快消得也快。”韩文清捶了捶胸口,“新杰交给我好了。”

孙哲平赶上二分队时用食指轻轻戳张佳乐的后肩,张佳乐不知是他,头也不回地骂道:“谁趁黑手贱?队长也敢偷袭!”

“打个招呼而已,怎么就手贱了?”孙哲平假装委屈。

“是你?”张佳乐心头一热,往后侧身时差点踩到他的脚,“你来干嘛?”

“来看看你。”孙哲平嘿嘿笑着,“看看反恐精英里的队长是怎么开路的。”

“嘁!”张佳乐埋头继续向前,小声自语道:“有屁好看。”

孙哲平边走边教育:“你呀,别一天屁来屁去的。”

“关你屁事!”张佳乐没好气。

“看吧,又来了。”孙哲平凑到他耳边,指节“嗑嗑”敲头盔,低语着:“不好听,和你精英的形象不符。”

张佳乐耳根痒痒的,之前心脏上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来了。他瞅了瞅孙哲平,决定不吭声,继续走。

天蒙蒙亮,山林被或浓或淡的白雾笼罩。张佳乐在一处雪山融水形成的溪流前停下脚步,黑色的军靴没入汩汩流淌的溪水,他低头对着对讲机道:“原地休息。”

呈“1”字型的队伍停了下来,孙哲平盯着张佳乐表情严肃的侧脸。晨光下,他不太像军人的面孔比夜里更加生动。

摘下手套时,张佳乐注意到身边射来的灼灼目光,遂皱眉道:“看什么看?”

孙哲平刚想说“没看什么”,余光却被对方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吸引。他探手想拉近看看,不料被一掌打掉。张佳乐厉声道:“别动手动脚!”

“你手怎么了?”他心里隐隐有了痛意。张佳乐的手上布满道道干裂的痕迹,粗糙得不像二十多岁的人所有。

“什么怎么?”张佳乐活动活动十指,昂起下巴道:“伤痕!男子汉的勋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细皮嫩肉?”

孙哲平眼神沉了下来,张佳乐也不与他多说,弯腰就抱起一块成人脑袋大小的石头。

“嘭!”石头丢入溪水中,砸起小小的水花。孙哲平赶前一步,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填溪造桥,方便大家走。”张佳乐双脚陷在溪流中,手上又抱起一块石头和一堆枯枝。

“这溪不深,趟着能过。”孙哲平盯着张佳乐的军靴,溪水快要漫过靴沿儿了。

“是不深,但是水冷啊。”张佳乐弯着腰忙忙碌碌,指尖每一次与溪水相触时,眉头都会重重一拧,“我们这靴子吧,质量虽好,但也经不得冰水泡,而且走到中间时水还会从靴子口灌进来,整个脚都得挨冻。”

孙哲平抿着唇,若有所思地盯着张佳乐。

“咱这是要去执行任务的,脚冻僵了怎么行?”张佳乐继续道:“我现在给他们铺一条路,待会儿他们走时虽然还是会踩水,但靴子基本不会进水,进水就糟了。”

“但是你的靴子进水了。”孙哲平深深呼吸弥漫着植物气味的空气,心中那隐隐的痛意越发明显。

“我不一样嘛。”张佳乐直起腰,在胸口重重一拍,眼中盈满军人独有的傲气,“我是他们队长,那话怎么说的?对,身先士卒,我得照顾着他们。”

山风悠悠而过,悄悄吹散朦胧的白雾。

咕噜作响的小溪边,竟有不畏寒冷的野花从土壤中挣扎而出,欢喜地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孙哲平迎着张佳乐的目光,满眼都是他骄傲的模样。

在被火光照亮的黑夜,他觉得这个略显急躁的军人有趣又好玩儿。

而在被晨曦眷恋的清晨,他渐渐意识到,这个急躁的军人之于他,似乎不只是好玩儿这么简单。

不到十分钟,一座用石头与枯枝搭建的“桥”竣工。张佳乐大步大步地往岸上迈,溪水哗啦啦地往靴子口里灌,他却像早已习惯似的一脸无所谓。

“冷吗?”孙哲平问。

“冷死了!”张佳乐夸张地答。他找了块大石头坐下,脱掉军靴就开始往外面倒水。

孙哲平靠近,道:“有换的袜子吗?”

“有是有,但是换了没用,靴子里面干不了。”张佳乐扯下袜子,双手握住使劲拧。

“还能穿?”孙哲平看着张佳乐冻红的手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能啊,咋不能!”张佳乐将湿袜子在石头上狠甩几下,干脆地往脚上套,“咱军人什么苦不能吃?”

孙哲平弯腰握住他的脚背,皱眉道:“真冰。”

“走走就暖和了!”张佳乐踩进军靴里,回身拉开背囊的小口袋,拿出一把创可贴。见孙哲平又露出不解的神色,他满不在乎地解释道:“你也看到了,我手上有裂口,都是平时风吹日晒搞出来的。这儿的水嘛,也不像其他省份。全是碱,烧着口子特别痒!”

“是特别痛吧。”孙哲平抓住张佳乐的手,终于没又让他给打掉,缓缓低语道:“十指连心。”

张佳乐愣了愣,被孙哲平突如其来的深情打得有点懵,出神半晌才硬生生缩回手道:“不,不痛,痛的时候缠上创可贴就行了。”

“还说不痛?”孙哲平直勾勾地看着张佳乐的眸子,叹气道:“手拿来,我给你贴。”

魔怔了一般,张佳乐真的乖乖伸出双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十个指尖,十片创可贴。孙哲平低头认真地贴,撕开、缠绕、按平。当张佳乐因为疼痛而发出低沉的闷哼时,他还会贴着手指,安抚般地轻轻吹气。

“乖,吹一吹就不痛了。”

懵懂少年时代的谎言,在长大成人后,成了世间最温柔的镇痛剂。

-4-

趟过小溪,预计设卡的山口也就近了。

乌青的天边被勾上金黄的轮廓。逆着宝石般的朝阳,韩文清大力搂住张新杰的肩膀,低声道:“别趴下,这条路咱终于走完了!”

张新杰吃力地拽住韩文清的小臂,一路马不停蹄的奔波耗尽了他远逊色于军人的体力,最后这一截几乎是靠着意志勉强撑下来。

“那块石头看到了没?”韩文清指着不远处,开口便呵出一片白气,“再加把劲,我们上那儿坐去!”

“嗯。”张新杰咬了咬牙,颤抖着的腿从雪中抬起,麻木得像早已与身体分离。

久得仿佛从日出走到了日落,举目望去,意味着终点的石块却并没有越来越近。

张新杰揉了揉眼睛,极度的疲劳已令他出现精神恍惚的征兆。艰难地张开嘴,他将脸贴在韩文清手臂上问道:“是我走得太慢?还是那石头也在走?”

韩文清既想笑又心痛,犹豫好一会儿只好答:“是我走得慢,你配合着我所以也走得慢。石头肯定不会动,有句诗就叫江流石不转。”

“遗恨失吞吴。”张新杰条件反射地接了下句,韩文清愣愣地看着他,他抬头道:“不对?”

“对,对!”韩文清脸颊热了起来,只见他胡乱在脸上一抹,握拳道:“坚持,马上就到了!”

这么多年来,能接着韩“文青”背诗的人,张新杰是唯一一个。

所谓的山口是一条公路在两座大山间开辟的狭窄通道,该公路通往国境,是目标暴恐分子最有可能选择的路线。

孙哲平拿出背包里的高能量食物分给张新杰,两个分队的部分队员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各自补充能量,韩文清和张佳乐的争吵声从一处山坡上传来,夹杂着其他队员的附议或劝阻。孙哲平循声望去,十多位身穿荒漠迷彩的军人像极了高中拉帮结伙干仗的小团体。张佳乐手舞足蹈地喊:“设卡的是我,怎么设由我决定,你休整好了立马带着你兄弟走!”韩文清单手叉着腰,毫不客气地反驳:“行动总指挥是我,加路障是从你们二分队的安全考虑!”

“不需要!”张佳乐把95式自动步枪往地上一杵,怒道:“我还不能对我二分队的安全负责?”

韩文清愤懑得双手握拳往自个儿头盔上砸,大吼:“你听是不听?”

“不听!”张佳乐双眉一横,寸土不让。

“操!”韩文清唾了一口,伸手便要去扯张佳乐的领章。

“干什么!”张佳乐立即捂住领口。

“任务执行时抗命,你他妈给我滚回!”韩文清真发起怒来,远看就和咆哮的猛虎差不多。

“你!”张佳乐吃瘪。他和韩文清虽是平级,可这次任务的总指挥的确是韩文清。两人互瞪五秒,他竟猛然往地上跺了三脚,咬牙道:“韩文清,任务完了走着瞧!”

“瞧就瞧。”韩文清铁青着脸转过身,却在背对张佳乐的一刻悄悄长舒一口气。

孙哲平拍拍一位队员的肩,问道:“他俩老是这样吵架?”

队员见怪不怪道:“不吵才真出事儿。”

张新杰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说:“韩队跟我说,张佳乐是他很重要的兄弟。”

孙哲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着揉张新杰的恼道,打趣道:“韩队喊得多生分,直接叫文清呗。”

张新杰斜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张佳乐喊得多生分,直接叫佳乐多好。”

“佳乐不好。”孙哲平摆摆食指,换上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乐乐才好。”

按照夜里商定的分工,韩文清将带领一分队由山口潜入搜捕地带。

临行前,踌躇满志的军人们各自校验着95式自动步枪和88式狙击步枪。张新杰走到韩文清身边,看着他熟练地拉动保险、据枪瞄准,小声唤道:“韩队。”

“嗯?”韩文清立即偏过头,刚才还如鹰目一般锐利的眼神顿时染上说不清的雀跃。

“山里危险吗?”张新杰明知故问。

“没多危险!”韩文清耿直地笑,心里却兀自跑过一串喜洋洋的弹幕:新杰是在关心我吗?

“小心。”张新杰低下头,自知没有任何立场对常年与暴恐分子打交道的军人说“子弹不长眼”这种话,更不可能提出“我跟你一起去”的要求。沉吟片刻,只憋出干瘪瘪的祝福:“一路平安。”

“嘿!那是必须的!我们都不平安,谁来保护你们的平安?”韩文清向张新杰伸出拳头——军人习惯了彼此鼓劲,相互碰拳就是最直接的方式。

可是,张新杰盯着拳头看了好一会儿,却并没有挥出自己的拳头。

韩文清略显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刚想放下拳头,又见张新杰一边在被衣服裹着的脖子上掏什么,一边说:“等等!”

“这是?”韩文清保持着探出拳头的姿势,张新杰在他的衣袖和手套间拨出一条缝隙,将一条红线绕着手腕缠了三圈。

红线上,有一块白色的小石头。

“幸运石,小时候母亲给我的。”系好之后,张新杰替韩文清整理好衣袖和手套,抬头道:“我一直挺幸运。”

韩文清收回拳头,看了看被厚重迷彩包裹着的手腕,又看了看张新杰,张嘴却说不出话。

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张新杰给了他两个第一次:第一次背诗有人接,第一次挥拳不是碰上同样坚硬的指骨,而是被一双手握住,缠上红色的丝线。

那人说,这是我的幸运石,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韩文清不知道张新杰是否曾将幸运石戴在其他人的脖子或手上,只知这小玩意儿一定是他常年随身的宝物——它温润、透亮,压在皮肤上时冰凉中竟捎着些微暖意,这样的触感只能是“人气儿”养出来的。

“加油!”见韩文清欲言又止,张新杰用力捏起拳头,像模像样地砸在他肩窝,正色道:“等你擒暴归来。”

韩文清本能地在张新杰的拳头碰触到自己时抓住了他的手腕,有队员高声喊“队长,走了”,他慌忙拔出别在腿上的侦察兵匕首,推给张新杰道:“拿着,防身。”

张新杰接过匕首,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辉。军品不许授人,军人枪械不离身。他紧紧握着匕首,严肃道:“平安回来,将石头还我。”

韩文清一诧,旋即心领神会道:“到时候,你也将匕首还我。”

一中队消失在山口之时,二分队已经分成数拨行动起来。

张佳乐蹲在视野极好的山坡上,一手拿望远镜一手拿对讲机指挥道:“206,汇报情况,206!”

“潜伏完毕,正在观察。”编号206的队员是队中的狙击手,他悄无声息地隐藏在荒野之中,除了张佳乐没人能凭肉眼搜索到他的身影。

“很好。”张佳乐挪开视线,起身拿着望远镜大范围扫视,“213、209,沟内有无可疑?”

对讲机那端传来嘈杂的电流声,一个明亮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报告,正在搜索,目前无情况。”

“保持警惕。”张佳乐放下望远镜,面色严峻地看着正在公路上摆弄数根圆木的队员,深深出了口气。

孙哲平和张新杰被藏在一个隐蔽的土洞中,一名队员盘腿坐在洞口。从他们的位置看出,勉强能看到张佳乐挺拔的背影。孙哲平看得有些出神,自言自语道:“他在看什么?”

“公路上的路障呗。”队员摩挲着枪身,巴不得跟四处设伏的队友混在一起,“为路障这事儿,老大和韩队刚才不还吵得厉害吗?”

“怎么回事?”孙哲平和张新杰同时问。

“韩队非要设,老大不让设。”队员露出无奈的表情,“要我说吧,老大和韩队都有理,不过韩队这回是总指挥,老大再不情愿也得听他的。”

“说说看。”孙哲平又往山坡上瞅了一眼,那里已经没了张佳乐的身影。

“我们在这里设卡是为了保护深入山林的一分队,如果暴恐分子在这儿出没,最好的情况是我们将他们全数捕获。”队员说起专业战术就滔滔不绝,“而不留余党的理想状态是‘自然’,就是不在路上设路障,这样不会引起他们的疑惑,最大程度减少溜号的可能。”

“张佳乐是想全数歼敌……”孙哲平边思索边说,“减少韩文清他们的危险?”

“对。你们别看老大毛毛躁躁的,他这人吧,关键时刻特可靠。”队员嘿嘿笑起来,似乎正为有个这样的队长感到高兴,“但是韩队坚持要设路障。”

“为什么?”张新杰身子不自主地前倾。

“因为路障对我们来说是个必要的缓冲,会滞缓暴恐分子的行动。”队员摊开手,“简而言之,对设卡埋伏的人来说,有路障比没路障更加安全。”

一阵喧闹从公路的方向传来,队员敏捷地跃出藏身地,孙哲平本想跟上却被一把按了回去。半分钟后,队员拍了拍腿上的雪渣与荒草,摆手道:“没事,有老乡路过,老大帮他搬开路障。”

“张佳乐亲自去?”孙哲平想到他那缠着创可贴的十指。

“这种事他跑得最快。”队员靠在土壁上,惬意地扯了扯胳膊,又道:“和韩队吵时他就说这路障会影响乡亲通行,韩队不依。他俩啊,向来是为对方考虑得更多。”

“他俩……”

“啥关系?”

方一出口,张新杰就与孙哲平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发小儿,真兄弟。”队员被两人急切关心的模样吓了一跳,旋即明白到什么似的道:“他俩年底就退伍了,你们有什么企图呢,可赶早,也可来日方长。”

-5-

张佳乐又回到山坡上,一会儿拿起望远镜四处巡视,一会儿在对讲机里与队员简短交流。孙哲平凝视着他的侧脸,看他摘下头盔,焦躁地抓头顶,暗自想到:这脑袋哪里像被拍平了?

二分队队长天生一副好皮相,就连脑袋的形状都好看。

埋伏与近处搜索完成后,山林突然安静了下来。三个伏击点上,伪装起来的军人与大地混为一色,张佳乐趴在一处掩体后,全神贯注地用狙击步枪的瞄准具观察公路。

日上中天,他的对讲机响了。嘈杂的背景音中,韩文清兴奋地喊着:“120!120!我们在入户搜索时发现目标,捕获一半击毙一半!”

“太好了!”他一跳而起,忙问道:“有没兄弟受伤?”

“大李从房子上摔下来,腿给蹭到了,没大事儿!”韩文清又说,“你那边怎么样?没情况吧?张新杰和孙哲平呢?”

“都好,没可疑人物经过。”张佳乐朝各个伏击点打出“任务完成”的手势,握着对讲机道:“什么时候能赶回?需要我带人接应吗?”

“你就在那儿待着,我这边要押人,速度可能会慢一些,五六点肯定能回。”韩文清冲那边的队友吼了一嗓子:“走!老张请咱烤羊肉!”

“谁他妈请你烤羊肉?”张佳乐假装不乐意。

“孙哲平说的啊。”韩文清正直作答:“出发前他说给我们庆功,你请烤羊肉!”

“我操!”张佳乐大骂一声,关掉对讲机朝孙哲平藏身的土洞跑去。

情况解除,守在洞口的队员趁机开溜,张佳乐一脚踩在洞壁上,脏兮兮的军靴刚好杵在孙哲平脸侧。

“怎么了?”孙哲平抬起头,笑得不太正经。

“你卖我?”张佳乐单手搭在高高抬起的膝盖上,“我什么时候说请老韩他们队吃烤羊肉了?”

“哦,那个啊。”孙哲平拍拍张佳乐的军靴,“圆满完成任务不用庆祝吗?”

张佳乐一愣,又道:“庆祝就一定得我请……请烤羊肉吗?”

孙哲平故作怜惜地瞄张佳乐,把人瞄得快毛了才说:“张佳乐队长,你是没有钱请吗?”

“我!”张佳乐腿一抖,在土洞上刮下一层灰土,他挺起胸脯,中气十足地说:“我有钱!”

“那你请吗?”孙哲平歪着头笑。

“请就请!”张佳乐一屁股坐到孙哲平面前,强调说:“老子有钱,请兄弟吃饭天经地义!”

孙哲平又是鼓掌又是竖起大拇指,“乐乐,豪爽有义气!”

“哼!”张佳乐被夸得略一红脸,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乐乐”这个称呼。

“你请韩队他们吃。”孙哲平身子前倾,凑到张佳乐耳边说:“我替你付钱。”

“这哪成?”张佳乐立即摇头。

“就成!”孙哲平将脸枕在张佳乐肩上,懒懒的声音带着笑意,“感谢你们这一路的保护。”

“这是军人的职责。”张佳乐见孙哲平靠了过来,先是双手张着没地儿放,后来干脆搁人家背上轻轻拍。

“说定了,你请客,我付钱。”孙哲平重新坐直,一脸坦诚。

张佳乐双眉一拧,急道:“我们哪里说定了?”

“早说定了。”孙哲平目光下移,又看到张佳乐那双缠着创可贴的手,柔声道:“还痛吗?”

“啊?”张佳乐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才活动起十指,“你说这个呀,习惯了,不痛。”

“我再看看。”孙哲平逮住张佳乐的右手,白色的创可贴已经满是污迹,他皱着眉说:“我给你换。”

“不换不换,又不是什么大伤,没沾碱水就不痛。”张佳乐连忙抽回手,心虚地摸了摸被孙哲平握过的地方。

“脏了会感染。”孙哲平将手放在张佳乐盘起来的腿上。

“不会,我从来没感染过。”张佳乐得意地说:“他们都说我长得不像军人,但我身体素质没比任何人差,入伍后各种大伤小伤都受过,但好得特别快,谁也不担心我好不了!”

“你……还受过哪些伤?”孙哲平收回手,目光深邃。

“唔,有点多噢。”张佳乐眼珠子转了转,抿着唇想起来,“训练时从飞车上摔下来,躺了三个多月,害我差点进不了突击队。”

孙哲平望着张佳乐的脸,在那生动的表情中找不到一丝昔日的阴霾。

“严重一点的还得是刀伤和枪伤。”张佳乐站起来,指了指右侧大腿,绘声绘色道:“有次我和暴恐分子正面搏斗,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刀,不过我反应快啊,刀就刺到这儿,没伤到动脉。”

孙哲平倒吸一口气,嗓子眼干涩得难受。

“这里受的是枪伤。”张佳乐又指着自己肩膀,“枪战时给崩了一枪,差点儿废了我这只胳膊。”

“很痛吧?”孙哲平低声问。

“不知道。”张佳乐扁扁嘴,又盘腿坐下。

“不知道?”孙哲平不太明白这种说法。

“打起来时都是肾上腺素狂飙,全神贯注。知道自己伤了,但是感觉不到什么痛感。”张佳乐摘下头盔抱在胸前,“看电视以为中枪全得痛死,其实真中了,好像也就那么回事儿。就肩膀挨枪那次,我还崩了两个暴徒呢。”

只有真正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人,才能笑着将命悬一线讲成生动的故事。

“有后遗症吗?”孙哲平按捺住阵阵涌出的心痛,继续问:“后来还痛吗?”

“后遗症啊?伤疤算吗?”张佳乐本想捞起衣服,扯了一会儿又作罢,“穿太多了,没法给你看,刀的伤疤挺大的,不好看,枪伤还好,没那么大,不过皮肤皱起来了。”

孙哲平眼眶潮湿起来,既为张佳乐曾经经受的苦难,又为他那一句“伤疤挺大的,不好看”。

饶是再坚强的军人,再洒脱的男子汉,内心也会介意自己身体的缺陷。这个名叫张佳乐的反恐军人带着健康的身体来到边疆,退伍后却会携带满身伤痕远归故里。

“不过也没事,这些伤穿上衣服就看不到了。”张佳乐嘿嘿笑起来,得意中带着羞涩,“兄弟们都说我长得还行,不看伤疤的话挺帅的。”

“很帅。”孙哲平说。

“哈哈,谢啦。”张佳乐一开心起来,眼睛就亮得尤其好看。

“很帅。”孙哲平重复道:“有伤疤更帅。”

“哈哈哈别开玩笑。”张佳乐推了孙哲平一把。

“你说的,伤痕是男子汉的勋章。”孙哲平握住他的手腕,眼神难得地认真起来,“最帅气的勋章。”

张佳乐舔了舔嘴唇,和孙哲平认识不到一天,他已经挨了两次莫名其妙的会心一击。

“所以我帮你把创可贴换了吧。”孙哲平牵着他的指尖。

“哦……”张佳乐下意识地就应了一声,应完才发现不对,“伤痕是男子汉的勋章”和“我帮你换创可贴”有关系吗?

“不换!”想到这里,他立即缩回手。

“为什么?”孙哲平皱了眉。

“我,我……”张佳乐低着头,支吾半天才说实话:“我没有创可贴了,只带了一小把出来,都用完了。”

孙哲平叹了口气,又气又心痛。

“我有。”张新杰不声不响地走过来,在孙哲平手上拍了长长一条创可贴。

孙哲平抬头笑,张新杰推了推眼镜,悄悄竖起拇指。

午后,张佳乐又和韩文清通了几次话,韩文清别别扭扭地打听张新杰吃饭了吗精力恢复了吗,听得一旁的孙哲平笑得直摇头。

太阳悠悠地走到西天,队员三两成群地在山上踱步,等着一分队的归来。

然而,一辆越野车的到来打破了平和的宁静。枪声响起,张佳乐瞳孔骤然一紧。

“老大,有人冲卡。”狙击手冷峻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当其他队友已然放松之时,他依旧一动不动隐藏在狙击位上。

“明白!”张佳乐拿起95式自动步枪与88式狙击步枪就往山头上跑,孙哲平本想拉住他,却被他推得摔了个踉跄。

张新杰扶起孙哲平,平静地说:“他们都是军人。”

军人,哪里有危险就往哪里冲的军人。

狭窄的公路上,狂飙的越野车被路障逼停,两个黑衣男子匆匆下车想搬开圆木,子弹从越野车里射出,如无头苍蝇般砸向山林。

张佳乐用扩音器喊道:“我们是中国边防,中国边防,命令你们立即停火!”

孙哲平听着张佳乐的声音,相处的这十多个小时,他从未听到张佳乐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它透着坚毅、果敢、镇定、无畏,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魔力——让对立者胆寒,让所保护的人安心。

疯魔的暴恐分子端枪扫射,圆木被他们挪向一旁,越野车再次启动,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

张佳乐虚起眼睛,狙击瞄准具中的视野格外清晰。他拿起对讲机,沉声道:“废了那辆车。”

两枚子弹同时从不同方向射出,一枚来自张佳乐,一枚来自狙击手。

两声震响,后轮被废的越野车撞向路边的围栏。

数名暴恐分子从车中逃出,土制炸药接连飞向山坡。

“妈的!”张佳乐对着对讲机喊:“他们俩怎么样?”

“没事。”守洞口的队员又回到了岗位,“老大,打死算了。”

“这些人是哪帮势力都不知道,怎么都得留个活口。”张佳乐不断调整着88式狙击步枪,无奈位置不佳,逃出的暴恐分子不在他的射程掌控中。

这时,与暴恐分子最近的队员喊道:“他们一共七人,车里没人了,是断胳膊还是断腿?老大你决定!”

“注意安全,胳膊腿都断!”张佳乐下令道。

密集的枪声再次响起,七人挣扎着倒地,暗红的血液顺着公路流向积雪未化的泥土。

-6-

直到明月挂在天边,韩文清带领的一分队还没回到山口。

早就靠对讲机了解到实时情况的张佳乐整晚都在跟孙哲平与张新杰吐槽:“都怪他自己,杠上暴恐分子哪来那么多善心!”

“追捕时有谁受伤了吗?”张新杰蹲在火堆边,往沸腾的热水中抛大枣。

“不知道,他没说,听上去应该没有。”张佳乐愤愤地敲树枝,“押送暴徒本就危险,留下活口就行了,他这种卸胳膊不卸腿,卸腿不卸胳膊的做法早晚得出问题。”

“韩队……”火光在镜片上跳跃,张新杰想了想说:“挺善良的。”

“他那是傻,他对敌人善良,敌人对他狠啊!”张佳乐越说越气,“善良有什么好处啊?暴徒逮着机会摸出刀片就上,还好兄弟们反应快。”

张新杰拿起勺子搅大枣茶,过了好一会儿才摇头说:“他人好。”

张佳乐“嘁”了一声,拉着旁边孙哲平的胳膊小声说:“八个暴恐分子,这一乱下来毙了六个,早知道还不如一开始就给崩掉。”

孙哲平笑着拍拍他的头盔,权当安抚:“别气了,他们差不多快回来了吧。”

“别拍!”张佳乐双手捂着头,“头顶会被拍扁的!”

孙哲平好笑地收回手,“拍不平。”

“拍得平!你这是拍得轻,老韩经常一巴掌给我拍下来,忒重!”张佳乐边说边挥手。

“你呀。”孙哲平拨了拨火堆,“他是不是只有在你戴着头盔时才拍你?”

张佳乐扬起头想,食指在下巴上一下一下地点,“好像是。”

“那就对了。”孙哲平说。

“什么对了?”张佳乐不解。

“你戴着这结实的防弹头盔呢。”孙哲平弯起中指,指骨在头盔上“磕磕”轻敲,“他再大力拍,也拍不痛你吧。”

张佳乐眨眨眼,若有所思。

“既可以发泄般地揍你,实际上又揍不痛你。”孙哲平看着张佳乐,“你有一个好队友,好兄弟。”

张佳乐转了个身,先是一言不发,一分钟后发出一声重重的“哼”。

孙哲平戳戳他的背,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脑袋拍平了也没关系,退伍后真找不到媳妇要你,你就来投奔我,我要你。”

张佳乐背脊一挺,又听孙哲平说:“僵直了?”

“僵直个屁!”张佳乐回过头,对着火光的脸红红的,“不是你要我,是我要你!”

孙哲平低头笑,又道:“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深夜,一分队终于回来了。

韩文清疲惫地躺在地上,二分队部分队员立即接手押回来的两个“活口”,将他们丢上从最近处置点开来的“猎鹰”。

军用吉普扬长而去,带走一二分队擒获的九名恐怖分子。至此,精英七中队的边境追捕任务完成,剩下的审问不再属他们的工作范畴。

“喝点茶,暖暖身子。”张新杰将煮好的大枣茶分成小份,端了一份蹲在韩文清身边。

“谢谢。”韩文清扯着嘴角笑,眼中有开心,也有掩饰不住的疲劳。

生着火堆的临时营地热闹起来,一分队跟二分队讲他们如何英武决绝地拿下冲卡的暴恐分子,二分队向一分队分享两次拼杀的惊心动魄细节,张佳乐在兄弟们跟前走来走去,谁还需要大枣茶就再给谁倒上。

他倒茶的动作挺粗野,烫了好多兄弟的手。

孙哲平接过倒茶的活儿,低声道:“我来,你跟着就好。”

队员们顿时起哄,有人拍手有人吹口哨,二分队几位年长的队员甚至喊:“孙侠快收了咱队长吧!”

张佳乐抬手就打,队员们嬉笑着又躲又喊:“孙侠救命!”

闹闹嚷嚷的背景音里,张新杰和韩文清在离火堆最远的角落守着一方宁静。韩文清摘下手套,拨出缠在手腕上的红绳和幸运石,举到张新杰眼前道:“谢谢你,我平安回来了。”

张新杰食指点点那温润的玉石,指腹不小心碰到韩文清的手腕。

想要缩回手,却被那人牵住。

四目相望,眸子里尽是彼此。

令人安心的沉默中,时光像温泉般漾起暖意。张新杰说:“匕首我放在怀里,没派上用场。”

“那是最好。”韩文清眉头舒展开,傍晚张佳乐告诉他有暴徒冲卡时,他第一反应便是张新杰有危险。

“物归原主。”张新杰拿出匕首,放在韩文清手上。

韩文清食指拇指捻着幸运石,竟有些舍不得将它也“物归原主”。

张新杰低下眼皮,眼波暗藏,“不用还我。”

“嗯?”韩文清正要解下红绳,手指却停在精巧的结上。

“送你。”张新杰抬起头,再次对上韩文清的眼。

韩文清紧紧抿着唇,身后的喧闹消失无踪,他只听得见自己隆隆作响的心跳。

“送你。”张新杰脸上波澜不惊,“那是个死结,不能解,只能剪断。”

韩文清怔怔地看着张新杰,周遭再次有了声响,火堆旁传来不知谁的惊呼:“我操,真亲啊!”

仿佛被触到了哪根敏感的弦,他眼睛突然一亮,抬起缠着红绳的手扣住张新杰的后颈,身子前倾,吻住对方微张的双唇。

横亘天际的银河洒下隐约的银灰,云层掠过月亮,像轻纱兜住桂花的芳香。

张新杰大睁着眼睛,旋即低下眼睑。韩文清的吻生涩又笨拙,他的回应却温和而绵长。

张佳乐骑在孙哲平身上,一手压在人胸口,一手捏成拳头悬在脸侧。数秒之前,队员们闹“谁敢亲了乐哥,乐哥就是谁的人”,孙哲平笑呵呵地靠近,头一低就亲了上去,全程动作流畅,毫无犹豫的痕迹。

唇与唇相接时,张佳乐脑子一片空白,而当他清醒过来时,已经将孙哲平压在身下。

手掌捏成拳头,拳头举在空中,他拧着眉瞪孙哲平,那拳头却迟迟挥不下去。

军人不对人民群众动手。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孙哲平安静地看着张佳乐,方才的亲吻是一场游戏,他眼中却没有任何轻佻、玩闹的神色。半晌,他轻声唤道:“乐乐?”

张佳乐又是一怔,举起的手臂明显脱力,“你……”

“对不起。”孙哲平认真地说。

张佳乐咬着牙,对孙哲平的话感到手足无措——答“没关系”?答“对不起有什么用”?前者有病,后者更有病。

“乐乐,咱俩的事儿换个地方解决?”孙哲平又道:“你队友都看着呢。”

张佳乐回头一看,周围皆是一二分队队员或怜惜或看戏的目光。抹了一把烧得烫手的脸,他一把拽起孙哲平,恶狠狠道:“走!那边去!”

拐过一个弯,火光便只剩下微弱的光晕。张佳乐双手重重一撑,将孙哲平抵在石壁与自己的身体间。

孙哲平不躲不避地直视着他,嘴角扬起极浅的幅度。

“怎么解决!”张佳乐低吼。

“你揍我我绝不还手。”孙哲平后背贴着石壁,答得不卑不亢。

张佳乐翻了个白眼,无语道:“我真揍你你还手有用?”

“没用,但是我还手你会不高兴。”孙哲平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我不想让你不高兴。”

张佳乐瞳孔一收,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黑夜像精灵,未化的积雪映着穿越时空而来的星光。

“乐乐?”孙哲平又一唤,正色道:“并不是我吻了你,你就是我的人。”

“废话!”张佳乐最气的就是这点,队友要卖他,他同意了吗!

“也不是因为你队友起哄,我才吻你。”孙哲平低沉的声音混入黑夜,像一泼绕在心上的温流,“是因为我想吻你,刚才才情不自禁。”

张佳乐张开嘴,嘴唇颤抖。

远处,枯枝被火舔舐的声响隐隐约约。

近处,碎雪悄然化水的动静静谧悠长。

孙哲平轻轻将额头抵在张佳乐的额头上,低声说:“张佳乐,我喜欢你。”

冬雪融化,嫩芽在土壤里窥视苍穹。

张佳乐按住孙哲平的肩膀,狠狠吻了上去。唇齿交叉,霸道却青涩,卖力却幼稚。

一道银丝拉开,迎着羞赧的月光。

孙哲平深情地看着张佳乐,听他一字一顿说:“是我吻了你,你才是我的人!”

抿着唇温和地笑起来,浪荡的星空摄影师用有生以来最宠爱的声音说:“好。”

-尾声-

一天后,韩文清和张佳乐带队回到驻地,孙哲平和张新杰被送到当地民政部门,顺利领回摄影器材等行李。

半个月后,一部关于新疆星空的影片登上了网络热门榜。在影片的末尾,是一棵逆着苍雪的青绿幼芽。

一个月后,一二中队的奖励下来了,集体三等功,普通的任务,普通的荣誉。

年底,天山再次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处处驼铃声,泪水与祝福送给又一批将青春挥洒在辽阔边疆的退伍军人。

张佳乐和韩文清一道踏上列车,窗外景物渐次退却,就像越来越模糊的肩章与臂章。

列车中转,有人朝他们高高地举起手。

韩文清笑了,张佳乐快乐地挥臂。

裹着风帽羽绒服的张新杰将一顶遮耳大毛帽按在韩文清头顶,韩文清牵起他的手,小小的幸运石从袖口探出来,欢快地随着步子摇摇晃晃。

孙哲平接过张佳乐的行李,给他套上捂得温暖的手套。张佳乐絮絮叨叨地讲着这大半年的生活,最后说:“上次拿了个集体三等功,到退伍我也没拿过个人一等功。”

“个人一等功很难拿吗?”孙哲平问。

“难如上天呐。”张佳乐叹气:“整个突击队就没几个人拿过。”

“这样啊。”孙哲平想想又道:“如果那次你们没有遇上我和新杰,拿到的荣誉会不会大一点?”

“想什么呢?”张佳乐在孙哲平背上拍了一巴掌,“那就是个普通任务,有三等功拿就不错了。”

“原来如此。”孙哲平点点头。

十指相扣,比肩而行。人潮汹涌,热闹非凡。

张佳乐突然迈步站在孙哲平身前,嘴角扬起好看的幅度,“不过我的军旅生涯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嗯?”孙哲平挑起眉梢。

“那次普通的任务能遇上你。”张佳乐蜻蜓点水地吻了吻孙哲平,骄傲地笑道:“我悄悄给自己记了个一等功。”

END


西部荒野,百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