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个人咖啡

发表于 2022-03-23  3.56k 次阅读


作者:初小璇
LOFTER主页:http://chuxiaoxuano.lofter.com/
字数:约6万
本文关键词:现代;主CP
防雷说明:副CP韩叶

「我们都在等一个人,等一个不知归期的人。」

“张佳乐你别在旁边偷懒啊,这好歹也是你开的店子,光哥忙活,你对得起哥吗。”

“对得起对得起,我是股东本来就不做事儿的。你是老板当然得忙活,快去吧那边客人的美式咖啡,我睡一会儿。”

于是张佳乐真窝在藤椅里睡着了,歪着脑袋的睡姿倒是引起了不少少女的竞相拍照。

叶修在吧台忙完看见这幅景象,无奈地摇了摇头,端着咖啡去拦住了那帮想近距离拍照的少女。

“别拍了别拍了,这家伙有什么好看的不如拍哥。”他不着痕迹地挡住张佳乐,那群人倒是来者不拒,闪光灯齐齐亮起晃得叶修差点睁不开眼。

这还是个咖啡馆吗……

等一个人咖啡厅,坐落于街角,复古风。咖啡厅规模比较大,占据了一整个街角的位置,并且有二层和观景台。观景台上的吊兰藤蔓一直蔓延到一层,却别修剪地整整齐齐,乍一看像是绿色的瀑布一样悬挂在拱形大门上方。咖啡厅内部井然有序,暗色调与暖黄的光让咖啡厅十分具有意境。咖啡厅的桌椅也全是复古的藤椅与圆木桌。而最值得称道的大概是是店里随处可见的花花草草,吧台栽着一排不知名的花儿,楼梯的扶手上也缠着一圈圈的藤蔓。据悉这种装饰灵感来源于这儿的老板,也就是……

“不是哥,这么少女不适合哥的风格。”叶修矢口否认。

明明就是张佳乐弄出来的。

这家伙从小喜欢花花草草的东西,开个咖啡厅非要加进去。本来叶修害怕有虫,结果张佳乐打理的不错,非但没有,还成了咖啡厅的一大特色。

只是打理也比较费时费力,张佳乐死活不肯请专人打理,非得自己每天忙上忙下,所以才累成这样。

叶修看着藤椅里有点流口水迹象的张佳乐,决定还是帮他保住他的男神形象。

“喂,进去睡。”

当初张佳乐和他说要放弃读研开咖啡厅的时候,他是吓了一大跳的。以张佳乐的成绩,保研更好的学校,甚至出国深造都是可以的,只是他选择了自己从没想过的一条路。叶修本以为他是想早点工作,自己创业,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我想留下来,留在这里。”张佳乐把店面包下来的时候,才对叶修说出来他的真实想法。

叶修狠狠抽完了一根烟,看着忙上忙下勘测地形的张佳乐,才反问,“为什么?”

“不知道,想到要离开心里很痛,像有针扎着一样,舍不得。”

叶修点燃了另一根烟,烟雾缭绕中看不太清他的眼神。

“那就留下来吧。”

他也跟着张佳乐留了下来。

直到现在,他们的等一个人咖啡厅已经算是当地比较出名的店面了。有来喝咖啡的,有来拍照取景的,也有来看店员的……

从后台走出来的张佳乐熟练地端过有点凉的茶杯,又窝进藤椅里了。

“醒了?”

“不睡了,刚快递打了个电话,新杯具快到了。”张佳乐从后面出来完全没了刚才的倦样,神采奕奕地喝着绿茶。

作为一个咖啡店老板,却不爱喝咖啡,也不肯学做咖啡,只对店内的装潢和杯具感兴趣。叶修一直怀疑当初他想开咖啡厅只是一时兴起,其实花店、蛋糕店对他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对了,我新招一人,七点你看看。”

“七点?会乐器?”张佳乐眼睛亮了。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店里的一个传统。

为了店里的文艺范儿,张佳乐大投资买了一架钢琴、两把小提琴、一个萨克斯和一把大提琴,一直安置在店内的拐角小高台上,摆放成一个乐团的样子。只是店里没人演奏,一直闲置下来。乐器被演奏的时候才是它们生命最灿烂的篇章,他不愿它们的生命终结在自己手里,便生了这样一个念头。每晚七点,一个小时的时间,会这些乐器的人都可以在上面演奏,有工资有咖啡,不用预约直接上台就好。

有家庭主妇,有社会精英,也有学生。一开始也乱过一段时间,很多人都只是恰好碰上了,才抱着玩儿玩的心态上台。但经营了一段时间后,慕名而来的人变多了,一个小时远远不够,张佳乐只能作废了不用预约的一条,开始给报名的人排队了。

将贵重的乐器交付给不认识的人本就需要莫大的勇气,张佳乐的这份勇气终于收到了回报,七点的咖啡厅就像音乐会一样,有独奏与大家互动的,有弹唱流行乐曲的,也有几个不认识组在一起,临时决定合奏的,台上台下总一片其乐融融的样子,让张佳乐十分喜欢。

七点,成了店里的第二个标志,有的记不住店名的人,也会说“七点咖啡馆”这个别称。

“会,大提琴。”叶修想抽烟,但店内禁止吸烟,只能叼了一根解解瘾。

“叫什么?”

“叫……孙……”

张佳乐还没等叶修说完就冲出去了,快递小哥在门口招着手,叶修只能无奈地回了一个微笑。

十年都没提及的名字了……

“一共二十二套,检查完了。”

张佳乐细致地把每套杯具都从头看到尾,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下次记得直接来侧门,喝杯咖啡再走吧?”

“不了,还有几家没送呢,下次吧。”

快递小哥开着车走了,留张佳乐一人,在小侧门激动又愁苦。二十二套,一己之力搬进去也需要花费点时间,一次两套,千万不能有损坏了的情况。

他来来回回忙活了几趟,看着门外一点点减少的箱子,心里满是愉悦,店里的器具又可以来一次大换血了。想着客人们捧着自己精心挑选的咖啡杯,拿着精美的勺子搅拌牛奶,三三两两和朋友们开心畅谈的画面,张佳乐就会觉得自己的店子有了存在的意义。

张佳乐抱起最后两套,还没进门一阵风刮过,气流带着门就关上了。他准备搁置下箱子开门,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替他旋开了门。

咖啡厅的侧门坐落在一条小巷里,没什么建筑,也没什么居民,所以人烟稀少,一般不会有什么人路过。

“谢谢。”张佳乐侧过去道谢,看到对方脸的一刹那,他楞了一下,下意识叫出一个名字。

“小苑……?”

并不是林苑,张佳乐很快反应过来。虽然眉眼都有些相似,但自己再怎么也不可能连性别都弄错,更何况眼前是个比自己都高几分的男人。

“不好意思,认错了。”

张佳乐多打量了几眼对方,确实和小苑有些相似,也难怪自己有种熟悉的感觉。对方帮助了自己后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佳乐,像是要把他看穿一样。

张佳乐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没事。”

声音传到张佳乐脑中,不知牵动了哪根神经,开始剧烈抽痛起来。张佳乐顿时面失血色,手抖得拿不住任何东西。箱子滑落,直直坠在地上,内里的杯具噼里啪啦地,跟着摔了个粉碎。

他的偏头痛又犯了,在这个时候,无缘无故。他身上没带药,只能徒劳地捂住自己的头,像是能抑制疼痛一样,痛苦地蹲了下去,牙齿死死咬着下嘴唇,渐渐嘴中尽是铁锈味蔓延。张佳乐脑中闪过许多的画面,稍纵即逝,他看到了什么,却什么都记不住,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留不下。

“叶修……”他挣扎着想去找叶修,贴着门进去,却疼的失去了平衡,一下摔在地上,他已经没力气再站起来,只能本能地缩成一团。身体上的疼痛完全不值一提,张佳乐只觉得脑中像有什么东西被活生生地撕裂开来,疼得他撕心裂肺。

混乱中似乎有人抱住了他,说了句什么,手指在他皱成一团糟的眉心处碰了一下,这些痛觉才渐渐开始减弱,到最后消失开来。

心脏还在剧烈跳动着,如同在死亡线上挣扎过一样,店员服都被汗浸透了,他正靠在侧门内的墙上大喘气着,差点溺水身亡一般呼吸着空气。

那个人已经离开了,估计是被自己吓着了吧。

突然就倒地上,碰瓷也不带这么玩儿的。

刚才……是有人帮我了吗?

“您这是……水里泡过了?”叶修坐在换衣间里吸烟,张佳乐突然闯了进来,拿起备用的店员服就换了起来。

他脱下外面的背心和湿透的白衬衫,拿了个湿毛巾细细把身前擦了一遍,然后扔给了叶修,背对着坐到他面前。

“帮我把后面擦一下,烟灰别落我背上了啊。”

“大爷真会使唤人。”叶修用左手把烟拿得远了些,一只手擦完他白皙的后背,捋了捋他湿透粘在一起的小辫子,扔回了毛巾,“怎么回事儿?”

“头疼犯了,刚吃药了,没大问题。”张佳乐穿上备用的店员服,把汗湿的一套扔进了一边的洗衣机。

“你见过他了?”叶修懒散地吸着烟,看似漫不尽心地问道。

“谁?”

叶修没回他,按灭了烟头。

“快七点了,去看看新店员吧。”

饭点过后人流不减反增,店里早就坐满了人,距离七点只剩几分钟,店里面唯一的亮光来源成了舞台上的那簇,不少人拿出手机开始试拍起来,静静地等着七点的来临。

店员们当然不用担心没观看的位置,他们的吧台正对舞台,永远都是最好的观景区域。

“新店员叫什么?”张佳乐这才想起来问这事儿,顺手把叶修刚倒好的绿茶顺了过来。

“孙哲平。”叶修做完绿茶拿热毛巾擦了擦手,眼睛一直盯着张佳乐的表情。

手里的茶杯抖了一下,张佳乐眼神飘忽了一阵,刚吃药压下去的痛觉有点上升的趋势,似乎有个稚嫩的声音一直在他脑海里徘徊着,叫着孙哲平、孙哲平这个名字。

他皱着眉去想自己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可是自己确认并不认识这号人物,他呷了口茶,压下脑中混乱的声音,睁开眼发现黑暗中叶修一直盯着自己。

“刚头疼又有点犯了。”张佳乐笑着说。

叶修不说话了,开始擦拭吧台的瓷杯。

“他……”

周边的人潮突然嘈杂起来,打断了叶修没说完的话。

舞台中央出现了一名西装男子,他拉开正中大提琴的位置,坐了下来。看到正脸的时候张佳乐愣了半晌,确定就是刚刚遇见的,和小苑有些相似的那个人,原来他就是叶修看中的新店员吗。

男子面目严肃,但挡不住他拿起琴时的柔和眼神。人群有点骚乱,他置之不理,将大提琴放置大腿中央,调整好坐姿,试了一下音。

“大提琴呀……”张佳乐抿着茶,笑着看台上的人。自家的乐器每星期都有请人过来调音,要论音色张佳乐购买的时候也是询问了不少专业人士的。

不知道为何,张佳乐总是莫名地喜欢大提琴这种乐器,但又不是想手把手去拉的那种喜欢。他喜欢看别人拉大提琴的样子,喜欢所有大提琴的曲目,也会参加每一场本市的大提琴演奏会。

台上的人坐姿和拿琴姿势端庄而正确,甚至可以说很专业。张佳乐看着他试音时候的手臂动作,越发确认了男子是个大提琴行家。

“喜欢他?”

“拉得好就留下吧,不会泡咖啡也没事儿。”张佳乐笑嘻嘻地看向叶修,虽然他放权给了叶修,但招人最后还是得由张佳乐敲定。

台上的那人拉了一个绵长的渐弱音,店内的嘈杂声也随之渐渐淡了下去。他垂目,灯光照在他身上,像阳光一样暖色调。张佳乐似乎都能数清他稍微有点长的睫毛,和闪着光的根根发丝。

张佳乐嘴唇微动,有些什么画面突然从脑海里跳了出来,和眼前的景象重合在一起,他想努力去看清,却始终十分模糊。

张佳乐突然升起一股奇怪的念头,往次头疼时飘过的记忆,他都是退而避之,才能堪堪躲避一些疼痛。但这次的他不想躲避,就算会难受,他也想看清……

窗边……阳光……大提琴……脑中断断续续跳出几个词,画面依旧模糊着,带来一阵阵的痛楚。

“张佳乐。”叶修慌忙地拿过了已经撒了一半的茶杯,问他有没有事。

台上的人拉出了第一个音调,舒缓婉转,张佳乐魔怔了一样,抬头吐出了乐曲名字。

“《如歌的行板》。”

柴可夫斯基经典作品之一,张佳乐的熟悉,却不是因为这首曲子有多么出名。

不知是现场的还是记忆中的音乐声响起,舒缓的节奏减轻了张佳乐不少的疼痛,他痴痴地看着台上的人,手指跟着微微打起节奏,模糊的画面依旧模糊,却隐约和眼前的人影重叠起来。

一样的动作,一样的乐曲,一样的姿势,连演奏时的微小晃动都似乎一样……

台上的人垂目,整个人随着悠长的音乐缓慢晃着,到急促时却也不紧不慢,动作依旧轻柔,张弛有度。

张佳乐平静了下来,脸上都带上了柔和的笑容,眼前的黑暗尽数褪去,台上的暖光消失了,他的眼前却愈发亮起来,音乐带着他穿越了重重时空,和煦的阳光洒在窗前那人的脸上、肩上,校服上,透过丝丝发梢,都闪着金色的光辉。

“大提琴是最接近人声的乐器——”

那个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张佳乐闭上眼,琴声真像他的歌声一样,钻进他的耳朵,挠的他心痒痒。他站着,少年坐着;他看着少年,少年看着提琴。

我认识你,可是……你是谁?

眼睛像是被阳光刺到了一样开始湿润,明明只有他们两人,他的心却无比的孤独。

对面的少年一曲终了,拉了最后一个低沉的音调,然后微微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黑暗回来了,灯光取代了阳光,教室里的桌椅变成了咖啡厅的格局。那个眼神穿越了重重时光,到了现在,重叠在了台上的人身上。

他终于结束了乐曲,缓缓抬头看向了张佳乐。

两种眼神相撞,所有的相似突然被打碎,记忆中的画面像玻璃破裂一样散开,只留下清脆刺耳的声响,和再也拼凑不起来的碎片。

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台上换上了其他演奏者,男人下台后径直走向了吧台。张佳乐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直到对方近身才反应过来,伸出了右手。

“孙哲平是吧,我是张佳乐,本店投资人,初次见面。你大提琴拉的挺好的。”

孙哲平与他握了个手,很快放开了。

“是挺好的,我能加入你们店吗。”

张佳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谦虚的人,“当然欢迎。”

“不是说还要会做咖啡?”孙哲平这话明显没问他,反而是冲着一边的叶修去的。

叶修把重泡的绿茶放在张佳乐手边,才不紧不慢说到,“他是老板,他说了算。”

“我带你去拿工作服吧,明天开始上班。”张佳乐把绿茶推回叶修手边,“太迟了,再喝晚上睡不着了。”

“每天八点上班,包吃不包住,中午不休息,如果上晚班就多拿工资,这些你都知道吧?”

“知道,我上全天。”

“工作时间穿工作服,你要是做咖啡一定不要弄错每种咖啡对应的咖啡杯,机器不能有损坏,吧台也不能有任何咖啡渍残留,不然我随时开人。”

“这也太严格了。”

“抱怨老板直接开除,念在你第一次我就原谅你。”张佳乐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穿多大码?”

“XL就行。”

张佳乐扔过来一套没开封的衣物,孙哲平接过去,也没想走的意思。

“怎么了?”张佳乐今天是第二次被同一个人这样注视着。

“你刚才在台下似乎不太舒服。”

“被看到了?我还以为你在认真拉提琴呢。”张佳乐语重心长,“以后被我抓到工作不认真扣工资啊。”

“还有在侧门的时候,你也不太舒服。”

张佳乐本来是想糊弄过去,没想到孙哲平竟然不依不饶地问了起来。虽然很感激对方的关心,但自己也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袒露心声的人。

“没什么,最近几天有点感冒而已。”

“有一扇窗,一个人拉着大提琴,可我看不清他的脸。”

“不用太勉强,顺其自然就好了。最近头疼的频繁吗?”

“上次疼过之后就没有了。”

“药还是按照原来的剂量吃,如果有什么进展立即来找我,平时找我聊天也是可以的。”

张佳乐走出诊室室,叶修已经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虽然大部分原因应该是诊所不能吸烟。

“医生怎么说?”

“说你该戒烟了,不然会影响到我恢复记忆。”

“庸医,一看就是骗钱的,下次给你找个更好的医生去。”

两人都知道对方的话只不过是开玩笑,笑过之后却又陷入了凝重的气氛里。

“叶修,你从小和我最熟,我十三岁之前有没有认识过会大提琴的人?”

叶修沉思了一会儿,回答道,“不清楚,你原来把我当仇人,我怎么可能知道你的情况。”

“仇人?我现在也把你当仇人。”

“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的不杀之恩啊?”

“那是,还得请我吃顿大餐才行。”

“行啊,街边麻辣烫随便点。”叶修出了诊所立马点燃了一支烟,“过去有这么重要吗。”

张佳乐没有十三岁前的记忆。一场车祸损坏了他的部分海马带,也带走了他过往的所有记忆。也因此,在这十几年的时光里,他患上了偏头痛,一旦刺激到脑部神经便会发作。医生说过张佳乐的记忆并不是不能恢复,也因为这句话,张佳乐直到现在还在苦苦寻找自己的记忆,即使一无所获却依旧没有放弃。

“很重要。”张佳乐苦笑,“只是有这样一种感觉,但说不上为什么。”

“而且最近有点苗头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起一些事情了,顺其自然吧。”

孙哲平到店里之后,受到了内外的一致好评。

张佳乐很开心,因为这人长得挺英气,吸引了不少女生,而且平时随时给自己准备了绿茶,从来没有给自己添过乱子。虽然当初招他进来没有检查他制作咖啡的手艺,但从喝到他咖啡的客人反映来看,这项技能还是合格的。

其次是他带来的大提琴技能,终于让店里断断续续有了人造背景音乐。只要他不忙,就会抽空在台上拉上一曲,这种情况发生的频率一天也只有一两次。

不久之后张佳乐就听到了客人们对孙哲平的评价,他第一时间就去找孙哲平分享了。

“大提琴王子,这称呼怎么样。”

孙哲平和张佳乐在这段时间也算是熟了起来,张佳乐本身就没什么老板的架子,又和孙哲平一样喜欢大提琴,两人平时也有不少共同话题。

“不怎么样。”孙哲平接过他喝空的杯子,收了起来,“今天不能喝绿茶了,每天都要定量。”

“扣你工资啊!”张佳乐急了,刚想去找叶修评理,孙哲平就端出了刚制作好的墨绿色饮品,表面用鲜奶油淡淡画上了一个瘦瘦的爱心。

“试试,绿茶咖啡,绿茶成分比你喝的茶低一些。”

店里并没有这项饮品的制作清单。张佳乐知道这一定是孙哲平特制给自己的,也不好坏了对方的面子,端起来抿了一小口。

略带苦涩,咖啡厚重的香味在嘴里蔓延,鲜奶油混着咖啡粘稠地落入自己的喉咙,带着一丝酸甜的味道。等咖啡浓郁的味道散尽后,留下的却是淡淡的绿茶清香。

张佳乐咂咂嘴吧,又喝了一口。

“味道还可以,我让叶修加入清单怎么样?”

张佳乐爱喝绿茶,自己却喜欢咖啡,孙哲平只是私心学了来,试着调配了很多次,才把咖啡与绿茶的比例调配合适的味道。

只是想让你尝尝而已。

张佳乐哪想这么多,拿着咖啡就去找叶修了,孙哲平无奈地洗干净刚磨完咖啡的咖啡机,又把张佳乐常用的茶杯放到了柜中。

“我说他和你有点像吧!”

“快去啊!”

几个女孩进入了店门却迟迟不上前点单,中间身着蓝色连衣裙的女孩似乎是下了莫大的勇气,才走上前来。

孙哲平发现,这个女孩似乎和自己……面貌有点相似。

“那个,我想点……”女孩子抬头看着柜台上的清单,犹豫了很久。

女生点单总会纠结很长时间,孙哲平已经习惯了这点,如果再不点单,就该自己给女生推荐店内的饮品了。

孙哲平还没开口,旁边就有人抢了他的台词。

“店里的原味咖啡是主打,如果不喜欢太苦的,可以选择焦糖或者花式,今天店里出了新品,绿茶咖啡,要试试吗?”

张佳乐和叶修交涉完回来了,杯里的咖啡也见了底,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他喝掉的,还是叶修喝掉的。

女生从张佳乐出现就一直垂着头,刘海和齐肩黑长直挡住了她的脸。张佳乐在旁边絮叨了很久,女生才侧过头去,眼神有些复杂。

看见女生面容的一刹那,张佳乐所有的话都吞入了腹中,半倚在吧台上的他换了个站直的站姿,才叫出了女生的名字。

“小苑……?”

孙哲平把咖啡推到两个女生面前,看着远处面对面坐下的张佳乐和林苑,问了句,“他们认识?”
两个女生面露尴尬,她们本来只是觉得孙哲平和林苑有点相像才带她过来,没想到意外撞到了林苑最不想见的人。
孙哲平和两个女生聊起来,大致说了咖啡店的事情,又讲了点咖啡的常识。两个女生见此人挺好相处,也渐渐放下戒心,开始回答孙哲平的一些问题。
“前男女朋友关系…”其中一个说,“本来两人好好的,苑苑突然某天说他们分手了,我们都吓了一大跳。你说好好的怎么没征兆地就分了呢。”
“是啊,而且是苑苑提的分手,但是我总感觉苑苑压根就舍不得张佳乐,张佳乐也挽留过一段时间,可苑苑不肯回心转意啊。两人明明就互相喜欢,怎么就不能在一起呢。”第二个女生说到这儿,眼眶都有点湿润了。
“如果能破镜重圆多好。”他们看着远处的两人,叹了口气,“哎,就和你唠嗑一下,苑苑每次都不听我们劝,你也别和你们店长说啊。”
“不会的。”
孙哲平做好了第三杯咖啡,神思恍惚地差点把咖啡倒出了杯沿。
张佳乐亲自为林苑点的咖啡。

另一边的两人倒是没什么尴尬的局面,聊着天宛如许久不见的老友。
“没想到你把头发留长了,还剪了个刘海,打扮也变了个风格。”
林苑噗嗤一声笑了,“你是想说我原来太女汉子了吗?超短发配运动衫,天天裹在宽大的外套里像个男生?”
“没有没有,我哪敢啊。”张佳乐摆摆手,眼前的女孩子确实让他有点不适应,和自己分手的时候,还是和男生差不多的超短发呢,现在居然摇身一变成了长发公主。
“最近……过的怎么样?”

“最近……过的怎么样?”

“还是那样呀,在企业找好了工作,等毕业就可以去公司了。”

林苑比自己小一届,算算今年就该读研结束了。自从四年前两人分手后,便再也没了对方的消息。校园这么大,两个人又不是一个院的,要躲一个人是多么简单。

眼前的林苑却怎么也不能和记忆中的她重合起来。还记得是大二开学,这个女生提着一堆箱子问路,比较中性的打扮让张佳乐错判了性别,带她去了男生宿舍。

“学长!我是女生!”

看着她生气的样子,张佳乐却觉得有些亲切熟悉,他接过她的行李,笑嘻嘻地说,

“女生啊,那留个电话吧。”

然后她留了电话,再然后他们在一起了。

可惜只有两年。

“您的咖啡。”叶修端着托盘过来,把卡布奇诺放在女生面前,两人都愣了一愣。

“小苑?”

“叶修哥。”

“真巧啊,这个芝士蛋糕算张佳乐请你的吧。”叶修把蛋糕放下,又将砂糖放在咖啡碟旁,也没有要叙旧的意思,继续给其他客人送甜品去了。

林苑这次沉默了很久,手中一直拿着咖啡匙搅拌着,然后放在了一边,分毫未沾。

“张佳乐,你还是这样。”

孙哲平下班的时候,发现张佳乐坐在侧门的台阶上,对着不远处的灰墙发着呆。

“一般人愁闷的时候会抽烟或者喝酒,需要来点吗?”孙哲平在他旁边坐下,两个人坐在窄窄的台阶上有点拥挤,他们肩并着肩聊了起来。

“十佳青年,不抽烟不喝酒。”张佳乐笑了一下,旁若无人的继续发呆去了。

“至于吗,就个前女友。”孙哲平按住他的头,揉乱了他的发型,手却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张佳乐拍开整乱自己发型的手,干脆散开了小辫子,用手随意扒拉了几下。

“怎么,他两跟你说了?”

“只聊了一点,就知道这个。”

“那他们说的不太对。”张佳乐仰头,比划了一下,“不是前女友,应该是初恋。”

听到这个词的孙哲平眼神中带上一点微妙的情愫,他想抱住张佳乐,圈过去的手被理智及时阻止了。

“你初恋发生在大学?”

“你这语气……是在鄙视我?”张佳乐踹了他一脚,“我痴情的很,不像有些人从小开始花花公子。”

“谁花花公子了。”孙哲平在他肩上狠狠打了一拳,张佳乐呲起牙来,像被惹毛的小豹一样有些炸毛。

“我回来就是找人的。”

“回来?你不是本地人?”张佳乐听过孙哲平地道的口音,想着不应该呀。

“出国念书,然后念着念着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他,音乐和爱人不能兼得,就飞回来了。”

“念着念着发现喜欢她……兄弟,什么时候遇到的人啊,你反射弧是不是太长了?”

“初中认识的一人,挺有意思的,天天追我后面跑。”孙哲平看着他,眼中含了一丝笑意。

这次轮到张佳乐惊讶了,“多少年了这都,那你现在是找到她了?”

“找到了,但是没在一起。”

“喜欢的人有男朋友了?还是,要结婚了?”

“都不是。”孙哲平看着他的眼神多了一丝忧伤,“还是单身,但是他不记得我了。”

孙哲平明显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张佳乐也不好再追问,只安慰性的拍了拍他肩膀。

孙哲平反问起来,“你什么情况?”

“就你看到的情况呗……忘不掉初恋,搞砸了后面的几场恋爱,现在一个人过着也挺好的。”

“交过很多女朋友?”

“那是,乐哥在学校追我的女生多了去了。”

“行啊你,你才是花花公子吧。初恋就刚刚那个?你第一次是不是把我认成她了?”

张佳乐想了想,第一次和孙哲平见面就是在这个侧门,自己当时确实也认错了。

“是,你两挺像的,特别是眉眼和嘴角。会不会是失散的亲兄妹?”

“我家就我一个。”

“女版孙哲平,哈哈哈。”

张佳乐算是彻底对孙哲平打开了心扉,借了这个特殊的时间,特殊的事件,两个人总算是打破了朋友间的那层隔阂,往前进了一步。

张佳乐絮絮叨叨说了挺多关于林苑的事情,孙哲平在一边听着,也不言语。

“我挺喜欢她的,结果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张佳乐,你喜欢的压根不是我,我们分手吧!”

张佳乐憋着嗓子学了一句,把两人都逗笑了。

“我除了她还能喜欢谁啊,你是不知道我淋雨喊楼,堵她上课路线,换手机号打她电话,什么事儿都做了,她还是那句话。”

这次张佳乐用了正常的语调,慢速的念出了这句话,声音里满是惆怅。

“张佳乐,你喜欢的不是我,我们分手吧。”

“都说初恋最难忘,还真是应了这句话,到现在都忘不掉。”

“你还喜欢她?”

“倒也不是了,那时候是要死要活的,现在这么久了,毕竟都过去了。”张佳乐又捋了捋头发,孙哲平发现他很喜欢这个动作,“只是觉得奇怪,她当时为什么会这么说,一般人分手不是会说‘我们不合适,你是个好人’这样的话吗。”

“今天的咖啡她一口都没动,原来也是,我给她点的很多东西,她总是沾也不沾就扔一边了。”

张佳乐这才想起来什么,拍了下脑袋,懊悔道,“对了……她好像不喜欢喝咖啡来着。”

“我喜欢。”

“我知道你喜欢,你也就喝咖啡和拉大提琴的时候稍微不那么严肃点了。”

“后来呢,别的女朋友?”

“唔,后面没什么好讲的了。一个是在音乐教室碰见的,和你一样,会拉大提琴,在教室听了几次她的演奏,她突然和我告白了,就在一起了。还有一个,广播台遇见的,经常一起广播完了去吃东西,后来就在一起了。”

“特别有趣的是,她们台词都像是串好了一样,分手时候都是‘我感觉你并不喜欢我’这样的话。”

“大概是那个时候心里还念着小苑吧。”

“也有可能是……”孙哲平说了一半没说下去,张佳乐也没问。

“我都说完了,换你了,你回来前都没找过女朋友?”

“找过,都分了。”

“外国女人怎么样?”

“我……前女友都是中国的。”

“还念着最初的那个呢?”

“你不也说了,初恋最难忘掉。”孙哲平看着张佳乐叉开腿坐的样子,恍惚间觉得看到了曾经的那个少年,穿着白蓝的校服,也是这样坐在草坪上,眼睛亮亮地和自己说话。

物是人非。

“曾经并不太懂自己的感情,直到前一个女朋友的时候……开窍了,然后就分手回来找他了。”

“很果断啊,你找到她了,和她提过这事儿没?”

“暂时还没。”

“虽然不太清楚什么情况,但……”张佳乐想到了什么,看向孙哲平,“可以再试试在一起啊?”

孙哲平看着身边的人,忍不住伸手又弄乱了他的头发。

“那样的话,就真是太好了。”

“哲平,生日快乐。”

“哲平,今天我们去唐人街吧?”

“哲平?要不要一起去游乐园?”

“哲平……”

眼前的女生孜孜不倦地问着自己问题,孙哲平思考了很久,曾经也有个人这样粘着他,还做了所有这个女生带他做过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他这样问她。困扰了他很久的关于另一个人的问题,他想在这个人身上找到答案。

“因为我喜欢你啊,哲平。”

女孩子的微笑仍然残留在脸上,伸出手臂画了个大大的圆,“我想把我知道的,我觉得好的,都给你呀。”

落日的余晖下女孩子的脸庞有些不太清晰,孙哲平似乎看到她头发渐渐变短,成了一个小辫子落在身后,长长的外套变成了熟悉的校服,然后那张脸看着他,笑着说,

“喂,大孙,我喜欢你啊。”

那天晚上孙哲平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还是初一的学生,在街角拉着他的大提琴,一个骑着越野自行车的少年从他旁边划过。他朝他招招手,对方也回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大孙!要迟到啦!”

他在街角一直站着,少年一次又一次地从他身边越过,然后说着不同的话语。

“大孙,那边开了家新店!”

“大孙,告诉你,今天我们班……”

“大孙,我弄到了两张游乐园的票,去不去啊?”

“大孙,生日快乐,这是送你的礼物,我知道你喜欢喝咖啡。”

“大孙……”

他就这么看着他,听着他一句句熟悉的话语。自从来了这边,街角再也不是他停留的地方,因为他知道碰不上那样一个愿意在街角下车,陪自己走去学校的人了。而他也一度以为,这些记忆早就被自己尘封了,却没想到如此轻易,又一次被翻了出来。

“喂,大孙,想什么呢。”

孙哲平抬头,少年近在咫尺的脸颊引入眼帘,眸中满满的情愫仿佛要溢出来一样,温柔似水。

为什么曾经的自己没有发现呢。他伸出手想去抱他,少年却突然跳开,朝他招了招手,消失在了街角。

等……

孙哲平从梦中醒来,空调还在一边无声的运作着,钟摆也咔嚓咔嚓地走着一分一秒。他坐起来,梦里的场景历历在目,少年还未变声的稚嫩声音也在他耳边盘旋。

“喂,大孙,我喜欢你啊。 ”

记忆中的少年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可记忆中的他却无时无刻不在向他传达着这句话。他的每个动作、每个神情、每句言语中似乎都在说着,大孙,我喜欢你。

为什么曾经的自己从来没发现?

他拿起一边的大提琴,轻轻抚摸了一下,随意的拉了几个小调。思考事情的时候拉大提琴,已经成了他的一个习惯。

刚来到这边的时候,人生地不熟,他以为是这个原因,自己才会一直念着张佳乐的一举一动,他多希望自己身边依旧有这样一个兄弟,无论什么时候都能陪着自己,给自己温暖。

只是在适应了环境之后,孙哲平却依旧念着他,情感甚至越来越强烈。他现在不缺外国朋友,也不缺中国朋友,不缺兄弟,也不缺女朋友,唯独缺了的,是一个叫张佳乐的人。

那段时间,天不怕地不怕的孙哲平突然有了恐惧的东西。他分不清这种感觉究竟算什么,于是尘封了所有有关他的记忆,埋头于自己的课程。可是这封条如此的脆弱,稍微被风吹动一点,便将他最心底的记忆全部翻出来,如同发酵的美酒一样,越来越令人难以摆脱。

“喂,大孙,我喜欢你啊。”

提琴声戛然而止,孙哲平听见自己的心跳,抬头,在镜中看到了一双和张佳乐饱含一样情愫的眼睛。

“我也是。”

一个星期内,孙哲平办好了停课手续,提出了分手,收拾好宿舍,买好了回程的飞机票。

“Wish you a good journey。”安检人员冲他说,他回了句谢谢。

不是旅游,而是寻根落叶。

这个根的名字,叫张佳乐。

现在的孙哲平擦着咖啡杯,心情十分愉悦。

“大孙,再不给我泡绿茶就扣工资了。”张佳乐扒拉在柜台上,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随你,都说了要定量,不准喝。”

“你大爷!这个月你工资都没了没了!”张佳乐气的直跳脚,看见叶修后立马向他控诉了孙哲平的罪行,后者不耐烦地推开他的脸,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张佳乐还真的去空调底下呆着了,随手抽了店里的一本书,随意地翻看起来,不一会儿就入了迷,认真的样子倒是有了几分当年好学生的模样。

孙哲平回来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已经过了十年,他不知道对方是否还对自己留有那份感情,或者是否早就转换成了遗憾,深埋心底了。

或许他回来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有个答案,他现在能确定的是自己仍然喜欢这这个少年。他想把这份感情告诉他,若是能在一起便是最好的结局,若是被拒绝,他也能心安理得地放弃,回去过自己的生活。

只是有些事情,从他离开的那时起,就不受他的控制了。

他首先见到的故人,不是张佳乐,而是叶修。

两人在熟悉的街头相遇,叶修刚从便利店出来,手上提着一袋东西。看见他,愣了半晌后,突然扔了东西冲过来,狠狠地朝他脸上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来得太突然,孙哲平没避开,左脸火辣辣地疼起来,嘴里都有了丝丝铁锈味道。

“我操孙哲平你他妈还敢回来!”

印象中叶修虽然有些不修边幅,但他从来没说过这种带有脏字的话。孙哲平本以为是十年时间改变了一个人太多,后来才知道,这辈子能让叶修说脏话的人,大概也就那么两个了。

其中一个就是张佳乐。

孙哲平不明不白被打了一拳,无明业火从心中升起,立马往叶修肚子上回礼了一拳。两人在便利店门口扭打成一片,最后谁也没占到谁的便宜,累得靠在一边的墙上休战。

“叶修你有病啊……”孙哲平吃痛地扶着自己的左脸颊,估计那里已经肿了一片。

“替乐乐给你这拳,算轻的了。”叶修坐下来,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后扔给了孙哲平。

“什么意思?不抽烟。”孙哲平听着这话不对,问道。

叶修只吐了个烟圈,问他回来做什么。

孙哲平不想瞒他,直白的告诉他他是回来找张佳乐的,顺便想旁敲侧击问一下张佳乐的现状。

叶修听了沉默不语,很久之后才回答他。

“那你可以回去了,乐乐他已经不记得你了。”

“如果是初二的时候,我能确定的告诉你,张佳乐确实喜欢你。”

“现在迟了。”

孙哲平只以为张佳乐把自己作为了过去,可继续听下去的他开始心情沉重了。

“你走的挺决绝的,他就为了句告别去追你,然后就被车撞了。”

“他现在早就不是那时的张佳乐了,他不记得你,也不记得之前的我,甚至连所有亲人他都不记得了。现在的他只是之后的张佳乐,和你认识的那个人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所以你的问题没有任何意义了,现在你对他只不过是陌生人而已。你想挽回的也不过是十三岁之前的他。”

孙哲平突然觉得自己的半边脸压根就不疼了。当年张佳乐被车撞倒的时候,自己义无反顾离开的时候,身心究竟承受了多少疼痛,他无从得知。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另一边脸也打肿,可这样也不过张佳乐的万分之一。

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抢过叶修的烟点了一只,呛得直咳嗽。

“你打吧,我不还手。”

“如果打你能让张佳乐不那么痛苦,我早就揍死你了。”

“怎么他偏偏喜欢上你这个人渣了呢。”

叶修在一边深一口浅一口抽着烟,脚底下全是烟头。

孙哲平现在有些迷茫。

他回来只是寻求一个答案,让自己心安,可现在这个答案已经随被时间给掩盖了,再也找寻不到。

张佳乐忘了他,他心有不甘。他也不想不明不白的回去,给自己平添心结。

“他在哪?”

“我不会让你见他的。”

“至少让我去道个歉。”

“他不需要你的道歉!你给我离他远点!”

孙哲平看着拼命护着张佳乐的叶修,意识到了什么。

“叶修…你是不是…”

“大孙,想什么呢?”
张佳乐站在自己面前打了个响指,孙哲平才回过神来。
“你再怎么关心我也不会有绿茶喝的。”
张佳乐扁了扁嘴,“那给我一杯那个绿茶咖啡总可以吧。”
“可以。”孙哲平抿着嘴笑了一下,抬头发现张佳乐定定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没怎么。”对面的人不自然的把目光错开,快步跑去吊椅里坐着了。

“我要留在他身边,错过了一次,我不想再错过第二次了。”
“他身边有我就足够了。”
“你这样有意思吗。”
孙哲平看着还在坚持的叶修,强硬地发问。
叶修垂着头想了很久,终于坦然,
“没意思。”
孙哲平从便利店里买来几罐果啤,两人就坐在墙根那儿喝起来。
“我知道他永远都不可能…”叶修说了一半,吞下了后面的话,“他把第一个女朋友带来给我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家伙记不住你了,还下意识去找了和你相似的人,真是笑话。你究竟哪里好了,还让他出了场车祸。”
“不会有第二次了。”孙哲平突然变得十分认真,朝叶修发誓,“我这次会好好守着他的,即使他不记得我了,我会重新开始的。”
叶修一口闷完整罐,掏出烟发现盒子已经空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和张佳乐相处二十多年,最了解张佳乐的除了他还有谁。
有的人就算失去记忆了,可他的性格没变,爱好没变,这么多年之后,他依旧会喜欢上曾经最爱的那个人,即使现在的他并不认识他。
自己只是不愿意放手。
可他也知道,自己永远都不是张佳乐等的那个人。

咖啡店刚建好的时候,他问他,取个什么名字?
“就叫等一个人咖啡厅吧。”那个人在街角,看着已经成型的咖啡馆,自豪的说。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每个人的人生都在等一个人,等一个不知归期的人。”

他等的人回来了,叶修知道,就在自己面前。
或许,坚持了十几年,真的是时候放手了。
“他现在在…”

“给,绿茶咖啡。”
“孙大王子亲自送啊,真荣幸。”张佳乐乐颠颠地接过去,发现咖啡上面用鲜奶油写着一个乐字。
“可以啊,我来尝尝我的字好不好喝。”他抿了一口,作陶醉状,“可以,不愧是店里的招牌花魁孙小平,手艺一流。”
孙哲平乐得看张佳乐犯二,在他对面坐下,抽了本书看起来。
“上班时间消极怠工是要扣工资的。”
“那你只能扣我下个月的了。”
张佳乐这才想起来刚才自己放言扣完了孙哲平这个月的工资。
“小心我扣你一辈子工资让你在这儿走不了了。”
张佳乐左嘴角沾了点鲜奶和咖啡泡泡,说起话来尤为显眼。孙哲平看不下去了,抽了张纸,起身替他擦去了。
手指触感隔着一张纸,孙哲平擦完有点舍不得,又佯作另一边也有似得,又碰了碰他另一个嘴角。
“行啊,随你扣。”

日子还是这样平淡地流逝着,两人距离越来越近,但孙哲平不知道张佳乐何时才会再次喜欢上自己。或许就是下一秒,或许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了。
张佳乐看自己的眼神和最初有了些许不同,但也只止于此了,再也变不回梦里爱意都满满溢出来的那一双少年眼眸。岁月的流逝改变了一个人太多,曾经什么都简单展现在脸上的少年也成长为了会隐藏心思的男人,现在的孙哲平,终于是看不懂张佳乐眼里的东西了。
“大孙。”
“嗯?”
“明天我和叶修要出去一趟,你帮忙看下店子吧。”
“去哪?”
“去找个老朋友。”
孙哲平没有拆穿他。他其实知道,张佳乐明日是去诊所找心理医生复查的,据叶修所说张佳乐两三星期就去一次,一直持续了这么多年。
孙哲平有些心疼,但自己却不知能以什么身份陪张佳乐一起复诊。对张佳乐来说,自己已经和普通朋友不太一样,但也没到能让他把最痛的那个伤口剖开给他看的地步。
想再进一步,彻底进入他心里,却始终没有任何进展。

“你最近精神好了不少。”
“有吗?”张佳乐眼含笑意,清楚的知道这是谁的功劳,“最近认识了一个挺有意思的人。”
“多有意思?”
“和他在一起挺轻松的,还挺可靠,有些事情和他说完心里舒坦多了。”
“那你这事儿跟他说了吗?”
张佳乐沉默了很久,“这件事不用说吧。”
“也许,他能让你有所好转呢。”
“他可能比我更适合做你的咨询师。”

张佳乐知道医生只是开玩笑,但走出诊所的他还是认真的考虑起来了。
孙哲平啊…确实,和他在一起就特别安心,熟悉的感觉让他非常舒服。像飞了很久的鸟找到了栖息的树枝一样,就想搭巢窝在那儿了。
但他也知道,等孙哲平和他女朋友有个结果了,他迟早是会离开这儿的。
叶修不在诊所,八成又去买烟了,这个老烟鬼一分钟没有烟就…
然而令他吃惊的是,转角他就看到,叶修被一个长相有些可怕的人紧紧抓着胳膊,看他的表情还有些吃痛。
张佳乐看到那张脸差点就跪了,叶修好死不死居然惹上了黑社会的人!他两加起来可能都不够对面那人塞牙缝的!
然而二十年的情意摆在那儿,张佳乐脑子一热冲上去,做了当时觉得非常讲义气,之后后悔了一辈子的事情。

他冲上去,用尽自己毕生的力气,一掌拍开了对方扯着叶修的手。

韩文清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到了委屈。

对,委屈,和他这个铮铮汉子完全沾不上边的一个词。

他只是看到了那个咖啡店的店长,想问两句话,结果旁边就冲出来一人,一巴掌抽在了自己的手上。

那力道,那声响……让人都能以为自己被抽骨折了。

紧接着那小辫子立即扯着咖啡店店长离开了,韩文清在后面叫着等一下,两个人反而跑得更快了。

去医院看下胳膊,还是直接去咖啡馆?

韩文清权衡了一下,拦了一辆出租,上了车。

“等一个人咖啡馆。”

“你怎么惹上了黑社会的人!”

“我哪知道,突然就抓住我,问我是不是咖啡馆老板……”

“你回答他了没!他可能会上门寻仇啊!”

“我没回答他你就来了啊!”叶修看着张佳乐扯着自己胳膊的手,“但我觉得你这样我们只会死得更惨。”

“我就该放你在那被他生吞活剥干净!起码我还能活下来!”

两人心有余悸地回到咖啡馆,远远地还没到门口,就看到了门口杵着的……刚才的那个人。

他们来不及思考对方为什么比自己先到,叶修扫了眼咖啡馆,还没被砸场子,局势还可以挽回。

“我靠!真的来了!”张佳乐拔腿想跑,这一次那人速度追了上来,挡住了他们。

“我想问你们一点问题,孙哲平在这儿吗?”

气氛有点尴尬。

张佳乐端来三杯咖啡,给对面的大佬……不,韩文清一杯后,和叶修一人一杯坐在他的对面,相顾无言。

“咳。”叶修决定打破尴尬,“你是找孙哲平的?”

“对,我是他舍友。”

舍友?你是学生?张佳乐差点口快问出去,看见韩文清扫了自己一眼后又吞了下去。

“那……你也会大提琴?”

“钢琴。”

叶修和张佳乐差点一口咖啡喷在韩文清脸上,一口气没缓上来都剧烈地咳嗽起来。

钢琴配上这脸,怎么想怎么诡异。孙哲平虽然脸黑,但人眉头没这么皱,五官也没这么有棱角啊,这个人走路上都没人敢直视的。

“老韩?”

孙哲平忙完过来看看张佳乐,结果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问你,一声不吭休学跑这儿来做什么。”韩文清下意识捏了捏手指,骨头咔嚓嚓响地张佳乐一身寒意。为了咖啡店,他豁出去,卡在两人中间。

“停!要打……谈,去后面。”

“他为什么觉得我们要打架?”韩文清和孙哲平挪到后面的待客室,看着张佳乐出去的时候不敢直视自己的模样,问道。

“你太凶了。”

“……”韩文清默认了。

“你来做什么?”

“找你。”

“找我?找我干什么?你这过来也是停课了吧。”

“你父母让我照顾好你。”

“我靠韩文清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呢。”

“顺便回来看看,太久没回中国了。”

孙哲平琢摸着后一个原因占得比重应该更大,找自己只是顺带而已。这家伙倒是比自己还随性,说回来就回来了,连个理由都没有。

“怎么找到的?”

“你上次有发定位。”

孙哲平想了想,自己刚到这儿的时候确实有发过推特,配了定位和咖啡馆正门的图,还不小心把叶修照进去了。

他不知道因为这,叶修和张佳乐今天受到了多少惊吓。

那条推特他还配了文字,那是他这么多年相册里唯一一条配了文字的讯息。

终于找到你。

“找到了?”韩文清皱皱眉,神情更可怕了,“谁?”

“初恋。”

“乐乐?”

孙哲平从韩文清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多少有些吃惊和违和。他自己明白自己心意之后立即回来了,期间也并没有和韩文清说过什么,之前更不可能提到张佳乐这人。

“你怎么知道?”

“你原来睡觉说梦话念叨过。”

孙哲平愣了下,韩文清可没和他说过这事儿。

“什么时候?”

“我和你刚在外面合住的时候,你躺沙发上睡着念叨过。”

孙哲平揉了揉头发,有点颓然。他本来想着韩文清为什么不早点和自己说这事,自己就能早些正视这问题,早些回来了。

可是他也意识到,再早,也早不过张佳乐忘记他的时间。

“人呢?”韩文清继续问着。

孙哲平盯了他五秒左右,“刚坐你对面的那个。”

韩文清反应了一下,“我对面两男的。”

“你在奥地利呆这么久了还没改观念呢?”

你不是一直只交女朋友吗,谁知道你是双的,韩文清嗤了一声,“哪个?”

“扎辫子的。”

韩文清回忆了一下,哦,抽自己的那个。

“手劲不错。”

“打……不,谈完了?”叶修看着后面出来的两人,问他们用不用喝咖啡。

“不用,韩文清说他要留在这儿,你们店还招人吗?他会钢琴。”

“不会泡咖啡就不招,张佳乐在乐器方面只对大提琴网开一面。”

“叶修。”张佳乐一边听到了,招呼叶修过去,跟他说了几句什么。

不一会儿叶修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无奈,“老板说——不会咖啡也没事,但要跟着我学会。工资会低一些,可以吗?”

“可以。”韩文清其实对这个不太在意,他离开中国太久了,这次回来也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住几天,最好身边还有熟人。

“晚上七点,我们要检验一下你弹钢琴技术。”叶修看了看表,“五分钟左右。”

张佳乐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平淡,但最近,他的生活翻起了阵阵涟漪,让他觉得每天都很不平凡。

比如,他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晚上七点的活动。上次的孙哲平,这次的韩文清,给他带来了太多惊喜。

“你说,韩文清弹钢琴不会也是这样苦着脸吧。”张佳乐在台下猜测着问孙哲平,“会不会吓哭下面的小孩子啊?”

“也许会吓哭你。”

“靠,孙哲平你积点口德。”张佳乐踹他一脚,马上正襟危坐,因为韩文清上场了。

叶修在一边,微微吃惊。

这首曲子他听过,也是他曾经最喜欢弹给乐乐听的一首。

卡农,有着凄美爱情故事却依旧甜蜜宁静的忧伤。

更让他吃惊的是,韩文清在台上,似乎换了个人一般。他不知道乐器是不是都有这种魅力,能让一个看起来并不适合他的人在那时刻做出这种改变,比如孙哲平,比如韩文清。台上的韩文清眉头和嘴角都放松了些,但看上去还是有些严肃可怖。可他眼中满满含着不适合他的柔和眼神,让人觉得他似乎是把钢琴当成了自己的情人,柔和的动作就像在抚摸一样,把他这个硬汉的所有柔软都用在了钢琴身上。

叶修看得有些呆,他思绪跟着卡农一起回到那个战乱时代,女孩在窗边梳头,哼着歌等待男孩的归来,她的坚守,她的期待,她的抉择……女孩生命消逝的那刹,叶修的思绪停在了那个如同黑夜的白天,雨水滴落在他脸上,他站在路口,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倒在雨里,晕开一圈圈的红色。

他不想去回忆的记忆,却是那个人苦苦追寻的宝藏。一边的张佳乐和孙哲平说笑着,看见叶修盯着自己,笑着打了个招呼,点了点头。

而自己,却也不能不陪着他,去寻找那份让他心痛的回忆。

韩文清在这边提前找好了住宿,就没接收孙哲平邀请自己去他房的提议。

外面渐渐下起小雨,他看着孙哲平赶上刚离开的张佳乐,然后撑开了一把黑色大伞,两人一起消失在了夜幕中。

韩文清下意识看了下手表,突然想起来弹钢琴前他把手表放在了吧台那儿。他回到店里,大厅已经关了所有的灯,只剩下舞台那儿的一盏暖黄,把空间分割成两个色调完全不同的世界。

音乐声在店里慢漫蔓延,却很微弱,连外面雨声打在玻璃上的声音都快盖过了琴声。韩文清走近些才听出是自己晚上弹过的卡农,他也看清了坐在钢琴前的人。

叶修。

叶修没看见他,还是那样懒懒散散地弹着,断断续续,一会儿轻一会儿重地按着琴键,脚底胡乱地踩着踏板。曲子虽然时强时弱,但节奏感尚在,曲调也没变,韩文清感觉到叶修并不是不会弹,而是不想弹。虽然人依旧和他白天一样懒散,但他的眼神中却含着浓浓的忧伤,也不知聚焦在哪,闪闪烁烁。

韩文清没等着叶修磨完整首曲子,就站到了他身后,“你会钢琴?”

叶修略吃惊了一阵,马上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哥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弹得很烂。”

叶修一撩袖子,“听好了啊。”

韩文清的猜想是正确的,叶修并不是不会弹。虽然水平赶不上他们这种专门学音乐的,但在业余中也算是顶尖的了。

“还可以。”

叶修也没因为被表扬有多高兴,他重复着弹着最后一个小节,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收了手。

“那是。”

韩文清示意他往左边坐一点,然后坐在了他身边。

他对会钢琴的人都会有好感,他不是非常有好奇心的人,不想去问叶修刚才在想什么事情才会露出这种表情。他只是想试试久违的弹法,这里恰好有个会钢琴的人。

“四手联弹,会吗?”

“会。”叶修搓了搓手,松开时却没有放在琴键上,整个人又进入了轻度神游的状态。

韩文清在一边准备好,就这么等了叶修半分钟,后者终于架起手来,“开始了。”

四手联弹,两个人,在琴键上却不会有相碰的交集,只有音乐的陪伴。

韩文清那边的动作没有任何的瑕疵,为了配合不太熟悉的叶修稍稍放慢了节奏。叶修弹着自己的部分,一会儿又神游起来。

张佳乐让自己教过他一点钢琴,这家伙认真学了一段时间,之后忙起来,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张佳乐本来就扎着小辫子,从上而下一股文艺气息,无比适合音乐。认真弹着琴的他曾几度让叶修离不开眼。

卡农是他当时教的最多的一首,可还没教到四手,张佳乐就不想学了。

大概是命中注定吧,他还是喜欢大提琴。

他想的忘我,没弹完,站起来就合上钢琴盖,突然的动作差点夹到韩文清的手。

“……”

“手没断吧?”叶修问他,后来觉得自己语气不太对,“我不是故意的。”

手对于他们学音乐的人来说是需要好好保养的,像这种危险的事情,饶是韩文清这样的汉子都心惊了半天。

这个店长有心事。

“感情可以升华音乐,但音乐不能完全被感情支配。”

“你们专业的一套在我们业余的身上不管用。”叶修摸出一支烟点燃了,熏得韩文清直皱眉头,“我就喜欢用音乐发泄感情。”

“不可理喻。”韩文清摇头,去吧台拿完手表就离开了。剩下叶修一人,坐在钢琴面前,手不住地在琴盖上缓慢敲打。

控制不住情感,怎么可能控制得住含着情感的音乐。

“我不知道你家也在这边。”张佳乐惊讶快到自己家了,孙哲平却依然没有要转弯的意思。

“就这儿。”孙哲平指了指一栋三层的建筑,张佳乐眯着眼看了会儿,看向他的目光都带上了点崇拜。

“原来这栋房子是你的!”

自他记事来,一直奇怪这栋堪比度假区别墅的房子为何会存在于这种地方。从外面看,光是从院大门到房大门就够一个花园的大小,整个房子硬生生占了半个街区。这片区域虽然大多都是私家矮房,但这样大规模的房子在里面就有些鹤立鸡群了。

“不是我的,我爸妈的,借来住。”孙哲平只指了一下,继续和张佳乐一起直走。

“我自己回去就行,没几步路,雨也不大。”

“我晚上吃多了,走路消食。”

最后孙哲平还是陪张佳乐走到他家门口,目送他进去后才转身离开,在街角又回头注视了一会儿。

印象中的建筑没什么大变化,侧面的爬山虎更高了,墙面旧了点。二楼朝街的张佳乐房间忽的被点亮了灯光,窗台上的一盆盆栽摇曳着枝叶,似乎认识自己般,和自己打着招呼。

孙哲平嗤笑着自己的想法,张佳乐那家伙能养活这么多年的植物?多半是换了一盆又一盆,怎么可能还是当年自己送给他的那一盆。

他走回到自己家的转角,想起来什么似得,靠在了围栏上,调整了半天的位置,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的那个视角。

大概是自己又长高了,再也看不到那个时候的世界了。

张佳乐和父母打过招呼后,就进了自己房间。
他脱了外套躺在床上,突然想起来今天还没给盆栽浇水,翻身坐起,看见窗台上母亲留下的纸条。
“今天下雨,不准浇水,睡前关窗。”
他撕下纸条夹进本子里,看着朝气蓬勃的盆栽在雨珠的重力下有些弯了腰,嘴角勾起一抹笑。
要不是母亲帮助照顾,这盆栽大概早就死了吧。
当初因为照顾自己,父母都忙得焦头烂额,哪有时间管这小盆栽。本来它快临近枯萎了,可在自己的哀求下,母亲还是抽出空来认真打理了它。因为当时的它已经一片狼藉了,张佳乐便直接取名叫狼藉。
“狼藉,每次看到你都觉得心里暖暖的。”
就像和那个人在一起一样。
张佳乐想起今晚遮在自己头上的伞,刻意往自己这边偏移了一点,把自己牢牢护在了伞底。

那一瞬间张佳乐心底突然暖暖的,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他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有些不受自己控制。

这种感觉他体验过不少次,不仅是最近,还有很多年前,所以他知道,那是喜欢上一个人的感受。
他喜欢上了孙哲平,一个男人,而且他完全没有对自己感到意外。

可是孙哲平,和自己完全不是一路人……

“哦,我们店的保镖。”

“哈?照相?和这家伙?”

“老韩,有妹子要和你照相。”

“他说他不喜欢照相,要不和我照?”

韩文清看着叶修和一群女生合完影,问他,“然后怎么弄?”

“我就离开了两分钟……”叶修看了看他手上的机器,“你煮过头了……”

“老韩好像不太会做咖啡。”张佳乐在一边看着另一边的两人,对孙哲平说。

听见张佳乐也开始叫“老韩”,孙哲平眉毛跳了跳,觉得有点违和。

“他除了弹钢琴就没手不笨的时候。”孙哲平嗤笑一声,跟张佳乐讲起韩文清的黑历史。什么摔碎了多少杯子盘子,打扫卫生结果把书柜弄塌了,晾被单结果力气太大扔下楼等等。

张佳乐笑的喘不过气儿来,一掌拍在一边的咖啡机上,咖啡机一下倾斜摔在地上,碎了一地,撒了一片。

“……”

肉痛啊!他拿了块抹布去拾玻璃,孙哲平抓住他的手腕,抢了过来。

“你去拿拖把,我来。”

“哦……”张佳乐走出吧台,握了握刚才被孙哲平抓住的手腕,觉得心里一阵暖流涌过。

自从确认自己喜欢上孙哲平后,张佳乐就不能直视孙哲平了。包括偶尔的肢体接触,都能让张佳乐心神不宁半天。但他也知道孙哲平是回来找初恋女友的,在这儿呆不了多久。所以这事他决定埋心底,烂死也不打算说出来了。

反正也不会有结果。

“喂,大孙,把…”

孙哲平没等张佳乐说完,就取过了一套杯具。

“你怎么知道我要这套的?”

“…直觉。”

孙哲平实在不好说,他几乎是注视着张佳乐每一个小动作,以至于他想要什么,孙哲平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到、递上去。

“看好了!乐爷的第一杯咖啡——出炉了!”

看着张佳乐做咖啡的不仅是孙哲平一个人,还有围在吧台前的若干少女。张佳乐虽然是这家店的店长,但他撑死也就端端盘子,从来没有亲手做过咖啡。

最近他像是受了刺激一样,跟着韩文清一起学起来,倒是把孙哲平和叶修折腾得够呛。

“店长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做咖啡了?安安静静给我们照相不好吗?”

“怎么,做咖啡的我照起来不帅吗?你们手机刚照的给我看看啊?”

张佳乐长相帅气,又总是带着和善的笑容,说话调笑都有分寸,女人缘自然好。孙哲平在一边看着张佳乐和一群女生互动,心里有些酸酸的,但压抑着没让它流露出来。

“来,第一杯啊。”张佳乐画好爱心涂好焦糖,在前面巴巴望着地女生中扫了一番,“给谁呢……?”

“我出两倍价钱!”

“三倍!”

女生们争起来,张佳乐笑了笑,摆好盘,往侧面推给了孙哲平。

孙哲平看着自己面前的咖啡,又看了看张佳乐。这家伙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像是把烫手山芋扔出去了一样开心。

孙哲平接过,二话不说端着咖啡走了。

“啧,太闷了。”张佳乐冲他离开方向说了句,心里开心地哼起了歌。

焦糖玛奇朵,甜蜜的烙印,自己的小心思虽然没被他察觉,但也足够了。

孙哲平看着手上的咖啡杯,一层厚厚的奶沫上,用焦糖画着一颗满满的爱心,他端起来又放下,有点不知道从哪里下嘴。

焦糖玛奇朵,咖啡中偏甜的一款,意大利浓缩咖啡的苦被香草味和焦糖中和,对于喜欢喝苦咖啡提神的孙哲平来说有些过于腻人了。

他想起刚才张佳乐说这是他的处女作时的自豪表情,只能苦笑了两声,抿了一小口。

如果速溶咖啡也算的话,这一杯并不是张佳乐做的第一杯咖啡。他很久之前,就给爱喝咖啡的自己,泡过了无数杯甜苦不一的咖啡。自己每次总嫌弃他的咖啡,他就那么慢慢琢磨着,然后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慢慢调整出了自己喜欢的口味。

曾经的孙哲平从来没有发现,等到现在回头,才知道那么多细节都偷偷藏在回忆里,就像打开了的闸门,发现了一个,便再也止不住了。

他又抿了一口,平时甜得腻口的玛奇朵,现在却只剩了浓重的苦涩。

“味道怎么样?”

孙哲平端着空咖啡杯出去,立即被张佳乐捉住询问,亮亮的眼睛就这么望着他,孙哲平生生从里面读出了“求表扬”三个字。

“不错。”

张佳乐果真像吃了糖的小孩子一样满足了,他哼着歌,洗干净咖啡机,擦干后放回了柜台。

“你明天有没有空?”

“有。”

“那明天和我一起出去一趟吧。”

孙哲平还想问两句干什么,张佳乐突然侧过身,冲韩文清说到,“老韩明天也一起去吧。”

“干什么?”韩文清好容易捣出了一杯能喝的咖啡,装杯后递给叶修,没正面回答张佳乐的问题。

“逛街。”叶修替张佳乐回答了,他喝了口咖啡,差点喷了出来。

“你放了多少糖……”

吧台上拆开了三四包糖包,算是替韩文清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明天跟着他去吧,别折腾我了。”叶修把咖啡递给张佳乐,让他干掉剩下的。张佳乐对咖啡没什么要求,甜一点他也不是不能接受,端起来刚想喝,一边的孙哲平伸出手截了过去。

“我尝尝。”

孙哲平的尝尝大概就是一整杯的量,张佳乐还傻傻望着等他尝完,最后一口都没喝到。

“靠,老韩的第一杯咖啡,你让我尝一口啊。”张佳乐接过空杯子,毛了。

“没忍住。”

张佳乐开始和孙哲平理论谁是店长谁得让着谁的问题,什么夺食之痛真不能忍啊,什么兄弟之妻不可欺都出来了,两人眼瞅着就要挽袖子上手理论了,被叶修叫了停。

“你们明天出去再打,别在这儿折腾店里的东西了。”

韩文清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当了次电灯泡。

制服店里,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在一边衣架间讨论得快要吵起来的两个人,有了悄无声息遁走的念头。

“不信你让老韩选!”张佳乐一句话断掉了他的念头,两人气势汹汹地往他这个方向走来,手上还提着两套衣服。

“选什么?”

“哪套好看。”

张佳乐手上是一件淡蓝色的制服,亚麻布料,更偏向学院风一些。孙哲平手上的则是深蓝的仿西服制服,更有成熟的风范。

要说好看,张佳乐手上那件要更活泼一些,孙哲平手上的衣服太过正经和死板,不太适合张佳乐的风格,韩文清下意识准备指张佳乐的那一套。

“老韩你想好,这可是给我们穿的。”

韩文清的手生生扳出了一个弧度,指了孙哲平手上的衣服。

“靠!”张佳乐爆了句粗口,但最终没说啥,愿赌服输拿了孙哲平手上的一款进了试衣间。

“什么情况。”

“他要换店员服。你要选了那一套我估计就该辞职了。”

两人虽然是合租的关系,性格上都不爱唠嗑,坐在一起不讲话,但也不会尴尬。

孙哲平在一边提着张佳乐选的一套,眉目都温柔了下来,嘴角还带了丝笑意。韩文清少见这种孙哲平,估计到他是想到了自己心上人穿这套制服的样子,心里冷哼一声。

恋爱的酸臭味。

“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看情况吧。”孙哲平难得心情很好,靠在沙发上盯着试衣间。

“就算你办了停课手续,到时间不回去也会被革除学籍的。”

孙哲平没答他,心里却明了,夏末回来,到现在快要入冬,算算时间,也剩的不多了。

“能待多久是多久吧。”

晚上张佳乐负责总账,走得略微迟了些,韩文清照例加班加点磨炼学咖啡的手艺,又一次失败后决定明天再战了。

韩文清换下手套洗完咖啡机,见张佳乐还在一边按着计算器归零归零地算着,戴着副低度数眼镜,认真的样子突然让他懂了孙哲平为什么喜欢这人。

前几次孙哲平交的女朋友倒是都有这股书生气,他总算是知道源头在哪里了。

“还不回去?”

“嗯,等算完就回去,你让叶修先走吧。”

韩文清走了几步,想起前几天孙哲平说的话,觉得放心不下,问他,

“你对孙哲平什么感情?”

张佳乐按计算器的手一下停在了半空中。

“你想问什么?”

“字面意思。”

张佳乐刚准备打上封条的东西被人翻出来,心里有些不好受。是自己最近太明显了吗?明显到被韩文清看出来了?那叶修呢?……孙哲平呢?

“问这个没意义吧,你应该知道他是回来找初恋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这次轮到韩文清纳闷了,“他不是回来找你吗。”

“韩文清!”叶修突然出现在前门,朝他吼了一句,“出来!”

韩文清看了眼呆住的张佳乐,出去了。

叶修带着他离开张佳乐视线范围,才开口,

“你刚才说了什么!”他完全没了平时冷静的模样,质问着韩文清。

“我问问张佳乐对孙哲平到底什么感情,免得孙哲平一直在这儿拖着回不去,学籍会被取消的。”

“你……!”叶修气急,孙哲平就没和韩文清说清这事儿,原来身边有这么大一颗定时炸弹!

“你给我听好了,”叶修冷静下来,把具体经过概述了一下。越往后听,韩文清越沉默。

“所以,你们现在都瞒着他?”

“对。”

“你觉得这样好吗。”

叶修没回答。

“你是不是喜欢张佳乐。”

韩文清真是剥人伤口的好手,一来就戳了两个人的痛处。

“是,又怎么样。”

“你完全是不想让张佳乐想起他,才隐瞒这件事情。”韩文清冷声到,“孙哲平也是被冲昏头脑了,才同意你让张佳乐自己想起来。”

韩文清绕过叶修,他一向是这么直接的人,“你们说不出口的东西,我去跟他说。”

“不行!”

韩文清从来不知道,瘦瘦弱弱的叶修也有这么大力气。

叶修狠扣住韩文清手腕,把他扯进暗巷,揪着他衣领把他摁在墙上。

“我警告你,不许和张佳乐说这事。”

叶修眼神坚定地和他对视,两人凶狠地互瞪了一会儿,叶修眼神突然软了下去,头慢慢垂下,靠在韩文清肩上。

韩文清本来想挣脱,可感受到肩上一片湿润,他大脑当机了。

“老韩,哥求你,就这一件事儿,别和乐乐说。”

叶修的声音颤抖,隐隐带上了哭腔。

“就这一件事……”

韩文清心突然抽动了一下,他慢慢伸手,环住了怀里的叶修。

两人保持这个动作一会儿,店里突然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叶修猛地醒过来一般推开韩文清,往店里冲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如坠冰窖。

张佳乐倒在地上,胳膊上有丝丝被划破的血迹,旁边散乱着一堆碎玻璃,都是从吧台上扫落的器具。

“张佳乐!”

“他不是回来找你的吗?”

韩文清甩下这句话就跟着叶修离开了,张佳乐念叨了这句话半天,才开始想其中的含义。

韩文清和孙哲平算是挚友,韩文清的话没理由空穴来风。可孙哲平说他回来找初恋,韩文清说他回来找自己……

张佳乐头开始疼起来,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

如果韩文清没说错,那么孙哲平的初恋就是自己?自己和孙哲平曾经认识?难道是十三岁以前……可是叶修和孙哲平从来没和自己提过这件事情,他们又有什么理由瞒自己吗?

头痛一阵阵袭来,张佳乐捂着头趴在桌上,忍着痛继续思考着所有可能性。

孙哲平当初和自己说初恋的事情的时候,有说是女生吗?

他想不起来了,记忆很模糊。

“唔……”嘴角又一次咬出了铁锈味道,记忆碎片中,学校里,总有个拉着大提琴的男生,他和现如今的孙哲平重合在一起,晕出了几层重影,一会清晰,一会模糊,扰得他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

明明第一次就否定过,不是一个人……可是他们如此相像,让张佳乐再次产生了错觉。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让他觉得他们相像,却又不一样?

张佳乐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斜着往一边倒了下去,一路扫落了若干个器具。有些碎玻璃扎进他胳膊,他也感受不到了,他缩成一团,仿佛这样能留住那些闪过的记忆一般,嘴里不住地念叨着,

“孙哲平……”

孙哲平刚打开家门,就接到了叶修的电话。

说话的是韩文清,他说了大致情况,报了医院地址,就挂了电话。孙哲平开着车一路飞奔过去,一路上不知闯了多少红灯,被开了多少超速罚单。

赶到的时候,张佳乐正在病床上睡的正香。手臂上被划破的伤已经处理完毕,有的蔓延了一整个手臂,让孙哲平看得心惊胆颤。

一边的叶修缩在沙发里,手紧紧捂着脸颤抖着,看不清他的表情。韩文清坐在他身边,见孙哲平来了,提醒了叶修一句,后者终于抬起了头。

出孙哲平意料的是,叶修没有激动地上来就给自己一拳,而是怏怏地看了自己一眼,脸上尽是疲惫。

韩文清见两人不说话,自觉退场,带上了门。门咔嚓关上的一刹那,叶修声音颤抖着,

“孙哲平,等他醒来,我们就告诉他吧。”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张佳乐的呢?

叶修从来都没个答案。

从小混在一起,连什么时候感情变了质都不知道,等发现的时候,你却已经喜欢上了那个人。

初中的时候,张佳乐吞吞吐吐说出孙哲平的名字,他一半喜一半忧。

“你喜欢男人?”他问。

张佳乐从来没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他想,也许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不管怎么样,哥支持你。”

叶修想过,如果自己先一步抓住他,是不是住在张佳乐心里的就不会是他。

后来他知道,不可能。

那天下着雨,那一场雨成了他一生中永远抹不掉的记忆。

他看见张佳乐从校园里冲出来,张佳乐却全然没看见他,径直冲向了刚刚红灯的马路。

“张佳乐!”他看见来不及刹车的轿车奔向张佳乐,他扔了伞去抓,终归是错过了,只留下一手的雨水。

一地的殷红晕开,浓重的血腥气味窜进他的鼻子,从头顶直到脚底都被雨淋得冰凉。他哆嗦着摸出手机,几次滑落,才播出了急救号码。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车祸,也是他第一次——临近死亡。

后来张佳乐醒来,忘了所有人,所有事,叶修心底却莫名的轻松,这一次,你不用再去记住他了。

这一次,我一定好好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任何痛苦和危险了。

所有的决心在这一刻打碎,在他看见张佳乐倒在碎玻璃渣中,胳膊被划破流着丝丝血液的时候。那时候的恐惧一涌而上,他终究是没有保护好他。

张佳乐的所有痛苦来自孙哲平,而痛苦要消除,却也只能让他想起孙哲平,再度爱上孙哲平。

到那个时候,他身边也不可能有自己的位置了。

“我做不到的事情,你终归是能做到的。”叶修瘫在沙发上,嘴角一抹苦笑,“我想真的是时候把他完全交给你了。”

“他从来不是你的。”孙哲平看着叶修,一字一句。

叶修嗤笑了一下,“我说孙哲平,最后让我过把嘴瘾会死啊。”

张佳乐做了很长一个梦。

梦里他在天上飘着,飘过山飘过海,一直寻着一个音乐的源头,最后他来到了他初中的教室,音乐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他推开门,窗边的少年哼着歌,阳光照在他脸上,却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凑上去,想抚摸他的脸,手慢慢触到他的脸,暖暖的。

“张佳乐?”

“大孙……?”张佳乐愣愣看着手里的脸,忙放了手。

环顾自周,自己似乎是在医院里,吊针里的液体还在一点一滴地下落,整个房间里就他们两人。孙哲平坐在他床边,握着他的手,担忧地看着他。

“我们……”张佳乐看了看被握住的手,孙哲平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足够明显的暗示了。

张佳乐有很多问题想问,可临到开口处,却不知从哪问起。

沉默中,却是孙哲平先开了口,

“你愿意听一个故事吗?”

故事是关于两个少年,意外相识后成为好兄弟,可一个少年从来不曾发现另一个少年对他早已不是普通的情谊,他一声不吭出了国,醒悟之后又立马回来找另一个少年。

孙哲平真不是讲故事的好手,磕磕绊绊,结结巴巴,有的地方说不清还含含糊糊地糊弄过去。

“回来才知道,你去追我的时候出了车祸,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

张佳乐听完最后一句,反而笑了。

“我还没问那个出国的是不是你,你就自动解码了。”

“我……”孙哲平沉默了半晌,还是决定说完,“乐乐,你能原谅我吗?”

“我没觉得你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当年的车祸是我自己的选择造成的,你没必要道歉。”
孙哲平听见张佳乐这样回答,握住他的手又紧了几分。
“对不起。”他还是这样说着。
这就是他空缺的记忆,虽然是由别人口中讲出,补上了一点他心中的漏洞。
可他依旧更希望由自己想起这段记忆。
孙哲平双手紧握他的手,轻触在额头上,微小的颤动随着手指传递过来,张佳乐突然了解到了孙哲平那不安的内心。
这么长时间,你一直在自责吗?
“乐乐…虽然现在说不太合时宜,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
“我喜欢你。”
孙哲平抬起头来注视他,眼底全是愧疚和爱慕之情。
如此坦诚的表露心迹,在他们这个年龄段却是鲜有。更多的时候人们习惯了委婉和含蓄,这样的直接总会叫人措手不及。
张佳乐没有错开目光,但他的心跳动的却没有任何一次,亲密接触孙哲平那般急速。他明白的知道,自己也喜欢孙哲平,但他的告白却让他内心毫无波动。
他突然就明白了当年自己注视着林苑的时候,她对他说的话,
“你到底透过我看到了谁?!”
孙哲平现在这样看着他,张佳乐却分明看见,二十四岁的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不过十四岁的模样。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韩文清皱着眉,捻灭了叶修的烟头。
“干嘛?”
坐在花坛上的叶修扔掉熄灭的烟,掏出烟盒,又点了一支。
“别抽了。”韩文清这次连带烟盒一起抢了过来,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叶修踹了韩文清一脚,力度却很轻。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哥失恋了,抽点烟不行啊。”
“别作践自己。”
叶修揉着头发,不说话了。
韩文清最初见到的叶修一直都是慵慵懒懒,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让他奇怪的是,国内的女人似乎都喜欢这种类型,咖啡店从来不少对着他发花痴的女性。
后来他渐渐明白,叶修并不是看上去那样。他对待事情非一般的认真,调咖啡,弹钢琴,某些时候,他总是像换了一个人一般全神贯注,特别是…对待张佳乐的时候。
韩文清看起来有些糙汉子,但心思成熟细腻,他能猜出叶修对张佳乐有感情,多半也是因为叶修平时看张佳乐时的眼神。
算到现在,他见过叶修两次失态,第一次是自己加入咖啡店的那天,叶修落寞地弹卡农的时候。第二次就是昨天,张佳乐倒在店里的时候,叶修抱着他,颤抖着叫韩文清叫救护车。
两次事件都是因为一个人。
“看不出来你是个深情的人。”
叶修莫名被发了卡,嗤笑起来,“哥对感情一向很认真,不过…”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哥要去剪头发,你去不去?”
也是个很决断的人。

“我知道了。”孙哲平被拒绝后没有太多的遗憾,反而非常平静地说,“但我不会放弃的。”
张佳乐闷着声不说话,他脑海中一个声音催促着他快答应他,另一个声音却说着,他喜欢的压根就不是你。
他喜欢的明明只是十三岁的自己,可是那个自己永远都回不来了。
“你这样也没用。”张佳乐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冷酷,拒绝对方的同时,也给自己心口狠狠刺了一刀,“我回不去十三岁的时候了,你喜欢的那个我早就不在世上了。”
孙哲平突然站起来,俯身按住了张佳乐肩膀,把他压在床上,眼神里全是诧异。
“你刚说什么?”
“你喜欢的人不在世上了,我不是十三岁的张佳乐。”
“张佳乐,你误会了什么?”孙哲平先前逼着自己装出来的冷静终于烟消云散,“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的是曾经的你了。”
“十三岁我确实喜欢过你,但那只是一个开端而已。这次回来的这段时间才让我彻底爱上你,你明白吗?彻底想和你过一辈子,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孙哲平的语文水平真的不怎么样,翻来覆去像小学生告白一样,一辈子一辈子的往外面送。张佳乐都怀疑他说曾经交过女朋友是骗自己的了,哪有人交过女朋友还不会说几句情话的。
“就算你不记得我,不接受我也没关系,我记得我们两的回忆就可以了,这样还算我先喜欢上你,和当年扯平了…”
听见这句话,张佳乐突然眼眶一湿,差点流出泪来。他搂住孙哲平的脖子,抱紧他,把有了点苗头的眼泪都擦在了他肩上。
“你幼不幼稚啊孙哲平…还扯平了…”
“所以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孙哲平抱着他坐起来,两人就这么依偎在病床边,互相埋在对方肩头上。
现在没什么理由不答应了吧。自己只是害怕答应后,孙哲平发现自己处处和曾经他认识的张佳乐并不相同,他喜欢的却是曾经的那个。
可他这么轻易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这么笨拙地告诉自己,他喜欢的不是回不来的那个自己。
已经没什么理由不答应了。
“嗯。”

张佳乐伤势并不严重,隔天就办了出院手续。
孙哲平牵着他的手,轻轻抚摸着他蔓延了一个胳膊的伤口,然后小心翼翼给他换上了衣服。

回到店里的时候,叶修和韩文清只简单地问了几句,没多说什么。张佳乐心里感激他们没刨根问底,但他没说出口,做事儿倒是更卖力起来。
“你头发剪了?”张佳乐愣愣地看着叶修短了一截的头发,问到。
“本来准备剪成光头,结果那理发师誓死不从。”他摸了摸有点扎手的头发,“然后成了这鬼样。”
“看着还不错。”
“那是哥长得帅,什么发型都好看。”叶修啧了一声,问路过的韩文清,“对吧?”
韩文清懒得理他。
“你看,老韩都点头了。”
“…”

咖啡店没有通知地关门了一天,今天一开业不少人涌来问出了什么事儿,然后整个店都传开了老板张佳乐回老家相亲的故事。
“我靠你大爷!”张佳乐听到后恨不得一个咖啡机砸叶修身上。
“我说错了?”叶修眨眨眼,“你不是和他相亲对上眼了吗。”
“去你的。”张佳乐嫌弃地拨开叶修八卦的眼神,“你丫的瞒我这么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孙哲平突然插进两人对话,递给张佳乐一杯咖啡,看了叶修一眼。
“得,护食来了。”叶修自觉退场,临走还抢过了张佳乐的咖啡。
“你不知道…”孙哲平看着叶修离去的背影,低头看见张佳乐望着自己的眼神,后半句话吞进了肚子里。
“总之,离叶修远点。”他言简意赅。
“啧,真护食来了,不用是个男人就防吧。”
如果那个人不是叶修,他也不会这么防备他。叶修在张佳乐身边的时间比自己长太多,甚至比自己更了解张佳乐。即使知道没有这个可能性,自己的心却也不由自主地想让他远离他。
“我再去给你调一杯。”
张佳乐无茶不欢的个性终于是被孙哲平改了过来,现在他没有像从前那样绿茶不离手了,偶尔想喝了来一杯,大多数还是喝的孙哲平特制绿茶咖啡。
孙哲平起身,张佳乐叫住他,示意他坐下来。
“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恋爱?”

“正经点。”张佳乐严肃道,“我……还是想找回我记忆。”

“好,我陪你。”

这次轮到张佳乐诧异了,他准备了各种说辞和解释,结果对方问都不问为什么。

“你怎么不问问为什么……”

孙哲平站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发,言语里全是宠溺。

“我能理解。”

有的恋人,总是后悔着,早知道会在一起,何必荒度一开始未在一起的时间。

有的恋人,也会遗憾着,为什么没能参与对方更早的生活,为什么没能从一出生就陪伴在他的身边。

他和张佳乐认识的不迟,回忆不少,但是张佳乐一件都记不起来。

孙哲平苦笑一声,换做是他自己,也一定不会愿意放弃这么宝贵的回忆吧。

“你最近心情不错?”

“嗯。”

韩文清也不再问,孙哲平勾搭上张佳乐后比原来可怕多了,动不动就散发各种恋爱的酸臭味。

“酸臭。”韩文清嫌弃道。

“你嫉妒?”孙哲平擦了擦杯子,“你也该谈个了,你这次回来被你妈逼去相亲了吧?”

“你怎么知道?”

“前几天去拜访阿姨了,你不在。”孙哲平把一整套咖啡杯收进柜台,回头眼角又抽了抽,“你咖啡煮漫出来了……”

韩文清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事,镇定自若地关了电源,倒了咖啡,擦了吧台,然后换了个咖啡机再次开始调试。

“难怪你这几天总请假,张佳乐一直吵着要扣你工资。”

“……”你能别两句话不离男朋友的吗,“我不是去相亲了。”

“那你干嘛去了?”

“走景点。”

“哦。”

韩文清回来本身就是想找找归属感,又不像自己一样有明确目的。自己虽然也想去看看久违的祖国山河,但还是舍不得失去一分一秒待在张佳乐身边的时间。

“我还以为你和叶修勾搭上了,你们两请假都请一天的。”

这次韩文清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和叶修一起去的。”

孙哲平诧异地看了韩文清一眼,韩文清盯着咖啡机,仿佛要把它烧出洞来一样。

不能问下去了。孙哲平感觉到,即使问下去,韩文清也不会回答自己了。

“靠——”

张佳乐刚出门,马上又冲了回来,牙齿打着颤儿吸溜着鼻子,“太冷了!我今晚就在这过夜了!”

“晚上十二点关暖气,你自己抉择吧。”叶修头都不抬一下,继续清理着今天的账单,韩文清这家伙又浪费了一盒蓝山咖啡豆。

“你怎么能这样!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店长了!”张佳乐愤怒道。

叶修依旧没理他,头疼地写下韩文清还弄坏了一套咖啡杯,才抬头,“后面有大衣……”

张佳乐已经不见了,估计见自己不理他,一头扎进风中飞奔回家了。

“明天把老韩开掉算了。”叶修关上账本,锁上了前门。

换上自己的一身羽绒服,叶修抽了支烟,捻灭后收拾好衣柜,打开侧门准备离开。一股冷风直面而来,吹得人都睁不开眼,脸像是被冻掉了一样。叶修又关上了门,觉得刚才应该让张佳乐留下来的。

“这也太冷了……”他思忖着,还是决定和张佳乐一样冲回家。

“叶修。”

“老韩?你还没走?”

韩文清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突然在身后吓了叶修一跳。

“你下次吱个声儿,我差点把你锁店里了。这天气没暖气你怕是活不过一晚上。”

这次叶修还只开了条缝,就冷得一个哆嗦,缩了缩脖子。韩文清取下自己的围巾,绕在了叶修脖子上。

“老韩你谋杀啊。”叶修一开始挣扎了一番,不知道韩文清想做什么。后来发现对方只是想给自己戴围巾,便尴尬地停止了挣扎。

“你不冷?”

“不冷。”韩文清绕了三四圈,最后在左边系了个小结,拉上一段遮住了叶修的脸,又整理了一番确保没有皮肤露在外面,“行了。”

“那我不客气的收下了。”叶修刚想伸手开门,韩文清抢先一步站他前面开了门。

不知道是风减弱了还是怎么的,叶修突然觉得似乎没那么冷了。

叶修想着,还是再留他一段时间吧。

“你最好说清楚为什么叫我来喝酒。”孙哲平进店后脱下围巾和大衣。

寒冷的天气令烧烤店的人都减少了不少,平时正热闹的时间,店里却冷清地反常。

孙哲平一不会喝酒,二有点怕冷,韩文清一个原因都没说清的电话把自己叫过来,算是看在两人多年兄弟交情的份上了。韩文清也不是喜欢喝酒聚餐的人,这么冷的天,明摆着是有事情要和自己说了,或者和自己商量了。

直觉告诉他,和叶修有关。

韩文清给自己点了几瓶啤酒,孙哲平不喝,他又叫老板去隔壁便利店买了几罐罐装咖啡。两人一口一口的,孙哲平看着韩文清,韩文清盯着啤酒瓶儿。两人都不急,反正不爱绕弯子,等开口就会直切正题了。

喝了一半左右,韩文清终于吐字了。

“你喜欢张佳乐是什么感受?”

韩文清没交过女朋友,或者男朋友。曾经孙哲平交女朋友,他也没多问过什么,完全不关心这方面的事情。如今问起来——孙哲平猜到几分,大抵是老韩需要一个对照了。

孙哲平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你喜欢叶修?”

韩文清觉得,自己最近对一个人在意的有些过头了,起码在二十几年的生涯里,除了自己和家人,从来没有如此在意过一个人。

叶修。

他不知道为什么是他,起初只是因为这家伙嘴欠无下限,说的话总想是冲着惹恼自己的方向,所以让人觉得有些在意。可现如今,一想到他,全是张佳乐受伤的那晚,叶修落在自己身上的眼泪,滚烫得直渗入自己的心脏。

他意外地看到过几次叶修不那么嘴贱的时候,可是到了那种时候,看着他脸上的落寞和失望,他却又止不住的希望能让他别露出那样的表情。韩文清因为旁观者的身份坐立不安,想抱紧他,想让些表情从他脸上彻底消失。

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后,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喜欢叶修的事实。他并不惊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他只担忧他们两的未来是否有交集。

“是。”

孙哲平把咖啡罐放下,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叶修他有个喜欢了很久的人……”

“我知道。”韩文清皱眉,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喜欢张佳乐,我看得出来。”

孙哲平没想到韩文清知道这事,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支持?张佳乐如今和自己在一起,自己这样颇有种甩锅的嫌疑。反对?韩文清作为自己的兄弟,也没见他对谁上过心,如今好容易有了心上人,自己却要掐灭?

“现在张佳乐和你在一起了,他也该放弃了。”

“不会这么容易的。喜欢了二十几年,就算放弃了,也不代表不喜欢。”

这也是为什么孙哲平对叶修仍存有敌意。

“老韩,我就平心而论,你若是有心和他在一起,战线会拉得很长。”

韩文清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不缺耐心,最缺的就是时间。

“不过我看来,熬过了这段时间,你们就有机会在一起了。”

但这段时间有多长,谁也不知道。

韩文清又叫了两瓶啤酒。孙哲平这次没拒绝,和韩文清干杯,一口下肚。

“好!”韩文清喝完没缓过来,中气十足的一声把老板都吓了一跳。

“决定了?”

对方点点头,“等。”

叶修把围巾取下来,随意地挂在了衣橱里。

韩文清的灰色围巾旁还挂着一条天蓝色围脖,那条是去年张佳乐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带过。

张佳乐张佳乐,哪里都有张佳乐。

叶修把蓝色围脖扯下来,一连弄掉了几件衣服。他抽了个盒子,在家里开始到处收拾。

专门给张佳乐买的茶杯,张佳乐送的音乐台灯,张佳乐掉在自己家的钢笔,张佳乐的各种东西。

丢掉就好了,全部丢掉。叶修收拾完开门,冷风直贯而入,吹得他清醒了几分。

手上的盒子烫到无法触摸,他手一松,所有东西摔在地上,散落了一地。

“……艹。”他骂了句,又一件件地捡回来,关上门落寞地坐在玄关抽烟。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抽完一支,他把盒子盖上放进衣橱底,又开始收拾刚才被不小心扯掉的衣服。

收拾到右端发现一条灰色围巾,他思忖着怎么还有条围巾,后知后觉想起来似乎是老韩晚上给自己的。

手触碰上去,还留着一丝温度。

“叶修?”

韩文清看着把咖啡倒出咖啡杯的人,眼神都没有聚焦。

“叶修!”韩文清上前抓住叶修倒咖啡的手,才让他的另一只手免于烫伤。

叶修后知后觉被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甩了咖啡杯。

“老韩你叫这么大声干嘛……我的耳膜啊啧。”

“你手会烫到的。”

“唔,知道。”

叶修无精打采着,韩文清抓他的手又重了几分。

“嘶——疼!”叶修甩开他,揉了揉手腕,“老韩你吃错药了?”

“吃错药的明明是你!”

叶修难得没回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又开始沉默起来。

“围巾我放后面了,你待会儿记得拿走。”

“知道。”

“……老韩,晚上一起吃个饭?”

如果恋爱有攻略的话,韩文清一定早把它背得滚瓜烂熟了,不然也不会遇到这种场景却茫然无措了。

“来份烤鱼,酱香的,然后随便来份青菜。老韩你还想吃什么?”

“都行。”

“那再来两个炒菜吧。”

服务生退下,韩文清看着给自己倒水的叶修,眼皮跳了跳。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么紧张干吗。”叶修又摆出嬉皮笑脸,“不会吃了你的。”

“有话就说。”韩文清不喜欢绕圈子。

“哎。”叶修叹口气,“你和孙哲平在哪里读的学校?”

“奥地利。”

“那边环境怎么样?”

“没雾霾。”

菜上来后两人拿起筷子,叶修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全都是关于奥地利的事。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最近吧,不久了。”韩文清皱眉,“你想干什么?”

叶修问的偏向于奥地利的移民方面了,让人有种他想去奥地利的感觉。

“这不是,想去奥地利住一段时间嘛。”叶修承认了,笑嘻嘻的,仿佛这事就像喝水一样平淡。

韩文清明白,叶修这是想逃避了。他见不惯这种做法,开口想斥责他一番,却怎么也也说不出话。

他确实不喜欢逃避,但他更不想再见到叶修那种表情了。

他夹起一筷子鱼,止住了自己想斥责他的话。

“……那就来吧。”他顿了顿,“你来我就在。”

“早。”

张佳乐从家里出来,向门口的孙哲平招了招手,“进来吃早饭,外面冷。”

记忆里的房屋依旧是那个样,简洁的风格,和后院融合地极好的绿化,只是曾经粉色的桌布换成了灰色,花瓶里的百合换成了玫瑰。

“早。”张佳乐母亲端出早点,热腾腾的烧麦和豆浆,“哲平是吧?我家乐乐劳烦你照顾了。”

这是孙哲平第一次见到张佳乐母亲。初中来做客的一次,家里没人,两人坐在客厅的木地板上打了一下午游戏,晚上还吃的张佳乐烧的半生不熟的菜。

“怎么你就没遗传你妈的手艺呢。”孙哲平趁阿姨进厨房收拾,小声对张佳乐说了句。

“靠?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做饭的?”张佳乐塞了满嘴,反应过来,“你吃过?”

他怎么忘了张佳乐不记得这事儿了呢。孙哲平骂了自己一句,哪壶不开提哪壶。

“待会儿你把仓库的自行车推出来。”

“做什么?”

“你等会就知道了。”

张佳乐眨巴眨巴眼睛,干完一杯豆浆。孙哲平看着他嘴角的白沫,怎么觉得不顺眼,阿姨还在厨房,他伸手过去把那颗脑袋扒拉过来,在他嘴角舔了一圈。

“骑得上去吗?”

“别……别和我说话!”张佳乐气喘吁吁地踩着自行车,“你丫的怎么这么重!”

孙哲平心想这不废话吗。

“凭什么……我带你啊!”

自行车在坡上蛇形前进,歪歪扭扭地就是没倒下去。孙哲平把脚搁在后轮轮轴上,有点别扭。当初张佳乐骑着越野看起来这么小巧,现在他们两在车上,反而是自行车显得小了。

“下来吧。”孙哲平招呼没打就跳了下去,自行车猛地一震,张佳乐差点摔倒。

“找个别的办法。”

前几日,孙哲平陪张佳乐去了次咨询,医生给了他们可行的方法。

“从失忆后想起来的案例来看,多半是因为又受到了刺激产生的。你们不妨把之前张佳乐的生活重复一遍,也许在哪里可以找到突破口。”

从诊所出来,张佳乐牵着孙哲平的手,“要不先把我们俩发生的事重复一遍?”

“为什么?”

“直觉告诉我突破口就在你身上。”张佳乐笑了笑,“而且重复一遍,就算想不起来,我也算用另一种方式拥有回忆了。”

“我在这个路口,每天早上都能看到你从那边骑车过来。”孙哲平指了指方向,张佳乐立即骑上自行车奔去,“你在这儿站好啊!”

孙哲平看着张佳乐哈出的白气,想起了往事。那个少年每次迎着风来,衣角被吹得摇摆不定,皮肤白皙地反着阳光。每次经过路口,都会向自己投来一束目光,却又很快收了回去。

那束目光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呢,孙哲平不知道,张佳乐也不知道。

已经没有答案了。

“没感觉啊。”张佳乐已经过去了几趟,最后停在他身边,“去下一个地方?”

亮亮的眼睛里全是笑意,孙哲平坐上后座,张佳乐又嚷嚷起来怎么又是自己载人。

“去学校吧。”

说明来意并报了当初班主任的电话后,门卫大叔和善地把他们放了进去。

“你是尖子生,我是艺术生。这儿就是我教室,那个正对的二楼的是你的。”

教室里琅琅读书声,背的《出师表》。张佳乐跟着背了两句,一脸求表扬的表情,见孙哲平不理他便罢了,又看向二楼的教室。

透过树荫,窗边上一个女生正认真地写着作业,张佳乐招呼了声指给孙哲平看,“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原来坐在那个位置了。”

尖子生老师都是往一二排放的,张佳乐恢复后第一次上学座位却在最后的窗边。对此他只以为是座位变动自己没去所以先空出来的,现在看来并不是。

“为什么。”

“想知道?”张佳乐吹了个口哨,“给乐爷亲一口就告诉你。”

“现在在学校!”孙哲平早看见教室里不少学生投来好奇的目光了,现在亲一口不是引起骚乱吗。

“那算喽。”张佳乐遗憾到。

正好看得到你的教室啊。

下课后,学生们鱼贯而出,有些好奇的学生偷偷瞄着这两人议论着。孙哲平让张佳乐待在门口,自己和老师说明后走向了最后一排。

他去的位子上一个小胖子正和别人讲着话,也不知道孙哲平和他们说了什么,小胖子连忙起身,还诚惶诚恐地看了几眼门口的张佳乐。

孙哲平坐下后,有模有样的,撑着下巴转着笔,瞟了张佳乐一眼。

心突然抽动了一下。

“你好同学。”张佳乐对门口的女学生说,“可以把孙哲平叫出来吗?”

“啊,好。”饶是不知道孙哲平是谁的女学生也猜到是要叫最后一排那个奇怪的人了。

“想起来了?”

“一点……”张佳乐看着孙哲平的眼睛。

“什么?”

“你坐那挺帅,很多姑娘追你。”

闻言孙哲平震惊,他把张佳乐抱进怀里,“你记起来了?”

“艹,还真的啊!”张佳乐拍下他抱自己的手,踹了他一脚,“我猜的!这段你怎么没交代!当初交了多少女朋友?”

两人在校园里兜兜转转了半天,中午还靠脸找学生帮忙刷了两餐饭。

不得不说的是,学校食堂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好吃,张佳乐抱怨了几句,把青椒全挑给了孙哲平。

“我也不吃这个,别给我。”

“那感情好,以后做饭不用买青椒了。”

“你干脆盐也不要放了。”

“好主意。”

反正不会让这家伙做饭的,他的料理根本不是人能吃的东西。

“还要买个咖啡机。”

“店里就有。”

“那不一样,在家自己做自己喝,多悠闲。还要买烤箱,浴缸……”张佳乐掰着指头数着。

“浴缸?”

“当然,还要够大,能容纳两个人。”

孙哲平抬头,张佳乐正眯着眼托着下巴看他,还舔了舔嘴唇。

……玩火。

“沙发也买大点。”

“什么都没想起来吗?”

“唔,没。”张佳乐把手揣进孙哲平的口袋里,孙哲平立马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其实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有想起来一点。”张佳乐想了想,坦白道,“只是后来怎么又忘了,好像是在教室,你拉着大提琴。”

孙哲平的回忆被触碰到了最深的一块,他突然把张佳乐拉进怀里,抱了他很久。

“怎么了?”张佳乐莫名其妙,想推开他,虽然在上课,但还是有三三两两的人路过的。

“突然……明白了一些事。”

他给张佳乐演奏过一次大提琴,那次纯属是因为张佳乐无心的一句“感觉你不适合大提琴”。他赌着气想证明给他看,拉完一首,他得意洋洋地看向呆在原地的张佳乐,还没开口,对方突然流下了眼泪。

张佳乐就在那儿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止不住地流着眼泪吸着鼻子,不说话,埋着头,只能看到微微耸动的肩,和有些微红的耳根。

他一直以为张佳乐是被自己的乐曲感染了,还为此得意过不短时间,现在的自己想起来,却不住地后悔着,后悔自己的无知,后悔自己的粗神经,更后悔当初没在那个时候抱住他,告诉他自己也喜欢他。

爱而不得,才是最伤感的事情。

“走吧。”孙哲平牵起张佳乐的手,“我再拉一次给你听。”

晚霞行千里,两人跟着放学的学生们一同出了校门,放眼去街上的小摊都人满为患,围着的全是穿着蓝白校服的孩子们。

“你想吃吗?”

“不饿,你想吃?”

“回家吃饭吧。”

“来我家吃晚饭吧,我妈她好像很喜欢你。”

张佳乐走了一步,发现孙哲平在原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我在想……可不可以去你……出事的地方看一眼。”孙哲平有些拘谨地说,他知道这个提议有些残酷,但那有可能是能让张佳乐恢复记忆的最后一个地方了。

张佳乐心口痛了痛,却不是因为那件事对自己的打击。自己失忆后其实连车祸的事都不记得了,反而是孙哲平因此自责地更多一些。孙哲平这样小心翼翼地问自己,让他无所适从。

“去就去呗。”张佳乐一把扯过孙哲平的围巾,把后者呛了一下,悲伤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我也只知道大概位置,一条马路而已。”

孙哲平是知道大概位置的。

叶修说过,张佳乐是从自己常翻墙逃课的地方出来的,正对的马路,就是出事的位置。

如今那面墙上加了一层高高的铁丝网,任凭学生再怎么厉害,也没了对策。

侧面多是隔了一条街的家属区,多是带孩子的大人,也有不少学生回家经过这条道路,街口红绿灯交替着,一切都井然有序。没有骚乱,没有血腥……也没有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的十三岁张佳乐。

孙哲平和张佳乐十指相扣,站在街边的广告牌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路灯还没亮起来,天已经朦胧起来。张佳乐戴着帽子捂着围巾,靠在孙哲平身上。

“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嗯。”

“也算是……知道原来我们俩发生过什么了。”孙哲平把张佳乐圈进怀里,后者还带着笑意说着,“理解了当初自己的选择,我这么喜欢你,总是要告诉你的。”

“对不起。”

张佳乐皱了皱眉,随即说道,“接受你的道歉,以后不要再说了。”

他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和被帽檐压得变形的几束刘海。孙哲平想吻吻他不知从何下嘴,最后只能在他对着发旋的帽子上吧唧了一口。

孙哲平还没温存完,想再说两句话的那刹,一个我字刚刚蹦出口,张佳乐猛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拔腿就往马路里冲去。

孙哲平那刹那是懵的,他下意识伸手去抓,指尖再张佳乐外套上画了一道弧线,却什么都没握到。

一阵刹车声传来,他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张佳乐!”

“喂?”叶修用肩膀夹着手机洗着咖啡杯,韩文清见着了,拿下来替他举着。叶修微微点头道谢,“怎么了?”

“张佳乐在医院。”

叶修手一颤,立即放下杯子接过电话,“老韩,去开车!”

“他出什么事了?”

“受刺激了,医生说你对这种情况了解一些,你快过来。”孙哲平的声音也很急躁,“心理医生那儿。”

叶修赶过去的时候,治疗室外面不仅有孙哲平,还有一位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叶修上去揪起孙哲平的衣领,把他摔到墙上,“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叶修!”韩文清插入两人中间,“你听他说清。”

“大哥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小女孩见孙哲平被威胁,哭得愈发大声了,“我不该乱跑的——”

当时张佳乐和孙哲平站在街头,孙哲平看着张佳乐,张佳乐却一直注视着一旁的小女孩。

注意到她是因为她一个人在人群里跑来跑去。这个年纪,一个人上街未免太早了,张佳乐刚准备提议去照顾下乱跑的小姑娘,结果她似乎是看见了这边的什么新奇玩意儿,直冲冲地就往对面走了过去,也没有看到正朝她驶来的那辆卡车。

那个速度下,那辆车离她只有二十米左右,只是一瞬间的事,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张佳乐冲了过去抱起女孩,依着惯性想冲出卡车的范围。

和死神擦肩而过。

孙哲平都不敢想象,如果张佳乐犹豫了那么一刹,结局又是怎样。

张佳乐还没能走到安全区,突然就跪在地上,还保持着抱女孩子的姿势。卡车司机也吓着了,停了车忙回来查看。孙哲平过去的时候,张佳乐还是一动不动。

“张佳乐?”他掰过他的脸,张佳乐充满活力的眼眸现在却是死一般的沉寂,他眨着眼,眼里却空洞无一物。

张佳乐看着孙哲平,毫无反应,和痴呆了一样,对外界没有任何感知了。

没有受伤——或者说没有外伤。

精神崩溃了。

“我确实说过要给他一点刺激,但这个刺激太大了。”医生什么时候出来了,听完他的描述后把病历递给叶修,“情况有点严重,如果是惊恐、害怕人靠近还好,他现在就和没了魂一样。”

“不过起码人没事,后续再想办法吧。”医生对叶修点了点头,“你对他最熟悉,进去和他说两句话试试。”

孙哲平和韩文清把阿姨和小女孩送走后,叶修也从房里出来了。他看了孙哲平一眼,对医生说,“睡下了。”

“那今天就这样吧,张佳乐就住这儿,你们明天再来。”

“我也住这儿。”

“没多的床。”

“我不睡。”

说到这地步,医生也没有回绝的理由,点了头便应许了。

“喂,阿姨?嗯,张佳乐还是没什么反应,精神上受了刺激,没有受伤。”

“是,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饶是张佳乐父母也没想到,中午刚出差,晚上儿子就出了事。即使现在快马加鞭赶回来,也是明天的事情了。

孙哲平挂了电话,寒风在玻璃上刮出一阵阵刺耳的响声,孙哲平开口准备吐槽下这极端的天气,张了张嘴想起来没人会回答自己了。他受刺激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让他不住的发抖。他觉得张佳乐一定会醒来的,他也这样相信着。

孙哲平揉了揉自己有些长长的头发,坐到床边握住了张佳乐的手,唤了他一声。

“张佳乐。”

没人回应。

“今天天气真的很糟。”

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下次别再突然这样了。”

“我心脏可受不了大起大落。”

“特别是关于你的事情。”

“刚才还有话没和你说完。”

孙哲平理了理思绪,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了两句话,“我爱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没事?”

韩文清第一次允许了叶修在自己车里抽烟,寒冬开着窗,冷风刮得两人一哆嗦,韩文清干脆靠边停了车。

“能有什么事,那小子当时精神加肉体创伤都能恢复,这次一点精神创伤而已。”叶修弹了弹烟灰,神色却很凝重。

“上次他是什么情况?”

“也是双目失神,但是起码……还知道问我是谁,能和人正常交往。”

“会没事的。”

“我也觉得。”叶修把烟头捻灭,发现新大陆一样,“你车里怎么会有烟灰缸?”

“给你买的。”

“没看出来,老韩你居然这么贴心。”

也就是对你了。

“你这样哥会以为你喜欢上我了。”

“你这样以为也没关系。”

说完后韩文清才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叶修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愣住了,但眼神直直的盯着前面的车流,完全没看向自己。

“你什么意思?”他的语气没了往日的轻松。

韩文清暗骂自己一声,豁出去破罐子破摔了,天时地利人和,他一个都没有。

“我喜欢你。”

这次叶修什么都没问,摔了车门就走。

韩文清顾不得锁车,下车去扯住了叶修的胳膊——和第一次见面一样的场景。只是那次,叶修疑惑着看着自己,这次,他即使背对着没有挣扎,也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而他们的关系,似乎一直是追与被追的最好诠释。

“你不用给我回答。”叶修还是不肯看自己,韩文清只能提高音量,风灌进他嘴里有点难受,他大声说着话,保证自己的声音能逆着风传到叶修耳里,“我知道你现在不会答应我。”

“不可能的。”叶修想都没想拒绝了他,“放我走,你被开除了。”

“叶修。我不需要你回答。”

韩文清在心里给自己的话加了个界限,现在。要说没有想象过他们在一起的样子,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明天我还是你的店员,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我不会为难你。”韩文清几乎用尽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理由留下来,“我还有几天就回奥地利了,之后也……不会再见了。”

叶修心脏抽动了一下,他第一次见到韩文清这样和一个人说话,暴露出他全部的软肋,甚至这样放心的送到自己面前。

他突然就想起那天晚上,自己提出要去奥地利的时候,韩文清坚定的眼神,看着自己,说:“你来,我就在。”

那时候的他,确实是心动了一刹那的。

但也就一刹那了。

叶修叹了口气,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成了残忍拒绝别人的人。但他转头依旧那副懒散的样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你就留下来。”

韩文清点头。

“几天?”

“什么?”

“你说回奥地利。”

“一星期,整。”

“do le mi”

“do mi mi do fa mi——”

张佳乐摇着双腿,这个板凳对十三岁的他来讲稍微有些高,但正好能平视舞台上拉着大提琴的孙哲平。为什么场馆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呢?现在是表演前的彩排吗?

台上只有孙哲平一人,拉完一曲又一曲的大提琴,台上的聚光灯都在他身上,他也不抬头看自己一眼。张佳乐有些坐不住了,想去台上,可发现脚底是黑不见底的深渊。他不敢下座位,想开口叫他,可嘴巴像是被捂住一样,怎么也张不开。

罢了,就算你不知道我在这儿——我这样看着你,也足够了吧。

雨下了三天。

孙哲平除了吃饭时间去一趟医院食堂,剩下的时间都在张佳乐身边寸步不离。张佳乐的营养只能靠吊瓶维持,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睡觉上。偶尔几次,孙哲平醒来,见张佳乐睁着眼,便急切地叫他,问他话,可终究是落入更大的失望中。

他一刻不停地和张佳乐说着话,怕是要把自己这辈子的情话讲完一样。他从初见,一直讲到他的离开,比起上次磕磕巴巴地坦白,这次他讲的巨细无遗,甚至是发现了那些藏在回忆中,自己从未注意的、张佳乐一直喜欢着自己的蛛丝马迹。

“原来……我害你伤心了这么多次。”

“你不想听到道歉,我就不说了,等你醒了,我……”

他没有说下去。

“等你醒了,再说吧。”

“今天那个小女孩来看你了,她说很感谢大哥哥你,一定要等你醒来当面和你说谢谢。”

“她也叫乐乐,你说巧不巧?”

“以后,等我毕业了,我们就在国外结婚吧,办个盛大的婚礼。只请父母,最好的朋友。”

“走过红地毯,在高耸的教堂里,大家的注视下,完成我们生命融在一起的时刻。”

“你穿白色西装,我穿黑色——或者你想穿黑色也行。”

“然后交换戒指——这是我给你的结婚信物,我要娶你、爱你、保护你。无论贫穷富足、无论环境好坏、无论生病健康,我都是你忠实的丈夫。”

“也许我们会领养一个孩子,和乐乐一样可爱的女孩子,或者天天闯祸的男孩子。”

“你想在哪定居,我都听你的。”

你往那里去,我也往那里去;你在那里住宿,我也在那里住宿;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神就是我的神。

孙哲平不信神,但这一刻,他无比希望上苍听见了他的祷告,能够帮助他。

请帮助我,我的主。

叶修站在门外,敲门的手举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没能打扰里面的人。

他把给孙哲平买的日用品扔在门口,转身就离开了。

倒是不会怎么痛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叹了口气。没想到绝望后的放弃,竟然能这么干净彻底。

“不管怎么样,得醒过来啊。”叶修走出医院,最后看了眼二楼的窗口,“毕竟这家伙还在等你呢。”

好听。

张佳乐摇头晃脑,跟着音乐打着拍子。

孙哲平还是没发现自己呢,自己就像凿壁偷光的匡衡,在这边偷偷听着,心里却满满的都是满足。

就这样一辈子吧,能这样看着他,就够了。

“我说你这人啊。”叶修的声音冷不丁在他身后响起,“上去。”

张佳乐突然被推了一把,从座椅上摔了下去,他惊恐地挣扎了一下,落在了软绵绵的地上。

“张佳乐。”

“大大大孙?”张佳乐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你……”

“你该回去了。”孙哲平说。

“不回去!”张佳乐抓住他,“我不打扰你,就听听,你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你该回去了。”孙哲平还是重复着。

“别赶我走好不好……”张佳乐想起孙哲平走的时候,“你又想赶我走吗……”

孙哲平的表情有些模糊,“我在等你,你该回去了。”

“你骗我!”

“乐乐,我一直都在……”

记忆几乎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翻飞,周边的场景不断翻转起来。

他想起来了——他看到了——

他看见每个清晨,自己从街那边骑着越野飞奔而过,在孙哲平旁边带起一阵风浪。

他看见在医院,孙哲平第一次揽过他的肩,把重量全放在了自己身上。

他看见他们在学校里遇见,交谈,看见孙哲平在教室里最后的位置上朝自己笑;他还看见他们两吵架,看见孙哲平递给自己的盆栽,看见他在夕阳下向着自己跑来,看见——他最后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转身离开。

他还看见自己倒在血泊中,手不住地往前伸着,像是要抓住什么。

对了,他是想抓住眼前的这个少年,伸手刚触碰,对面如同镜像一般碎开了。

“你骗我……”

张佳乐的手还抓着最后那块碎片不放,丝丝疼痛传来,他松开拳头,最后一点碎片也没能握住。他瘫坐在地上,四面的聚光灯似乎都撤了下去,他马上——就要陷入无尽的黑暗了。

求而不得,原来这么绝望吗。

“乐乐。”

手突然被温暖包住,张佳乐缓缓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孙哲平回来了,只是带上了更加坚毅的面庞和眼神——他关切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我回来了。”

“回来吧,乐乐,我在等你。”

那是他世界里最亮的光。

孙哲平醒了。

他累不过,趴在张佳乐床边小憩了一会儿,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梦。梦里他牵着张佳乐的手走过了万水千山,走过了半百,走到了时间尽头。

“乐乐……”他伸手去摸,发现床上空无一人,皱起来的被窝还留着一丝暖意。

“大孙。”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孙哲平那一刹那闪过很多念头,是不是自己又做梦了,是不是这几天没进食所以你声音这样细若游丝,是不是你终于听到自己的祷告回来了……

张佳乐站在窗边,窗上他刚留下的雾气慢慢散去,依稀看得见孙哲平三个字。孙哲平站起来的时候有点眼冒金星,晃了两步,张佳乐忙过来扶住了他。

“倒是你更像病号了。”张佳乐扶着他的肩笑嘻嘻的,“最近没吃好?怎么变瘦了?”

“乐乐?”

“嗯。”

“张佳乐?”

“是我。”

“张佳乐!”

孙哲平按住他的头就亲了下去,磕得张佳乐一阵牙痛,没有性欲的一个亲吻,终于让孙哲平真切感受到了张佳乐的存在,他醒了,他真的回来了——

“靠。”张佳乐咬了咬孙哲平的舌尖,终结了这个吻,“你几天没刮胡子了,太扎人了。”

叶修和韩文清闻讯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孙哲平满嘴泡泡,乖乖坐在椅子上让张佳乐替自己刮着胡子。张佳乐的嘴角也有些泡沫,想着也是两人腻歪的时候弄上去没擦干净的。

“要腻歪回家腻歪去——”叶修韩文清恨不得自戳双目。

三人陪张佳乐复诊后确定没有大问题,便开了出院手续。

“恢复得不错,和你提供的记忆八九不离十。恭喜了。”医生把最后的病历本递给叶修,被他拒绝了。

“给那边那个,他才是他家属。”

在走廊那头聊着天的两人有种要把下辈子的话都透支完的倾向,从张佳乐醒来就一刻没断过。孙哲平生怕这是梦,过一会儿就让张佳乐掐自己一把,最后干脆大庭广众牵着不放手了。

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还好,没有错过对的人。

看着他们,叶修突然感慨万分。他第一次彻彻底底站在了旁观者的角度,祝福自己的竹马等到了幸福。

“秀分快啊——”

他想着,若是有幸和他们一样碰上了生命的另一半,生活定会幸福地掐出蜜来;但若是不小心走了弯路……大不了重头再来,条条大路通罗马。

鬼使神差地,叶修转头看了韩文清一眼,这家伙进医院后一直一言不发地跟着自己,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保镖来着了。

他回头,撞上韩文清注视自己的目光,心突然抽动了一下。

后者完全没有在意今天的主角孙哲平和张佳乐,他的目光落在叶修身上,久久没有离开。

明天就是启程的日子了。

韩文清坐在店里的钢琴前,一边弹着,一边想着今后怎么办。他有下决心等叶修走出这一切再接近他,但一切的前提是他陪在叶修身边。如今办理的请假手续已到时间,他再见到叶修,起码也是一个季度之后的事情了。

“还没走呢?”

叶修趴在琴盖上,端着一杯咖啡看着他。

“离远点。”韩文清面露不善地看着他手里的咖啡,这杯如果泼了下来,这座钢琴就完全报废了。

“唔。”叶修仰头一口喝完,拿下来的时候嘴角还沾了一点白沫,“有空吗?我给你做杯咖啡。”

他不知道为什么叶修这么提议。

他像白日的客人一样,坐在吧台外面。叶修在圆形吧台里忙忙碌碌,咖啡机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坐到自己对面,和自己开始大眼瞪小眼。

叶修的眼睛其实挺大的,只是平常总一副睁不开的样子,让人怀疑他每天都在熬夜。

“明天的飞机啊。”

“嗯。”

“孙哲平也一起?”

“对。”

“行吧,终于把两尊佛送走了。”叶修一副轻松的样子。

咖啡熟了。

“喜欢哪套杯子?”叶修又问他。

韩文清哪有喜欢的杯子,他的手在空中画了一圈,最后指了二排最左侧的。

那是叶修最喜欢的,上面印着水墨画的山水竹,从杯身一直渐变到杯盘中央。

这套叶修从来不肯给别人用,这次见韩文清指明,犹豫了一下,还是取出了它

“知道我做的什么吗?”叶修在咖啡上添上心后,推给韩文清。

“不知道。”韩文清非常老实地回答,他还没到闻咖啡就能判断种类的地步。

“卡布奇诺。知道他搭配什么最好吃吗?”

韩文清继续摇头,他不知道叶修问这么多想做什么,他明知道自己是绝对不知道答案的。

“提拉米苏。”

也不知道他从哪弄出一份,金黄的蛋糕上面铺泻下一层可可粉,像融化的巧克力一样在侧面留下了咖啡色的不规则印记。

“吃吧。”

莫名像鸿门宴。但韩文清从来没怕过什么,不信叶修还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叉了半块就喂进了嘴里。

香醇浓厚的口感,融合着特浓意大利咖啡的苦味,糖的润泽,酒的香醇和鲜奶油的浓稠。韩文清又下了一叉子,一整块就没了。

“你知道意大利文里提拉米苏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那算了”叶修鄙视了他一眼,“我跟你们一起去奥地利。”

韩文清抬头,问得直接,“去做什么?”

“旅游散心。”

意料之内的回答,韩文清心里嘲笑了自己一番,竟然会有叶修是因为自己去的期待。

叶修看穿了他的心思,抖了抖手上的烟灰,欲言又止几次,还是开了口。

“老韩,我知道我这样让你有点难做…”

“没有。”韩文清打断他,“你来我就在。”

又是这句话。叶修安静地抽了会儿烟,店里寂静地可怕,他几乎可以听到韩文清喝咖啡时吞咽声,和自己双唇干裂的摩擦声,隐隐有车过的喇叭,在店里带过去一道亮光,却很快就消失在另一头。

他看着天花板想着,自己不能成为耽误老韩的人。他还想着,老韩说自己不用回复,难道自己就真的不回复了,当无事发生?

这些问题是不可能回避的。

“我和你们一起过去就行,之后自己安排好…”

“你对那边不熟。”

“哪有人对第一次去的地方熟悉的。”叶修知道韩文清想说什么,“老韩你…别太操心我,我受不起。”

韩文清开口闭口几次,终究只说了句,那有麻烦就去找他。

“等我下次放假就回来看你。”

“你等整个上完再回来吧,总来回跑也麻烦,我想你了就过去看你。”

张佳乐在孙哲平房间里,帮他收拾着东西,说完这话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感觉自己在对一个大学生犯罪呢。”

孙哲平听闻,默不作声的摸上张佳乐的后脑勺,然后把他按进行李箱里。

“考啊哦靠!”张佳乐含糊地叫了两声,爬起来揪着孙哲平的领带掐他脸,“不打你你上房揭瓦了?”

孙哲平搂着他腰,一个没平衡往后倒去,两人摔在满地的衣服里。张佳乐还压在孙哲平身上,地咚着身下的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句好听的,我就放过你。”

“我爱你。”

真没想到孙哲平开口就是一颗炸弹,嘭地一下把张佳乐脸炸红了。

“不够。”

“张佳乐,我爱你。”

“不够。”

“……”

“说啊,怎么不说了?”

“你开了录音?”孙哲平问。

张佳乐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破了,准备把口袋的手机掏出来。孙哲平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吻了一下,拿出一个红色带花的小盒子,递到他面前。

“乐乐,我们订婚吧。”

红色缎带小盒子里放着一只扭臂银色钻戒,扭臂成错开的爱心形状,中心镶嵌的圆型钻石暖光灯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这次已经不是炸弹了,简直是核弹。

张佳乐被炸得晕头转向了,脑门的电路被完全烧坏,孙哲平推着他站起来,一只手放在他脸上,凉凉的。张佳乐抓住他的手不言不语,最后孙哲平的手都被张佳乐的体温给带发烧了。

“乐乐,我们订婚吧。”

孙哲平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单膝下跪,把戒指再次举到张佳乐的面前。

“你……居然不告诉我!”

孙哲平无比委屈。

“告诉你了还叫惊喜?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你告诉我了……!”张佳乐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我就录像啊!”

“好好好,下次一定告诉你。”

下次……就是求婚了。

戒指被一寸寸推到无名指上,摩挲着擦过每一寸皮肤。张佳乐将同样款式的戒指带进孙哲平的手指,看着两枚一样的钻戒,他终于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

他抱住孙哲平,孙哲平回抱住他,他们额头抵额头,鼻尖触鼻尖,用拥吻交换着对彼此的坚贞不渝。他们呼吸着同一片空气,他们拥抱着拥有同等爱意的人。他们的灵魂交融在一起了,在此刻,在此地,在他们之间。

“孙哲平,我爱你。”

“订婚了?”

飞机上,眼尖的叶修看见了孙哲平手上的钻戒,问了句。

“嗯。”孙哲平回答,又问老韩,“你把这家伙带上干嘛?”

“他要去旅游。”韩文清脸色很不好,吓得空姐都不敢去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在一起了?他对韩文清使了个眼色,后者哼了一声,转头没回答孙哲平。

看来是没有。

“孙哲平同志,麻烦讲讲奥地利有什么玩儿的呗?”

“你问老韩,我不清楚。”

叶修犹豫了下转头轻声去问韩文清,韩文清头一侧不想理他,叶修又讲了几句什么,韩文清叹了口气,开始一个个报起地名。

“哎老韩等一下我拿手机……手机关机了,我拿笔记一下。”

孙哲平见着韩文清拿过叶修掏出来的纸笔写起来,笑了下,侧了个脸面对窗外。每一朵云都像是印上了张佳乐的面庞一样,刚分开还没两小时,他就患上相思病了。

他摩挲着手上的戒指,慢慢地睡了过去。

“老板你明天就要关店了吗?”女生在吧台前哭唧唧地拉着张佳乐的袖子,“我们都舍不得你啊。”

“谁传的谣言……我只是转让,别人要改个店名而已。”

“继两年前二老板和大提琴王子私奔,现在连老板你也要走了哇,这和关店了有什么区别!”

张佳乐嘴角一抽,差点笑出声来,“私奔了?”

“老板你不会不知道吧,当年传得挺凶的……”

营业时间到了,张佳乐在店里晃悠着,摸摸钢琴,摸摸扶梯,最后坐在台上,装模作样拉了下大提琴。

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自己等的人既然已经等到了,就没必要继续在原地不动了。张佳乐想去很多地方,他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去威尔特郡的麦田走走,想去闻一闻普罗旺斯的薰衣草香……他想去世界的各个角落留下自己的脚印,当然——

“难听死了。”

有人从外面走进,像是昨日刚说完话的老朋友一般熟络。张佳乐不抬头也知道是谁,他朝他打了个招呼,轻声说了句欢迎回来。

“接下来去哪?”那个人问他,想必是听说了转让的事情。

张佳乐放下大提琴,歪着头想了想,笑着回答他。

“去你在的地方。”

当然,不管去哪,这个人必须在自己身边。既然等到了,便一辈子不会放开了。

---------------------------------《等一个人咖啡》正文 完

前传《等不到的他》

清晨

床边的手机振动了很久,窝在被子里的人才恹恹地伸出了一只手,拿过手机看了下时间。

六点整,天已经亮地通透了,朝阳在远处的云后面微微露了个脸。

他起床快速地穿好校服,打开闭塞了一晚的窗户,混着泥土的清晨空气瞬间涌入,他深呼吸几次,伸了个懒腰。

六点一十,洗漱完毕;六点十五,收拾好了所有的物品;六点三十,吃完母亲准备的早饭,准备出发了。

似乎还差了什么。

张佳乐轻轻掩上门,从后院推出了他的越野自行车。

哦对,六点三十五到六点四十五,不定时出现在路边的那个人。

张佳乐认识他,却不熟悉他。只知道是自己学校的学生,末等生。他的家似乎也在这条路上,但张佳乐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栋,而且每天早上他的样子倒更像是熬夜回家,而不是起床去学校。

张佳乐也只是和他每早照面一次,从来没打过招呼,时间一长也慢慢地也注意到他,像张佳乐准时上学一样,他总是准时出现在第一个路口的拐角那。清晨的十字路口还没有多少车,他就靠在拐角别人家的围栏上,叼着一支烟,随意地披着校服。

张佳乐就是从校服上知道他和自己是一届的,后来看见他出现在十八班附近,大概也就明白了什么。

毕竟十八班,不是成绩差的就是惹事生非的,多数人是这两个都占全了,看起来他也是。

嘛,不过和自己没关系,一班的张佳乐,是怎么都不可能和这种人有牵连的。

张佳乐骑车路过了那个路口,那个人果然在围栏那儿靠着,还是往常的打扮,但是今天没叼烟。

他瞟了一眼飞速而过的张佳乐,马上就视之为路人,收回了视线。

名字

张佳乐正式知道他名字,大概是在月考的时候。

考试的时候座位随机排布,正是这个原因他看到了同一考场的他。

张佳乐分在自己班上的考场,他吃惊对方居然会到场考试,后来发现自己多虑了,全程不是望着窗外就是睡觉,一旦过了半小时就立马起身交白卷走人。

张佳乐不是想注意他,只是自己的位置在门口,每次他出去总会挡着自己的一片光,思路中断的他总会下意识地看一下表。

半小时,不多不少,像是一秒都不想多呆一样。

考试结束之后,老师让张佳乐清理下桌上贴的考生名,在清理到那个人的座位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

原来他叫孙哲平。

心意

还是一天早上。

张佳乐按部就班地骑车去上学,依旧在路口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

今天的他换了身衣服,不再是曾经的深色系,而是一件白得发亮的衬衫,领口的两颗纽扣随意地敞开着,似乎心情不错,嘴角勾着一抹微笑。

张佳乐慌乱地路过他,心脏砰砰直跳,疑惑自己平常骑车到学校也不会累成这样,怎么今天才开始心跳就这么快了。

这一天,张佳乐脑海里全是早上那个少年的画面。微红地朝阳在他的身后,暖黄的晨曦照亮了他的脸庞,流转一番后描绘出他上扬的嘴角,和他高挑的眉梢。

张佳乐以头抢桌,好容易赶出了脑子中的这些画面,逼着自己写题写题。

写着写着,却又是走了神。

一天心不在焉地张佳乐最后只得承认,自己是喜欢上某个人了,还是个男生。

很久之后,张佳乐才知道这样一句话。

那时候爱上一个人,不是因为你有房有车,而是那天下午阳光很好,而你穿了一件白衬衫。

暗恋

张佳乐知道孙哲平挺受欢迎的。

就像曾经的古惑仔吸引了大批少男少女一样,叛逆少年对这个年纪的他们的诱惑也是毋庸置疑的。不知是不是因为所有人骨子里都有那种叛逆,却只在这几个人的身上体现了出来,所以他们受到了众多人的青睐。

孙哲平作为其中的一员,不仅是老大人物,而且长相帅气有型,提前发育的他比同龄人高了一头,无疑受到了众多少女的追捧。

当然,暗地追捧是一回事儿,明面上说出来又是一回事儿。就他那不良气场摆那儿,就吓退了不少乖乖女,有的稍微胆大的,太妹一点儿的,张佳乐也见过,霸气地走进十八班教室,然后都一律捂脸泪奔。

那个年纪,谁喜欢上谁,都以为是一辈子的事情。受伤的女生哭着像是这辈子不会再爱了一样,还有上天台寻死觅活的,死皮赖脸缠着的,张佳乐都见过。

孙哲平不是个对别人温柔的人,平常总是冷着一张脸。对女生还算宽容的他也仅限于拒绝的那一句话,除此之外,即使和他有关也都熟视无睹。

如果是男生和他告白,是不是连一句拒绝的话都懒得说?

那不拒绝,岂不是同意了。

张佳乐被自己的脑洞逗乐了,但马上又垂头丧气下来。

因为是男生,可能连站在他面前的机会都没有吧。

交集

十八班的教室在一楼,一班在二楼,两个教室正巧在四合院的对侧。张佳乐在换座位时特意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将一楼尽收眼底。

所以他也知道,今天的孙哲平提前离校了。

他不知道白天军事化管理的学校,孙哲平每次究竟是怎么离开的。或许是在某个隐蔽的地方,有一个通往外面的暗道?

然而让他奇怪的是,孙哲平平时不论早退还是正常离校,都是三五成群的,今天的他很匆忙,一个人离开了。

晚上骑车回家的时候,张佳乐在熟悉的地点看到了熟悉的人,却不是应该看到他的时间和模样。

他坐在围栏边,吃痛地捂着自己的腿,这是张佳乐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个表情。他的脸上和露出的脖子上有点乌青,衣物也乱糟糟地,张佳乐立马猜出他和别人干架了。

孙哲平似乎是不能移动,挣扎了一下坐在了原地,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着了。

张佳乐下了车,想上去问问他没事儿吧,却不知道用什么身份去问。对自己,关心他,因为喜欢他,可对孙哲平,自己不过是个陌生人。

他推着车停在孙哲平几米开外的地方,在去与不去中间挣扎着,完全没意识到这样看着对方发呆也是够显眼的。

“喂,看够没,那边那个。”孙哲平一撇嘴,朝他说到。

张佳乐环顾四周,确定他是在和他说话。

孙哲平和自己说话了!

张佳乐有点浆糊,平时解题转的飞快的脑子突然当机了一样反应不过来。

“……没看够。”

“那就看够了后过来搭把手,优等生。”

斗嘴

看着隔离室里正拍着片的孙哲平,张佳乐突然有点恍惚。

自己和他,算是认识了?

张佳乐无比庆幸自己曾无聊去给自行车安了个货架,而他载的第一个货物,居然就是自己喜欢的人。

呸,什么货物,什么鬼比喻,张佳乐甩甩脸,把脑子里的念头都扔了出去。

拍片结果很快出来了,张佳乐凑上去,像是看得懂似得关心着,倒是孙哲平在一边翘着左腿抿着嘴不说话。

“打石膏吧。”

“很严重?”张佳乐嘴快地问了一句。

“不严重,骨头没问题,只是拉伤,但如果不固定好可能会恶化。”

“快去打石膏!”张佳乐过来扶孙哲平,被后者躲开了,这让他伸出去的手都有些尴尬。

“多长时间能好?”孙哲平终于问了句。

“短的话一星期,不注意恶化了就要看情况了。”

“打石膏在哪?”

“六楼,出电梯左转,把病历卡拿上。”

听见六楼,孙哲平的眉毛突地跳了一下。

“我背你去吧?”张佳乐知道,虽然是坐电梯,但这儿去电梯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孙哲平打量了一下张佳乐,“你这身高,背我我还半条腿在地上。”

张佳乐被讥讽了一句,瞬间不服了。

“提前发育了不起啊?等两年你这个子还不够我低头看的。”

“咦,原来你是男生啊。”孙哲平像是才知道一样,气的张佳乐连反驳都说不出了。

孙哲平比一般男生发育都早,个头已经赶上有些大学的学生了,变声后的他乍看上去确实不像是个初中生。而张佳乐,到现在也没迎来自己的发育高峰,身高也只是正常水平,自然赶不上孙哲平。

“行了,优等生,搭把手,我去打石膏。”孙哲平懒得趁胜追击,他按住张佳乐肩膀,突然想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变化

两人这就算认识了。

像是报答张佳乐的滴水之恩一样,孙哲平对张佳乐的问题倒是知无不尽地回答了。张佳乐一开始问一点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后来渐渐就胆儿大了直接问道孙哲平的事儿了。

他这才知道孙哲平压根不是什么不良少年,自己是忘了,十八班里面成绩不好、叛逆的青年确实不在少数,但他们的背后都有另一个身份。

艺术生或者体育生。

张佳乐本以为孙哲平这块头一定是体育生,谁知道答案总是出乎意料的。

“艺术生,大提琴。”

张佳乐回家后查阅了一下大提琴的视频,把画面中的主角换成了孙哲平,突然觉得画面有点美丽他都不忍心看了。

接送孙哲平上学成了张佳乐的任务。

孙哲平还是在那个围栏外等他,十分准时。只是现在他不再是路边的一抹身影,而是自行车后座上不安分的少年了。

张佳乐载着他,去上学路上要经过一个比较陡的坡,他总是骑得面红耳赤,车像是要倒了才能把两个人都送上去。而孙哲平总喜欢在他没力气还嘴的时候嘲笑他几句行不行啊,不行我下去走了啊这样的话,偶尔还动一动给本就不太稳的自行车徒添了几分危机。

这样的日子,大概能持续几个星期吧,张佳乐想了想,决定好好珍惜这个星期的时间。

毕竟之后,他们可能又形同陌路了。

劝诫

“抽烟对身体不好的。”张佳乐又一次看到孙哲平叼着烟,虽然没点燃,但大部分原因应该是怕被老师发现。

“烟?”孙哲平愣了愣,然后从口袋里又抽出一根,塞进张佳乐嘴里。

张佳乐发现是甜的。

“糖?”张佳乐拿出来,烟的模样,却是糖的味道。

“嗯。”

还挺好吃的。张佳乐咔嚓嚓咬完一根,又不好意思地看向孙哲平。

孙哲平哭笑不得,拿出一整包塞给他,“给你了。”

美食

你最近不太对。

张佳乐对叶修是瞒不住什么事儿的,两人从幼儿园就一起长大,感情虽然没好到穿一条裤子(主要是因为叶修总是欺骗自己),但张佳乐有点什么变化,叶修也都是看得出来的。

张佳乐知道叶修也不是到处乱说话的人,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你喜欢男人?”叶修沉默地听到最后,用张佳乐不太懂的语气,只问了这一句。

这个问题,张佳乐也回答不上来。

“不管怎么样,哥支持你。”

张佳乐又哼哧哼哧地载着孙哲平回家。孙哲平的石膏已经拆了,但左腿还打着绷带,所以依旧要张佳乐接送。

“喂,你今天急着回家吗?”张佳乐突然问身后的孙哲平。

“不急。”

“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张佳乐立马拐了个弯儿,又哼哧哼哧地踏上坡去了。

自行车走了很远,左拐右绕的也不知是到了哪里。等到一条街的美食都显现在孙哲平眼中的时候,他算是知道张佳乐带他来干嘛了。

张佳乐在一个有座位的烧烤摊儿把孙哲平放下,然后问他想吃什么。

“我请客,随便吃。”

孙哲平真没什么想吃的,环顾四周后使坏儿报了不同方向,最远的几个小吃。

张佳乐居然还真一个个跑去买回来了,还贴心的给自己买了杯奶茶。

“我没事儿就来这里吃东西,你以后好了也可以来,都挺好吃的。隔壁那条街全是卖模型的,有一家的游艇做得特别好,还有一家的直升机……”

孙哲平嚼着张佳乐买来的卤肉卷,看着津津乐道的张佳乐眼睛里一闪一闪的。

挺好玩儿的。

对峙

孙哲平的腿还是好了。

为什么自己会感到这么惋惜呢。张佳乐无聊地按着车铃,突然轻松起来的上学路线却是如此的乏味。

到路口的时候,旁边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张佳乐转头,哟,孙哲平。

“等你半天了。”那人这样说着。

“你基友又来了。”孙哲平同学递给他一包零食,孙哲平立马明白了指的是谁。

张佳乐这几日去十八班次数太多,混了个脸熟,大多数人知道是孙哲平的朋友,便都会打个招呼示个好了。张佳乐也发现十八班似乎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可怕,身边的人一直都是夸大其词罢了。

只是自己知道这个道理,却有人不知道,比如教导主任。

张佳乐作为保送一高的尖子生,学校对其一直是比较放纵的。比如允许其留辫子,允许其家长送饭。于是张佳乐在十八班多次出现,立刻引起了教导主任的高度重视。

教导主任开始还是循循善诱,可是张佳乐绝口不承认十八班是“不良班级”,还力求给十八班正名,算是彻底激怒了主任。

“看看你这几次考试都成什么鬼样了!学校对你太过放纵了是不是!这难道和你天天往十八班跑没关系?看看他们里面都是些什么人,是你能沾染的吗?啊?”

路过的十八班学生听见了,立马回去告诉了自家班上的人。

本来老师对他们的评价他们都心里有数,说这事儿不过是提及一下,但孙哲平这次听见之后皱了皱眉,然后立马去了教务处。

都已经过了半节课了,张佳乐还站在那儿被任主任喋喋不休地批评着,孙哲平突然就火冒三丈。

“我们是什么人了?”

主任明显认识孙哲平,冷哼了一声,问张佳乐,“你说,他们是什么人?”

张佳乐看着一旁的孙哲平,对方的眼神深邃而坚定,他也就这么看着张佳乐,勾了勾嘴角。其实不论张佳乐怎么回答,孙哲平都不会怪他,毕竟和主任对着干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而张佳乐定定的与他对视良久,沉默半晌,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坚定地看向了等待答案的教导主任。

“我朋友。”

爱慕

张佳乐被全校通报批评,记过一次,警告处分。

他的特权也被取消,剪成短发的他让孙哲平不适应了一阵,即使是这个发型,他的头发却依旧贴附在脑袋上,一点扎人的感觉都没有。

“你是不是傻,明知道会被处分。”

“你还不是被口头警告了,你是不是傻,还过来想给我出气,连累我了吧。”

“是是是,请你吃东西?”

“好啊。”

两人依旧没心没肺地过着日子,放学后偶尔去小吃街吃点东西。

“沾脸上了。”孙哲平皱眉,抽了张纸给张佳乐右脸上擦了擦。张佳乐感觉到透过薄薄的纸巾传来的温度,忽的就心里一悸,一股热血涌上脑门。

“孙哲平!”

“嗯?”

张佳乐卡壳了。曾经看一些狗血言情的时候自己总是吐槽,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为什么要拖延这么久两人互相误会,最后还说的结结巴巴。真到这种时候才发现,话在舌尖上,对着那个人,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没什么,问问你还有没有纸,给我一张。”

回家后的张佳乐偷偷把自己锁在洗手间,对着镜子,说出了那四个字,一遍又一遍。

任谁看他们,都只不过是朋友一样,谁会想到其中一个却抱着这样的心思。若不是顺路,他们可能连认识的机会都没有。

礼物

“送我的?”

“嗯,昨天我姐带来的,我不会养,送你了。”

张佳乐捧起盆栽,对着阳光傻笑起来。

“这么喜欢?”

“是啊。因为是……”你送的。

后半句当然没敢说出来。

“我会好好养的,你以后记得来我家看它啊。”

回家,张佳乐在网上搜了很长时间的资料,才弄清这个盆栽的种类。

“绿萝……喜湿润,怎么养起来这么麻烦啊。”他一边抱怨着一边记下网上的养殖攻略,最后用笔点了点脑子,说,“夏天送我的,你就叫一夏吧,你想随谁姓?”

“张一夏。”

“孙一夏。”

“都不好听……你还是别跟我们姓了。”

提琴

正午,张佳乐跟着孙哲平来到了音乐教室。

平常他来这儿也只是上音乐课,随着老师弹奏唱唱歌,他也没想到,孙哲平的练习就是在这个教室,这让他在此之后每每来到这儿都会激动万分。

“你不是说想听我拉大提琴吗,坐那边吧。”

孙哲平从储物室带过来他的大提琴,窗边阳光正好。张佳乐给他搬过去一把凳子,他也不挑剔地坐下了。

他摆好姿势,和张佳乐在网上看到的差不多,可没张佳乐想象中的尴尬。他本觉得大提琴张腿夹琴的动作那么难看,没想到孙哲平居然做得这么优雅,这么和谐得体。

“不坐?”孙哲平看他,张佳乐面对着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阳光在孙哲平身上划过,从左肩到右胳膊,被清晰地划出一道暖黄的印记。一半熠熠生辉,一半安静沉寂。他的脸也被阳光照的柔和白皙,仿佛连阴影都舍不得在他脸上停留半分。

“不了。”

总觉得,站着才能看到全部的你。

“想听什么?”

“都行。”张佳乐对乐曲没什么了解,随口回答。

孙哲平随意拉了点,决定后又停了下来。

“听好了啊,以后去我演奏会可就要买门票了。”

你演奏会,多贵我都买。

“大提琴是最接近人声的音乐,所以……”孙哲平拉了三个调,戏谑一般看向张佳乐。

“咦……?”张佳乐没反应过来。

他又拉了一次。

这次张佳乐听清了,张佳乐三个字从弦上发出,真的像孙哲平叫自己一般,心脏怦怦跳起来。

“孙……”

孙哲平这次没听见他说话,自顾自地开始了演奏。

缓慢的歌曲,柔软的歌曲,带着忧伤的歌曲。

孙哲平身体轻晃,阳光在他身上跳跃着,跳进张佳乐的心扉。他全部心思都在孙哲平的一举一动上,从他起奏开始,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微表情,他都尽收眼底,刻骨铭心。

心都跟着孙哲平慢慢软下来,化成一滩水。张佳乐捂着胸口才能止住快跳出胸膛的心脏,眼前的孙哲平这样光彩照人,这样迷人,他止不住想上去抱紧他的冲动,止不住告诉他自己喜欢他的事实,止不住想和其他情侣一样,用吻来传递他对他的爱意……

一曲终了,孙哲平按住最后一根弦,抬头看了张佳乐一眼,张佳乐的心顿时如坠冰窖。

哪怕是一点,他抱有和自己同样的情感,哪怕是一点,他在这方面有所动心,都不会是这样的眼神。

一点爱意都没有的眼神。

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张佳乐!你怎么哭了……”

“张佳乐……”

“张……”

再见

孙哲平走得很突然。

初二的下半年的某一天,张佳乐去教室,发现找不到他的人影了。

“他让我们跟你转达,他要去国外留学了。”

转达?他们的关系就值这一个转达?

“什么时候的事情?”张佳乐沉着脸,把十八班的人都吓的战战兢兢。

“刚刚的事情……他也是突然被叫走,听说是十点的飞机,现在也快登机了。”

张佳乐转身就飞奔起来,任那个人怎么叫他也不回头了。

孙哲平每次偷偷早退的地方,早就告诉了张佳乐。那是操场后一块金属网和土墙的交界,没有摄像头,十分容易攀爬。

现在才八点,来得及。

张佳乐这样安慰自己,来得及。

那个时候的出国,相当于永别,相当于再也不见。放在人生中,他们两的相处也不过是短短的一年,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相见,相见的时候又是否回忆得起这一年的时光。

张佳乐知道,他可以,因为这段时光里有他喜欢的人。但他不知道孙哲平是否可以,因为孙哲平每段时光里都有这样一群,和他一样的兄弟。

至少在这段记忆的末尾,给自己心中的爱慕一个交代,自私地给孙哲平记忆中的自己增加点分量,起码对方可以隐约记得,哦,当初有个兄弟和其他人不一样,喜欢过我。

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这是年少时最单纯的爱恋之情。

张佳乐冲出校外,却忘了这不是清晨的街道,车辆川流不息。他一心奔去机场,却忽略了旁边惊恐地尖叫的声音,和想抓住他却没能抓住他的那只手。

身上传来剧烈的疼痛,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往一边飞出去,然后重重地落在地上。世界开始眩晕起来,不久之后就染上了刺眼的红色。

“张佳乐!”

他最后听见叶修的声音,脑中却只剩下一个念头。

孙哲平。

----------------《等一个人咖啡》前传 完

后记(韩叶)《终于等到你》

接到叶修电话的时候,是到维也纳的当天晚上十点。

“喂,老韩啊,能不能来大使馆接我一下啊——”

叶修还没说完韩文清就挂了电话。他搭了件大衣就奔出去开车,完全不顾孙哲平在他后面问他去干嘛的声音。

一路上他想着,自己在机场给叶修买了个国外的卡号存了自己这边的手机号是他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十点的街上人烟稀少,他一眼就看到了在大门口裹得严严实实的叶修,站在路灯底下吐着白气,嘴角叼着一只烟卷,燃着的红芯在夜里一明一灭地晃着。

他摇下车窗,叫了声叶修,对面的人立马拖着行李朝他走来,走了几步又折回去,把烟捻灭了扔进垃圾桶。

“……哥低估了国外。”

“怎么现在才打电话?”

他们可是下午五点就出机场了。

“哥以为很好搞定的,没带现金,结果银联刷不了,去办卡银行给关门了,大使馆也是。”

“你签证提前那么久就办了手机和卡都没办?”

“签证是早就办好了……走得急,第一次出国又没经验不知道要办这些。”

后座的那人完全没有悔改的意思,一副“已经这样了反正我没带没带就没带吧”的语气。

韩文清非但没有想骂叶修粗心大意的冲动,反而有些感谢命运这阴阳差错的安排。

“哟,老孙,我来叨扰了。”叶修一进门看到正举着哑铃的孙哲平,友好地打了声招呼。

“这怎么了?”

“走丢了。”韩文清把叶修行李接过,“你先去洗,晚上先在这睡一晚,明天再去办卡。”

“行。”叶修现在冷得直哆嗦,只想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他从行李里抽了睡衣就穿着韩文清的拖鞋进了浴室。

“晚上他睡哪?”孙哲平这才问到。

“睡我床上。”

“你睡沙发?”

韩文清点头算回答了,他把叶修的箱子拖进卧室,又从柜子里抽出棉被枕头带去了客厅,虽然被子不够厚,开上一晚上空调应该足够了。

“我睡这儿?”叶修洗得挺快,韩文清棉被还没套进去他人就出来了,带着一股沐浴露的味道。他鞋码比韩文清小一码,拖鞋吧唧吧唧在地上踩着的声音挠的韩文清有些烦躁。

“你睡里面。”韩文清放下棉被指了指卧室,奈何叶修根本没看到自己动作,被子一裹就缩进了沙发里。

“大恩不言谢了老韩。”叶修明显弄错了“里面”的意思,一副放松了的表情。

“我说你去卧室睡。”

“我都捂热乎了,不去。”叶修翻了个身背对韩文清,“我要睡了啊,老韩出去记得把灯关了。”

韩文清拗不过他,便只能由他去了。

醒来的时候是半夜三点。

韩文清有些口渴,起身打算去客厅弄点水喝。开门的时候突然想起叶修睡在客厅,便放缓了动作,放轻了脚步。

外面广告牌的白光落了一点进来,他隐约看见叶修的被子掉了一大半,整个人只盖上了一点被角。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拾起被子,空调的暖风正打在自己脸上,他把被子给叶修塞好,又将空调叶换了个不朝脸吹的方向,将窗帘拉上了。

叶修没有被吵醒,空气里依旧传来空调的运作声和他均匀的呼吸声。

韩文清半蹲在沙发前,俯下身才能隐约看到叶修的五官,他慢慢靠近,停在离叶修脸庞几厘米的位置,保持了很久后又慢慢远离。

就算是在这种夜深人静,自己即使做了什么也不会被察觉的时候,韩文清依旧不会越界。他的品性如此,他要的也不是一时的满足,他一直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回到自己卧室,门咔嚓扣上的那刹,客厅里的呼吸声陡然乱了起来,深一口浅一口的,像劫后余生却极力压低的喘息声,混着怎么也盖不下去的急速心跳声。

沙发上的人睁着眼,缩成一团,注视着刚关上的卧室门的方向。

接到叶修电话的时候,是到维也纳的当天晚上十点。

“喂,老韩啊,能不能来大使馆接我一下啊——”

叶修还没说完韩文清就挂了电话。他搭了件大衣就奔出去开车,完全不顾孙哲平在他后面问他去干嘛的声音。

一路上他想着,自己在机场给叶修买了个国外的卡号存了自己这边的手机号是他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十点的街上人烟稀少,他一眼就看到了在大门口裹得严严实实的叶修,站在路灯底下吐着白气,嘴角叼着一只烟卷,燃着的红芯在夜里一明一灭地晃着。

他摇下车窗,叫了声叶修,对面的人立马拖着行李朝他走来,走了几步又折回去,把烟捻灭了扔进垃圾桶。

“……哥低估了国外。”

“怎么现在才打电话?”

他们可是下午五点就出机场了。

“哥以为很好搞定的,没带现金,结果银联刷不了,去办卡银行给关门了,大使馆也是。”

“你签证提前那么久就办了手机和卡都没办?”

“签证是早就办好了……走得急,第一次出国又没经验不知道要办这些。”

后座的那人完全没有悔改的意思,一副“已经这样了反正我没带没带就没带吧”的语气。

韩文清非但没有想骂叶修粗心大意的冲动,反而有些感谢命运这阴阳差错的安排。

“哟,老孙,我来叨扰了。”叶修一进门看到正举着哑铃的孙哲平,友好地打了声招呼。

“这怎么了?”

“走丢了。”韩文清把叶修行李接过,“你先去洗,晚上先在这睡一晚,明天再去办卡。”

“行。”叶修现在冷得直哆嗦,只想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他从行李里抽了睡衣就穿着韩文清的拖鞋进了浴室。

“晚上他睡哪?”孙哲平这才问到。

“睡我床上。”

“你睡沙发?”

韩文清点头算回答了,他把叶修的箱子拖进卧室,又从柜子里抽出棉被枕头带去了客厅,虽然被子不够厚,开上一晚上空调应该足够了。

“我睡这儿?”叶修洗得挺快,韩文清棉被还没套进去他人就出来了,带着一股沐浴露的味道。他鞋码比韩文清小一码,拖鞋吧唧吧唧在地上踩着的声音挠的韩文清有些烦躁。

“你睡里面。”韩文清放下棉被指了指卧室,奈何叶修根本没看到自己动作,被子一裹就缩进了沙发里。

“大恩不言谢了老韩。”叶修明显弄错了“里面”的意思,一副放松了的表情。

“我说你去卧室睡。”

“我都捂热乎了,不去。”叶修翻了个身背对韩文清,“我要睡了啊,老韩出去记得把灯关了。”

韩文清拗不过他,便只能由他去了。

醒来的时候是半夜三点。

韩文清有些口渴,起身打算去客厅弄点水喝。开门的时候突然想起叶修睡在客厅,便放缓了动作,放轻了脚步。

外面广告牌的白光落了一点进来,他隐约看见叶修的被子掉了一大半,整个人只盖上了一点被角。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拾起被子,空调的暖风正打在自己脸上,他把被子给叶修塞好,又将空调叶换了个不朝脸吹的方向,将窗帘拉上了。

叶修没有被吵醒,空气里依旧传来空调的运作声和他均匀的呼吸声。

韩文清半蹲在沙发前,俯下身才能隐约看到叶修的五官,他慢慢靠近,停在离叶修脸庞几厘米的位置,保持了很久后又慢慢远离。

就算是在这种夜深人静,自己即使做了什么也不会被察觉的时候,韩文清依旧不会越界。他的品性如此,他要的也不是一时的满足,他一直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回到自己卧室,门咔嚓扣上的那刹,客厅里的呼吸声陡然乱了起来,深一口浅一口的,像劫后余生却极力压低的喘息声,混着怎么也盖不下去的急速心跳声。

沙发上的人睁着眼,缩成一团,注视着刚关上的卧室门的方向。

“卡拿好。”韩文清把存好钱的银行卡递给叶修,后者笑笑收下了,“我回国转给你。”

面对叶修的疏远,韩文清也不好说拒绝的话,只能应下了。

“今天准备去哪?”

“先在维也纳转转吧,”叶修随身带着单反,走几步拍一张,“这边景色也不错。”

不高但密集的建筑,上层阳台总是种着一排排的花花草草,衬着不宽但也不拥挤的灰色街道。喷着泉水的广场里,水珠从空中落下,带着天空的纯蓝与花草的清香,落在街头艺人的小提琴琴弦上,婉转了一个个音调。

电车过路时缓慢的车轮摩擦声和阵阵铃铛清脆,孩子们在喷泉边唱着跳着,空气里不知哪里传来的隐隐约约音乐声,连路人说话的声音都仿佛带上了音调一般轻快明亮。

叶修走着看着,渐渐地都忘记了拍照。单反在他手里自动待了机,他摸着灰砖走过一个街区,又跟着另一边的车流走回来,最后停在那个摆着画板画着画儿的老人身后。

老人察觉到这位东方长相的客人,朝他友善的笑了笑,说了句叶修听不懂的语言。

“pardon?”叶修问。

老人重复了一遍,叶修依旧没有听懂。

“他问,喜欢这儿吗。”韩文清突然出声把叶修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在?”

叶修很早就被这里吸了魂走,没发现韩文清一直跟在他身后,五米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喜欢。”叶修用中文回了句,刚准备用英文再说一遍,韩文清抢先一步回答了。

“Er mag Wien.”

老人笑笑,看了他们一眼,又说了句什么,便埋头自己的画了。

“不是英语?”

“德语。”

“维也纳不是普及英语吗?”

“官方语言是德语,英语没有完全普及,特别是老人,听不懂。”

“老韩你还会德语?”

“只会一点。”

“那你刚说的什么意思?”

“我说‘他喜欢维也纳'。”

“再说一遍?”

“Er mag Wien.”

“唔…Er mag Wien.”叶修的慵懒劲儿简直是刻在骨子里的,说句德语都带着,“还有什么其他的日常用语也教教我?”

“…”

一门新的语言,在短时间内掌握基本日常用语,也是不容易的。

起码叶修就没记下来,没一会儿他就宣布放弃了。

“下一句,Bitte, wo ist die Bushaltestelle?请问,公交站在哪。”

英文的二十六个字母,和英文类似的发音,叶修却怎么也听不懂。

韩文清总是在第一个词加重读音,却在最后一个词放轻,语调下降,他的卷舌音带着一股莫名的磁性,像是从喉咙深处带出的回声,或许另一边正巧连接着他的心脏。

叶修的耳根有点热,怕是被韩文清的德语给烫着了。

“Bitte…记不下来,哥还是用英语打遍奥地利吧。”

韩文清一时没转换过来,又用德语回了句“na ja(好的).”

叶修被这一句短促的回答给彻底击中了心脏,他喜欢音乐,对各种好听的人声乐器声没什么抵抗力。

“我说老韩你会不会唱歌啊?来一首?”

韩文清半天没个回答,久到叶修以为他懒得理自己了。他往后放松地靠在长椅上,望着天笑着,没注意到韩文清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一直注视着自己。

“Ich liebe dich.”他真的唱了一句,用着叶修没听过的调子。

“嘿,我该录下来的,老韩难得赏脸唱歌。”

之前并没有念过这一句。叶修想着,大概是哪首德语歌的哪句歌词吧。

“你打算去哪?”

叶修本来都规划好了行程,在维也纳几天,每半天去哪,做什么。结果在这个小小不知名的广场兜兜转转了两个时辰后,计划就被他完全抛诸脑后了。

这是个神奇的地方,只这样一会儿就洗掉了心里的浮躁和不安。维也纳是个适合生活的地方,也是个很容易就能让人融入的地方。

“先在这儿呆一阵吧。”

“今晚金色大厅有场音乐会。”韩文清提议到。

“现在买票来不及了吧?”

事实证明,同一个世界,同一个黄牛。

两人拿着从票贩子那儿买来的站票听完了整场,出来的时候叶修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得走不稳路了。

“喜欢?”

叶修闻言回过头来看韩文清,这是韩文清第一次见到叶修这么清澈的眼神,不含心事,没有悲伤,也没有平时满满调侃的意味。放空了一般,和没有烦恼的孩子一样,现在的叶修什么都没想,忘了感情纠葛,忘了人生艰辛,现在的他只是一个简简单单活在当下维也纳的人。

“喜欢。”叶修回答。

夜空已经降临了,叶修想起自己还没订旅馆,却盯着天上影影绰绰的星星出了神。韩文清也想到了这茬,询问到,“晚上就住在我们那吧,有个照应。”

这次叶修没拒绝,他神游了一会儿,说了句,“好。”

维也纳是个神奇的地方,他磨去了一个人的棱角。

韩文清从学院回家的时候,叶修正在茶几上整理着照片。

叶修对实体照片有种谜一样的执着,每天拍完回家后总会花上一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整理好,再拿去照相馆冲洗出来,用过塑裱好后挂在家里。

韩文清默许他用了自己的书房。叶修便在角落搭了几条线,每天都夹上一些照片,这几天已经满满的挂了三四条。大部分是建筑,也有自然风景,和奥地利的居民们。

“你一个?老孙呢?”叶修和他打了个招呼,问。

“他回中国了。”

“这还没一个星期呢。”叶修撞见过孙哲平和张佳乐视频,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快就忍不住了,更没想到这家伙飞回去就和玩儿似的说走就走。

韩文清拿了几张照片,一张湖水边钟楼的,一张长椅上情侣依偎在一起的,他认出了这个取景地。

“你去了我学校?”

“唔,兜兜转转就进去了。”叶修从一沓照片里翻出两张递给他,“喏。”

第一张照片隔很远拍的,在教学楼一楼的外走廊,两个人夹着书在柱下对话,韩文清认出来其中一个是自己。

第二张镜头拉进了,镜头里自己侧着脸,眉心微蹙。光影遮了他半边脸,看起来颇有几分生气的模样。

“天天一副生气脸。”叶修拿回照片又啧啧称奇,“谁欠了你八百万。”

韩文清习惯了叶修的说话方式后,倒是很少被激怒了。

“明天怎么安排的?”

“去…萨尔茨堡吧,维也纳逛得差不多了。”

“我和你一起去。”

“你不上课?”

“休息。”

叶修把手里的照片叠起来,在桌上抖了抖。

“行啊,带上一个翻译机方便多了。”

韩文清收回之前的话,被激怒什么的不至于,但动不动想揍他一顿一直没终止过。

叶修用木夹子小心翼翼地排着照片。

去韩文清学校确实是一时兴起的,甚至进校园后他都不知道韩文清就在这里面上课。

碰见韩文清更是意想不到的事情,他远远望见的时候一眼认出了韩文清,打招呼太远,他便举起相机拍了一张。

拍得模模糊糊并不好,叶修扭着镜头慢慢对焦。韩文清半身入镜后,他突然抬眸,看向了叶修这边。

镜头里的他们就这么对视了。

叶修呆了一秒,韩文清的眼神就移开了,他不过是扫过,并没有看清这边。叶修有些后悔错过了这么好的镜头,只能补拍了几张,可惜韩文清再没有看向镜头。

删删补补半天,就留下了两张勉强满意的。叶修还是遗憾,如果刚才抓拍到那一瞬间,一定是今天最完美的一个镜头。

——老韩挺上镜的,就是表情太凶。

叶修把那张特写夹上,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儿笑了。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拖着行李搭上去萨尔茨堡的列车。

叶修一上车就开始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动不动砸到韩文清的肩膀,清醒一点后把头摆正,结果只是再开始新一轮循环。

韩文清被弄得烦了,语气都有些暴躁,“要么靠墙,要么靠我。”

叶修迷迷糊糊往铁皮上一靠,列车正好过一个弯儿,叶修脑袋一悬空,又狠狠砸了回去。

“嘶——”这下是真清醒了。

音乐之国奥地利,音乐之乡萨尔茨堡。

两人下车后先去了旅馆,坐落在城中心。萨尔茨堡的建筑普遍不高,透过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很远的环山,冰雪皑皑。

或许这里随便开个窗儿,都是一副美不胜收的景色吧。

“比起这儿,帝都的雾霾太严重了。我都不想回国了。”叶修赞叹到。

韩文清闻言,眼神闪了闪,他想起刚到这儿的自己,和叶修如出一辙。

“因为你是来旅游。”他回答,“住上一段时日,你就会想回中国了。”

他称之为——乡愁。游荡在外的浪子们,心中总有那么个温暖乡,走再远,终究是要回家的。

不在旅游旺季,萨尔茨堡的旅客不算多。

两人想去的地方基本不用排队,叶修偶尔拿起相机拍一张,也不会因为太多人入镜而烦恼。

“哟,莫扎特手稿。”叶修拿出相机,被韩文清按了下来,“禁止拍照。”

叶修只好收起相机,摸着下巴,几乎是贴在玻璃上,目不转睛像是恨不得把它刻在脑海里。

原来叶修这么喜欢音乐。

“老韩,你不觉得莫扎特的字很萌吗。”

“…滚。”

韩文清青筋一爆,自己刚才想了什么来着?

两人走过莫扎特的故居,他们在咖啡馆里歇息,听着低沉的大提琴声,端上的蛋糕旁用巧克力酱画上了短短的五线谱。

他们走过了《音乐之声》的各种场景。孩子们的住宅变成了酒店,米拉贝尔宫依旧回荡着《do re mi》的声音。他们兜兜转转找到那个凉亭,一对情侣正在里面旋转着,歌曲正是《Sixteen going on Seventeen》。

“I am seventeen going on eighteen

I'll take care of you

I am sixteen going on seventeen

I know that I'm naive

Fellows I meet may tell me I'm sweet

And willingly I believe…”

两人站在凉亭外,听着那对情侣唱完这首歌,叶修的手在相机上摩挲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拍照。

这样的场景,只有记忆才能完美地留存下去。

两人在城里呆了两日,便转去了月亮湖。他们落脚在湖畔的丘陵上旅馆,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蓝茫茫的一片海。

“迟早得‘海盲'。”叶修说着,眼睛却不肯离开半分。

早上的海上飘着薄薄的一层雾,落在对面的山脚下。微光照射下,连山都是蓝的,天也是蓝的,只有山脚的那层白色给这幅画画上了明显的分割线。

“喂,老韩,今天…”他转头和韩文清说话,和对方对视的一瞬间,他恍惚了一阵。

最近他和韩文清的对视多了起来,细细想来,似乎都是自己一转头,就撞入了对方的视线里。他想着,难道这人一直在身后看着自己?

有了这个念头,似乎一切都往那边发展起来。他侧身和韩文清说话的时候,他抓着韩文清翻译的时候,甚至他冷不丁一回头看他的时候,这家伙都一直盯着自己。

旅游确实能散心,他的心都已经飞到天际去了,过得太舒坦,他都快忘了他们两之间还没处理完的事儿。

找个时机好好谈一下吧。叶修想着,心不在焉又拍了几张。

都不好看。

“我回去投旅游杂志的稿,绝对能占一大个版面。”叶修坐在咖啡店里整理着照片,“你看这张。”

“糊了。”

“就是要的这种效果。”叶修打了个响指,“不懂了吧老韩。”

“……”

“下午去教堂,有人举行婚礼仪式。”

“你怎么知道。”

叶修像翘起尾巴的狐狸一样勾嘴笑起来,“这世上没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韩文清想着,八成是听街上哪些姑娘们闲聊知道的。

下午去教堂依旧迟了一步。

“没什么你不知道?”

清洁人员正清理着地上的花瓣儿,他们来的时候正巧与离开的新郎新娘擦肩而过,一大群亲友围在他们身边,叶修一张都没拍到。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没婚纱拍了,要不老韩你穿一套给我拍?”

韩文清伸出了手,放在叶修肩上。

“放手放手!老韩疼嗷嗷嗷嗷!”

叶修捂着被捏地发疼的肩膀,估摸着可能已经红了一块儿。

“哼。”

他们闹起来的声音有点大,旁边的游客听见了,一看韩文清的脸色赶忙退避三舍。他们注意到韩文清揪着叶修的手,哆哆嗦嗦拿出了手机。

韩文清看了他一眼,对方抖地更严重了。

“没事的,他就是有点害羞。”叶修拍了韩文清一下,忙用英语解释,在这里引起骚乱可不太好,“我们的相处模式就这样,好兄弟好兄弟。这家伙人长得凶,心地善良。”说完还怕可信度不够,勾了下韩文清的肩膀。

“真的?”外国友人显然还是有点不信。

“真的,铁哥们儿。”叶修又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外国友人说了句,如果有需要我会帮忙的,才一脸不放心地走了。

“老韩你看你的震慑力都是国际级别的。”叶修侧过头去,发现两人的距离有些过近了。刚刚为了让外国小哥相信,叶修都快把韩文清拉到头碰头的位置了。

如果往前一凑,两人应该就能吻上了。

叶修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不动声色放开韩文清,慵懒的语气,波涛汹涌的内心。

“没新娘照了,我拍下教堂。”

叶修在教堂外面走了一圈,从各个角度都拍了几张。韩文清则是留在教堂内,似乎是对台上的那架钢琴有点感兴趣。

月亮湖的这个教堂,——Maria与captain结婚的教堂。叶修抽了根烟,走回教堂门口。他喜欢这部电影,也记得每一个细节。可能正是因此才对没照到新娘有些耿耿于怀。

他记得电影里Maria穿着长及地的白色婚纱,头纱从头顶一直落到腰部。她没有飘逸的长发,短短贴在脑勺上的宛如假小子般,手捧捧花,跟着结婚进行曲,缓慢地一步步迈进教堂。

她从修女变成了凡人,因为爱情。

叶修跟着她走进教堂,他听见音乐戛然而止,他看见Maria站在台下,抬头,台上的captain微弓着背,向她伸出了手,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

他从顽固变成了温柔,因为爱情。

叶修看着电影,想着,应该就是这样了,爱情的定义

“叶修。”韩文清的一句呼喊把他拉回了现实。

台上的captain渐渐散去,韩文清站在那,隔着几级台阶,叫着他。

吊灯的暖光正好从他肩上落尽叶修眼里,叶修透过韩文清,也不知道眼神究竟聚焦在哪,沉默久到韩文清以为他魔怔了,刚要下去被叶修一声给叫住了。

“老韩别动。”叶修拿起相机,“取景很好,我照几张。”

韩文清一头黑线,感情刚才这家伙在想这事出神了?他不爱拍照,走了两步又听见叶修说,“这两天没照过你,你就给我拍两张呗。”

韩文清看向叶修,对方一副“就给我拍拍”的表情,韩文清莫名地从他眼里读出了“委屈”的情绪。

错觉吧。

结果他还是退了回去,任叶修折腾了。

咔嚓。

单反按快门时的声音清脆地传进叶修的耳朵里,一起的还有胸腔里不断冲击着的心跳声。

为什么心跳的这么快。

咔嚓。

他不是真的想给韩文清照相。他突然有些怕韩文清站到自己身边,才把他留在了那个场景里。

他在怕什么?

咔嚓。

他想起来来的第一个晚上,韩文清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和落在自己脸上的呼吸。

他睁只眼闭只眼,不断地调整着位置。

他怕离得太近,韩文清会听见自己的秘密。

咔嚓。

来到维也纳,他把所有事情抛诸脑后。

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他的心被腾空地透亮透亮,轻盈地如一片羽毛。

咔嚓。

他来到萨尔茨堡,一直走在最前端,拍着眼前的风景,却一直忘了身后的韩文清。

咔嚓。

他记起来自己为什么来这儿了。

咔——

叶修的手指抖了一下,镜头聚焦之后又散开了。

他才发现,韩文清一直看着镜头。

隔着一层聚焦镜,叶修明知道韩文清看不见自己的眼睛,却不住地感觉到他们两再一次对视了。

和这几天的任何一次一样,这家伙一直用这个方法说着,我就在你身边。

他想起来他说,“你来,我就在。”

手腕上的血管都开始随着心跳跳动起来,单反烫的灼手,他有些拿不住了。

停下来。他对着自己的心脏说,停下来。

停不下来了。

他捂着心口蹲下去,仿佛这样就能按住快要脱缰的心脏一样,大口呼吸着。

他没想到,自己将所有事情封闭后,再次想起来,第一个走进透亮透亮心脏的人,居然是韩文清。

“叶修?怎么了?”韩文清已经来到他身边,在他上方问着。

他伸出手想试试叶修的体温,不料半路被叶修抓住,烫的灼人。

从叶修进教堂时候开始,韩文清就感觉不太对劲。这家伙的表情像是神游天外了一样,明明在红毯上一步步走向自己,却压根没看见自己一般。他在台阶下眼神依旧没有聚焦时,韩文清忙叫住了他,他才回了神。

像是被鬼上身了。

他提出给自己拍照,从几步开外,慢慢挪成了几米开外,然后突然腿软一样蹲了下去,捂着心脏喘着气儿。

韩文清被吓到了,他不知道叶修心脏出了什么问题,他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准备打急救,叶修突然开口了。

“老韩啊,跟你说个事儿。”叶修依旧是那个姿势,抬头看着他。

“你说。”韩文清手里速度不变,快速播出了急救号码,看着叶修。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手机砸在了地毯上,闷声一响。

“喂,这里是急救中心。”

“喂,您好,有人吗?”

“老韩啊,给我拿杯水吧。”
“自己拿,你迟早懒死。”
叶修懒洋洋地从沙发上爬起来,自己起来倒了杯水,顺手拿了支烟。
“放下。”
“再抽一根。”
韩文清上去就抢下烟,“说好的,每天五支。”
叶修撇了撇嘴,有点不满韩文清对自己的管制。让一个老烟民突然减量,实在有点难度。但谁让他当初答应韩文清的,也是自己一时被冲昏头脑做的孽。
“嘴痒。”
韩文清从抽屉抽出一根棒棒糖,撕开了塞进叶修嘴里。
“吃这个。”
叶修嚼了几下,棒棒糖嘎嘣嘎嘣都碎了。
“没了。”
叶修眯着眼抬头看韩文清,伸出一截舌尖上还沾着糖渣。韩文清突然明白了什么,俯身靠近。
“咳。”
两人一起偏头,孙哲平正站在一边,端着一杯水看着他们。
“继续啊。”

叶修在奥地利一个月了。
他和韩文清的关系变化肉眼可见。孙哲平回国一趟的时间,叶修就从睡沙发,变成了睡韩文清的床,韩文清打地铺。再然后,韩文清连地铺都不打了。
他们两进行到哪一步了孙哲平不知道,反正晚上没听见过奇怪的声响。只是两人动不动秀一把旁若无人让他莫名想打人。
考虑到对面有两个人打不过,也就想想罢了。
真正让孙哲平烦躁的是,上次自己一声不响跑回去想给张佳乐一个惊喜之后,张佳乐非但不领情还一脚把他踹了回来,说他再在上课季度回去就绝交。
自己连男朋友都见不着,这两个人天天搂搂抱抱亲亲的,成何体统。
“怎么不继续了。”孙哲平明知故问,见两人分开,韩文清还瞪了自己一眼。
瞪什么,我又不怕你。孙哲平瞪了回去。
“这不,有个散发着怨念的人看着吗。”叶修摊了摊手,“这个角度更好吧。”
然后他扯过韩文清的衣领,在他嘴上咬了一口。
“怎么样。”
脸皮能再厚一点吗。孙哲平忍住把水泼到这对狗男男脸上的冲动。
“叶修签证什么时候到期?”
“下星期。”
“行。”
孙哲平端着水进房间了,还咔嚓锁了房门。
“…”
“这家伙挺希望我走的?”
“…”废话。韩文清心想。他按住叶修后脑勺,补上了刚刚那个没能进行的吻。

“哟,二乐,我回来了。”叶修一身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咖啡馆的时候,张佳乐都有点懵。
“你不是被韩文清拐走了吗。”张佳乐正准备关店,打开锁让他进去了。
店里还是走之前的样子,只是植物应季节换了几种。
“这不——被奥地利政府踢回来了吗。”叶修熟练地抽出自己的杯子,泡了杯茶。
“给我也泡杯啊!”张佳乐控诉,他的手机滴滴滴响起来,他抽出来回了个消息,同情地看了眼叶修。
“老韩问我你是不是在抽烟。”
“…他倒是操心。”
“我给他回了是的。”
“…你哪个眼…”睛看到我在抽烟了。
话没说完电话就响了,看了眼来电,叶修果断挂断了。
国际漫游他可出不起。
“没抽烟,张佳乐乱说的。”叶修不知道这句话可信度多少,但还是发了语音过去。他背过去和韩文清语音了半天,结束后想了想又加了句,“告诉孙哲平,张佳乐又在十点后吃垃圾食品了。”
“靠!”张佳乐惊了,一拍桌子,见没对方无动于衷又默默坐了下来,“你要回店?”
“不了,我就过来看你一眼,明天就走。”
“行,没多余工资给你了。打算去干嘛?”
“找个工作做吧。”
“那回来啊,我给你工资。”
“刚谁说没工资的?”
“不是我。”张佳乐面不改色。
“不了,我打算去旅游。”
“国内?”
“唔。”张佳乐这是个问句,叶修含糊了一下,当是回答了。
“怎么突然想着这个了。”
“拍照有意思啊,有杂志和我签约了。”
“可以啊,以后拍照就找你了。”张佳乐开心地喝了一口茶,突然翻起陈年老账,“你走的时候是不是吃了我一个提拉米苏。”
“张佳乐,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你还记着,你心是有多小啊?”
“你…那是我留着第二天吃的!不然我才懒得管!”张佳乐气急,叶修知道这家伙护食到了一种极点,坦白,“给老韩吃了。”
“他吃甜食?”
“我给他吃的。”
“哦——”张佳乐语音上翘,想到第二天叶修就跟着对方跑了的事实,说,“那你当时应该顺便做一杯卡布奇诺给他喝。”
“做了。”
张佳乐眼睛放出八卦得光,一拍桌子吓了叶修一跳,“他什么反应?你那时候跟他告白了?”
“想什么呢,人老韩压根不懂什么意思,我也没别的意思,就刚好泡了卡布奇诺,看见有块提拉米苏就给他了。”
张佳乐失望透顶,“我的提拉米苏被吃的太不值了。”
“…成为长在你身上的肉就值了?”
闲聊期间叶修几次想抽烟,张佳乐几次想点外卖,都被对方用对象给吓唬下来了。
“…折腾谁呢。”两人恍然大悟之后决定同仇敌忾,买了一大堆果汁烧烤堕落起来。
“这么说我还挺有面子啊,值得你回来专门道别。”
“好歹兄弟这么多年,不容易。”叶修嚼着烤肉,“也算是和过去说声拜拜了。”
“不过说实话啊,韩文清管你也是为你好,你就少抽点烟吧。”
“那我说你什么?你就少长点肉?免得被卖了?”
“滚滚滚。”

两人直接聊了个通宵,清晨叶修还真的拉着箱子就走了,张佳乐眼皮打着架,看着他离开后把店门口休业牌子一翻,倒进沙发就睡了。
春天的早上还有点凉意,叶修裹紧大衣,看着鹅黄的阳光,突然就想和韩文清道个早安。
他算了算时间,然后发了条语音。
“喂,老韩,深夜好啊。”
等韩文清听到语音,大概他已经在旅游的第一站呆着了。
韩文清会回自己什么呢,无聊?早上好?还是下午好?
叶修胡思乱想着,到最后笑了一下自己,收回了手机。
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等一个人咖啡》END


找文请善用站内搜索和tag,摘要处会登出作者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