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戀十五題

发表于 2020-07-04  1.66k 次阅读


作者:璃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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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约8万
本文关键词:多主题;单cp;短篇集

01送給老師的向日葵「師生」

最近的張佳樂造成不小的轟動。

理由是他的辦公桌上出現了一大束鮮嫩的玫瑰花。

大清早進到辦公室的時候,張佳樂的腦子還沒開機完成而有點迷迷糊糊的。

揉著眼睛的同時忍不住打了個大哈欠,昨晚泡在榮耀裡泡太晚的人整個還很想睡覺,張佳樂的臉色因為些許的起床氣不是很好看,漂亮的桃花眼睛有點腫腫地、要瞇不瞇,全身上下的每個細胞都散發著我想睡覺的氣息。

然後所有的睏倦在看見自己桌上那束醒目的玫瑰花時徹底消失。

腦子足足當機了三秒才醒過來,張佳樂很緩慢地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確定那束顯眼到不行的漂亮花束不是他的錯覺,又確定了它躺著的地方真的是他的桌子,張佳樂又傻了。

「小張啊,很漂亮的玫瑰呢。」

已經到校的老師用揶揄的語氣這樣說著,看著張佳樂的眼神都散發著八卦的光芒,和張佳樂的萎靡相比相當有精神,「女朋友送的啊?什麼時候交往的啊,神不知鬼不覺的,都不說一聲啊。」

他明明只有個準男友吧。張佳樂整個很傻眼,「我沒有女朋友啊?」

站出來揶揄的老師明顯不相信,「不要裝了啦,人家都這麼有勇氣,你再裝就不像了。」

張佳樂還是摸不著頭緒,頂著同事八卦的目光,他走上前拿起那束鮮嫩的紅玫瑰,頗有重量的花束散發著濃濃的花香,不會太過濃郁的味道聞起來相當舒服,花朵盛開得很漂亮,在花瓣之間還沾著點點水珠,張佳樂在困惑之餘還是忍不住感到讚嘆。

然後他在花朵之間找到了卡在裡面的小卡片。張佳樂打開一看,上面只寫著一句希望你喜歡。

不是孫哲平的字。

張佳樂第一時間閃過這樣的念頭。說實話他不覺得他家的準男友會做這種事,在確定不是孫哲平送的時候,張佳樂也就一點失望也沒有──他要是真的送,張佳樂才會覺得很奇怪──只是轉念一想,他還是不曉得到底是誰送給他的。

這麼漂亮,應該很貴吧。張佳樂的目光落在紅玫瑰上,眼裡的喜愛之情怎麼樣也藏不住。

「你就承認吧,真的是女朋友送你的吧。」還在八卦的老師清楚地看見張佳樂眼裡的欣喜,直覺就是這麼認定,「你什麼時候交了個這麼大膽的女友啊,改天帶出來吃飯吧?」

「就跟你說不是了。」張佳樂忍不住翻個白眼,「你知道這束花是什麼時候放在這裡的嗎?」

「我一來就看到了。」被問話的人覺得有點奇怪,「怎麼了嗎?」

「沒,我就是想會是誰送的,這麼早送過來又是放在桌上,應該是對方拿過來的。」要是是花店送的,不可能沒有簽名確認收到這個動作,張佳樂微微皺著眉頭試圖分析個所以然來,「可是學校裡誰會大清早送我花啊?」

見張佳樂的表情認真,同事也收起玩笑的態度,「我聽說有個學生在追你,會不會是他啊?」

「不可能,筆跡不是他的。」張佳樂搖搖頭,「他也不會做這種事情。」

「還是有誰又暗戀你嗎?」

「應該不會吧。」不覺得學校裡有那麼多人暗戀自己,張佳樂的表情微妙,「會不會送錯啊?」

「這也有可能。」同事點點頭,私心比較希望是這個答案,「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它?」

張佳樂苦著臉,「我也想問啊。」

最後張佳樂還是只能裝死,然後帶著花束回家。

再然後被打著要張佳樂幫他輔導功課的理由而進入他的租屋處的孫哲平發現。

事實上孫哲平今天早上第二節課就知道那束花的存在。

畢竟老師的座位就那麼大,突然冒出那麼大一束花,不管怎麼放都還是會被發現,而男高中生的八卦能力一向不低於同年紀的女孩子,約莫兩、三個小時,這個消息就傳到今天沒有張佳樂的課的孫哲平耳朵裡了。

然後張佳樂的準男朋友臉足足黑了一天。

在踏進張佳樂的租屋處、親眼看見比自己還要早一點回來的人放在桌面上的漂亮的花,孫哲平的臉無法控制地黑得更徹底了,幾乎是全身冒著黑氣,瞪著插著寶特瓶裡的花的眼睛甚至隱隱帶上幾分殺氣,讓完全忘記要先收起來──至少讓花不要這麼明顯──的張佳樂默默地有點心虛。

「那什麼,你先進來吧。」

頂著莫名的心虛和心裡壓力,拿著水杯的張佳樂決定先招呼人進來,「不要站在那邊。」

孫哲平的視線默默地從花挪到張佳樂的身上,高中生瞇起眼睛,揹著沉重的書包進到來過很多次的租屋處,熟門熟路地坐在沙發上,然後繼續瞪著那束花。

張佳樂莫名有點想笑。

強忍著嘴角的弧度把其中一杯水塞到學生的手裡,張佳樂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狀似隨意的把玫瑰花移到旁邊去,將已經切好的水果擺放到桌子的正中間,讓孫哲平先吃點。

「……那束花。」孫哲平沒有動作,只是定定地看著人,「是誰送的?」

……就不能晚點問嗎。張佳樂暗暗腹誹,只是他也知道孫哲平一向是個直來直往的人,既不會跟他玩迂迴的招數也不會把問題拖著不放,這麼單刀直入地面對話題才是他的風格。張佳樂不著痕跡地嘆口氣,把插著水果的小叉子塞到考生手裡,說吃水果。

孫哲平接下叉子,依言咬一口。

張佳樂這才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回答他的問題:「我也不知道這是誰送的,我在猜應該是送錯的吧,只是我也不能把它丟在學校,就帶回來了。」

孫哲平的臉色這才好看一些,「有署名嗎?」

「沒,上面就一張卡片寫希望喜歡。」張佳樂聳聳肩,「筆跡沒看過。」

孫哲平沉默地點點頭,把叉子上的水果咬掉,主動再插一塊起來。

看著他的動作就知道沒問題了,張佳樂默默地鬆口氣,態度也跟著放鬆下來,懶洋洋地縮在沙發裡,他咬著水果看了眼那束漂亮的花,眨了眨眼睛,「不過你不覺得這花很漂亮嗎?」

孫哲平的眼睛又瞪過來,「你喜歡啊?」

口氣真不好啊。張佳樂哼哼,「我是喜歡花好嗎,喜歡花。」

「……是不錯看。」孫哲平撇嘴,知道回不好看張佳樂絕對會炸毛,「你喜歡花?」

「喜歡啊,只是這裡不方便,我只能種小盆栽,不過我家就有很多花,那以前都是我照顧的。」張佳樂點點頭,換上驕傲的語氣:「告訴你,我可是認識一百種花的人,花語都能背給你!」

孫哲平有些意外,他還是第一次這麼聽說,「那你最喜歡哪種?」

「最喜歡啊……我喜歡的很多,很難說最喜歡什麼。」張佳樂皺皺鼻子,「問這做什麼?」

「沒事,有點好奇而已。」孫哲平四兩撥千金地這樣回答,然後把話題拉回到那束讓他介意一整天的玫瑰花上,「那束花,真的是送錯的嗎?」

「不確定,我是這樣猜啦。」張佳樂偏偏頭,「不然還會有誰送我花嗎。」

孫哲平沒好氣:「我怎麼會知道。」

「同學,你的語氣很不好哦。」

張佳樂這樣提醒,話語中調侃的笑意卻是怎麼樣也掩不住。

孫哲平瞥了人一眼,「我不高興你很高興?」

張佳樂瞬間語塞,「……沒什麼高興不高興吧。」

孫哲平點點頭,「我很不高興,不爽你收到花,行吧。」

「……」張佳樂不想回答他,「看你表情就知道了好嗎。好了不要廢話,書拿出來!」

很明顯是用拙劣的技巧在轉移話題的人說完起身去廚房不知道忙活什麼。

看著簡直就是落荒而逃的人的背影,孫哲平清楚地捕捉到張佳樂染紅的耳根,糟糕的情緒因為他的反應整個好轉起來,甚至還有心情勾起嘴角。依照炸毛的人的指示乖乖掏書,孫哲平將厚重的參考書放在桌面上,目光觸及旁邊插在寶特瓶裡的玫瑰花,不再板著臉的人瞇了瞇眼睛。

隔天的張佳樂在打開自家家門的時候看見信箱裡插著一束向日葵。

漂亮的花朵插在信箱裡的畫面造成人的衝擊非比尋常,張佳樂愣了五秒有餘才反應過來,嘴角抽搐地把向日葵摘下來,他看著花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先回到家裡並關起門來,省得被鄰居指指點點。

然後他在花朵之間看見一張小卡,上面就寫著兩個字:送你。

是他熟悉到不行的字體。

他原本還以為是昨天送他玫瑰的人給的,張佳樂在認出孫哲平的字跡時頓時錯愕,回過神來,哭笑不得的情緒揉合驚訝和無奈湧上,他的表情相當複雜,漂亮的桃花眼睛中那抹高興的明亮卻是怎麼樣也藏不住。

耳根上的紅同樣也藏不住。

和收到玫瑰的訝異不同,張佳樂現在的驚訝更多的是因為孫哲平不合形象的舉動,還多了幾分高興。想到他的學生故作無謂卻仍帶著幾分彆扭在花店挑選花朵的樣子,張佳樂忍不住笑起來。

簡直人生一大奇景啊。張佳樂笑著搖搖頭,估計他這輩子也只會做這麼一次吧。

放在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張佳樂掏出來,發現是一封來自送花的人傳送的簡訊。想來對方大概是不太好意思打電話,張佳樂笑得更高興,點開簡訊,上面就一句收到了沒。

收到了。張佳樂敲回去,花很漂亮。

想了想,他還是撥通電話:「我看到花了,很漂亮。」

『……嗯。』孫哲平的聲音帶著幾分彆扭,『我是隨便選的。』

「所以你昨天是為了送我花才問我喜歡什麼啊。」張佳樂嘴上笑嘻嘻的,臉頰卻帶著孫哲平看不見的紅色,「我還滿喜歡的,嗯,比玫瑰花還喜歡。」

『……喜歡就好。』孫哲平的聲音很低,張佳樂的耳朵和手機緊緊地貼在一起,可以隱約聽見3C產品的另一端的人那幾不可聞的笑音與放鬆,『我要去圖書館,回頭再聊。』

「你要去圖書館?」張佳樂眨眨眼,看了看手裡的向日葵,又眨眨眼,「圖書館位置比較小,還是你來我家吧,要是不會我還可以教你。」

顯然沒料到拒絕自己假日去他家念書的張佳樂這樣講,孫哲平瞬間錯愕,只是高中生反應的速度也很快,搶在自家老師兼準男朋友反悔之前先一步開口:『好,那我等等過去找你。』

然後不管張佳樂有什麼反應,逕自掛掉電話。

愣愣地看著就這樣被掛掉的手機,張佳樂傻了兩秒才回神,頓時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把被強行結束通話的手機放回口袋裡,他輕手輕腳地碰觸向日葵柔軟的花瓣,小心翼翼地湊過去嗅了嗅,那抹淡淡的清香讓人覺得無限舒服。

「他難道就沒想到要是我一整天都不出門怎麼辦嗎……」

有點無奈地發出這樣的自言自語,張佳樂輕輕地嘆口氣,找了個漂亮的容器把花朵插起來。

向日葵待著的地方和放著玫瑰花寶特瓶簡直是天壤之別。

張佳樂滿意地看著放在窗邊的向日葵點點頭,揉了揉鼻子,他又一次掏出手機拍下照片,然後將向日葵的模樣放上微博,想了想,他在旁邊附上一句話:從今以後最喜歡的花。

「……嗯,考生要上微博至少還要好幾個月,他到時候肯定忘了。」

張佳樂這樣說著,臉上帶著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紅色。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睛藏著點點光亮,和窗戶邊的向日葵相互輝映,相形燦爛。

他的眼中就和向日葵的花語那般,只有送花的那一個人。

02今天也以朋友的身份擁抱了你「朋友」

張佳樂是被犀牛過境般瘋狂的腳步聲給吵醒的。

昨晚趕報告弄到七晚八晚才能睡覺,這會兒沒休息多久就被吵起來,張佳樂整個呈現脾氣暴躁的模樣,桃花眼睛半睜不瞇的,凶光卻是隱約可見。孫哲平推開房門就看見坐在下鋪的人陰沉的模樣,紅色頭髮披散著增加幾分恐怖氣息,他幾乎是一秒就判斷出發生什麼事情。

「是黃少天他們幾個在吵。」放下手中的鑰匙,去外面買了早餐回來的人這樣說著,「大概七、八個人吧,你可以去問喻文州裡面有誰。」

張佳樂低低地嗯一聲。

孫哲平早就習慣對方的起床氣,沒有因為他愛理不理的態度氣惱,「要吃早餐還是要睡覺?」

張佳樂很勉強地給了他一眼,「……睡覺。」

「那你繼續睡,反正你今天沒課。」走上前揉揉那頭紅毛,孫哲平趁著對方處在半夢半醒階段而不怎麼會反抗,湊過去飛快地在他嘴上討一個親吻,然後把有點反應不過來的人壓回床鋪,順手幫他蓋上棉被,「睡覺吧,有事叫我。」

幾乎是一沾枕頭睡意就來了,張佳樂也沒有心情跟他探討他剛剛究竟在幹嘛,抱著去大賣場買回來的素色抱枕,他側身把身體蜷縮在一起,沒有多久就又進入夢鄉。

看過不少次對方秒睡的模樣,孫哲平見怪不怪地幫他拉好棉被,把空調的溫度調高了兩度,想了想又走過去把電燈關上,他這才坐到書桌前就著檯燈的光芒吃早餐兼看書。

早晨的宿舍在剛才的插曲過後又陷入沉默,絕大多數的大學生都還在補眠。寢室回到不久前的安靜之中,室內只有空調運作的聲音和偶爾響起的紙張翻動聲,鳥兒在窗外的枝頭上鳴叫,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分外舒適。

孫哲平不經意地抬頭看著床上熟睡的人一眼,張佳樂的臉朝著自己睡得很香,嘴角還微微勾著,看起來像是做了什麼好夢,安然睡眠的模樣讓孫哲平的嘴角跟著上揚,拿起手機拍了張照,他心情很好地順手存入雲端,才又投入書中世界。

張佳樂醒來的時候,整個寢室都是暗的。

睡得渾身痠痛的人按著好像不小心落枕而有點不舒服的脖子爬出床鋪,下意識就是喊孫哲平,等了半晌沒等到回應,那雙桃花眼睛才知道要睜開來找人。房間的燈是關著的,連檯燈也沒有開,張佳樂直覺抬頭去看自己的上鋪,也沒有在那裡看到人。

張佳樂揉揉眼睛,「是出去了嗎……」

喃喃自語的話語還帶著幾分剛睡醒的沙啞,張佳樂打開電燈開關才注意到放在桌上的食物,麵包的旁邊是一張便條紙,張佳樂有點疑惑地拿起來,上面龍飛鳳舞的字體是孫哲平留下的,寫著他去上課大概一點回來,肚子餓先吃麵包,要出去買東西的話給他打個電話。

張佳樂微微皺眉,「上課?他今天怎麼會有課?」

問題在腦中一閃而過,張佳樂下意識去看時間,他這才驚覺自己一個回籠覺直接睡到一點多。想著對方差不多也下課了,他拿了手機撥出號碼,電話很快就被接通。

孫哲平那裡的聲音有點吵,『你起來了?』

張佳樂嗯一聲,「我看到紙條了,你今天不也是都沒課嗎?」

『老師臨時加課。』背後的吵雜聲漸漸遠離,大概是孫哲平離開吵鬧區,『你午餐要吃什麼,我順便買回去吧。』

「我也不知道,你就看什麼買什麼吧。」

張佳樂沒有意見,順口提了句沒什麼胃口不用買太多,又交談幾句後很快便掛上電話。

孫哲平的動作很快,在張佳樂盥洗後、賴在床上刷微博刷了十幾分鐘之後就提著東西回來。張佳樂見到來人的時候還有些訝異,畢竟宿舍和教學樓還有食堂的距離不算遠,算上等餐的時間,這幾乎已經是神速了。

孫哲平放下東西,隨手揉揉他的頭毛,「于鋒請的,說買多了就扔過來,要我們改天請回去。」

張佳樂拍開他的手,「靠,這麼敷衍,誰要請他。」

知道對方只是隨口嗆一句,孫哲平也沒理他,把食物大概整理好後就坐下來開動。這家外賣是他們常去的那家店,味道相當好,饒是張佳樂剛清醒沒有開胃,仍是吃得津津有味,只是面對討厭的菜還是很嫌棄,把食物丟給孫哲平的動作相當順手。

孫哲平順勢親他一口。

張佳樂整個愣住,然後滿臉爆紅,「……靠你做什麼啊!」

「親你啊。」

張佳樂咬牙,「搞清楚我們還是朋友好嗎,我還沒答應你告白。」

孫哲平聳聳肩,「那也跟親你不衝突啊。」

「……很衝突好嗎,超衝突的!」張佳樂幾乎是從牙根裡擠出話來:「這叫性騷擾。」

總得要習慣的。孫哲平仍然很淡然,把便當裡對方喜歡的菜夾過去,「是是是。」

對方的態度太過敷衍,張佳樂有點想磨牙,他的耳朵整個是紅的,只是被散開來的紅髮擋個徹底才沒被看見。不想跟對方繼續爭執這件事,張佳樂捧著便當默默吃起來,埋頭苦幹相當認真,看起來有點像土撥鼠。

孫哲平忍不住勾唇。

沒有課的張佳樂基本上都是窩在宿舍裡,報告將近趕報告,趕完報告打榮耀。

剛交完報告又補眠完的張佳樂精神很好,吃完飯之後就拉著下午也沒有課的孫哲平上遊戲,把日常做一做之後直衝競技場,開著小號虐菜虐地不亦樂乎,感覺就是在發洩自己被報告虐的淒慘的心靈。

張佳樂做什麼孫哲平都會陪著,遊戲時更是形影不離,兩個人早就打出獨特的默契,招式銜接和彼此配合幾乎像呼吸般自然,在螢幕上綻放的血花絢爛奪目,砍掉敵手鮮血的速度也不容小覷,鍵盤敲響的聲音在房間裡和遊戲音效結合在一起,出乎意料的和諧。

「要不要換著玩?」也不知道怎麼突然有了這樣的念頭,抱著筆記型電腦坐在床上的張佳樂忽然這樣問著,伸手指著孫哲平的帳號卡,「我玩狂劍你玩彈藥,怎麼樣?」

孫哲平無可無不可,把帳號登出之後和張佳樂交換卡片。彼此的合作次數不下百次,就算不是最順手的職業,在為了有良好配合而費心琢磨過的基礎下,兩個人上手的速度也很快,沒個兩下就恢復到能夠虐菜的標準,雖然還沒有自己主要職業那麼拿手,可也算相當出色。

孫哲平對此不算意外,卻很滿意。

螢幕上的彈藥專家完全按照張佳樂的喜好習慣配置的,孫哲平有時候會覺得卡,有時候又會不小心衝過頭,有時候還會不小心用出狂劍士的招式,好險回神的速度也快,倒是沒有露出太大的破綻。孫哲平操縱著張佳樂最熟悉的職業,那個由對方手把手捏出來的角色也帶著小馬尾,孫哲平看著看著,不知怎麼就會不遠處那個偶爾會爆出幾聲髒話的人重疊在一起。

離自己很近的感覺。

忽然有了這樣的認知,孫哲平的嘴角忍不住上揚,手上的操作又快了幾分。

玩榮耀的結果就是回神後已經快八點了。餓到飢腸轆轆的兩個人都懶得出宿舍,討論兩秒便決定泡泡麵解決,分配誰當苦力的儀式是一盤定勝負的猜拳,張佳樂的好友運氣難得上線一次,孫哲平就這麼被輸給拳頭的剪刀指派去挑熱水,哪怕他表示午餐是他提供的也沒有用。

「辛苦你啦。」完全不想挪窩的張佳樂笑得很賊,「我會先把調味包倒好等你的。」

孫哲平比較希望對方幫他打水。

看出對方的腹誹,張佳樂往後跳一步,「想都別想,明明是你猜輸了!」

孫哲平抽抽嘴角,最終還是認命地離開寢室。惰性犯了的人實在有種打劫其他寢室熱水的衝動,只是憑著最後僅存的那點良心,他還是沒做這麼不人道的事情。乖乖走了遠路去打水回來,孫哲平一打開房門就看見張佳樂坐在桌前一邊玩電腦一邊哼歌的模樣。

「大孫你回來啦。」聽見動靜的人抬起頭,笑瞇瞇地說著的同時站起身,要從他手中接過熱水,「辛苦啦,公平起見泡麵我泡,不用謝我嘿。」

孫哲平挑眉,「連我的一起?」

張佳樂眨眨眼睛,「不然呢?」

孫哲平沒回答對方的反問,只是點頭表示理解,然後在交出熱水的下一秒從後面把他抱住。

張佳樂瞬間炸毛,「靠靠靠你你你你幹嘛!放開我!」

「幹嘛搞得像被非禮一樣。」孫哲平抽抽嘴角,「我累了。」

「你累了幹嘛靠在我身上,床就在旁邊你自己躺啊!」

「懶,遠。」

「……你什麼時候這麼虛了你告訴我啊!」張佳樂咬牙,想撕開身上的人又介於手上的熱水有點難動作,只能口頭指揮他:「給我放開啦渾蛋!」

孫哲平只是抱得更緊一些,「我們是朋友。」

「哪個朋友會這樣抱著的!」

「我們之前不都這樣抱在一起。」孫哲平的語氣平淡中帶著幾分明知故問,「以前都可以了。」

張佳樂磨牙,他整張臉都是紅的。以前是以前,告白之後能夠相提並論嗎!

孫哲平微微勾起嘴角,懷裡抱著的人讓他心情很好,「你不是也餓很久,快泡泡麵啊。」

「……餓死你算了,自己要吃給我自己泡!」

「你剛說會幫我的。」

「……」張佳樂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孫哲平低頭忍笑。

最後張佳樂還是只能維持著大熊套小熊的姿勢在泡泡麵。連臉頰都染上紅色的人罵罵咧咧,三不五時就嗆一句身上的人太重,被嫌棄的人只是淡然地表示好啊我明天就去學校健身房,顯然完全不放在心上。

想到孫哲平身上的肌肉線條,張佳樂恨恨地往對方的腳掌上一踩,聽到對方的抽氣聲才高興。

孫哲平簡直好氣又好笑。

然後趁機在人的臉頰上又親一口。

03「老闆,你手錶落在我家了。」「boss和部下」

孫哲平是個看起來可以乾掉三大瓶高粱酒,實際上卻會被三小杯啤酒放倒的人。

身為他的貼身助理,張佳樂在上班第一天就被前輩告知過,也在後來從觀察狀態轉為正式助理後有過不少次把被少少的酒放倒的自家老闆扛回家的經驗,所以在孫哲平推不了投資商的要求,必須要把那一小杯濃度不低的酒精飲料灌下肚時,他就做好徹夜加班照顧自家老闆的心理準備。

只是張佳樂怎麼樣也沒有想到,他最後竟然必須要把自家老闆帶回家裡。

因為老闆身上找不到鑰匙。

好不容易把人扔到自家沙發上,張佳樂覺得自己累到快要虛脫,模樣狼狽的人氣喘吁吁地坐在地板上,總算有空可以解開勒著自己很久的領帶和襯衫扣子,露出被汗水沾濕的漂亮鎖骨。瞇著有點迷茫的桃花眼,一晚上擋了很多酒的人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胃在翻攪,血糖也跟著在下降。

稍作休息讓自己恢復一點體力,張佳樂隨手把西裝外套扔一邊,胃部的不適已經讓他麻木,現在的他更想洗澡。進到浴室仔細地洗掉身上的黏膩,刻入骨髓的疲倦也被沖走,張佳樂原本覺得自己可以邊走邊睡,洗出來卻是半點睏意也沒有,他便去廚房熱了一杯牛奶給自己暖胃。

在溫熱的牛奶裡倒入蜂蜜順便增加血糖,張佳樂套著浴袍頂著還在滴水的紅色頭髮回到客廳,他看著孫哲平那有點彆扭的姿勢,反觀自己現在的舒適,默默地覺得有點心虛。將喝了一半的牛奶先放到旁邊,張佳樂湊過去幫孫哲平調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解開襯衫扣子和腰際的皮帶,順手解下他的手錶手機和錢包放到一邊,希望能夠讓自家上司睡得舒服一點。

似乎是因為張佳樂的幫助奏效,孫哲平的眉頭稍稍鬆開了些,張佳樂眨眨眼睛,咚咚咚地跑去浴室打了盆水來給他擦擦身體,果不其然發現孫哲平的表情看起來更舒服一些。

張佳樂不自覺地勾起微笑,然後不知不覺地看著孫哲平稍微溫和一些的臉龐發呆起來。

自家上司平常都是一副兇巴巴的樣子,那雙銳利的眼睛一瞪讓人頭皮發麻,更別提黑著臉罵人的時候,那森森然的氣勢讓人只想抱著被退件的企劃書躲到角落去哭。工作時的孫哲平沒有一刻不會讓人繃緊神經,就怕一個不注意被虐得慘兮兮的。

所以張佳樂一點也不知道,為什麼清楚這些面相的自己還會喜歡上眼前的人。

是因為他不著痕跡的體貼,還是因為他認真負責的模樣?

是因為他以身作則的負責,還是因為他沒人看見的溫柔?

張佳樂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只知道當自己發現到時,他已經喜歡上這個優秀的男人了。

「……嗯。」

躺在沙發上的人的低吟讓張佳樂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剛剛做了什麼的人臉頰通紅,整張臉寫滿尷尬,覺得自己這行為簡直就像言情小說的女主角一樣,怪雷的。

輕輕地嘆口氣,張佳樂把失去溫度的毛巾放入一旁的臉盆裡,想著早點休息爭取、明天早起──老闆在自己家裡,等於一睜開眼睛就要工作了──可不知想到什麼,端起臉盆的手鬆了開來,張佳樂把視線又移到熟睡中的人的臉上。

根據以往的經驗,自家上司只要一酒醉昏睡,通常在明天之前是不會醒來的。

他會一點意識都沒有,怎麼叫都叫不醒。

「……老闆?老闆,醒醒。」張佳樂伸手拍拍孫哲平的臉頰,喊人的聲音帶著幾分緊張的顫抖,低低的聲音在安靜的客廳中相當清楚,「老、…孫哲平,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沒醒。

熟睡中的男人連動都沒動一下,依然沉睡。

張佳樂又推了他兩下,發現人真的沒有醒來的跡象,沉沉地睡著,什麼事情也不知道。

張佳樂的睫毛輕輕地顫了顫。

他們現在的距離是前所未有的接近,近到張佳樂甚至感覺到他帶著酒氣的呼吸,熟悉的氣息讓他的心跳不由自覺地跟著加快,聞著烈酒的氣味,張佳樂有點暈眩,似乎又要醉了。

他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砰。

鬼使神差地,張佳樂湊過去,輕輕地把嘴唇印上熟睡中男人的嘴唇。

孫哲平覺得自家助理今天很奇怪。

平常總是笑瞇瞇的人明顯心不在焉,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眼神也不敢和他對到,要是不小心碰觸到彼此的視線,他要嘛快速迴避要嘛沒事找事做,唯一相通的是他的臉會瞬間通紅,而且那抹紅色會從臉頰蔓延的耳根脖頸,還會變得很緊張。

一整個早上沒能和他好好說上一次話的孫哲平覺得有點心塞。

強迫自己把最後一份檔案處理完,孫哲平隨手把文件夾扔一邊,瞇了瞇眼睛,他拿起內線電話把那個心神不寧的人叫進來,聽著電話中那人誠惶誠恐、和平常與自家嘻嘻哈哈完全不同的聲音,那股不爽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等了大概一分鐘,敲門聲才響起,孫哲平低低地喊了聲進來,又等了幾秒才看見張佳樂的身影磨磨蹭蹭地從門後面冒出來。

看著對方飄移不定的視線,孫哲平覺得自己額角的青筋在跳。

「老闆……你找我有事?」

「對。」孫哲平瞇著眼睛瞪著人,手指在檜木桌上點了點,「你過來。」

張佳樂慢吞吞地蹭過去。

孫哲平把人上下打量一遍,沒發現什麼異狀,「你是怎麼回事,整個不在狀況。」

「……沒事。」還是不敢和他視線交錯,張佳樂低垂著腦袋回答,光聽到他的聲音,他就能清楚地想起昨晚嘴唇上的觸感,頓時覺得整個人都很不好,「我很抱歉,老闆,我會調整好的。」

孫哲平看著他泛紅的耳根,若有所思,「……我問你,我手錶你有看到嗎?」

「手錶?」沒料到對方會突然這麼問,張佳樂瞬間抬起頭,愣愣地看著自家上司好一會兒,他才想起昨天晚上似乎有把他的錶取下來,「你身上沒有的話,有可能是落在我家裡了。」

不過他記得自己是把手錶、錢包和手機都放在桌上,沒道理拿了其他的會漏掉手錶吧?

還是掉在其他地方了?

張佳樂皺皺鼻子略作思考,無解。

看著對方一知半解的模樣有點想笑,孫哲平手撐著下巴,方才那股煩躁不知道跑到哪去了,「那我今天跟你回家去拿吧。」

欸?張佳樂眨眨眼睛,「不用這麼麻煩吧,我明天帶過來就好啦。」

「順便請你吃頓飯,昨天晚上似乎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孫哲平慢條斯理的話讓張佳樂短時間的正常全化成泡影,不知道自己的臉透露出不少訊息,張佳樂頂著一張尷尬的笑臉搖頭,心虛的人頓時沒辦法拒絕了。

縱然還不太清楚狀況,不過孫哲平對這個結果很滿意,「那就這樣,你出去的時候順便把這些文件拿出去吧,我都處理好了。」

張佳樂點點頭,捧著文件像是怕被孫哲平追似的,飛奔著衝出去。

看著自家助理火燒眉毛的模樣,孫哲平瞇起眼睛。

手錶最後是在張佳樂家裡客廳的桌子底下找到。

發現的那個時候,張佳樂著實有些錯愕,很不明白這東西為什麼會跑到這個位置來,呆了幾秒鐘才知道要把手錶還給自家老闆,然後客套地邀請對方喝杯茶再走,再然後因為孫哲平說想知道他的酒量怎麼樣好知道以後的應酬讓他喝到哪個程度所以從喝茶變成喝酒,再再然後……

再再再然後,張佳樂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睡在自家老闆的懷裡,對方的手親密地扣在他的腰上,某個無法言說的地方還傳來陣陣難以忽視的疼痛。

張佳樂當下臉都綠了。

「老老老老老闆,我我我們昨天是是是……」

「是發生關係了。」好整以暇地這麼回答自家下屬,孫哲平撐著臉頰看著滿臉通紅的人,覺得心情很好,「你不記得了嗎?」

不記得了──張佳樂很想這麼回答,只是大腦深處依稀閃過幾個畫面卻讓他無法回答,那些孫哲平的臉龐、交纏的身軀、甜膩的呻吟和讓人指尖顫慄的快感……

張佳樂忍不住把臉埋進枕頭裡低吟。

孫哲平無聲地笑起來,「咱們都是成年人,這多大點事。」

「──對,這多大點事!」張佳樂猛地抬起頭來,漂亮的桃花眼睛卻是紅紅的,「所以老闆你絕對不能因為這件事情Fire掉我!我們要公私分明!而且我保證不會再犯!」

「我們當然要公私分明。」孫哲平瞇起眼睛,然後抬起張佳樂的下巴,強迫對方看著自己,「不過不再犯什麼的就再說吧,我不太喜歡柏拉圖式的戀愛。」

張佳樂很不解:「……?」

孫哲平湊過去親他,「跟我在一起吧。」

張佳樂瞬間錯愕,然後傻眼,然後腦袋當機。

對方的反應完全在自己的預料當中,孫哲平在心裡默數三秒就湊過去親他,直接把呆滯狀態的人吻到缺氧、強行從死當狀態中拔出來。

被強行吻醒的張佳樂喘著氣的同時瞪著自家上司,覺得整個人都很不好,尤其他到現在才發現他們倆不但相互擁抱,而且彼此都是未著寸褸,孫哲平的溫度可以沒有阻礙的傳遞到他的身上,張佳樂簡直有種快要燃燒的錯覺,忍不住想要撕開那條貼在自己腰際的手臂。

孫哲平瞇了瞇眼睛,把人抱得更緊,「你要幹嘛?」

「……老、老闆,你聽我說。」張佳樂深吸口氣,很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不要發抖:「我們都是成年人了,一夜情誰沒有嘛,男歡男愛很正常的,我不需要負責。」

他媽的他才不要負責。負什麼責。

可孫哲平不理他。

「我是老闆我說了算,負不負責也是我說了算。」孫哲平的聲音帶著幾分危險,低低的,藏著幾分威脅,「總之就是我們倆從今天的這時候在一起,你願不願意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

張佳樂簡直想揍他,「靠,你聽不聽得懂我在說什麼,老子說不要負責!我又不會懷孕你負個屁負,你又不喜歡我跟我在一起做什麼啊!」

「那你喜歡我嗎?」

「廢話!」

「那你問什麼廢話。」

「……」張佳樂愣了愣,「什麼東東?」

「我問你。」孫哲平發出一聲有些無奈的嘆息,「我喝酒的反應是什麼?」

張佳樂有點愣愣地直覺回答:「一杯臉紅兩杯頭暈三杯昏睡……」

「那昨天是誰喝酒?」

「我……」張佳樂眨眨眼,「你沒喝嗎?」

「我喝了你覺得我有辦法和你做?」孫哲平挑眉,然後在對方錯愕的目光下直接說明一切:「所以我昨天是在完全清醒的狀況下和你發生關係,你說我一不缺男人二沒有419的興趣,為什麼要和你做?」

張佳樂再度陷入呆滯。

孫哲平笑起來,湊過去第二次吻醒他,這次的吻不同於方才的溫柔,多了幾分迫人的侵略性,他一手扣著他的腰一手壓著他的後腦勺,讓張佳樂緊緊地和自己貼在一起,不分開。

直到張佳樂難耐地發出一聲低吟,孫哲平才鬆開他。

和氣喘吁吁的人額頭貼著額頭,孫哲平微微瞇起眼睛,「明白了嗎?既然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我們倆又發生關係了,還有什麼理由不能在一起?」

張佳樂愣愣地看著人,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反駁。

孫哲平很滿意,在對方的嘴邊親一下,這才稍稍鬆開來,問他想要吃什麼。

張佳樂按著自己的肚子搖搖頭,「不知道。」

「那我去幫你弄點粥,你現在吃這個應該比較適合。」說著瞥了眼對方的下身,孫哲平在張佳樂炸毛之前又親了他一口然後放開他爬起身,「你乖乖躺著,有需要什麼打個電話叫我,我就在廚房煮飯。」

知道自家總裁手藝不錯,張佳樂彆扭地點頭。

孫哲平好心情地勾起嘴角,套了衣服之後走出房間,隨手把門關上。到了廚房用簡單的食材做了粥,他在等待食物熬煮的空檔到客廳把昨天喝酒造成的慘狀稍微收拾一下,一支支空酒瓶放到角落避免踢到,拿了抹布把灑出來的液體擦了擦,不經意地想到酒醉後的張佳樂的各種模樣,孫哲平的眼神暗了暗,嘴角微微勾起。

以後可以再嘗試。

眼角餘光注意到那個讓他順利登堂入室的手錶,孫哲平把它重新帶上手腕,由衷慶幸自己昨天早上趁著張佳樂不注意的時候把手錶扔在他家──前天的酒醉不在他的預料中,但不妨礙孫哲平利用這個變數來製造有利於自己的機會,現在這個結果,他實在不能更滿意了。

想起躺在臥房裡的終於是自己的人,孫哲平又笑起來,雖然現在那傢伙明顯還不太能接受這個轉變,但他有的是耐心讓他適應這件事情。

嗯,慢慢來吧,他不急。

孫總裁這樣想著,繞回廚房繼續準備給他的貼身助理兼愛人的早餐。

04為你披荊斬棘,卻敵不過他送你的玫瑰「騎士與公主」

公主的結婚大典,舉國同慶。

宵禁短暫解除,街道上的風光與白日幾乎無異,有些店家仍在營業,有些則是關著的、鎖著門,成為歡笑的一員。開放的皇城裡,女性與男性歡樂地共舞,陪著公主一同享受這份愉悅。

趴在城牆上看著下方的熱鬧,孫哲平面無表情,讓人無法猜透他的情緒。

吱呀的聲音打破這個空間獨有的寧靜,推開木門的人站在門口,沉默了一會兒才關上門、朝著牆邊的人走去。紅色的頭髮束成小馬尾綁在腦後隨著移動而左右晃動,張佳樂的手上拿著兩只高腳杯和一瓶紅酒,穿著靴子卻幾乎沒有發出腳步聲,收起跫音已是一種習慣。

孫哲平沒有回頭,嘴角卻是勾起,「怎麼沒在下面一起玩?」

「來陪你囉。」張佳樂的聲音淡淡的,沒有因為對方猜到自己的身分而感到意外,「喝一杯嗎?我從珍小姐那裡要來的,上好的紅酒哦。」

孫哲平挑眉,轉過頭看著他,「這麼有興致?」

張佳樂聳聳肩,「慶祝唄。喝嗎?」

「喝。」

拔開軟木塞,張佳樂動作優雅地給兩人添上了紅酒。他跟著站到牆邊看著地下的繁華,燈火通明的模樣看起來就很熱鬧,歌舞聲與歡笑聲不絕於耳,遠遠地就能感覺到那份歡樂。張佳樂垂下眼簾,把其中一個高腳杯遞給孫哲平。

握著自己的杯子,張佳樂晃了晃透明的高腳杯,在孫哲平的側目下一飲而盡。

來不及阻止的人有些意外,「紅酒後勁很大,你忘了?」

「反正明天又沒有事情,擔心什麼。」桃花眼睛瞥了對方一眼,張佳樂笑起來,「難得這樣毫無顧忌地喝一次,感覺也挺好的,你要不要試試看?」

「免了。你也喝慢點。」上上下下地把人打量一遍,大概猜到自己不會好過的孫哲平嘆口氣,他實在不喜歡照顧醉漢,尤其是喝醉的張佳樂,「怎麼心情看起來這麼不好?」

「你難道心情會好?」張佳樂反問他:「公主要結婚了,你心情好?」

「沒什麼好不好的。」

張佳樂皺眉,顯然不相信他的話。

孫哲平聳聳肩,轉過身去看底下的熱鬧。用火炬照亮的廣場充滿笑聲,孫哲平瞇起眼睛,隱約可以看見從會場中慢慢走出來的身影,美麗的女性和帥氣的男性身著正裝,他們的手勾在一起,歡笑著接受眾人的祝福。

多好的畫面。

公主的歸屬本應該是王子,而不是騎士。

「……可陛下明明都賜婚了。」

表情複雜地看著神仙眷屬,張佳樂垂下眼簾,睫毛擋住好看的桃花眼睛,也擋住當中的情緒。

孫哲平轉過頭就看見自家搭檔一臉落寞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我說你啊,怎麼看起來比我還要難過?」

「……你難道一點都無所謂嗎。」張佳樂瞪他,孫哲平總覺得那雙桃花眼睛隱隱泛紅,「如果你不在乎公主,當初又怎麼會不過一切地去救她?不管、不管我怎麼說你就是不聽……現在、現在好不容易能夠在一起了,卻是這樣的局面,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想到那些歷歷在目的冒險,張佳樂忍不住握拳。過去的很多時候,其實並不需要孫哲平那麼危險地殺出去,明明還有更好的方法更周全的計策,對方選擇的卻始終是一條風險最大但是最快速的道路,如果為了一個女人幾乎不顧性命地做到這種地步,哪裡叫做不在乎她。

可是他在乎的人要結婚了。

他在乎的人──

低低的聲音在最後因為憤怒的情緒拔高,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睛盛著怒火,孫哲平不自覺地想起在旅程中很多時候,張佳樂都是以這樣明亮的眼睛直視著面前的敵人或危機,從未退卻。

被質問的人定定地看著他,臉上看不出情緒。

張佳樂整個人陷入莫名的焦躁,「費盡千辛萬苦把公主救回來的是你,賜婚的對象也是你,為什麼最後和公主結婚的卻是什麼鄰國王子?青梅竹馬了不起嗎,有種在公主遇難的時候出來啊!憑什麼我們幫他出生入死,他只需要在最後的時候送上一朵玫瑰就可以Happy Ending?」

「憑人家是王子。」孫哲平晃了晃酒杯,淺嚐一口,「不過你就這麼希望我跟公主結婚?」

「什麼我希望,明明是你希望不是嗎?」

張佳樂又瞪他,搶過紅酒給自己倒了一杯,許是覺得這樣太麻煩,拿起酒瓶嘴對嘴地灌一大口,氣勢沖沖,看起來比當事人還要憤怒。

孫哲平抽抽嘴角,一把搶回酒瓶。

張佳樂怒,「你幹嘛!酒是我拿來的,還不許我喝啊?」

「你再這樣喝下去明天頭痛死你。」孫哲平不理他,把酒瓶放到自己的旁邊,制止張佳樂繼續灌酒的動作,「張佳樂、我問你,你當初宣誓的對象是誰?」

「……」張佳樂愣了愣,「什麼?」

「你宣誓的對象,宣誓忠誠的對象。」孫哲平又重複一次,聲音低低的,帶著幾分蠱惑的味道:「宣誓即使付出生命也要好好守護的對象。」

張佳樂的表情陷入幾分迷惘,像是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提出這個問題,又像是被對方莊嚴的話語勾起當時成為騎士時的畫面,那個他最無法忘懷的時候。每個成為騎士的人都會經過效忠儀式,每個人的對象不太一樣,唯一相同的是透過對那人的忠誠表示對國家永遠忠心。

那時的他在他的效忠者面前跪下,接受逆光者的冊封。

「大王子……」張佳樂低聲開口,他始終記得他的王是如何對他勾起微笑,「是大王子殿下。」

孫哲平笑起來,「我的是公主殿下。」

張佳樂再度錯愕。

孫哲平聳聳肩,「沒錯,就是今天晚上嫁出去的那位。我跪在她的面前宣誓忠誠,宣誓以她的生命為第一優先考量,即便豁出性命也要保她周全。」

「所以……」

「所以我一切考慮的重點是她的安全,第二才是我的性命。」孫哲平揚起嘴角,勾勒出來的笑容帶著幾分張狂的味道,「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都像傻子一樣,明明有更好的辦法我永遠都選最蠢的那種?」

張佳樂有點遲疑:「……不是因為你喜歡她?」

孫哲平的額角青筋跳了跳,「當然不是。所以陛下賜婚的時候我還很苦惱,剛好那個鄰國王子跳出來狂送玫瑰花,我才鬆口氣,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怎麼拒絕。」

當今應該還沒有拒絕國王賜予的、和公主成婚機會的例子吧。

想到自己差點就要成為首例,孫哲平就心有餘悸。這種事情一個沒弄好可是要見血的,他沒這個興趣搞那麼勁爆的事情出來。

張佳樂整個一愣一愣的,「所以……所以你其實不喜歡公主?」

「剛才就說了不是。」孫哲平揉揉他的腦袋,柔軟的紅色頭髮摸起來手感相當好,「所以不用想了,我完全不介意,你幫我哭也是白哭。」

「……」

張佳樂忽然有種被欺騙感情的感覺。

咬牙著正想撲過去揍人,一個念頭閃過,張佳樂又是一愣,「等等,既然你宣誓的對象是公主,那她嫁出去,你不就等於要跟著跑到鄰國去了嗎?」

孫哲平點點頭,「原本是這樣的,不過我後來跟國王陛下爭取一下,就不用過去了,反正我宣誓的對象說起來其實應該是這個國家,和公主商量過後,她也願意讓我留下。」

事實上那個年邁的國王大概也誤以為他對公主有好感,秉著愧疚的心態,他幾乎是想也沒想就答應他的請求,知道真的聽見他的要求後,國王整個表情都很錯愕。

要不是他在旅程中的行為實在出色,恐怕還會受到一番刁難也說不定。

張佳樂眨眨眼,「你就不用離開?」

對方又一次重複的問句讓孫哲平不自覺皺眉。他瞇起眼睛打量黑暗中臉龐有些模糊的人,隱約覺得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睛似乎有些朦朧。往前走兩步和人拉近距離,孫哲平幾乎是一下子和他額頭貼著額頭,原本反應極佳的人錯愕兩秒才知道要退開,卻已經被孫哲平拉住。

手貼上柔軟的面頰,過高的溫度足以顯現他的臉龐肯定是紅著的。

「你醉了?」

「我才沒有……」張佳樂不自覺地縮縮脖子,卻還是乖乖待在孫哲平懷裡,「我口齒清晰呢。」

但反應不清啊……孫哲平默默搖頭,然後和他鼻尖蹭蹭鼻尖,低聲喊他:樂樂。

欸。張佳樂眨眨眼睛。

「你為什麼那麼在意我沒跟公主結婚?」孫哲平的聲音似是在哄他:「你想要我跟她在一起?」

張佳樂搖搖頭,他不自覺地抓住孫哲平的衣襬,兩人幾乎貼在一起,連呼吸都合而為一,張佳樂覺得被酒精弄得暈眩的腦袋更不清楚了。

他只知道,孫哲平離他好近好近。

「當然不想要啊,你跟公主結婚就變駙馬了耶,感覺超怪的。」張佳樂的聲音染上幾分控訴,像是在指責孫哲平的不是:「但是我以為你喜歡她,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大孫你才會覺得開心吧?所以我才想要你們在一起……可是又不想。」

孫哲平低低地笑起來。他覺得他應該早點哄他喝酒的,誰知道會曉得這麼好的事情。

看來要讓他半醉不醉的,才能說出真心話啊。

「那我跟你在一起,好不好?」

張佳樂皺皺鼻子,「我們在一起?」

「是啊,我跟你在一起,不分開。」孫哲平笑著,他一手摟著張佳樂的腰,一手貼著他的臉頰,親吻落在他的臉上,孫哲平仗著人酒醉、反應慢,理所當然似地將人牢牢鎖在懷裡,「永遠都這樣。不好嗎?」

「嗯……感覺挺好的。」張佳樂抱著他想了想,忽然皺眉,「可是跟你在一起我很虧耶。」

孫哲平的腦門青筋一抽,「虧什麼?」

「你對我不好啊。」張佳樂再次指控,「話也不先講清楚,要是你之前就跟我說你不喜歡公主,我才不需要幫你煩惱這麼久……況且你還不讓我喝酒,不讓這不讓那的,跟你在一起我多虧啊,不划算。」

說著便是要從他的懷裡鑽出來。

孫哲平哪會讓他得逞,手一緊抱得更用力,在張佳樂皺著眉要抗議前,他忽地直接親上去。動作之快張佳樂根本無從反應,在鬆懈之際,孫哲平的舌頭就撬開牙關鑽了進來,勾著他的舌頭狠狠地親下去,無法忽視的存在感和侵略性壓得張佳樂有些喘不過去。

待到兩人分開,張佳樂的眼睛染上一層水霧,更加茫然。

孫哲平的親吻是舌頭牙齒都用上了,力量不輕時間又長,張佳樂的嘴唇稍稍腫起來。他貼著嘴唇一下一下啄吻,像是在安撫被欺負的人。

孫哲平的聲音帶著沙啞,蠻不講理:「我蓋章了,所以你要跟我在一起。」

張佳樂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眉頭不自覺皺起。他覺得腦袋似乎處在半清醒又半暈眩之間,思考能力漸漸有了,可是又被孫哲平的氣息給壓下去,反反覆覆的讓他有點惱。用了巧勁和人把距離拉開來,酒稍微醒一些的人盯著眼前的人,想從那雙眼睛裡看出什麼。

大概猜到對方有點清醒,孫哲平放鬆了手,卻沒有鬆開他,「和我在一起。」

「你喜歡我嗎?」偏著頭看著人,張佳樂這樣問:「喜歡嗎?」

「廢話。」孫哲平的回答完全就是在破壞氣氛,張佳樂忍不住抽抽嘴角,「我要是不喜歡你,幹嘛跟國王說要留下,又為什麼要吻你?」

張佳樂咬牙,「你也知道你吻我?老子同意沒啊你!」

「那不是重點。」孫哲平不理他,「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張佳樂挑釁地哼哼,「如果我說不呢?」

「那我就親到你說好為止。」

「……你是流氓還是變態啊!誰教你的!」

「能達成目的就好。」孫哲平聳聳肩,「所以呢,你的答案是?」

張佳樂簡直想踹他,「知道了啦!不過我警告你,下次遇到你的宣誓者面臨危機的時候,也給我把你的性命考慮進去!騎士都死了還保護個蛋!」

「知道。」想著他那不是因為知道自己不會死才衝出去,孫哲平表面上還是乖乖說好,「所以我們在一起了?和公主結婚選在同天日子,感覺也算不錯。」

張佳樂瞪他,「有什麼好不錯的。」

孫哲平勾起嘴角,「順便慶祝吧。」

話語方落,劃破空氣的聲音無預警地響起,接著是重重的一聲碰,煙花在天上綻放,在黑色的畫布上染上鮮明的色彩。是張佳樂最喜歡的紅色。

孫哲平親吻有點呆掉的人的面頰,「雖然是給公主放的,但你應該也挺喜歡的吧?」

「……嘖,感覺很隨便耶。」

「不然我改天給你放?」

「又不是什麼重要的日子,放什麼。」張佳樂哼哼,「……你有辦法放?」

孫哲平忍不住笑出聲,「不知道,不過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不行的話我們就找一天去河堤邊放小煙花吧,意思應該差不多。」

「那感覺也很隨便耶。」

「你不喜歡?」

「……改天去放吧。」

孫哲平又一次笑起來。

然後他低下頭,正式而虔誠地和他懷裡的人親吻。

05生不逢時「老少」

張佳樂是在打字的聲音中醒來的。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他第一時間感覺到的是蓋在身上柔軟的毯子。毛毯的質感很好,張佳樂忍不住抱著蹭了蹭,視線下意識地落到不遠處、坐在書桌上敲著鍵盤的那人身上,對方大概是太專注,完全沒有注意到床鋪這邊的動靜,好看的雙手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擊,彈奏出平板的樂章。

銳利的眼睛直視著螢幕,張佳樂不知道對方在幹什麼,只覺得認真工作、偶爾因為不知明原因而皺眉的人帥氣得不得了。凶巴巴的臉找不出平常對他溫柔微笑的痕跡,可張佳樂也還是很喜歡這個時候的孫哲平。

曲著膝蓋、抱著柔軟的毯子看著人,張佳樂把下巴抵在膝蓋上,不自覺地笑起來。

似乎是完成一個段落,孫哲平停下手邊的動作揉揉使用過度的眼睛,習慣性地轉過頭要看看小傢伙的狀況,就對上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的張佳樂巴巴地看著自己,見到自己轉過頭,那張臉上瞬間勾起笑,睜著亮晶晶的雙眼喊他大孫。

孫哲平笑起來,走過去幫他按摩纖細的脖頸,「起來多久了,餓不餓?」

被按得很舒服,張佳樂軟綿綿地靠在孫哲平身上,嘴角翹起,「不餓。你在忙什麼?」

「修論文。」

張佳樂的臉瞬間垮下來,「又是你學生的論文哦。」

孫哲平挑眉,「不是,是我自己的。」

張佳樂瞬間鬆口氣,「哦,那你加油。」

前後相差極大的反應讓孫哲平忍不住笑著搖頭。小孩子。這樣想著,他跟著坐在床上,把蜷縮在一起的人挪到自己的身上,按摩的動作沒有停,適中的力道讓張佳樂瞇起眼睛,乖乖地趴在孫哲平的胸口上。

孫哲平親親他的額頭,「你就這麼不喜歡我的學生?」

張佳樂皺皺鼻子,「誰叫他們都不安好心……上次問你功課的那個女的裙子短到要露屁股,上上次那個男的幾乎整個人都要靠在你身上,要不是我出現的早,還不知道會發展成怎樣。」

孫哲平半敷衍地跟他說是是是。

沒有告訴對方他的出現只會被那群大學生當成小弟弟,並不具任何威脅,孫哲平轉而挑著一些對方有興趣的話題講,按摩的動作沒有停,就是稍微放慢一些,畢竟張佳樂這個年紀特別愛玩手機遊戲,低頭低得跟什麼一樣,多按總會讓人舒服一些。

張佳樂懶洋洋地靠在他的身上,舒服夠了就讓孫哲平放手,轉而換他抓著他的手幫他按摩。孫哲平的手很大很厚,和他的相比差距很大,可以很清楚地區分出年紀與力量的差別。張佳樂按著按著,整張臉都皺在一起了。

孫哲平愣了愣,「你怎麼了?」

張佳樂有點洩氣地搖搖頭,「我原本是在想,我要什麼時候手才會跟你一樣大,可是後來又想,要是我到你這個年紀,你不知道又變多大了,總覺得永遠都追不到啊。」

孫哲平失笑地搖搖頭,「那不是當然嗎。」

「可是還是覺得不甘心啊。」張佳樂癟嘴,「我為什麼不能早點出生啊。」

孫哲平親親他的鼻尖,「就算你爸媽結婚當年就生下你,我們也差了快十歲好嗎。」

「但至少差距沒有那麼大,我追起來也沒有這麼累啊。」張佳樂對著他瞪眼睛,頗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你知道我一直跑一直跑很累嗎?誰叫你出生那麼早幹嘛!」

孫哲平簡直無言以對,這種事情也能是他的錯?

按著人親親他的額頭,孫哲平安撫他:「維持現狀不好嗎,何必追上來?」

張佳樂撇嘴,「誰叫你太愛招蜂引蝶了。」

孫哲平的世界是成人的世界,距離他這個國二學生太過遙遠,無論張佳樂有多不想承認,這都是無法否認的事情。他想要趕快長大和他並肩,可要是張佳樂學著那些「大人」穿上西裝,看起來只像偷穿爸爸衣服的孩子,若是維持著他平常的風格,和孫哲平站在一起最多只是兄弟。

誰他媽想要這種哥哥啊。張佳樂默默咬牙。一點都不會疼弟弟。

孫哲平一向不喜歡他的小傢伙皺眉的樣子。無聲地嘆口氣,他湊上去親吻他,按著他的後腦勺撬開牙關,長驅直入的舌頭讓張佳樂做不到咬牙的動作,還不太會接吻的人下意識屏住呼吸,抓著孫哲平的襯衫衣襬,整個很僵硬。

孫哲平很少像這樣親他。他通常都是像哄孩子一樣親他的額頭或是臉頰,親吻這一門課題,張佳樂練習的機會並不多,自然還像個稚嫩的生手,連怎麼呼吸都要孫哲平一步一步教。

──可孫哲平就喜歡他這樣稚氣的反應。

發出低低的笑音,孫哲平慢慢地退出張佳樂的口腔,看著縮在他懷裡的小孩臉頰紅通通的樣子只覺得下腹一陣燥熱──所以孫哲平才不喜歡吻他──張佳樂顯然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張著嘴喘著氣,無辜地睜著迷茫的桃花眼睛看著他,眼尾似乎染上幾分妖媚,帶著幾分生澀的魅惑。

張佳樂生得精緻,就算留著長髮也不顯得女氣,那些形容詞放他身上,孫哲平卻又不覺得違和。

張佳樂眨眨眼睛,聲音軟糯地喊他:「大孫……?」

孫哲平閉上眼睛,每次這種時候他都覺得未成年什麼的真煩人。深吸口氣,孫哲平強迫自己壓下各種把人壓在身下的禽獸衝動,捧著張佳樂的臉頰在有點紅腫的嘴唇上又印下一個親吻,「你沒事不要胡思亂想一些有的沒的,我都不覺得有什麼了,你緊張什麼。」

張佳樂癟嘴,「又不是我受歡迎你當然沒關係啊王八蛋。」

「呦,誰教你罵的。」往堅挺的鼻尖咬一口,孫哲平笑他:「你現在才國二我是要擔心什麼,等你到大學你就知道,那時候你就算嫌我煩我也會天天跟著你。」

張佳樂皺眉,「什麼啊?」

孫哲平親親他,「你大學就知道了。」

現在就長得這麼好看的人到大學一定很有人緣,孫哲平當然不可能不擔心,尤其張佳樂對情愛一向有些遲鈍,要是不是他從小照顧他到大,相處時間遠遠超過他跟他爸媽在一起的時間,張佳樂還不一定能夠開竅。

說不定這小傢伙高中的時候就得防得更嚴了。孫哲平暗暗嘖了聲。

誰說只有張佳樂在擔心年齡差的問題。

聽不太懂對方在說什麼的張佳樂只覺得自己又被敷衍了,「孫哲平你講清楚啦!」

「要叫哥。」孫哲平拍拍他的屁股,「起來,我要去弄晚餐了。」

「才不要,少吃一餐又不會怎麼樣。」張佳樂學無尾熊抱著他,「快說啦,到底什麼意思?」

孫哲平簡直無奈到不行,「我現在說你又聽不懂,何必講。你先起來。」

張佳樂怒,「誰說我就不會懂,你不解釋我才真的不懂啊!」

孫哲平無言以對,也不想跟他解釋清楚──那樣根本就是要丟光他的老臉,他才不幹──反正對於擁有八塊腹肌的孫哲平來說,張佳樂那點體重實在不夠看,拎起人來簡直不要太容易,既然張佳樂不起來,他就拖著人一起走。

被無預警抱起來的張佳樂下意識抓緊孫哲平,被勒緊的人也不在意,就帶著張佳樂往廚房走去。

「王八蛋孫哲平你放我下來!」

「你不會自己下來嗎。」孫哲平似笑非笑地看著身上的人,「抱那麼緊。」

張佳樂簡直想揍他,「那你就站好放手啊!」

孫哲平聳聳肩,反正自從他把張佳樂寵過頭之後,不管他做什麼都是錯。乖乖站定然後鬆手,張佳樂這才能夠下來,孫哲平和他的身高差距太大,抱著他的時候離地太遠他不敢自己跳下來,回到地面的人哼哼兩聲,往比自己高很多的人的小腿一踹,不理會倒抽一口氣的人轉身就走。

只覺得對方防身術學得真不錯的孫哲平默默地有點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教他那些。

距離晚餐時間差不了多少,孫哲平便開始著手準備他們倆的餐點。他的手藝原本不算好,但是為了迎合外面那個挑嘴的小孩的喜好,孫哲平的廚藝可說是有著質的大飛越,幾乎可以出去賣了。

可說來說去,他也只願意伺候他家那隻小的。

「大孫我們晚餐吃什麼啊?」

「你自己看。」讓小孩進到廚房,孫哲平順手塞了一塊肉到他嘴裡,「好吃嗎?」

張佳樂嚼嚼嚼,伸手比了個拇指。

孫哲平滿意地關火。

張佳樂很乖地幫忙進行擺盤。他一向喜歡好看的東西,對於餐點的放置總有他獨特的風格,孫哲平一向慣他,自然不會去管張佳樂是要擺出一朵花還是兩朵花。

「對了大孫,我媽剛剛打電話給我說他們後天回不來了。」把米飯盛好,張佳樂忽然想到剛剛那通電話,眼神有些閃爍,「我就繼續住哦。」

孫哲平瞥了對方一眼,揉揉他的腦袋,「不管你爸媽有沒有回來,你不都跟我住。」

張佳樂這才笑起來。

他跟他工作繁忙又常常吵架的爸媽一向不親,有孫哲平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就可以吃飯了──張佳樂你洗手沒?」

「啊我又忘了……好啦不要瞪我,我等等去洗啦。」

「現在去。」

「知道了知道了,老人家怎麼這麼囉嗦……」

「小孩子就要乖乖聽話。」

「誰是小孩子!」

06胸口的桃木樁「吸血鬼與獵人」

吸血鬼,不老不死的不祥存在。

以血液維生,以陽光為敵,畏懼蒜香與十字架。當陽光灑上他們的身軀,當桃木樁刺入那個曾經有顆心臟跳動的位置,不老不死的存在的生命才會畫上句點、化為灰燼,消失無蹤。

再也找不回來。

無從悼念,無從回憶。硬生生地剝離開來,彷彿從來沒有這個「人」存在過。

──我把我的這條命送給你。

──你讓我生,我便生;你要我死,我就不會掙扎。

──我會帶著笑讓你帶領我走向死亡。

「所以呢,你現在決定要讓我死了嗎?」

偏著頭看著拿著銀槍指著自己的人,孫哲平微微勾起嘴角,臉上不見一絲慌亂,「我記得我跟你說過,只要你想要我死,我就會乖乖去死,所以你實在不需要拿著槍指著我。你手很酸吧。」

張佳樂的手一晃,差點摔槍,「酸你大頭,你閉嘴啦!」

孫哲平聳聳肩,翻身坐上一旁的大石頭,黑色的披風破破爛爛,他大概是覺得有點礙事,暗暗地嘖一聲,隨手把破布撕下來扔在地上,露出身上被鮮血染紅的白襯衫,黑褐色的血跡印在雪白的襯衫上,看起來怵目驚心。

明知道對方「與生俱來」的自癒能力已經把那些足以致死的傷口治療好,張佳樂還是忍不住皺起眉頭,表情染上幾分不滿,像是不高興這個「人」又仗著自己的能力而不把身體當一回事。

注意到對方的表情,孫哲平忍不住笑起來,「你不是要殺我嗎,還在意我有沒有傷?」

張佳樂拿紅眼睛瞪他,「誰說我要殺你的!」

「不然你拿銀槍指著我幹嘛?」

張佳樂嗆他:「我想練槍法練準度不行哦。」

孫哲平有點無言,實在不知道這個吸血鬼獵人到底在堅持些什麼,「你開心就好。」

張佳樂放下槍,桃花眼睛閃過的情緒有些紛亂,足以顯示他現在複雜的心情。定定地看著完全沒有透出任何緊戒的吸血鬼,張佳樂明知道對方把生命交給自己掌握,可每次看到對方毫無防備的樣子,他就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他甚至不知道他喜不喜歡這樣的感覺。這是一種變相的完全信任,只是他不想要。

獵人跟吸血鬼……

「我知道你沒有參與前天晚上的村莊大屠殺。」

張佳樂忽然開口,他的聲音低低的,語氣卻是相當的堅定。

孫哲平回頭看他,黑色的眼睛看不出情緒。

張佳樂又重複一次:「我知道你沒有。」

孫哲平嘆口氣,「……我的確沒有。我那天潛入某個伯爵還是侯爵的家裡,把他們家的紅酒喝個精光,哪還有那個時間去殺人。」

想了想,他附上一句:「那些人又沒怎麼樣,我殺他們幹嘛。」

縱然是早就猜到的答案,真正聽見的時候,張佳樂還是覺得鬆口氣。直到現在他才知道他的手掌早已握成拳頭,手心流著汗水──他真的在緊張。

他怕自己找不到理由不殺他。

「可是其他獵人覺得有,是吧?」看著眼前的獵人,吸血鬼勾起微笑、露出尖銳的牙齒,黑夜下泛著陰寒的白光,「其他吸血鬼獵人覺得我也參與其中,發出了通緝令,遇到殺無赦……應該沒有任何已知的吸血鬼不在名單上面吧。你就是因為這個才大老遠跑來找我?為了警告我?」

被說中未道出口話語,張佳樂瞬間語塞。他的確是因為這件事情才來找他──不然都是這隻吸血鬼心血來潮敲響他的窗戶,他們倆才會見面。要不是擔心他,張佳樂哪有可能會放著大好的床不睡,費盡千辛萬苦地尋找一個根本沒有留下隻字片語的藏匿高手。

要不是孫哲平察覺到是自己在找他而出來,他再找三個月搞不好都看不到他披風的一角。

除非是碰巧遇到,不然特意去尋找,想找到孫哲平根本難如登天。

「你……遇到幾個?」

「包含你在內,四個。」孫哲平動了動手部關節,像是回憶起這兩天揍人的感覺,「第一個被我甩掉,來了第二個我就覺得有點奇怪,第三個就抓著打了頓,可惜問不出來。不過這年頭要撞見吸血鬼獵人可沒有這麼容易,加上聽來的一些風聲和你的出現……」

孫哲平聳聳肩,不言而喻。張佳樂理解地點頭,有了這些線索,猜出這個結論並不難。

孫哲平挑眉,嘴角順勢揚起,「你呢?不打算殺我?」

「你又沒有做錯事情,我殺你幹什麼。」張佳樂翻了個白眼,要是他真的想殺他,哪裡會跟他廢話這麼多,「你走吧,我會幫你掩護……這次獵人工會不會輕易放過你,你小心一點。」

孫哲平定定地看著人,深深地嘆口氣,「你還是沒變。」

張佳樂撇嘴,「不用你管。」

自己這點已經被罵過很多次,而且就是被眼前這個他應該要殺掉的對象罵,只是張佳樂還是不想改。對他來說,沒有真正意義上犯過殺戒的孫哲平就是他的朋友,只要他不殺生,就永遠不會是他的敵人。

他的銀槍和桃木樁永遠不會用在他身上。

在無人知曉的時候,在教堂的十字前,張佳樂曾經這樣發誓。

他希望永遠不會有機會和這個「人」刀刃相向。

在兩人沉默之間,由遠而近的腳步聲隱藏在風聲與草木聲中響起。距離聽起來很遠,聽力敏銳的兩人卻同時注意到這股異動,幾乎是瞬間進入警戒狀態,張佳樂的銀槍上膛,孫哲平的眼睛也跟著瞇起。

是鮮血的味道。

「是獵人……」張佳樂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他能分辨這些腳步聲的節奏,「大孫你快走!」

孫哲平臉色難看地搖頭,「怕是難了。他們是追著你來的。」

張佳樂表情比他還難看,「管他的,反正你走就對了。」

「我走了你就會被列為叛徒!」

孫哲平幾乎是低吼著道出這個不爭的事實,張佳樂不可能遲鈍到沒發現有人跟蹤,這很顯然是經過嚴密的計畫,對方想必也掌握到一定的證據,多半是知道孫哲平能逃亡這麼久,張佳樂出了很大一份力,才會有這一步棋。

要是最後幾個人空手而回,張佳樂的下場絕對好不到哪裡去。

──除了死,便是死。

「張佳樂。」孫哲平低低地喊他,他永遠不可能把眼前這個人置於險境,「你殺了我。」

「殺你個頭!你什麼事都沒做我殺你幹嘛!」

張佳樂反應激烈的就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咪,整個人瞬間炸開來,握著獵尋的手隱隱在發抖。

他是工會中的佼佼者,聽力範圍幾乎跟吸血鬼一樣廣泛,「同伴」離他們的所在位置有多近,他一清二楚──他甚至可以計算出再多久的時間那群以殺吸血鬼為己任的人就會到達他們所在的地方,舉起槍,然後射擊。

獵人的一切武器都是按照吸血鬼的要害來設計的,只是對於人類本身,也具有一定的威脅。

面對槍林彈雨,張佳樂毫不懷疑孫哲平會護著自己──

就算對方能夠僥倖逃走,孫哲平的狀態會有多糟糕,張佳樂連想都不敢想。

「──你攻擊我。」

孫哲平滿臉詫異,「樂樂?」

「你快攻擊我,裝作我不敵你的樣子。」張佳樂的眼睛都是紅的,直視孫哲平的眼睛裡帶著幾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祈求,說出來的話語有些語無論次:「我們的實力不相上下,不會讓人起疑……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孫哲平的眉頭皺起,不自覺地朝著張佳樂往前一步,「樂樂……」

張佳樂的聲音都是抖的:「我拜託你……大孫我這輩子就求你一次,你說過我要你生你便會好好活著,死都會好好活著──我就信你這麼一次我要你給我活下去!」

尖銳的聲音方落,獵尋裡的銀彈朝著吸血鬼直奔而去。

高速飛轉的子彈連帶起破風聲,張佳樂的話語還在耳際,孫哲平幾乎是下意識地按照對方的話語躲開來。接二連三的銀彈沒有停歇地直射而來,孫哲平有些吃力地閃過幾乎可以推測出他下個動作的彈藥,銀彈飛轉的速度相當快,饒是孫哲平的反應力再高,仍是有幾枚子彈險險地擦過他的臉龐。

鮮血沿著他的臉頰滑落。

張佳樂粗喘著氣,桃花眼睛比他流下的鮮血還要紅。

他用嘴型無聲地喊著活下來,張口之語卻是你去死。

在其他獵人抵達之際,孫哲平一個箭步衝到張佳樂的身前,尖銳的指甲刺中他的腰際,疼痛幾乎是瞬間從傷處炸開來,張佳樂的腿一軟,滿臉都是不可置信。

「為什麼……」

為什麼他放在口袋裡的桃木樁會被孫哲平抽出來,刺入他的心臟。

他不懂。

孫哲平的血噴到他的臉上,甜膩的味道就和人類的鮮血一樣,卻不帶有應該存在的溫度。原本以為會藉這個攻擊逃走的吸血鬼半跪下來,身體的重量壓在他的身上,張佳樂整個人都慌起來,被放開的獵尋落在地面上,敲到石頭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趕到的獵人撞見的正是這樣的畫面。

張佳樂抓著孫哲平的手臂,他覺得腦子一片混亂,視線裡是滿滿的紅。

感覺到臉龐的濕潤,他才知道他哭出來了。

「為什麼……」

「我、說過了……」孫哲平靠在張佳樂的身上,黑色的眼睛閃過紅色的光芒,帶著幾分血氣,他的嘴角卻是上揚,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我說過了,我的命是你的,我只會讓你帶領我走向死亡。」

「所以我不是說了要你活下來嗎!」張佳樂幾乎是在低吼:「我要你活下來!」

「這樣才能一勞永逸……」孫哲平蹭蹭他的脖頸,感覺到淚水落到面頰上,「樂樂你又哭了。」

認識張佳樂沒有多久,孫哲平就發現了。他知道這個堅強的倔降的吸血鬼獵人有著寧死不屈的烈性,卻很容易因為一點很小很小的事情而眼眶泛淚,每次調笑著鬧他,都會得到一句氣急敗壞地反駁──

「我才沒有哭!」

孫哲平忍不住笑出聲。怎麼一點也沒有變。

敏銳的聽力下降,他仍是能感覺到周圍陸陸續續聚集了許多吸血鬼獵人,想著自己竟然有這個價值讓工會勞師動眾到這種地步,孫哲平忍不住勾起自嘲的微笑。黑色的眼瞳因為失血過多而轉為純然的紅色,對於血液的渴望跟著湧上,張佳樂的動脈離自己的牙齒不過幾吋之間,孫哲平卻仍是死死地壓著自己最原始最讓人詬病的本能。

這個世界上,他最不想傷害的就是懷抱裡的這個人。

他可以為他生為他死。

孫哲平很早就這麼決定,他的命是屬於張佳樂的。只有他有資格判定他的生死。

他閉上眼睛,在溫暖的懷抱裡灰飛湮滅。

──我把我的這條命送給你。

──你讓我生,我便生;你要我死,我就不會掙扎。

──我會帶著笑讓你帶領我走向死亡。

教堂的鐘聲連敲了五下,傍晚的陽光並不熾熱。

皮鞋踩過年久失修的地板而帶出抗議般的聲響,留著小馬尾的男人在木製的地板上奔跑,臉上帶著幾分慌張。身上的暗色披風在空中劃出好看的弧度,扣在衣袍上的榮譽勳章不見蹤影,他一路往木屋最裡層的房間衝去,沿路撞倒了什麼也不在乎,就這麼乒乒乓乓地來到照不進陽光的閣樓。

張佳樂直衝進去,看見坐在床上的人對著自己勾起微笑,像是早就知道他會來。

張佳樂的眼眶瞬間紅了,被氣的。他堅決這樣表示。

「孫哲平你竟然騙我!」

坐在床上的吸血鬼微微挑眉,他的臉色帶著不健康的白,身上纏繞著繃帶,看上去傷勢嚴重,嘴角掛著的卻是與現況不相符的輕鬆笑容,顯然心情很好。

被所有人以為死在那個樹林裡的孫哲平搖搖頭,「我哪有騙你。」

「你──」張佳樂氣到差點說不出話,「我以為你死了!」

「你不是要我活著嗎。我的命是你的,當然會想辦法活著,我沒騙你。」孫哲平這樣說著,看著他的獵人瞬間愣住的臉龐,忍不住加深嘴角微笑,伸手喚他:「樂樂,過來吧,我沒死呢。」

張佳樂難以置信地搖頭,一步一步朝著床鋪走去,「你……」

「我真的沒事……除了身上的傷,這一時半會兒好不了。」孫哲平拉住走到身旁的人的手,那雙帶著薄繭的手幾乎和他的一樣冰冷,讓他忍不住皺眉,「之前葉修給了我一罐他朋友給他的、可以假死的藥,用了之後就可以做到跟真的死亡沒兩樣的效果,灰飛煙滅什麼也不剩,可事實上是死不了……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總之我沒死。」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講!」

「原本是忘了,後來想到的時候也找不到機會。」孫哲平的語氣很無所謂,好像沒講這件事情不會造成什麼效果一樣,「用這種藥雖然有一定的後遺症,但至少可以一勞永逸,畢竟工會會給我除名到發現我實際上沒死的那時候,至於到時候的事情到時候再說吧。」

孫哲平頓了頓,笑起來,「連你都以為我真死了,那應該沒有人會懷疑吧。」

張佳樂忍不住撲過去咬他,和吸血鬼有得比的犬齒咬上孫哲平的肩膀,讓對方倒抽一口氣,「你早點跟我說會死嗎!至少讓我有個心理準備──老子都因為你退工會了!媽的老子的工資!以後我要接任務還有可能被有工會的人欺負!你給我負責!」

孫哲平沒把人從身上撕下來,揉著紅色的腦袋,裝作沒有感覺到液體滴到肩膀上,「是是是,以後我跟你搭檔接任務,出門有事我罩著你,總行了吧。」

「你個不能在太陽底下出現的傢伙罩個屁啊!要罩也是我罩你!」

「忘了告訴你,葉修那個朋友給我一堆還滿好用的藥,在一定的防護下,我可以曬太陽了。」

「……」張佳樂愣愣地看他,「……真的?」

孫哲平笑著幫他擦眼淚,「真的,以後我可以跟你一起站在太陽下了。」

桃木樁造成的傷口不可避免地在孫哲平的左心口留下痕跡,只是換來可以和這個人牽著手、漫遊在大陸的機會,孫哲平哪怕重來一百次也會選同樣的選項──只會就會記得提早告訴張佳樂,省得對方又是哭鼻子又是咬人的。

他湊過去親親他的獵人的鼻尖,告訴他,以後我們可以好好地在一起。

在太陽底下,光明正大地牽手擁抱。

07親吻你的墓碑「陰陽相隔」

雜草叢生的樹林,陰森且蟲蛇無數而讓人卻步,隨著越進越深,路上也漸漸的不再有人經過的痕跡。孫哲平穿著道服揹著桃木劍的身影在無人的小路上格外突兀,尤其他的身邊還跟著一個半透明的「人」,怪異的組合在這個幽暗的林子裡看上去更加可怖。

用手中的木棍撥開草叢、打草驚蛇,這條山路太過難走,就算孫哲平早就習慣吃苦,也忍不住皺眉來表達他的不悅和不耐。伸手揮開蚊蟲,他的眉頭幾乎能夾死蚊子。

偏偏旁邊可以直接穿過這些物體的「人」還在旁邊催他:「大孫你動作很慢欸。」

孫哲平瞪他,「你來走啊。」

張佳樂抬頭挺胸地對著人,一臉就是我就是可以用飛的你羨慕我啊。

孫哲平簡直不想跟他說話。

道路長且遠,在密林之中幾乎看不見陽光,孫哲平大概算了算,覺得差不多是午餐時間,也不管旁邊張佳樂的抗議,逕自找了個乾淨一些的地方坐下來,拿出一早準備好的乾糧出來啃。

碰不到實物自然吃不到食物的「人」咬牙切齒,「你這是報復!」

孫哲平態度淡然,「不然你來吃啊。」

張佳樂想揍他。

「話說你的墳墓真的在這種地方嗎?」想著他們跑這一趟的目的,越看周圍越覺得難以置信,孫哲平忍不住質疑起來:「你到底是怎麼死在這裡的啊?還有人可以幫你下葬?」

漂浮在半空中,張佳樂盤腿而坐、抓著自己的腳踝,沒好氣地回答對方的問題:「我活著的時候這裡還沒有這麼陰森好嗎。以前這附近有個村落,我一個人住在那裡的時候還好好的,雖然是在深山裡,但靠著種植花卉,我們村子可繁榮呢。」

孫哲平關注的點卻在別的地方:「你怎麼一個人住?」

張佳樂聳聳肩,「我爹娘走的早。」

孫哲平漠然。反倒是提起這件事情的張佳樂不太在意,「你不用介意啦,我爹娘在我還沒懂事之前就走了,我對他們幾乎沒印象,所以也不怎麼難過。我是靠著村莊的叔叔阿姨給養大的,就連我死後的喪事也是村裡人幫我辦的,就把我葬在我家後院,只是也不知道為什麼後來會傳出這座山鬧鬼的消息,慢慢大家都搬走了。」

「我看是你嚇到人吧。」孫哲平一針見血。

張佳樂覺得自己冤到爆,「關我什麼事啊?我明明什麼事情都沒有做!」

「就算你是什麼都沒做,但肯定在你家附近徘徊吧。」雖然還是搞不太清楚為什麼這傢伙沒有去投胎,但依照孫哲平對他的認識,他完全可以推出前因後果,「總會有那麼一兩個人體質偏陰,說不定還看得到你,多被嚇個幾次,謠言自然就出來了。」

「……」孫哲平說得很有道理張佳樂無法反駁。

可是他也不怎麼想接受這麼鳥的事實。

搖搖頭,張佳樂不願意繼續討論這件事情,只好把話題扯到別的地方去:「真的只要看到我的墓碑你就知道我為什麼投不了胎嗎?」

「我怎麼知道。」孫哲平的答案讓張佳樂很想吐血,「但至少是一個線索。」

張佳樂真的想拿東西丟他。

稍微休息過後,孫哲平重新整裝、再次出發。陰森的樹林散發著有些不詳的氣息,孫哲平瞇著眼睛四處看了看,想著至少那些謠言也不完全錯誤。時辰剛過正午,林子卻是漸漸起了白霧,淡淡的霧氣壟罩周身,看上去多了幾分陰寒的味道。

孫哲平把四處遊晃的「人」叫回來,「這裡很陰,有點危險,你不要離我太遠。」

張佳樂眨眨眼睛,「我應該也是很陰的那部分吧?」

「你會什麼嗎?」孫哲平再度一針見血,「我猜這裡八成曾經發生過類似戰爭的重大傷亡,血氣很重,地靈應該也很多。這樣的靈魂多半很兇,你個什麼也不會的到處亂跑小心被吞滅。」

張佳樂瞬間錯愕,感情當鬼還有這麼多危機?

看出對方的想法,孫哲平點點頭,「我猜這也可能是讓你不得投胎的因素之一。」

張佳樂想了想,試探性地問:「因為他們不能投胎?」

「所以也不讓你投胎。」

「……靠!」

孫哲平聳聳肩。不過這也只是他的推測,還是要看到墳墓、配合四周的風水才能知道。

拿出羅盤幫助找尋方向避免鬼打牆,孫哲平同時驅動力量來保護他們倆的安全。在這種陰寒之地又帶著張佳樂這隻怎麼看都是好食物的鬼魂,進入鬼打牆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條,別說出去了,能不要魂飛魄散就要偷笑,孫哲平自然不想帶著「人」落入那樣的險境。

飄在人類的旁邊,多多少少有感覺到兩股不同氣場的張佳樂眨眨眼睛看著身邊的道士,注意到對方的眼神逐漸轉變,有些愣愕。他不知道現在的心情該怎麼形容,只知道被保護照顧的感覺並不壞,縱然他早就獨立慣了,對於孫哲平伸出來的手,他卻沒有辦法拒絕。

──甚至還會想要主動抓住他。

他是死了上百年的鬼,而他是斬妖除魔的道士。

他們應該是敵對的關係,卻因為張佳樂的解釋求饒,這個看起來很兇很不好相處的人選擇放他一馬,甚至接下來自非人類的委託,跟他進入這片森林,要幫他弄清楚他不得投胎轉世的原因並且送他入輪迴──天底下有這樣的道士嗎?

他原本真的以為對方會把自己消滅掉。

可是這一路上的旅程,自己永遠都是被護得好好的那一個。

就像現在。

「大孫,我真的覺得你很奇怪耶。」

孫哲平差點被突起的石塊絆倒,「……我又幹什麼了我?」或者他應該問你又幹什麼了?

張佳樂卻是搖搖頭,沒有回答對方的話,「我家就在前面一點點,加油吧。」

不由自主地轉過頭看他,孫哲平微微挑眉,不懂對方的腦子又在想什麼。那雙桃花眼睛直直地看著前方,在白霧的朦朧下,他難得地看不出張佳樂的情緒。

孫哲平微微皺眉,「你不舒服嗎?」

張佳樂氣結,「……你才不舒服!你全家都不舒服!」

孫哲平聳聳肩。雖然他還是搞不清楚狀況,但至少現在這個炸毛的樣子他比較熟。

比較順眼。

在吵吵鬧鬧地間或對話下,那種森冷之氣漸漸地便感覺不到。配合著羅盤和張佳樂勉強想起的記憶,孫哲平又花了好些時間尋找摸索,一人一鬼總算趕在天黑之前抵達目的地,來到張佳樂所說的、當年他所居住的房子前。

半暗下來、介於晝夜之間的天色說實話沒有比較好。陰沉的山上看不見夕陽,孫哲平只能藉著微弱的星光來打量眼前的磚屋。一看就知道是年久失修的房子勉強保存著當年的模樣,不遠處有個古井,孫哲平湊過去看,一片黑暗中也不知道乾涸了沒有。外面都是雜草,在沒經過屋主的同意下,孫哲平逕自打開門走進去,迎面而來的灰塵讓他乾咳了好幾聲,視線有些模糊。

什麼都感覺不到的張佳樂就這麼跟著孫哲平走進他的家。

屋子裡的物品大部分都已損壞,厚厚的灰塵覆蓋在上面,隨便一抹都能留下痕跡。孫哲平走去打開窗戶稍微通風,他注意到在實用的物品間有著許多裝飾性的小物,雖然因為年代過久,基本上都看不出來是什麼,但至少可以推出對方是個很有自我風格的人。

孫哲平忍不住轉過頭看著身旁「人」一眼,卻是發現到對方滿臉愣愕地不知道在看什麼。有點疑惑地跟著看去,孫哲平只看見快要看不出來是什麼的雜物以及厚到不行的灰塵,他想了想,走上前稍微抹開那層灰。

「這是什麼?」

大概撥開了灰塵還是認不出那是什麼東西,孫哲平掩著口鼻直接詢問當事人。

張佳樂愣愣地看著那件物品,沉默了半晌才有辦法開口:「……蚱蜢。」

「嗯?」

「草編蚱蜢……我一個友人送的。」

看著對方半失神的模樣,孫哲平不自覺地瞇起眼睛,「朋友?」

張佳樂深吸口氣,點頭,「……很重要的朋友。」

「那他人呢?」

「……自然是走了。」張佳樂語氣艱難地這樣回答他,「那傢伙走得比我還要早,很久很久……久到我幾乎都忘記那個人長什麼樣子了。」

朝著草編蚱蜢的地方飛過去,張佳樂忍不住伸手碰觸已經看不出原樣的小物。他的手毫無意外地穿過冰冷的物體,一如每一樣他所碰不到的東西,一再地提醒他他已不是這個世界的生命的這個事實。

無庸置疑。

張佳樂勾起嘴角。

「我連他叫什麼都忘記了,只稍微記得一些小片段……他的父母也走得早,我們兩個就結伴一起長大。那傢伙老愛欺負我,明明比我小半歲卻怎樣也不肯叫哥,我乾脆把他喊老,結果全村的人都以為他年紀比我大,不認識的人老是叫他要讓我。」說起那些早已朦朧的過去,張佳樂忍不住笑起來,「我們倆打架的次數兩隻手的數不過來,團結起來的速度卻又快到不行,幾乎整天都待在一起……」

孫哲平看著說著說著又忽然停下來的人,不自覺地握起拳頭。

張佳樂閉上眼睛,「可是後來他走了。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就這個記得最清楚。」

「……別說了。」

「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張佳樂似乎想扯開嘴角,桃花眼睛卻帶著幾乎要落淚的悲傷,掩蓋了裡面所有的光芒,「都已經是那麼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都已經忘記了。」

「那還別說了。」孫哲平對上那雙悲哀的眼睛,頓時有種難以呼吸的感覺,「……帶我去你的墓碑那裡吧,把正事做一做。」

張佳樂深深地看著人一眼,點頭,「走吧,在後院。」

帶著孫哲平從後門鑽出去,張佳樂左右張望了下,對著旁邊人指了指大概五步遙遠的石碑。

做為一個待在墓碑前很久很久的「人」,張佳樂已經不會覺得這個行為有多微妙,他就漂浮在一邊看著孫哲平往石碑靠近,看著他拿出羅盤和各種他看不懂的儀器擺弄,看著他這裡走走那裡停停的,好像很忙碌的樣子。

張佳樂看著看著,忽然覺得眼前這個身影讓他有種落淚的衝動。

孫哲平一轉過頭就看見張佳樂愣愣看著自己,表情難以形容,他也跟著有點錯愕,「怎麼了?」

眨眨眼睛,張佳樂搖搖頭,不著痕跡地壓下翻騰的情緒,「……大概是因為剛剛和你提到我那個朋友,我忽然覺得你的背影有點眼熟,跟他感覺有點像。」

孫哲平沉默兩秒,「……也說不定呢。」

「嗯?」

長長地吁口氣來釋放胸口的鬱悶,孫哲平搖搖頭,「……沒事。」

張佳樂愣愣地看著人,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孫哲平沒理他,逕自觀察著有些磨損的墓碑。墓碑不高,稍微整理過後,孫哲平勉強從上面辨認出張佳樂這三個字,沉重的心情跟著蔓延開來。他知道張佳樂很早以前就已經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可真的看見有個屬於他的死亡證明,那種感覺忽地前所未有的清晰起來,讓人無法忽視,又讓人胸口抽痛。

隱約感覺到對方的沉悶,張佳樂的心情也跟著有點糟。他湊到孫哲平身邊,背著手看著他,「怎麼樣,有看出什麼東西來嗎?」

瞥了對方一眼,孫哲平搖搖頭,收起多餘的情緒認真地觀察起來。不得不說張佳樂的墓地真的很髒亂,孫哲平忍不住順手給他多整理幾下,張佳樂在旁邊看著嘴角不自覺微微抽搐,這傢伙平常明明沒這麼愛乾淨,怎麼這會兒潔癖犯了?

還是只有整理乾淨才能找到問題?

張佳樂心裡各種腹誹。

「……我覺得你短時間內大概無法投胎了。」在很久的安靜之後,孫哲平這樣講。

張佳樂差點吐血,「──為什麼啊!」

孫哲平轉過身,對著飄在半空中的人聳聳肩,「簡單來說,造成你不能投胎的原因很多,風水是其一,墓地設置的位置和角度也有影響,加上我剛剛說過了,這附近太陰了,連帶地讓你也跟著被困在這裡,想要投胎的話,只能把墓碑轉走。」

張佳樂面無表情,「我怎麼不知道下葬還有這麼多事情要注意?」

「原本其實不用顧慮這麼多的,最主要是這裡生靈太多,會讓很多小問題被放大,我想你們村落那裡應該也留了不少『人』下來吧。」

張佳樂很疑惑,「可是我沒看到什麼『人』啊。」

「跟你一樣亂跑啊。」孫哲平語氣帶上嫌棄,「你忘記我遇到你的地方是在幾里外的河邊嗎。」

想起他們倆相遇的窘境,張佳樂默默地不說話了。

沒有繼續糾結那個話題,孫哲平蹲下身,伸手觸碰沾著灰塵的字體,「我是可以幫你另外找個地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消掉其他靈魂對你的影響,保守估計至少要個五十年吧。」

「這麼久?」張佳樂瞪大眼睛,「那不等於我要跟你一起投胎了?」

「……」總覺得這句話有哪裡怪怪的,又覺得好像沒錯,孫哲平最後還是遲疑地點頭,「嗯。」

張佳樂皺皺鼻子,轉念一想又覺得好像還好,「嗯,仔細想想其實好像還不錯,至少有個伴。」

「……你要不要順便看看你那個朋友有沒有留下來?」

「應該沒有啦,他的墓地在另外一座山上,是我給下葬的。」張佳樂對著人搖搖頭,微微勾起嘴角,「是在花谷裡,我們原本說好要一起葬在那裡,不過最後只有他一個人過去……其實想想也是啦,畢竟那裡只有我跟他知道,最多有只會有一個人進去。」

張佳樂偏頭想了想,「可以的話,把我跟他都移出去好不好?」

默默有點不是滋味的人反問:「為什麼?」

「不然只有他一個人太寂寞啦。」張佳樂聳聳肩,「沒意外的話我會跟你一起投胎,只有他一個人被留在花谷裡,就算那裡真的很漂亮,但也很孤單吧,還沒有人祭拜。」

孫哲平咬咬牙,「……知道了。」

反正是他們倆要一起投胎,接下來的日子沒意外也是他們一起過,他怎麼樣也不虧。

不知道道士在想些什麼,得出結論的張佳樂心情很快又恢復過來,丟下一句那我去回味回味就把人扔在後院,自己往房間裡面飄。被丟下來的孫哲平嘴角抽了抽,默默地為將來的生活以及將來的自己點上幾根蠟燭。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品味跟腦子都怪怪的。

無奈地嘆口氣,仍舊維持蹲姿的孫哲平把目光轉向石碑上,張佳樂的名字在碑上不是特別明顯,要是沒有仔細看很容易錯過。想到屋裡那人的身體就埋在這個下面,孫哲平的心情整個複雜,伸手撫過文字,他忽然有點想知道張佳樂的體溫是怎麼樣的。

想知道把那個人抱在懷裡,又是怎樣的感覺。

……只是都辦不到了。

孫哲平無聲地嘆口氣,鬼使神差地,他湊過去在那個樂字的旁邊落下一個親吻。

靠近墓碑就可以感覺到灰塵的氣味,親吻的感覺也不太好,孫哲平幾乎沒有停頓就直接離開,抹掉嘴上沾到的灰塵,做了連自己也不懂意義何在的事情的人神情複雜地看著墓碑,然後深深地收回視線,站起身來。

或許他們倆確實陰陽兩隔,但那些都不重要。

重點是他們倆得以相見。

孫哲平這樣想著,轉身朝著屋裡那個確實存在的「人」走了過去。

重點是他們現在還在一起。

08「你出師了,走罷。」「師徒」

張佳樂是孫哲平在路上撿回來的小孩。

在他返回花谷的必經之路,在滂沱的下雨天,他看見臉龐還帶著幾分稚氣的小孩倒在路邊,衣衫已經濕到不能再濕,雙眼緊閉、精緻的臉龐幾乎看不出血色,臉頰上卻有著格外突出的紅暈,呼吸也是相當急促,狀況糟糕到孫哲平一時間有些愣愕。

花谷的位置相當偏僻,也不知道這個小孩到底是怎麼過來、又是怎麼倒在這裡。孫哲平不喜歡年幼的孩子,但不代表他會見死不救,所以哪怕他也被淋得全身濕透、心裡有諸多不滿和困惑,他仍舊皺著眉頭把小孩甩到肩上扛回住所。

只是中途因為聽見小孩疑似難耐的哼哼才又換個方式抱著。

張佳樂就是在那樣的狀況下被撿回來的。

孫哲平武藝高超,可醫療相關的知識貧瘠的可以,帶回去的小孩渾身發燙還在顫抖,撕開濕透的衣服能看見好幾道駭人的傷口,目測應該是受到感染的鞭痕,看起來相當不妙,只是粗略估計應該是嚴重版本的風寒加上傷口發炎造成的發燒,孫哲平還算有辦法應付,折騰了足足七天才勉強把小孩的溫度完全降下來,至於傻沒傻,他是真的一點肯定都沒有。

值得慶幸的是,那個姓名不知身分不解的小孩在這之間曾經短暫地醒來過,說起話來有些迷迷糊糊的,但總是能溝通的,孫哲平懸了幾天的心這才放下來,然後任勞任怨地繼續照顧陷入昏睡的小孩。

小孩再次醒來又是三天過去,中途孫哲平有趁著對方狀況不錯時找了醫師回來,把過脈、針灸過的小孩再次清醒的時候氣色仍然不是很好,整個人焉焉的沒什麼精神,但比起先前的任何時候都還要好很多,孫哲平便去給他弄了些粥,想著讓他吃完東西再吃藥。

睜著眼睛的孩子看著陌生的環境,神情中帶著幾分驚慌和防備,戒備的眼神讓孫哲平產生了幾分好感,看起來是個聰明的孩子。孫哲平可不想照顧著需要人哄的傻白甜。

「我叫孫哲平,你叫什麼?」

小孩子愣了兩秒,「張佳樂……我叫張佳樂。」

點點頭表示理解,孫哲平把裝著熱食的碗遞給他,「那你為什麼會跑到百花谷來?」

張佳樂皺起眉,表情看起來相當困惑,「百花谷?」

孫哲平嘖一聲,有點不耐煩解釋,「總之就是一個長很多花的地方。這裡離外面很遠,想進來不是那麼容易,你怎麼跑才會跑到這裡來?」

「我是迷路的。」捧著碗縮著肩膀,張佳樂睜著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睛看著他,眼神中透著幾分戒備,從頭到尾都沒有鬆下的防備顯示出與他外表不合的單純,「我被人追著跑……」

似乎是覺得這個理由有點丟臉,小孩的聲音含糊在嘴裡,要不是孫哲平聽力好,還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微微挑眉,判定對方應該沒有在說謊,孫哲平嗯一聲表示理解。

讓小孩一邊喝粥,他一邊發問:「誰在追你?」

張佳樂咬咬牙,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坦白。

孫哲平撐著下巴,神情帶著幾分無所謂,說出來的話卻和他的表情八竿子打不著:「你不說也沒關係,我這裡不收不明不白的小孩,身體好了就滾蛋吧。」

縱然心智再成熟,小孩畢竟是小孩,張佳樂的臉色一白,握著碗的手也跟著抓緊。

孫哲平沒有催他,轉身用桌上的茶具開始泡茶。他對這些並不講究,茶葉是谷裡的,泉水也是花谷裡特有的,味道和外面的大不相同,饒是孫哲平的泡茶技術粗糙到差點要毀了上好的茶葉,茶水仍然透著一股特有的芬芳,有著安定人心的作用。

張佳樂定定地看著那張側臉好段時間才低下頭,「……我是從男娼館裡逃出來的。」

孫哲平沒回頭,捧著茶牛飲一口。

小孩子咬牙,又一次開口:「我爹娘賭博欠了一大筆債,就把我、把我賣過去那邊,可我不想待在那裡,就找了個機會逃出來,只是後來還是被發現,跑著跑著……就到這裡來了。」

孫哲平第一時間是嘴角抽搐,「那你可真會跑。」

張佳樂握著拳頭,「我中間偷偷搭了交通工具……我寧願死在路上,也不想讓那些人碰我。」

是隻狼崽啊。略感興趣的挑眉,孫哲平總算是稍微正視起眼前的小孩,別說是這個年紀,就算比他再大個十幾二十歲的成年人,說不定都不會有這種寧死不屈的精神。

他喜歡那雙桃花眼睛裡帶著的光芒。

孫哲平瞇起眼睛,「你多大?」

張佳樂一愣,「年後就滿十五了。」

點點頭表示理解,孫哲平沒有再說什麼,就讓小孩好好喝粥去。

見對方似乎有要離開的打算,張佳樂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表情跟著有些緊張,「那、那我──那我可以留下來嗎?我會乖乖的不吵不鬧,還可以幫你做很多事情……」

「那些事之後再說。」不喜歡小孩的人這樣說著,伸手指指張佳樂的飯碗,「你粥都冷了吧,趕快吃一吃,等會兒還要喝藥。」

張佳樂眨眨眼,「那我可以留下來嗎?」

嘖。孫哲平有點不耐。這小孩怎麼這麼麻煩,「行,先留你下來,再吵就把你扔出谷。」

張佳樂連忙點頭如搗蒜,乖乖地捧著碗喝了一大口粥,然後對著人討好的笑笑。

孫哲平忽然一點脾氣也沒有了。

張佳樂正式在百花谷住下來。

他的身體在經過暴雨夜之後相當虛弱,就他所說是原本身體就不是很好,加上那些因為在男娼館裡不聽話而吃下的鞭子,他的身體之糟糕讓孫哲平有點無語,不得已只好請了個醫師過來幫忙調理──他原本是想把小孩丟出谷放個十天半個月,身體好之後再回來,誰知道張佳樂就跟被拋棄之後產生心理陰影的小狗沒兩樣,說什麼都不肯離開,孫哲平無法,只好出此下策。

於是孫哲平養了個小孩的事情就這麼傳開來了。

對這些謠言不怎麼感興趣,孫哲平也沒去理會,等小孩身體好轉之後,他便手把手教他一些基本的生活技巧。張佳樂多半是從小做到大,對於那些砍柴挑水擦地板的粗活很是駕輕就熟,孫哲平稍一提點就可以做的很好,完成之後就帶著笑臉來求表揚,看不出來絲毫不滿,任勞任怨的程度和精緻的外表完全不同。

看著小孩忙沒事找事做,孫哲平的眉頭皺得死緊,忍了半晌之後還是叫住小孩:「你過來。」

張佳樂不明所以,拿著抹布乖乖跑過去,「哪裡沒做好嗎?」

「我讓你留下來不是要虐待你好嗎。」

孫哲平沒好氣地揉揉小孩的腦袋,讓對方在原地等,他跳出去摘了花谷裡常見的植物回來,把花瓣揉碎之後將汁液抹在小孩稍嫌粗糙的手上。涼涼的感覺覺得很舒服,只是孫哲平突然這麼溫柔讓張佳樂有點怕,就怕男人一個不高興就把自己丟出去了。

他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只要不要把他丟下就好。

「東西十天擦一次,挑水的活我們兩個輪著,柴火等到沒了再砍,不用那麼勤快。」沒有注意到小孩的恐懼,花了點時間幫他抹完藥,孫哲平順手彈他額頭,「不要搞得好像我虐待你一樣,天天做那麼多事情你不累嗎?」

張佳樂摀著額頭眨眨眼睛,「不做那麼多事情……我可以留下來嗎?」

孫哲平挑眉,「不然你想去哪?」

「沒有沒有,我想留下來!」張佳樂用力搖頭,就怕說得太慢會被孫哲平真的扔出去,「我想留下來……可是真的可以嗎?我事情做這麼少,真的可以留下來嗎?」

小孩子的眼睛裡藏著太多恐懼,孫哲平莫名的有點心疼。

輕輕地嘆口氣,孫哲平揉揉他的腦袋,「我就一句話,你什麼時候想走,告訴我一聲就好。」

「如果我說我不想走,是不是可以一直留著?」

「你高興就好。」孫哲平有點無奈,「張佳樂,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應該由你自己作主,想要什麼就要學著自己爭取,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一直試總會得到的,不要只會詢問跟等待,知道嗎?」

張佳樂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就是我想要留下來就要自己爭取?」

「可以這麼說。」孫哲平點點頭,「那你還有問題嗎?」

張佳樂用力搖頭,只是搖完之後發現似乎產生些困惑,他又偏偏腦袋,「有一個……我現在事情這麼少,多出來的時間要做什麼?」

孫哲平覺得很奇怪,「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問我幹嘛?」

張佳樂眨眨眼睛,他活到這麼大,第一次擁有這個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以往的生活都是不停的工作挨打工作挨打無限循環,但自從遇到孫哲平之後,他覺得什麼都改變了。

這個人對他真的很好很好。

雖然他總是說著要把他扔出去,可不知怎麼的,張佳樂忽然覺得對方只是口頭嚇嚇他而已。

要學著自己爭取。張佳樂用力握緊拳頭,有點艱難地開口:「那我可以不可以跟你學東西……」

「嗯?」小孩子的回答讓孫哲平有點意外,「學東西?你想學什麼?」

「我想學怎麼用那把刀。」巴巴地看著人,張佳樂用很渴望的小眼神表達自己的想法,「看起來好像很厲害……我很久以前聽村莊的大哥說過之後,就很想學武功。」

自己學了這麼久的武術只有一句好像很厲害,孫哲平整個無言,只是小孩的表情實在太過嚮往,他發現自己竟然說不出拒絕的話。無奈地搖搖頭,孫哲平跟他確認:「你確定嗎?重劍比你想像中的困難,你要是半途而廢我會把你扔出谷。」

張佳樂縮了縮肩膀,「真、真的啊?」

孫哲平簡直要氣笑了,他原本只是開玩笑,可原來這個小孩根本沒打算堅持嗎?

他忍不住嚇他:「當然是真的。還要學不?」

張佳樂咬咬牙,「學!」

學習武藝的事情就這麼在半開玩笑的狀況下定下來了。

醫術方面不行,但孫哲平的武藝絕對值得一看。比人還要高的重劍在他手上輕盈的如同匕首,在飄著花瓣的大樹下揮舞竟然有如跳舞一般,銳利的血氣奪人眼目,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的人是受到那樣的蠱惑而被奪去性命。

總算有機會看完的張佳樂連眼睛也不敢眨。

整套劍法做下來,孫哲平臉不紅氣不喘,還有餘力問他:「看清楚了嗎?」

這才回過神的小孩有點尷尬地搖搖頭,很誠實地面對自己的恍惚。被對方委屈的小模樣搞得一點脾氣都沒有,孫哲平無奈地嘆口氣,很認命地接受這個事實。

「行吧,我也不覺得你能看懂什麼……」其實只是想要讓小孩對劍法有點概念,誰知道連這點都做不到,孫哲平整個很無奈,「你過來,我慢慢教你。」

孫哲平對著小孩招招手,張佳樂乖乖地跑過去。大人把準備好的劍交給對方,那柄是他剛開始訓練時使用的,比起葬花還要小了一半不止,對張佳樂卻仍舊吃力,小手腕好像隨時會斷掉一樣。

注意到對方的勉強,孫哲平微微皺眉,「你先嘗試訓練腕力,不要為了求快傷到手。」

張佳樂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張佳樂是孫哲平的頭號弟子,恐怕也會是關門弟子。他幾乎是盡全力地把自己的技術都教出去,加上兩個人是純粹的一對一練習,自然可以更加精緻的教學。

只是哪怕都做到這種地步,孫哲平還是不得不承認,張佳樂並不適合這項武器。

或許是生子骨不好的原因,張佳樂哪怕嘗試各種技巧,還是沒辦法達到孫哲平的標準的一半──他連單手舉起重劍都有點勉強,更別提揮舞它。雖然對於一般人來說,想要舉起重劍也是也不是那麼容易,但對方並沒有要使用的意思,可張佳樂不同,他若想發揮重劍的力量就必須承受重劍的重量,否則一切只是空談。

在嘗試足足半年之後,孫哲平只得接受這個事實,然後強迫張佳樂同意,這不是他該走的道路。張佳樂不適合重劍,但他的速度快、動作敏捷,要是能夠好好發揮這些優勢,必定可以擁有不俗的實力。

可這是孫哲平不擅長的路子。孫哲平同樣不得不承認。

「……什麼意思?」

敏感地從對方的話語感覺到什麼,張佳樂感覺手腳開始冰冷,他忍不住抓住孫哲平的衣角,他開始覺得恐懼,「什麼意思……大孫你為什麼說得好像不要我一樣?」

「我沒有不要你。」不想看見自家小孩露出這樣的表情,孫哲平把明顯陷入恐慌的張佳樂抱在懷裡,就像之前的很多時候一樣哄他:「我沒有不要你……只是你這個年紀是習武最好的時候,你現在出去拜師學藝,對你才是最好的……你之前不是也說想要學嗎?」

張佳樂在他這裡生活了這麼久,孫哲平聽他提過的要求可以說少之又少。

他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讓小孩不再容易擔心受怕,讓他學習怎麼提出要求,可除了當時他跟他說過他想要習武之外,孫哲平卻還是很少聽他想要什麼,他就算想給他什麼也只能變著法子來,注意到他喜歡甜的就想辦法弄來甜食,知道他喜歡漂亮的東西,三不五時就帶他去逛花朵遍布的百花果。

他只有提過兩個要求,習武,以及陪他。

正因為張佳樂提過的願望少之又少,孫哲平才想竭盡所能地滿足他。

他想要他的小朋友快快樂樂的。

「我可以不學的……我不要離開。」張佳樂縮在孫哲平的懷裡搖頭,緊緊地抓著他不肯放開,「我真的可以不學,不要拋下我。」

他幾乎是在求他。

張佳樂什麼都不怕,就怕又被丟下來。

他不想離開這個人。

孫哲平眉頭皺得死緊,他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小孩因為莫須有的恐懼而放棄他可以完成的願望。張佳樂有才能可以站到他想要去的位置,不應該被這樣的害怕綁住。

要知道,孫哲平最不會做的事情就是拋棄他。

「樂樂,你有天賦──」

張佳樂用力搖頭,頭一次用力地打斷他的話:「才沒有,是你搞錯了!大孫你不可以因為你看別人比你厲害就覺得人家有天賦!你明明不擅長怎麼會知道!」

「……」

胸口裡的那點心疼瞬間被張佳樂的話弄得只剩下哭笑不得,孫哲平簡直不知道要氣要笑,這小孩說得都是什麼跟什麼?

張佳樂抱緊他,「不要丟下我……」

這是他唯一的祈求。

他對著那個曾經告訴他不要求別人的人,認真而懇切地這樣哀求。

他不想離開。

孫哲平簡直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張佳樂,你可以出師了。」孫哲平最後這樣告訴他:「你走吧。」

張佳樂瞬間就炸毛了,他用紅通通的桃花眼睛瞪著他,眼中的眼淚被氣憤激得一點也不剩,「你不是才說我不適合重劍嗎!現在又說我出師!孫哲平你還可以再矛盾一點嗎!你想要我走就直說啊!」

孫哲平揉揉他的腦袋,在小孩把自己排開之前把人拉進懷裡抱著,「我沒有要趕你走,我只是想給你指一條對你未來最順遂的道路。」

張佳樂瞬間就軟下來,「我留在這裡不好嗎?」

「不是不好,也沒有不可以,但你應該要出去看看這個世界。」孫哲平拍著他的背哄他:「這個世界很大,有很多地方比百花谷還要漂亮很多,我希望你有足夠的能力去看看,而不是被侷限在這個小角落。」

「百花谷可大著,你都還沒有帶我逛完,怎麼會小。」

孫哲平都要被逗笑了,「行,百花谷不小,但和這個世界相比還是小得多。我知道你也想要有能力走出去,你想要的是和我並肩,而不是受我保護。」

見對方訝異地瞪大眼睛,孫哲平覺得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無奈和心疼的情緒。他完全知道那顆小腦袋裡頭在想什麼,說到底,張佳樂是個既驕傲又自尊心高的人,不然哪可能會寧死也要從男娼館跑出來?

這個小孩把自己放在最重要的地方,如此一想,豬頭也該知道他習武的另外理由。

「我永遠不會丟下你,這是我承諾的,所以你根本用不著害怕。」

「……可留在這裡我開心啊。」張佳樂吸吸鼻子,「你不總說我開心就好。說話不算話。」

知道對方這麼說就是態度隱隱軟化下來,孫哲平的語氣不自覺放得更溫和一些,低低的聲音帶上幾分誘哄的味道,藏住當中的心疼。

「沒有騙你,你想回來隨時可以回來……應該說我等你回來。」孫哲平親親他的臉頰,就像是提前給與他鼓勵,「我等你回來,然後我們兩個再一起離開百花谷,走遍這個世界的每個地方,好不好?」

「……你真的會等我回來?」

「我答應你。」

至此三年,百花谷又回到了最初的孤寂。

孫哲平守在這個小小的角落,一向不在意外界訊息的人對他家小孩的資訊可說起絲毫不漏,在張佳樂不知道的地方,他看著他的小孩一點一點成長,他看著他的小孩綻放他的光芒,他看著他的小孩無所畏懼。

他看著他的小孩回到他的世界。

五年後,榮耀大陸出了狂劍與彈藥的組合。

狂劍與彈藥形影不離,眾人知道他們出自百花谷,知道他們的姓名來歷,知道他們武功高強,卻不知道他們終將一生不棄,一世不離。

他們說好的。

「出師了,所以走吧。」

09繁星和西雅圖的朝陽「異國」

結束一天的事務,孫哲平把自己摔在柔軟的辦公椅上。長時間消耗腦力的結果就是他現在又餓又累,偏偏提不起勁讓人送東西過來,感覺連提一根手指頭都懶,放在桌上的咖啡早就冷掉了,孫哲平並不想去體驗那種味道──被張佳樂稱為生化武器的味道。

想起那人,孫哲平不自覺地勾起嘴角,連自己笑起來都不知道。想到人而連帶想起自己有因為對方喜歡吃零食而在辦公室放食物,也不知道吃完了沒,孫哲平連忙拉開抽屜,最後在一份文件下看見被壓碎的餅乾,不愛吃甜食的人看了下保存期限確定沒過期,這才有點慶幸地打開包裝,難得地覺得還不錯吃。

回去路上再買幾包放著好了。孫哲平這樣想著,發現扔在旁邊的手機跳出訊息通知,點開一看,有些恰好地竟然是剛剛才想起的人傳訊息過來,一句「在幹嘛」配上笑臉的表符,讓人看著會心一笑。

孫哲平勾起嘴角,打開電腦螢幕、用電腦版的QQ敲字回答他:『沒幹嘛,你又在幹嘛?』

電腦另一端的人有點不爽,『喂喂喂,哪有人把問題這樣丟回來的。』

完全能想像對方現在略顯炸毛的模樣,孫哲平笑起來,『我在公司,等等就要回去了。』

『你那邊都七點了吧,你還沒回家?』

『忙唄。』孫哲平笑容不變,『你呢,不用上班啊?』

『我來找廠商,女魔頭難得放行說一點前回來就好,現在在咖啡館休息啊哈哈!』

孫哲平看著那段話直覺拿起手機撥電話,嘟了兩聲就被接起,電話那端傳來熟悉的聲音,一開口就是半真半假的抱怨:『幹嘛打電話,國際電話費很貴耶,我不是說這個月失血太多窮得很,沒錢付錢嗎。』

「所以是我打給你啊,電話費我付。」孫哲平無所謂地說著,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辦公室的樓層很高,底下的大樓一覽無疑,逐漸轉黑的天空也相當清楚,「吃過飯沒有?」

『吃啦,我最近又學了幾道新的菜。』張佳樂笑嘻嘻的,聽起來精神來不錯,『這裡的伙食真的超糟糕,我用咱們的食物收買了一堆人,偶爾做菜請客,菜錢全是歪果仁付的,感覺超爽。』

孫哲平失笑,「看來你適應的不錯。」

今年二月初,張佳樂因緣際會下得到機會到西雅圖總公司實習,旅費和住宿費都是公司出錢,待遇不可謂不好,加上張佳樂還可以藉機拓展視野,在和孫哲平商量過後,張佳樂在生日都來不及過的狀況下便和孫哲平開始為期一年的異地戀。縱然網路方便,但只是張佳樂為了適應西方生活著實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公司的事務又多,加上兩地的時差,他們想好好地通上一通電話還沒有當初預想的容易。

西雅圖和北京,相差十六個小時,相距八千七百一十一公里。

是最少要花上十一個小時才能見面的兩個國家。

『對了大孫,西雅圖這邊開始一個叫做夏令時間的東西,所以時間全部被調前一個小時。』忽然想到忘記跟戀人提起這件事情,張佳樂有點突兀地在聊天聊到一半的時候轉移話題:『雖然我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但總之我們時差從十六個小時變十五個小時啦。』

孫哲平哦了聲,用肩膀夾著手機,騰出手把手錶的時間往前調一個小時。和張佳樂同款的手錶的時間比北京當地的時間還要慢十五個小時,是他為了方便和張佳樂聯絡而調整的,雖然在做事情上有些麻煩,但他還是不打算聽取祕書提的再買一支錶設定北京時間的建議。

連指針都是特別訂製的手錶上顯示著十點零五分,孫哲平抬頭看了眼黑色的天空,隨口問了句你們那邊現在怎麼樣。

在跟我距離十五個小時的地方,你那裡怎麼樣。

孫哲平的聲音低低的,透過手機傳遞過來的聲音低得更加明顯,彷彿呢喃的聲音帶著幾分讓人安心的力量,坐在窗邊位置的張佳樂晃了晃腳,他攪拌著杯壁滴著水珠的飲料杯,側過頭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嘴角微微勾起來,形成相當溫柔的弧度。

「我這裡啊,天氣很好呢。」張佳樂嘿嘿笑了兩聲,「今天的陽光曬在身上感覺特別舒服,風吹起來也沒有那麼涼了。你那邊呢?」

『也就那樣,很普通的晚上。』孫哲平說著,似乎很努力想擠出什麼詞彙來:『嗯,沒下雨。』

「有月亮嗎?」

『好像沒看到……啊,看到了。』捕捉到差一點就被擋住的月亮,孫哲平微微瞇起眼睛,『缺了半邊,也不知道是上弦還下弦,月亮旁邊還有星星,挺難得的。』

「竟然嗎?我好像從來沒在北京看過月亮跟星星耶。」

『特別一次吧。』

「大概吧。」張佳樂湊過去吸了一口飲料,服務生恰好送來蛋糕,他對著人點頭微笑,「是說雖然學了很多理論,可是你不覺得這樣還是很神奇嗎?我們明明在通電話,可是一個人在白天一個人卻在晚上……明明都在同一片天空下。」

從很小的時候就有很多老師在教導關於時差的理論,縱然學習了無數遍,也做過好幾次計算時差的考題,可是真的和孫哲平在這樣的情況下交談,他還是覺得很特別。

像在同一個世界,又像是在不同的星球。

那是學習過再多理論也難以形容的感覺。

『是嗎。』

有過不少出國經驗的人倒是沒想過那麼多,低低地應一聲表示聽見,他大概是略作思考過,沉默了幾秒後加上一句好像真的有點微妙。

相差十六個小時,相距八千七百一十一公里。

很遠很遠地距離,只是透過電話聽著聲音,又覺得他們很近很近。

翻看著手腕上標示著北京時間的特別訂製錶,張佳樂嘴角微微勾起,桃花眼睛帶著幾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溫柔。暖暖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穿著薄長袖的亞裔青年在一群略顯高大的歐美人之中顯得有些特別,在附近的擺飾妝點下,那個窗邊的位置彷彿是一幅畫。

讓人不敢靠近。

「話說你吃晚餐了沒有?加班到現在應該沒時間吃東西吧。」皺皺鼻子轉移話題,張佳樂想到那個以為自己身體是鐵打的傢伙的胃,表情隱隱不善,「吃沒吃你?」

孫哲平沉默兩秒,知道自家助理和張佳樂不知道為何交情很好,他很誠實:『等等要去吃。』

張佳樂咬牙,「半個小時之後你給我弄出東西來吃,都快七點半了,忙一天你不餓?」

『我剛才才吃之前放在辦公室的餅乾。』孫哲平多解釋了兩句:『就是之前給你留著的,還好沒過去,吃了幾塊之後就沒那麼餓了,想說收拾東西就要去吃飯,你QQ就傳訊息過來了。』

張佳樂挑眉,洩恨似地用力咬下蛋糕,「所以你沒吃飯是我的錯?」

『我沒那樣說。』

張佳樂總覺得對方可能在抽嘴角,「可是我聽是這個意思。」

『……你開心就好。』

標準孫哲平式回答在距離遙遠的現在聽起來竟是有點不同的感覺,張佳樂不知怎麼愣了下,手邊的動作也停下來,忽然有種格外懷念的感覺。

這樣算算,他們足足有五十一天沒有見面了。

原本可以肆意牽手擁抱的對象如今相隔遙遠,弄個視訊也要講求天時地利人和,四周的人種都與自己大不相同,飲食習慣也不一樣,那種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感覺總是會在不經意地時候變得更加深刻,張佳樂忽然覺得格外寂寞。

沒聽到張佳樂的聲音,孫哲平有些奇怪地喊一聲:『樂樂?』

「大孫……」

張佳樂的聲音含在嘴裡,幾乎聽不真切。他垂著眼睛看著手腕上和孫哲平如出一轍的手錶,秒針以一種固定的頻率移動著,滴答滴答,北京時間的秒針和西雅圖的指針有著相同的步調。

北京的孫哲平和西雅圖的張佳樂有著相同的節奏。

『樂樂?你怎麼了?』

「沒事,只是忽然想到一些事情。」吁口氣來驅散心中突如其來的想法,張佳樂抹了把臉,嘴角順勢勾起笑,遠離不適合自己的傷春悲秋,「不跟你聊了,我吃完東西就要回出版社了,你也去吃晚餐吧,先掛囉。」

『知道了。』

孫哲平不是個會在電話中勾勾纏的人,雖然有時候會做出反性格的行為,但現在明顯不算是那些時候。又聊了幾句便掛上電話,張佳樂放下手機的時候覺得耳朵整個都在發熱,一看螢幕才知道他們這樣東拉西扯地聊些沒營養的事情竟然也花了快半個小時。

「都是錢啊。」

這個月著實噴出不少錢的張佳樂眼眶含淚,有種心痛難耐的感覺。

搖搖頭譴責自己的行為,張佳樂拿起小叉子吃起蛋糕,甜蜜蜜的味道總算讓他稍微找回一些熟悉的感覺。想著乾脆哪天弄點小點心來吃,張佳樂胡思亂想地思考不知道食物能不能空運給北京的那傢伙,亂七八糟的念頭在腦海中閃來閃去,點心三兩下就解決掉了。

穿上大衣,張佳樂的怕冷體質讓他深深覺得來到這個地方很虧。拎著背包、確認過東西沒少,他推開門走出去。迎面而來的涼風讓他反射性瑟縮了下,把手放入口袋當中,張佳樂這才願意邁出步伐。

西雅圖的風景和北京跟昆明都大不相同,張佳樂摸出耳機戴上,熟悉的語言直接蓋過四周他不是很喜歡使用的鳥語。早就滾瓜爛熟的音樂從耳機中響起,隱隱多了幾分熟悉感,張佳樂無聲地跟著唱起來,百般無聊地踢著地面上的石頭,忽然覺得等到出差結束再和孫哲平來一趟或許是個不錯的主意。

一個人看的風景與兩個人欣賞的景色肯定有不同的感覺。

微微勾起嘴角,張佳樂這樣想著,大步地朝著出版社的位置前進。

再過三百一十四天就可以見面了。

10血月「狼人與人類」

被反綁的感覺很不好,尤其是自己完全不知道被反綁在陌生地方的理由。

恢復意識時,張佳樂整個人還有點懵,腦子似乎因為昏迷前的那個氣味而有些茫然,過了半晌才稍稍好轉,接著便是感覺到全身痠痛。張佳樂環顧周圍一圈,廢棄的小屋是歹徒常會用來綁架的地方,他被綁在木製椅子上也不知道多久,全身痛得不得了,腦袋也是一抽一抽地疼。

距離他五步遠的地方,小小的窗戶敞開著,成為整個空間裡唯一的通風口。

廢棄房間亂得可以,還隱隱帶著一股鐵鏽的臭味,張佳樂皺皺鼻子,只覺得渾身都不舒服。他依稀中記得自己原本好像是要回家,走在路上好好地突然一塊布按上自己的口鼻,他只來得及給人一爪子就失去意識,醒來就在這裡……所以是誰要綁他?

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麼人讓自己置於這樣的險境,徹底反應過來的人開始有些隱隱然地害怕。張佳樂試圖掙脫綁著自己的繩子,可手腕跟手臂的麻繩捆得死緊,他連動都不動不了,整個人和椅子緊緊地綁在一起,活像是這輩子永遠不分開一樣。

就在張佳樂思索著有沒有辦法拿到銳利物品來破壞繩索時,緊閉的鐵門就被無預警地打開。生鏽的門扉在打開時發出尖銳的聲響,讓人起雞皮疙瘩,張佳樂皺起眉頭,來人的手上帶著手電筒,不經意地照進他的眼睛讓他難耐地瞇起眼,等到燈光移開,他才看見進入廢棄小屋的是兩個男人……兩個看起來和綁匪八竿子打不著的男人。

張佳樂一時間有點錯愕。

兩個男人的長相相當斯文,猛一看只會覺得如沐春風,其中一個甚至還帶著微笑,乍看之下絕對不會和綁匪兩個字聯想在一起,要不是對方出現的時間很不對、看見自己被綁著又太過鎮定,加上笑著的人臉上的四道爪痕太過明顯,張佳樂幾乎要以為對方是來救自己的。

這年頭流行斯文敗類嗎?

張佳樂忍不住腹誹,然後不合時宜地想起某個擁有這個綽號的朋友。

綁匪沒有關上鐵門,月光從外頭照進來,大大地點亮黑色的小屋,外頭的景色一覽無遺,看起來就是個不會有人車經過的綁架絕佳地點──張佳樂甚至不知道他家附近有這樣的地方。

自己應該不會被挪到外縣市了吧?

「你醒了啊。」

注意到那雙在黑暗裡熠熠生輝的桃花眼睛,臉上帶著四條爪痕的人笑了笑,用和現況很不搭的語氣好聲好氣地詢問:「時間也不早了,你會餓嗎?」

要不是狀況不對,張佳樂肯定會回他一聲餓死了。

整個陷入無限警戒,很努力地搜刮一圈卻發現腦袋中找不到他們的相關記憶,張佳樂感覺到冷汗從背脊滑下,卻仍舊強裝鎮定:「你們是誰?我應該不認識你們,為什麼要把我綁來這裡?」

「這些問題等下再回答你,先吃點東西吧?」

帶著笑臉的男人沒有回答他,反而從袋子裡拿出麵包和牛奶,另一人則是走上前幫張佳樂鬆綁。也不知道對方是怎麼做到的,他在壓制住張佳樂反抗動作的同時幫他鬆開一隻手,完全沒給他機會掙脫,張佳樂猛地只覺得恢復自由的左手又痠又痛,感覺簡直不能更糟,下一秒帶著溫度的牛奶就被送到他的手上。

男人勾起嘴角,笑得相當溫和,「慢慢喝,不著急。」

張佳樂簡直想拿飲料潑他。綁匪給的東西可以隨便喝嗎!就算是未拆封的感覺也很糟糕啊!

似乎是感覺到對方的暴躁,男人微笑地告訴他:「沒事,我們只是想請你過來,並沒有想要謀財害命的意思,只要你乖乖配合我們,今天之後就可以平安回家了。」

張佳樂一百個不相信他,「你們到底是誰?綁我過來做什麼?」

「只是有點事情需要你的幫忙。」臉上帶著爪痕的男人這樣說著,眉眼彎彎的表情看起來相當溫柔,張佳樂現在卻格外想念孫哲平那張不笑時凶巴巴的臉,哪怕是韓文清也比他有親切感,「你是孫哲平的朋友對吧?」

張佳樂寒毛直豎,「你們要找他?」

「可以這麼說……不知道你對他了解多少呢?」

「你們找他幹嘛?」完全不想理會綁匪的問句,張佳樂咬牙反問。

男人露出微笑,「我們想殺了他。」

張佳樂整個錯愕,完全沒想到對方會冒出這樣的話語。兩個男人的臉上都帶著如出一轍的溫柔微笑,說出來的話語卻相當冰冷,不帶溫度的語句讓人寒毛直豎,雞皮疙瘩直起,隨之而來的是直流的冷汗。

張佳樂知道他們不是在開玩笑。

「……為什麼?」

「危機要扼殺在搖籃裡。」男人這樣回答他,「所以我剛才才問你,你對他了解有多少呢?」

張佳樂皺眉,「這有什麼關係?」

男人露出有些傷腦筋的表情,似乎是在看著鬧脾氣的孩子,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指正他。

張佳樂厭惡那樣的表情。

「孩子,你知道你的好友其實是隻狼人,會攻擊人類和家畜,和吸血鬼一樣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嗎?」用溫柔的語氣這樣告訴他,男人看著傻住的人,嘴角又上揚幾分,「我們的目的就是要殺掉那些黑色生物,只是孫哲平太過狡猾,我們只得從你身上下手。」

從頭到尾只有幫忙解開張佳樂繩索的男人第一次開口:「他唯一在乎的只有你。」

張佳樂只覺得傻眼到不行。

他覺得自己好像遇到兩個神經病,莫名其妙把他抓過來,滿口鬼話卻笑得跟沒事人一樣,簡直就是把有病兩個字發揚光大到極點──這兩個人今天吃藥了沒啊?

張佳樂還來不及開口,兩個對他微笑的人忽地同時別開頭、看向敞開的門扉。張佳樂下意識跟著看過去,只見不知何時,那個沒有關上門的門口處站著一個人,隨著月亮從雲朵身後冒出來,他才能夠看清楚來人是誰。

全身緊繃的孫哲平身上還穿著學校的制服,冰冷的表情讓人有些害怕。

張佳樂很錯愕,「大孫?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將瞇起的眼睛移到被綁著的人身上,孫哲平打量半晌似乎是在確定對方有沒有明顯的外傷,快速掃過覺得沒有太大問題,他才回答張佳樂的問句,吐出來的話語比起冷漠的神情多上三分溫度:「我來找你的。你沒事吧,有受傷嗎?」

「沒有。」很直覺地回答對方的問題,張佳樂才想起哪裡不對,「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不對,媽的,這兩個人有病!大孫你快去找人來,這兩個神經病說要殺你!」

「我知道。」用淡淡的語句回答張佳樂的提醒,孫哲平沒有理會對方錯愕的表情,偏過視線直視那兩個收起笑容的人,「我都到這裡來了,也是該放開他了吧?」

「時候到了我們自然會放開他。」臉上帶著爪痕的男人這樣開口,他瞇起眼睛,表情染上幾分疑惑,「倒是你讓我有點意外,到現在你還能夠維持人類的外型?」

孫哲平冷笑。

張佳樂額角青筋在跳,「你講這不是廢話,這傢伙不長人樣還能是什麼靠靠靠靠靠!」

也不知道這番話是哪個字戳到對方的神經,原本還站得好好的人忽地將他連人帶椅往後踹,張佳樂瞬間只剩下一連串髒話。全身上下只有左手能動的人根本沒辦法自救,他只能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縮起肩膀等待疼痛,可最後他只感覺到椅子被什麼人給按住停下。

張佳樂有點遲疑地睜開眼睛,轉過頭就看見原本在門邊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移動到自己身後,他的一隻手按著椅背,表情帶著幾分陰狠,用一種幾乎像是野獸在示威的表情瞪著露出玩味神情的兩個男人。

張佳樂有點愣愣的。

下一秒,孫哲平伸手蓋住張佳樂的眼睛。

孫哲平讓他的視線一片模糊,然後湊到張佳樂的耳邊對著他低低地說話,語氣沙啞。

他說,樂樂,閉上眼睛,很快就過去了。

鬼使神差地,張佳樂真的閉上眼睛。他乖乖地聽從孫哲平的話不睜眼,在失去視覺的狀況下,聽力被無限放大,他聽見冷笑聲、聽見三人的對話聲、聽見破風的聲音和碰撞的聲響。

不用睜開眼睛,張佳樂也可以確定前方必定是一場混戰。

然後他完整地想起來自己被綁來這裡之前的事。

孫哲平跟他原本都是一起上下學,可自從前天放學前、張佳樂在鬼使神差的狀況下對著孫哲平吼出我喜歡你四個字之後,兩個人的結伴活動也跟著劃上句點。他們之間微妙的平衡在直接的告白下化為泡影,不久前的他只能一個人握著書包背帶,又委屈又寂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然後在無預警地狀況下被綁到這裡來。

張佳樂忽然回想起孫哲平在沉默很久後用低啞的聲音對他說的那聲對不起。

就跟剛才的聲音如出一轍。

要不是他的那句告白,今天放學的時候他們說不定還是並肩而行。他不會被兩個神經病抓過來,孫哲平也不會跑來跟兩個神經病打架,他們應該是待在兩人之中其中一人的家,一邊看電視一邊抱怨一邊寫作業,就像之前的很多時候一樣。

張佳樂在發抖。

聽見孫哲平的悶哼聲,他的呼吸跟著一緊。

張佳樂就在非自願的狀況下維持很久的緊繃,他甚至沒辦法克制自己渾身的顫抖,他不知道發抖的原因是因為緊張還是害怕,只知道在孫哲平發出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吃痛聲時停止呼吸,同時跟著握緊拳頭。

過了很久很久,所有的聲音都停下來。

張佳樂在心裡默數了五秒才睜開眼睛,就著月光,他看見廢棄的小屋一片凌亂,甚至灑著血跡,把他綁過來的兩個男人不見蹤影,現場只有一個背對他的身影,那人身上穿著他所熟悉的制服,身高卻比他熟悉的那個人矮,留給他的後腦勺與露出來的手臂有著長長的毛髮,看起來與人類大相逕庭,鮮血一滴一滴留下。

露出頭來的月亮帶著血色的光芒。

看著莫名顯得孤寂的背影,張佳樂也不知道怎麼搞得就是漸漸安心下來,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跳得飛快,只是四肢百骸中流淌的並不是害怕,反倒像是發現什麼的興奮。他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用沙啞的聲音很不確定地喊一聲大孫。

背對自己的人一僵。

張佳樂忽然有點想笑,又覺得委屈,「耍什麼帥啊你,你是漫畫看太多,覺得打完架的人就是背對人才覺得帥氣嗎?」

空氣沉默了兩秒,然後是低低的嘆息。孫哲平很慢很慢地轉過頭來,露出一張野獸般的面孔,大大的狼頭帶著傷口,模樣看起來卻和張佳樂想得不太一樣,一時有點愣住的人眨眨眼睛,愣了半晌才明白好像哪裡不太對。

張佳樂皺起眉,「我怎麼覺得你看起來好像年紀有點小啊?」

孫哲平那顆狼頭看似介於狼犬之間,在聽到他的問句後,漂亮的眼睛閃過一絲無奈,熟悉的模樣直接讓威脅性降到最低,隱隱有種哈士奇的腦袋卡在毛茸茸脖子上的感覺,目測身高還比他矮。莫名地覺得對方的模樣有點喜感,張佳樂甚至還有心情笑出聲。

這算什麼?反差萌嗎?

「因為我是混血,而且以狼人的種族來算我還只是隻幼崽,自然和你想得那種不一樣。」看見對方還有心情笑,孫哲平更覺得無語,「你難道不覺得害怕嗎?」

張佳樂眨眨眼,很老實地回答他:「其實還好,我覺得你看起來有點可愛。」

「……」孫哲平忽然有點無法直視對方的審美。

可也是因為張佳樂與平時無異的反應,孫哲平才有辦法走上前接近他。比起人類還要壯碩一點的身體站在張佳樂身前,尖銳的指甲一勾,張佳樂怎樣都掙脫不開的麻繩就被對方割斷,全身僵硬的人反射性往前倒,順勢落在早有準備的孫哲平懷裡。

毛茸茸的感覺和那個結實的身體不太一樣,張佳樂一瞬間有點僵硬,只是一想到這個人是它所熟悉的孫哲平,他又漸漸地放鬆下來。抬起頭去看人,他不意外地對上一雙帶著擔憂的眼睛,張佳樂微微勾起嘴角,主動伸手碰觸他的臉。

孫哲平不敢動。

「摸起來真的跟哈士奇有點像……」張佳樂笑著,桃花眼睛帶著疼痛,「傷口不痛嗎?」

孫哲平僵著身體搖頭。

張佳樂忍不住翻白眼,信他他是豬。不過張佳樂也不打算跟他辯這個,轉而指出現實面的問題:「你傷口打算怎麼辦,這是要去大醫院還是掛獸醫啊?」

「……三點一過,我就可以恢復人身,到時候再去上藥就好。」

孫哲平帶著探究的眼神看著張佳樂,像是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什麼來。被直盯著的人覺得有點奇怪,眨巴著眼睛問一句怎麼了。

孫哲平躊躇了下才有辦法開口:「你不會怕我嗎?」

張佳樂微微皺眉,「我剛剛就說啦,其實你看起來沒有很可怕嘛。」

孫哲平搖頭,張佳樂隱約可以從那張難以辨認表情的狼頭上看出暴躁的情緒,「我不完全是人,你能懂嗎?我是到了滿月就會變成這個模樣的生物,如果沒有施打抑制劑,我現在甚至沒辦法這麼平靜地和你對話。」

在缺乏藥劑幫助下,他會在極度不理智的情形下親手撕裂張佳樂的軀體,他的腦海裡什麼都不會存在,甚至認不出他攻擊的對象是發放在心尖上最重要的人,他會變得跟失控的野獸一樣,只知道傷害與斬殺。

他無法違抗他的本能。

張佳樂看著他,卻是一副很理所當然的模樣,「可是你現在沒有攻擊我啊。」

孫哲平瞬間愣住。

「我是閉著眼睛,但還沒有耳聾好嗎?你們剛才的對話我都有聽到。」張佳樂撇嘴,那兩個自稱正義之士的人非常貫徹反派角色多話的性格,有的沒的講一堆,他聽得一清二楚,自然對狼人多了幾分沒有聽過的知識,「雖然他們是說狼人會傷害人類,但不代表沒有辦法解決吧。」

不然孫哲平不可能還站在他面前沒有失控。

孫哲平怔怔點頭。

「是你剛才說的抑制劑?」

「嗯。」孫哲平又一次點頭,「抑制劑能夠維持我的理智,只是在滿月時的凌晨十二點至三點,我必然會變成狼人的模樣。」

張佳樂想一想,「所以你之前有時候會跟我說沒辦法待一起就是怕被我看到狼人的樣子?」

「算是,不過有時候是真的沒空。」

「但不管怎麼說,只要你有乖乖吃那個抑制劑,就不會傷害人吧?」

「是這樣沒錯,不過其實只要我變成狼人的時候身邊沒有人類,我也可以很清醒。」

張佳樂眨眨眼,一時間有點錯愕,「你是有多討厭人類啊?」

孫哲平很無奈,「這是本能。」

張佳樂哦一聲,「那這樣說起來,我沒有理由怕你啊。」

孫哲平有點呆,張佳樂的反應跟自己預期的實在太不一樣,他有點難接受。

對方稍嫌呆滯的模樣實在難得,張佳樂看著有點想笑。不過其實孫哲平頂著張狼臉是很難看出個所以然來,只是他對他的理解太深,張佳樂完全可以從那雙清澈的眼睛中細微的變化推測出他的心情,進而和他所熟悉的那張臉結合在一起。

這樣一想,那份陌生的感覺也就沒有那麼深了。

心情放鬆下來,身上不適的感覺也跟著好轉,張佳樂強撐著身體從孫哲平身上起來。雖然毛茸茸的一團靠著很舒服,但誰知道這人身上哪裡有傷,一不小心按到也不知道會不會噴血,孫哲平現在的狀況不能送醫,張佳樂只能從這些方面小心些。

重新坐好的人拿漂亮的桃花眼睛看著孫哲平同樣好看的眼瞳。

「大孫,你知道我是被誰抓走的對不對?」

從剛剛三人的對話聽來,那兩個綁匪似乎有留下什麼痕跡讓孫哲平能夠追過來,雖然張佳樂搞不太懂,但不妨礙他得出這個結論。被問到的人顯然有點錯愕,愣了兩秒才點頭。

張佳樂又問:「你知道過來會有危險嗎?」

孫哲平又點頭。

「但你還是來了。」

「因為你在這裡。」

孫哲平很理所當然地這樣回答那句像是問句的直述句,似乎不覺得有哪裡需要思考。

縱然知道大概是這樣的答案,張佳樂還是有點愣,畢竟這回話的實在太直接而且好像是那麼的不需要感到疑問,張佳樂無法控制地回想起一開始其中一個綁匪對他說話。

他說,他唯一在意的只有他。

是這樣嗎?

「所以你說,我有什麼好怕的?」

張佳樂抹了把臉讓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五四三,然後對著孫哲平勾起嘴角,「你既不會傷害我,維持這個樣子的時間不過三個小時,看起來也不會多可怕,我實在找不到理由怕你啊。」

就算模樣不一樣,但這個人還是他所認識的孫哲平,他同意在乎他的安全,會為了他不顧危險,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真的傷害他。

張佳樂熟悉的那個喜歡的人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既然本質如出一轍,不過是多了個有點超出他理解範圍得怪萌怪萌的外表,又會怎樣?

張佳樂承認他的確有點害怕,畢竟這個模樣還是和常理有些不同,但只要和孫哲平連結在一起,所有的恐懼都會變成喜感。

他要去哪裡才能看到這人這種「可愛」的模樣啊。

「你根本不用擔心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對我來說你還是你,不會改變。」張佳樂對著人真心地笑起來,還伸手揉揉那張狼臉,就像他過年回去外婆家逗那隻年紀很大的哈士奇一樣,「你只要知道這個就夠啦。」

孫哲平整個愣到無法反應,張佳樂的接受能力已經到了他無法想像的地步,正常人會這麼快得出這樣的結論嗎?

可就算孫哲平再難以置信,他還是不得不承認,他有多高興。

「但話又說回來,你要到凌晨三點才能恢復原狀,也就是我們三點才能離開吧?」

見對方是真的完全釋懷,張佳樂微微鬆口氣,環顧一圈把話題拉回現實面,他開始後知後覺地覺得很崩潰,「我這樣要怎麼跟我媽解釋啊!」

孫哲平微微勾起嘴角,「放心吧,我發現你不見之後有打過電話說你會來我家。」

「啊,真的?」孫哲平的話瞬間讓張佳樂冷靜下來,有點劫後餘生的放鬆,「那就沒問題了,反正明天是週末,我睡到死也沒關係……對了,既然你是狼人,那你爸媽……?」

「我爸也是,但我媽是人類。」

「……哦。」

很勉強地點點頭,雖然是自己主動詢問,張佳樂還是有種世界觀被刷新的感覺。只是轉念一想,他基本上應該是沒機會看到那對生意做很大的狼人夫妻另個模樣,接受程度好像稍微高一些。張佳樂有點阿Q的讓自己承受這個事實,然後放在一邊不管它,轉而把額頭靠回到孫哲平身上各種抱怨:「靠,老子都快餓死了,都幾點了我還沒吃完餐……」

孫哲平哭笑不得地用毛茸茸的大爪子拍拍張佳樂的腦袋安慰。

「你說那些綁匪給的牛奶麵包能不能吃啊?」

「應該可以,他們應該沒打算要你的命。」視力比起人類好很多的孫哲平左右看了看,才找到被扔在地上的牛奶和面包,看起來應該是沒有受到剛才的波及,「要吃嗎?我去幫你拿。」

張佳樂蹭蹭他,「……等等吧,讓我休息一下。」

孫哲平微微勾起嘴角,低低地嗯一聲,輕輕地拍著他的背脊,就跟平時張佳樂心情暴躁時他哄著他的時候一樣。大概是這幾個小時過得太精采,等到孫哲平發現時,還在喊餓的人已經完全睡過去,賴在他的懷裡跟平常沒什麼差別。

他是真的把他狼人的模樣跟人類的樣子視為同個模樣。

得出這樣的結論,孫哲平的心情又更好一些,他忍不住湊上前,悄悄地給他一個輕輕的親吻。

11柏拉圖式「同性」

孫哲平回到家的時候,整間屋子都是一片黑暗。

對於全然的黑暗有些意外,孫哲平的眉毛稍稍挑起。他下意識抬頭去看時間,凌晨一點,另個人就算出門也該要回來了,大概是睡了吧。玄關裡放著鑰匙的盒子已經躺著一把鑰匙,比起本體還要複雜無數倍的鑰匙圈相當醒目,無聲地昭示著孫哲平的推斷是正確的。把鑰匙放進去,細微的金屬碰撞聲在安靜的空間裡相當清晰,孫哲平沒去在意,換上室內拖鞋後進入屋中。

隨手把電燈按開,暖黃色的燈光一下子驅散了整片黑暗,孫哲平把公事包扔在沙發上,扯著領帶往裡頭走。這個家比他住過的每個地方都還要小,可也比他住過的任何地方都要溫馨,處處可以看見認真生活的痕跡,無論是隨手放置的物品、貼在牆上的相片,還是成雙成對的用具。

沒走兩步就進到房中,孫哲平一眼就看見趴在桌上的那個熟睡的身影。

孫哲平無聲地笑起來。

絲毫沒有察覺到另個人的到來,張佳樂趴在桌上睡得很熟,壓在下面的是筆記型電腦的鍵盤,電腦螢幕一片黑暗,也不知道對方睡了多久。孫哲平走上前,只見張佳樂微微開闔著嘴巴不知道在喃喃自語什麼,想來又是些無理頭的話,孫哲平就壓不住嘴邊的笑意。

看著對方安穩的睡顏,孫哲平只覺得一整天的疲倦全被驅散地差不多了。他輕輕地在熟睡的人額頭上落下一個親吻,熟練地把人穩穩地抱起、平放到床鋪上。

被這樣大動作的移動,張佳樂的眉頭在過程中不自覺地微微皺起,看起來似乎要醒要醒的,只是孫哲平做得更順手,饒是張佳樂發出細微的囈語,他在躺上床鋪之後還是沒有真的睜開眼睛。下意識地蜷縮起身體把自己縮成一個團,張佳樂又發出細微的聲音,這回孫哲平聽懂了他的話。

低低的聲音軟軟地喊著大孫。

孫哲平湊過去親吻他。

直到張佳樂的眉頭舒展開來,孫哲平才起身離開。他先把張佳樂的電腦檔案儲存關機,這才拿著換洗衣物進浴室沖洗,為了避免把人吵起來,孫哲平的動作從頭到尾都放得很輕,可就算他的動作溫和到一個極限,當他擦著頭髮走出來時,仍是看見張佳樂對著他揉眼睛的畫面。

孫哲平微微皺眉,「起來做什麼,趕快睡。」

「又沒關係……」張佳樂嘟嚷,語句都含糊在一起,帶著濃濃的睡意,「你會餓嗎?」

「不會,你睡你的,我弄一下就去睡了。」

張佳樂抱著棉被搖頭,「你當我傻著呢,快來睡,有事情明天再弄。」

孫哲平已經不知道用這樣的話語哄騙他幾次,張佳樂自己有時候也會用這樣的話敷衍他,哪裡不知道這樣講就表示沒一個小時不打算睡覺。強撐著睜開眼睛去看桌上的鬧鐘,不看還好,一看張佳樂都要被氣樂了。

「都快兩點了你還想幹什麼?東西收一收給我過來睡覺。」

孫哲平無奈,又不能在這種時候跟對方解釋他真的是要睡覺,張佳樂肯定聽不進去,好聲好氣地哄著被起床氣搞得渾身暴躁的人,把毛撫順他才去整理客廳。所謂的收拾不過是把電燈關上,明天不用上班的人不想大清早被電話叫起來,順手把關機的手機扔在客廳,胡亂地把頭髮擦乾之後回到房間。

張佳樂坐在床上昏昏欲睡,腦袋以一種固定的頻率在那裡點著,卻死撐著不肯躺下。

孫哲平心頓時都軟成一片。

輕手輕腳地摸上床,孫哲平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人摟進懷裡,這個習慣什麼時候養成他也不知道,大概只比張佳樂習慣在第一時間鑽到他胸口還要早一些吧。把懷裡的人抱得緊緊的,孫哲平親親他的額頭,拍著對方的背脊順毛。

張佳樂乖乖地縮在孫哲平的懷裡,含糊地應個兩聲就又睡過去。

孫哲平低低地笑起來,和他交換最後一個親吻,然後跟著閉上眼睛。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床鋪上只剩下自己一人。

陪著他入睡的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來的,被褥摸起來涼涼的,不存什麼溫度。孫哲平不自覺地微微皺眉,卻只能壓下心裡小小的不滿,在清閒的早上沒辦法在第一時間看到人,孫哲平總是會有點小情緒,這大概是從張佳樂那裡染上的起床氣吧。盥洗完踩著室內拖鞋學張佳樂那樣啪噠啪噠地走到外頭,他在客廳看見縮在沙發裡不知道在幹什麼的張佳樂。

見到了人孫哲平的心情這才好起來,走過去親親他。

「怎麼醒了不叫我?」

「你有事等下再說,讓我打完這段。」不想在關鍵時候被打斷,張佳樂飛快地跟他交換一個早安吻就回頭繼續打字,語氣有些敷衍:「早餐在瓦斯爐上,應該冷掉了你自己熱來吃。」

很習慣被這樣對待的人啊一聲,依言進到廚房,果然在瓦斯爐上看見一個小鍋子,裡面裝著半冷掉的粥,看來是拿昨晚的剩飯做的。孫哲平很順手地自己加熱,曾經不需要他動手的家務在和張佳樂相處的這些日子已經熟練到一個不行,過去那種富家子弟的壕氣幾乎不剩什麼,吃什麼用什麼都可以很輕易地將就。

為了什麼不言而喻。

熱粥不需要太多時間,孫哲平用抹布把熱燙的鍋子拿到外面的桌上,不想洗太多餐具,他直接就著鍋子和鍋勺用餐,張佳樂在以飛速敲字的過程中抬頭看他一眼,見對方的模樣只是很嫌棄地給他一個懶字。

孫哲平不置可否,在吃早餐的過程中順手餵給對方一口。

張佳樂眉眼彎彎地敲字。

有靈感的時候打字都會特別快,張佳樂覺得自己今天的狀態好到破表,回過神來,存稿箱的存稿又多了兩章,他一直到下下禮拜都不用對自己的文章發愁了。張佳樂很滿意,確認文章沒有問題後便關上小說網頁,然後才有閒情逸致關心他家戀人。

「我看你把手機關機就沒叫你了,應該沒事吧今天?」

「沒事,剛拼完一個大案子,事務所休兩天。」孫哲平靠在張佳樂的腿上閉目養神,聽到問句的時候連動也沒動一下,「你幾點起來的啊連早餐都做好了。」

張佳樂順手給他按摩太陽穴,「七點多吧。」

孫哲平這才睜開眼睛看他,眼神中帶著赤裸裸的訝異,「怎麼了?」

「沒,也不知道怎麼醒了就睡不著,想說起來寫點稿子,結果靈感源源不絕。」張佳樂眉眼彎彎地跟人邀功:「我一口氣飆了一萬字,放出來的時候肯定可以讓那群讀者虐到玻璃心碎一地。」

想到那個畫面,張佳樂就覺得好玩得不得了。

孫哲平一點意見也沒有,他只覺得這樣笑起來的張佳樂格外好看,忍不住把他拉下來親吻。孫哲平的吻很溫柔,大手按在後腦勺就像要阻止他的退路,張佳樂好心情地環著他的脖子跟他接吻,雖然這個動作並不是多舒服,張佳樂還是覺得好得不得了。

親著親著就容易擦槍走火,很久沒有做的兩個人很快地達成轉移陣地的共識,又親又抱地回到房間,衣物被隨意地扔在地上,增添幾分情色。孫哲平和張佳樂進入狀況的速度很快,兩個人的默契又好,在雙方都迫不急待的狀況下,他們沒有玩什麼花樣就直接插進去。孫哲平的動作很急,擴張仍然做得完整,張佳樂幾乎沒感覺到什麼疼痛,讓人難以呼吸的快感直接從尾椎衝上來,他下意識地一抓,直接在孫哲平的背脊上留下三道爪痕。
孫哲平湊上去親他,「疼?」
張佳樂紅著眼睛搖搖頭,和他嘴唇貼著嘴唇,趁著空隙的時候讓他快點。
孫哲平掐著他的腰動起來。
做愛有時候似乎和做的頻率或快感無關,單單只是因為和某個人合而唯一的感覺太讓人滿足,就能讓成熟的男人一下子變成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兩個人交往的時間不短,發生關係的次數也不少,孫哲平卻仍像初嚐情愛滋味的小夥子一樣,按著張佳樂瘋狂操幹,一上來就直接讓人飆出眼淚,咿咿呀呀地難以說話。
張佳樂搖著頭,快感來的速度太快力道太強,他甚至覺得難以呼吸。生理性的眼淚沿著臉部線條滑落,一向倔降的青年忍不住開口求饒:「孫、大孫……慢點、嗯啊啊、你慢一點……」
孫哲平湊過去舔掉他的眼淚,身下的動作卻仍舊兇猛,完全不理會對方的哀求。似乎是想要先讓彼此發洩一回,孫哲平只專注在下身的動作,一手摟著張佳樂的腰一手嚕動他的前面,兩面夾擊的快感太過強烈,張佳樂又在孫哲平的肩膀上留下紅痕,腳指頭蜷縮在一起,什麼時候射出來他都不知道。
張佳樂拿紅眼睛瞪他,聲音有些沙啞,「你他媽趕投胎啊……」
孫哲平笑起來,全世界大概也只有張佳樂會是這樣的反應。很了解對方的人湊過去吻他,用繾綣的親吻讓對方的不安平息下來,然後才和他鼻尖頂著鼻尖,問他舒不舒服。
張佳樂氣得踹他,卻被孫哲平抓著腳又開始了下回合。
第二次的孫哲平一向很可怕,加上兩個人最近工作太忙,上一次親熱都忘了是在什麼時候,孫哲平活像幾百年沒吃過肉一樣,張佳樂被他翻來覆去幹個徹底,全身被親吻啃咬的紅紅紫紫,又曖昧又情色,怎麼哭都沒有用。直接被翻到背面的張佳樂被孫哲平抓著腰衝刺,在他身上的男人站在床邊,一腳著地一腳撐著床鋪,動作方便到不行,張佳樂只要往前掙扎就會被拉回來,然後得到更恐怖的快感。
「大孫不要──咿啊啊、壞、會壞掉嗚……」張佳樂搖著頭,眼淚流個不停,估計說了什麼自己都不知道,「慢點啊啊、嗚、不太、快呀……」
「慢不下來……」被夾得粗喘著氣,孫哲平在張佳樂的背脊落下一連串的親吻,揉捏著手感良好的臀部,他又欺上去壓在對方的身上啃咬他的脖頸,把他的手從床單下抓下來跟自己十指相扣,「樂樂……你不喜歡嗎?」
要不是說不出話,張佳樂真想回他一句我喜歡你祖宗。
感覺到對方無聲的抗議,孫哲平低低地笑著,咬著他耳根做起和下身相同的活塞運動,還惡劣地抓著空隙說些沒羞沒臊的情話。
張佳樂又哭起來。
張佳樂被操射出來的時候,孫哲平還硬得很,半點平息的樣子都沒有。被操得暈頭轉向的人縮在孫哲平的懷裡索吻,他大概只有被操暈頭的時候才會特別乖特別誠實,但不管是哪個版本的張佳樂,孫哲平都喜歡得不得了。摟著人細細地親吻,孫哲平的兩隻手還很不規矩地這裡捏捏那裡揉揉,等到張佳樂的不應期結束也沒讓他從自己身上下來,抱著張佳樂從下往上直直操進去。
直接被操到最敏感的那一點,張佳樂簡直要瘋了。
「不要了渾蛋……老、嗚老子不做了啊啊啊──」
「乖,你要的。」
在床上操哭張佳樂似乎是孫哲平的惡趣味,就像他很喜歡在歡愛的過程中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似乎是藉著這些小細節來彰顯他們之間與其他人的不同。只是孫哲平在床上同樣是個溫柔的人,操得再狠也都不會真的傷到人,只是會用密密麻麻地快感把張佳樂逼瘋,順便賺點口頭上的甜頭──偏偏孫哲平的持久力還很驚人,整趟運動做下來,張佳樂通常沒什麼力氣跟他抗議,連事後的清理也顧不上,基本上都是直接昏睡過去。

張佳樂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

似乎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過,在張佳樂睜開眼睛時,孫哲平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渾身赤裸的男人順手摘下眼鏡,視線從筆記型電腦前移開的第一個動作就是親吻懷裡人紅腫的嘴唇,他的身上帶著紅痕和牙印,看起來跟張佳樂一樣精彩。

吃飽喝足的孫哲平精神很好,順手給人按摩,「會餓嗎?還是要喝點水?」

張佳樂幾乎嫌棄地瞪著滿臉笑容的人,在全身上下痠痛到像要散掉的狀況下,對方掛在嘴邊的微笑真的怎麼看怎麼礙眼。忍不住在他的下巴咬一口,留下牙印的人看著對方吃痛的表情,心情稍微平衡一些。

孫哲平簡直好氣又好笑。

「現在幾點了?」

「八點半。」一整天都用來做床上運動,孫哲平也沒覺得哪裡不對,「我弄點東西給你吃?」

張佳樂哼哼,「你快點。」

孫哲平又親親他才下床。

天氣熱,孫哲平懶得給自己增加負擔,套件褲子就算了事,頂著痕跡遍布的赤裸上身站在廚房當家庭煮夫,稍微休息過後爬起來的張佳樂簡直連看都不想看,恨不得拿鍋鏟揍他。

「妨礙觀瞻!」

「這都你留下的,妨礙什麼。」孫哲平指指他,「不高興你也脫上衣啊。」

張佳樂咬牙,「誰跟你一樣自由奔放!」

孫哲平笑著給他餵點食物。

只喝過一碗粥就被當大餐吃掉的張佳樂餓個半死,但在非常時期的身體只能承受清淡的食物,否則遭罪的也是他自己。孫哲平自然不會丟下人,耕耘一天同樣飢腸轆轆的人認命地陪著自己的戀人吃著沒什麼味道的食物,在餐點結束後主動收拾,連同早上的餐具一同做清洗。

眉眼彎彎地窩在沙發上看著背對著自己洗碗的身影,張佳樂總覺得痠痛好像不是那麼難忍受。

在平常時候,這個時間的孫哲平跟張佳樂都是到附近的小學跑步鍛練身體,只是在大量運動後的現在,他們就是腦袋被門夾到也不會下去。渾身痠痛的人拉著他的戀人看電影,幾百年前的愛情劇被拿來重播,那些在校園中青澀的美好歲月似乎離他們已經很遠很遠,張佳樂一面批評著太過夢幻一面看得津津有味,孫哲平一邊幫忙按摩一邊回應對方的話語,在張佳樂開了包零食來配電影之後很順手地接過包裝袋投餵,讓張佳樂連動手都不需要。

張佳樂對孫哲平在餵食過程中的各種小動作不予置評,只是在廣告時候拉著人交換親吻。

他特別喜歡這樣的時候。

似乎連空氣都甜得發膩,又好像跟蜂蜜水差不多平淡,他們就跟所有感情好的戀人一樣,在不用工作的週末窩在沙發裡發發懶、培養培養感情,心情好的時候對看一眼,慾望來的時候或許接吻或許做愛,什麼都不用去想。

滿心滿眼只有心尖上最重要的那個人。

直到放在桌上的手機發出收到訊息的提示音。

孫哲平的手機到現在還沒開機,會突然唱起歌的肯定是張佳樂的。窩得正舒服的人不想動,孫哲平很自覺地拿起來幫他滑開螢幕,映入眼中的是一條微信,簡單寫著不要忘記週末是她的婚禮,喜帖沒有帶也不要緊,人來就好。

「怎麼了?」

孫哲平沒說話,拿手機給人看,張佳樂才看一眼就安靜下來。孫哲平不喜歡露出這種表情的張佳樂,忍不住把人拉起來接吻,一點一點把他的笑臉吻回來。

張佳樂主動抱緊他,在他的懷裡蹭了蹭,「……你周末有空嗎?」

「早給你空下來了。」

「……」張佳樂在孫哲平的懷裡咬牙,「……算了……你還是不要去吧。」

孫哲平搖搖頭,安撫性地親親他的額頭,「沒事,都習慣了。」

拿紅紅的眼睛看著他,張佳樂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睛裡寫滿哀求和疼痛。

孫哲平忍不住幫他閉上眼睛。

孫哲平和張佳樂的愛情長跑超過十五年,在青春燦爛的高中時期就說好要在一起。他們完成了年少無知的約定,靠著自己建立起一個溫暖的家,可就算他們和普天下所有的情侶沒什麼兩樣,看在雙方家庭眼中就是一份不名譽。

張佳樂的家裡不能接受年紀最小的弟弟做出這麼出格的事情,疼愛他的長輩哭著求著,張佳樂哪怕跪下了還是得不到原諒,而孫哲平又更糟一些。他的出生太過良好,重視家風的老爺爺硬生生剝奪他的繼承權把小孩趕出去,揚言要是不分手就不要回來了。

在最需要長輩的年紀被趕出家門,他們倆一下子失去了良好的基礎,在存款不足的狀況下,他們吵過鬧過甚至真的如長輩所願那般分手過,可兜兜轉轉了這麼多年,他們仍然走在一起。

走過那麼多的路,看過那麼多的人,到頭來還是有你並肩的崎嶇道路最好。

他們慢慢習慣了過年只能傳送沒有回音的簡訊給家人拜年,習慣了什麼都靠自己過日子,兩個同樣倔降同樣堅持的人用行動表明他們的想法,這麼多年下來,有的人軟化了,有的人卻還在堅持著,哪怕彼此撞得頭破血流也不肯退後一步。

哪怕最痛苦的是他們的孩子也不肯放棄。

張佳樂的姊姊是所有家人中第一個表示同意的人,這些年來也就她和張佳樂聯繫的最頻繁,張佳樂打從心底喜愛和感激這個姊姊,也不想在她一輩子中最重要的結婚宴中缺席,卻怎麼樣也不想讓孫哲平陪著他去那邊承受可能會投射過來的冷言冷語。

最愛的人給予的傷害永遠是最痛的。張佳樂捨不得。

可孫哲平同樣捨不得。

在對方的眼皮上落下親吻,孫哲平揉著張佳樂的身體像是在哄他,動作輕柔中帶著讓人安心的味道,張佳樂身體本來就累,被這樣溫柔對待之下很快就軟下來。睜著紅紅的桃花眼睛看著人,張佳樂的眼底有著迷茫,孫哲平卻對他微笑。

「真沒事,反正再怎麼樣你家人也不會像我爸那樣直接拿枴杖揍我。」孫哲平親親他的鼻尖,最親密的肢體接觸永遠最能讓人安心,「那可是婚宴呢,再怎麼不高興也會顧記你姊姊,況且你姊之前不也說讓你帶我去?她都不怕了你怕什麼。」

張佳樂咬著嘴唇點點頭,「這我知道,但是……」

「真的不好看了我們就走,之後再把你姊和你姊夫約出來。」孫哲平哄他:「好嗎?」

張佳樂垂著眼睛,過了很久才沉沉地點頭。

孫哲平這才鬆口氣。

換做是他,面對這樣得事情也會很猶豫,孫哲平並沒有因為張佳樂猶豫的態度不高興。確定他真的答應下來,他便想辦法把張佳樂的注意力拉回到電影身上,只是對方的情緒被影響太大,怎麼樣也提不起勁,孫哲平就沒有堅持下去,讓人怎樣開心怎樣來。

張佳樂的身體本來就累,在沙發上爛泥了一會兒就撐不住,點著腦袋又開始想睡覺。孫哲平把人半拖半抱地挪回到浴室,兩個人膩膩歪歪地洗了澡,張佳樂反倒精神來了。孫哲平陪著他玩會兒電腦遊戲,兩個半大不小的人在競技場虐菜也不覺得丟臉,一個小時過去,那個樂呵呵的張佳樂又回到孫哲平的身邊。

孫哲平親親他,「高興了?」

「高興了,咱們睡覺吧。」

張佳樂的理論就是這麼奇怪,孫哲平習慣了也沒說什麼。

一整天幾乎每分每秒都黏在一起,都過三十的兩人沒覺得哪裡不對,抱在一起也不嫌熱。張佳樂窩在孫哲平的身上想到什麼就講什麼,說著哪個讀者給他寫了長評好貼心,哪個黑子又再機機歪歪地好煩人,一會兒又講起他的主業又遇到什麼奇葩的客戶,然後聽著孫哲平談起他最近幾個大案子做得怎麼樣。

講著講著意識漸漸模糊起來,張佳樂甚至沒來得及跟孫哲平說一聲晚安就睡過去。

回過神來才發現懷裡的人睡著了,孫哲平簡直好氣又好笑,可他最後還是只在他的額頭上落下遲到的晚安吻,然後把他的戀人抱在懷裡,跟著他一起閉上眼睛。

腦袋挨著腦袋睡在一起,緊緊地永不分離。

12槍炮和玫瑰「殺手與目標」

被人拿槍指著腦袋的感覺,張佳樂體驗的次數不少。

但被這個人拿槍威脅的經驗可不多。

順著孫哲平的要求將手上的槍枝放下,張佳樂慢慢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姿勢,漂亮的桃花眼睛微微瞇起,眼中的試探與警戒清晰可見,嘴唇抿起,精緻的臉龐滿滿都是不相信。

可張佳樂卻有心情跟他開玩笑:「手這樣舉著會很痠,我能換個動作不?」

孫哲平微微挑眉,「你可以試試。」

手上的黑槍發出喀啦的聲音。

張佳樂的精神又緊繃了三分,他的背脊與膝蓋微微弓起,下意識地做出預備衝出的標準姿勢,可他沒有動作,瞇起的眼睛帶著審視的味道,他很冷靜地看著據說在爆炸中屍骨無存的前搭擋,腦袋飛快地跑過很多東西,又好像其實什麼都沒有想。

沒有錯過那些小動作,孫哲平自然能猜到這個狀態下的張佳樂有多敏銳,他甚至毫不懷疑自己射出的子彈會被對方躲過,哪怕他們現在不過兩條手臂的距離。雙手舉著槍瞄準前搭檔,孫哲平的神色冷靜到一種無所謂的地步,就好像自己威脅的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任務目標。

而不是他曾經豁出性命也要拯救的對象。

最後是張佳樂開口打破沉靜:「你真的不記得了?」

孫哲平的眼神閃過一絲複雜,快得幾乎讓人捕捉不到,「如你所見,什麼都忘了。」

張佳樂咬牙,「我才不信這麼狗血的事會發生在你身上。」

孫哲平還是那句話:「我真忘了。」

他什麼都忘了。

從醒來的那一刻起,他的腦袋裡除了生活技能之外不記得任何東西。

他不知道自己的姓名,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不知道自己的生活資料,直到後來被灌輸各種知識,他才明白他有個叫做孫哲平的名字,明白他是個出色的殺手,明白他的手上沾了無數的鮮血,怎麼樣也洗不乾淨。

然後他被派到各地出任務,現在對上了據說是他的前任搭檔的人。

而他要殺了他。

「我是張佳樂。」張佳樂看著他,漂亮的桃花眼睛一片清澈,「你真的忘記了?」

「我知道你是我的任務對象。」孫哲平看著他,「僅此而已。」

對方的話語太過平靜,張佳樂微愕了一秒,卻是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孫哲平挑眉,「不信?」

「我信你個大頭鬼。」張佳樂翻個白眼,神情帶著赤裸裸的鄙夷,「你他媽就算是敘舊也不可能拖這麼久。說吧,那群要你來殺我的老王八除了這條命之外還要什麼?」

孫哲平笑起來,像是對對方的聰明感到很滿意。他舉著槍示意張佳樂退到桌子邊、把人逼到廢棄小屋的角落,意味不明地敲了敲木製的破爛桌子,清脆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裡格外清楚,帶著幾分從容不迫。

張佳樂討厭看見這個人這副陌生的樣子。

他的孫哲平才不會是這張臉,也不會跟獵物玩你追我跑的爛遊戲,這個人向來比他還要講效率,都是一槍蹦下去直接送人出局,有時候狂傲的連韓文清都忍不住側目,哪可能有這麼惡劣的模樣。

所以眼前這個頂著孫哲平臉的人真的不是他的搭檔。

不是那個為了救他,在爆炸中死去的人。

張佳樂握緊拳頭。

「那群人要你帶走的東西。」孫哲平輕輕開口,語氣低低的:「問出來前,我不會殺你。」

張佳樂嗤笑了聲:「做夢。」

孫哲平聳聳肩,「我也這樣覺得。」

說著,他下一秒卻是出奇不意地扣下板機。

從頭到尾都沒有放下警戒,張佳樂在對方動作的瞬間就有所查覺,不出孫哲平的意外躲過近距離發射的子彈──或許該說他根本是鬧著他玩。子彈瞄準的是大腿側邊,張佳樂險險一閃避開了受傷的機會,黑色的布料卻仍被開出一個洞,白皙的皮膚露在空氣中,無聲地表達出對方沒有要直接取他性命的意思。

張佳樂面露不爽,「褲子很貴的你知不知道!」

「所以你乖乖的。」孫哲平像是在哄人:「他們要我這個前搭檔跟你好好溝通,看能從你那裡套來多少東西,最好是你連藏在三樓天花板這種詳細資料都問出來。」

張佳樂冷笑,「叫他們重新投胎還比較容易。」

這句話的道出直接表達了談話破裂。

張佳樂一個飛快的假動作讓孫哲平瞬間閃神,下一秒卻是無預警地撲到旁邊的木製桌子上,脆弱的桌子撐不住他的重量衝擊而被撲飛毀壞,張佳樂順手一摸,竟是從廢棄堆裡摸出了極小型的炸彈,銀色的光在他的手上一閃而過。孫哲平被勾走注意力的時間不超過一秒,他幾乎是在張佳樂衝出去的那瞬間就扣下板機,子彈蹦蹦蹦的接連射出,噴出的彈殼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弧度,孫哲平射得有多快,張佳樂躲得就有多狼狽,在滾動中受傷的人靠著各種掩護一下子和要殺他的人拉開距離,再次站起來時,他的身上多了好幾個口子。

白皙的臉龐有點髒,紅色的鮮血從右肩散開來,就像盛開的最妖艷的血玫瑰。

張佳樂低著頭笑起來。

「你的槍法還是沒變。」

低低的聲音帶著幾分慶幸和眷戀,要不是張佳樂站在他的面前,孫哲平幾乎以為他在哭泣。

可張佳樂沒有哭。就像是已經流乾眼淚。

他抬起頭,狠戾在桃花眼睛一閃而過,那樣的神情意外和精緻的臉龐融合出鮮明的殺意,瘋狂而決然,孫哲平再次恍惚,張佳樂抓準機會甩出微型炸彈──往天花板。

孫哲平迅速回身,在天花板被炸碎的同個瞬間扣下板機。

爆裂聲、哀號聲與髒話怒罵的聲音一同響起,孫哲平將不知何時滾到他旁邊的、張佳樂的手槍扔回到對方手裡,兩個人同時躲過從天花板口子射過來的子彈,戴上護目鏡的張佳樂朝著那個洞口回敬兩槍、孫哲平補上一槍,然後他們聽見悶哼、看見三個人相繼墜落。

正中紅心。

張佳樂按著受傷的肩膀笑起來,眼神清澈,盛著滿滿的笑意。

孫哲平站在他面前、背對著他,槍口瞄準的是那個口子,全身上下散發的銳利氣息跟他熟悉的那個搭檔如出一轍,而不再是剛剛威脅個人也要三脫四脫的那個鬼樣子。

這才是他認識的孫哲平。

「結束了?」

「目前。」過了幾秒確定沒有動靜,孫哲平才收起槍、回頭看人,「的確是結束了。」

張佳樂眼眶瞬間就紅了,「你個王八蛋!」

孫哲平低低地嘆口氣。

「你要罵等回去讓你罵個痛快,我估計這裡再五分鐘就會被包圍,先跑再說。」知道現在的張佳樂情緒有多不穩定,孫哲平從自己身上的布料中撕了一塊下來幫他包紮受傷的手臂,在他臉頰上飛快地落下一個吻就拉起他的手,「走。」

張佳樂跟著人邁開腳步。

兩個擁有無數實戰經驗又默契十足的人在對地形有完整認知的狀況下,就算身上都帶著傷、敵方的支援來得比預期中的快,他們仍是有驚無險地翻上等在路邊的黑車。待在裡面的駕駛在兩人上車的同時直接踩下油門,孫哲平差點連關門的時間都沒有,跟著一起摔出去。

張佳樂把人拉回到自己身上,卻因為衝力太大爆出呻吟。

回頭要確認張佳樂的狀況卻看見意料之外的人,錯愕在鄒遠的眼中閃過就被鮮明的殺意取代。坐在副駕駛座的人在瞬間舉起槍就要把人轟下去,張佳樂的命令快了一秒:「小遠住手!」

鄒遠愣愕,一個念頭很快閃過,他瞬間紅了眼眶。

「孫哥……」鄒遠的聲音顫抖:「樂、樂哥,孫哥他……」

張佳樂嗯了聲,「他回來了。」

駕駛車輛的于鋒騰出手打開無線電,聲音沙啞:「人都回來了……孫哥也是。」

「……收到。」

「還有那東西……」聽見對話聲,張佳樂氣喘吁吁地開口,右肩的傷口在跑步中變得鮮血淋漓,加上後來的追兵,他身上的傷口不可謂不豐富,「東西、在剛才那裡,我藏在地下室廢墟的保險箱,箱子自己找、…是壞的,砸開就好,記、記得給老子收回來。」

「沒力氣就不要說話了。」

孫哲平臉色鐵青地按著張佳樂的傷口,接過鄒遠遞過來的醫藥箱。

張佳樂哼哼,「這個傷口是你打傷的好嗎。」

孫哲平咬牙,「我這不是以為你會躲。」

「是你歪了。」靠在孫哲平的身上,張佳樂心安理得地接受對方的暫時包紮,「……解釋吧。」

孫哲平又嘆口氣。

為了救張佳樂而在爆炸中受傷後,孫哲平的確是失去記憶,就算張佳樂不相信真的有這麼狗血的事情也一樣。沒有記憶的孫哲平被殺手組織救起來派出去作任務,他底子好,訓練個兩三下就可以完敗一群人,著實是一大助益。後來張佳樂拿到了跟他們有關的重要資料,組織便把孫哲平派去,打算利用他們倆曾經的情誼讓張佳樂心軟,進而搶回資料並殺人滅口。

兩人都殺。

孫哲平的實力高超,但他與組織曾經對立的身分是不爭的事實,饒是兩年下來相安無事,組織裡的人也沒有真的相信他。直接把人殺了可能會惹來異議,在這種機會下把人利用完再裝做兩敗俱傷才是最好的辦法。

若是沒有恢復記憶,計畫或許還可能成真,可孫哲平偏偏想起所有事情,他裝做什麼都不記得地和張佳樂談判,利用他們倆無懈可擊的默契對著密語──孫哲平每句話每個動作都帶著暗示,除了張佳樂還真沒幾個人能夠在沒打過招呼的狀況下全部猜出來。

但那個人是張佳樂,所以孫哲平毫不懷疑。

「不過你是什麼時候把微型炸彈放在那張桌子裡的?我明明沒看到你動作啊。」

孫哲平的傷沒有自己嚴重,張佳樂在被折騰好一陣子之後才和人換手,換他幫他處理傷勢,隨口問著細節上的問題:「要不是你敲桌子,我還不知道裡面有放東西。」

「在組織的人部屬的時候。」

「真是……」張佳樂小聲嘟嚷,趁著孫哲平不注意的瞬間抓住對方的左手拉開袖子,他看見白色而刺眼的繃帶綁在那隻執槍的手上,「……這是怎麼回事。」

「……受傷的。」

「你講廢話!」張佳樂簡直要抓狂了,「你就是因為這個才射偏的吧?傷得怎麼樣,能好嗎?」

「這已經算好了。」

張佳樂眼眶瞬間紅了,「……回頭讓新杰、老方看看,那個組織那麼破,哪裡有人才。」

孫哲平忍不住嘆口氣,卻是沒有阻止他。

反正他消失的時間長達快要兩年,中間的任何時段都可能是他受傷的時候。

他不完全是在當年救人的爆炸中受傷的。

「……總之,你回來就好。」

低低的嘆息聲在後座響起,聲音太淺,前座的兩個人沒有聽見。

摟著張佳樂的孫哲平卻聽得一清二楚。

胸口最柔軟的地方一陣陣刺痛,孫哲平低低地嗯一聲,他伸手把人抱得更緊。兩個人的身體沾滿髒汙和血汙,光是坐在那裡就覺得渾身不舒服,更遑論兩個人黏在一起,可孫哲平依舊死死地抱著人,平常身體髒就會跳起來反抗的張佳樂同樣不發一語,也是緊緊地把人抱著。

天知道他等這個溫度等了有多久。

兩年的時間,七百多個日子,他聽不進每個人勸說的孫哲平已經走了,他死死地抓著每個他的搭檔活著的痕跡,他不允許組織派遣任何人來取代孫哲平的位置,日覆一日地等待那個人回到他的身邊。

雖然他最先等到的是兵刃相向,但最後還是能夠和他握住雙手。

只要他能夠回來就好。只要他回來就好。

「沒事了,我真的回來了。」感覺到懷裡人的顫抖,孫哲平輕輕地拍著稍嫌脆弱的背脊,裝做沒有感覺到肩膀的濕潤,「我回來了,以後也不走了。」

他們會一起走完未來的人生路。

永遠永遠不分開。

13懺悔「教父與普通人」

教堂的鐘聲連續敲響了十一聲,黑色的天幕點上銀白色的月牙和點點星光。

莊嚴的教堂散發著肅穆的氣息,隱隱可以看見神職人員穿梭在其中,寂靜中帶著幾分讓人安心的作用。一抹黑色的身影融合在黑暗中,悄聲無息地避開神父與修女的視線來到最角落的教堂,小小的祈禱室與其他建築物相比相當不起眼,若是沒有特別注意,多半會忽略而擦身離去。

四周安靜的連蟲鳴鳥叫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在門板上敲了三下,青年推開緊閉的木門。室內的空間不大,左右各三排的長椅幾乎佔去了所有空間,也就讓最前方專心禱告的那抹身影變得更加顯眼。穿著白色衣袍的祭司跪在前方,留下一個稍嫌纖細的背影,漂亮的紅髮綁成小馬尾垂在腦後,在白衣的襯托下顯得更加鮮豔,僅靠著蠟燭點亮的教堂有些陰暗,大部分的光芒都聚集在前方。

聚集在那個光是背影也好看得不得了的人身上。

孫哲平勾起嘴角,「神父,你是在禱告嗎?」

早已聽見聲音的人沒有回頭,甚至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他就只是靜靜地跪著,雙手合十在心中冥想,精緻的面孔帶著莊重的神情,幾乎讓人有種神聖而不可侵犯的感覺。

孫哲平走上前。

小小的教堂只有他們兩人的存在,緊閉的木門隔絕了對外的關係。孫哲平的步伐不大,幾乎也沒有響起任何聲音,可就算他不願打擾這份安寧而收起跫音,在安靜的空間裡也變得清晰。他一步一步慢慢朝著跪在前面的纖細身影走去,然後來到了那人的身後、停下腳步。

深深的視線落在年輕的神父身上,維持好長一段時間才移開來。孫哲平平靜的目光轉到教堂正中間的十字架上,抿起的嘴唇看不出情緒,襯得那張本來看起來就有些冷的臉龐更兇,若不是那雙黑色的眼睛不帶情緒,幾乎要讓人以為是在生氣。

結束祈禱的神父睜開眼,他的視線落在跟孫哲平相同的地方,仍舊維持著雙手合十的動作,精緻的面孔上莊嚴的表情卻是一點一點的溶化,漸漸地在桃花眼睛的深處染上笑意,薄博的嘴唇也跟著揚起,形成一個好看的弧度。

「那你呢,你是來懺悔的嗎?」

「懺悔?」稍嫌不敬地在神的面前把手放入口袋當中,孫哲平收回視線看著眼前的人,微微偏偏腦袋,「我不覺得我有什麼地方需要懺悔。神父,你覺得呢?」

「我嗎?」低低地這樣說著,張佳樂笑出聲,「可我覺得你有罪呢,該怎麼辦?」

笑著這樣說著,張佳樂站起身回過頭,身上的祭司袍在他身上顯得有些過份寬大,襯得他的身形纖細,卻不顯得脆弱。精緻的面孔微微抬高、看著比自己還要高一些的人,桃花眼睛帶著顯而易見的笑意,眉眼彎彎的,看上去極為開心。

孫哲平的目光在他都不知道的時候柔和下來,變得溫柔而寵溺。

「那你說,我有什麼罪?」

「半夜不睡覺摸進祈禱室,難道不是罪?」

孫哲平笑起來,「那你不也一樣。」

張佳樂理直氣壯:「我可是神父。」

孫哲平挑眉,「所以呢?就算我真的有罪,你又能拿我怎麼辦?」

跟著人做出一樣的表情,張佳樂指著地板,「跪下懺悔啊。」

孫哲平簡直都要氣笑了。可他雖然露出想要把神父抓來爆打一頓的表情,卻還是順著對方的話在神的面前單膝下跪。孫哲平的目光直直望著因為姿勢而比他高上許多的神父,嘴角揚起一個帶點痞氣的笑容。

張佳樂略感不妙,下一秒就聽見孫哲平說:「神父,我要懺悔。」

「……懺悔什麼?」

「我有罪。」孫哲平的表情帶著幾分嚴肅,眼底的笑意卻是怎麼也藏不住,「我不該摸黑進祈禱室就為了偷跑來找神父,不該把正常的男男關係搞得像偷情一樣,不該──」

整個耳朵都炸紅的人衝過去摀住他的嘴吧堵住第三個不該。張佳樂的表情是窘迫融合驚慌,他半是氣惱地瞪著滿臉笑容的人,簡直有把他往外丟的衝動。

張佳樂咬牙,不自覺壓低聲音:「這是在神的面前耶,你正經一點好不好!」

孫哲平聳聳肩,拉開對方的手握在自己手裡摩娑,「我很正經了。」

張佳樂對他翻白眼。

無所謂地站起身,孫哲平一下子就回到比張佳樂高出一點的狀態,視角得到優勢的人一眼就注意到因為剛才對方的慌張而稍稍鬆開的衣袍領口露出的、項鍊鍊條的一角。瞬間猜到那個鍊墜是什麼,孫哲平的嘴角又揚起幾分。

他笑得就跟情竇初開的少年沒兩樣。

「我以為你沒有帶在身上。」

一時間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張佳樂愣愣地眨眨眼。孫哲平伸出自己的左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銀白色的戒指在小麥色的皮膚上格外顯眼。

「……那、那種東西拔下來不好啊。」

張佳樂的目光頓時飄移起來,發虛地不敢看人。似乎是環境使然,原先再正常不過的事物忽地染上某些奇怪的味道,他咬咬唇、默默地感到有點不安,又有種悖德的禁忌感。

稍稍抬高視線就看見對方帶著笑意的眼睛,孫哲平似乎完全沒有受到教堂環境的干擾,仍舊是有什麼說什麼,在這樣種坦蕩態度的對比下,張佳樂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太過敏感,只是要他直接在神的面前、以神父的角色說出那些話,他無論如何都是辦不到的。

張佳樂不自覺地握住孫哲平的手。

「……我們先出去吧。」

張佳樂換回原本的衣物,把白色的祭司袍摺疊好收起來,才背著小背包去找孫哲平會合。

兩個人像這樣半夜偷跑出來的次數不少,兩個人都是相當習慣。知道被發現他們兩人半夜不睡覺在外面亂跑是相當糟糕的事情,孫哲平和張佳樂的腳步都放得很輕,輕手輕腳地躲過偶爾會冒出來的神職人員,一前一後地來到鮮有人跡的區域。

直到這個時候,張佳樂才真正放鬆下來。

完全能感覺到對方細微的情緒變化,孫哲平說沒有感觸是騙人的,伸手揉揉柔軟的頭髮,他不自覺地微微嘆口氣,「你怎麼總是可以讓很正常的事情弄得好像很不道德一樣?」

張佳樂憋屈地瞪了對方一眼,哼哼著不理他。

孫哲平好氣又好笑,「你聽過『越是有事就越要裝沒事,大家才不會覺得有事』這句話嗎?你越緊張別人會越覺得奇怪,就算不會想到也會因為你的態度起疑,但要是表現得很正常,誰能想到我們倆都已經私訂終生了?」

「靠靠靠,什麼私訂終生,講得好像很見不得人一樣!」

「這不就對了。」

好笑地看著把自己繞進去的人,孫哲平忍不住揉揉他的腦袋。

張佳樂脹紅著臉瞪他。

很習慣對方的小脾氣,孫哲平也不惱,拉著人挑著小路走,最後回到了自己的家。孫哲平的家張佳樂不知道已經來過幾次了,在年幼時、受不了煩瑣的教導而從教堂裡偷偷跑出來的時候,他都是來到孫哲平的家「避難」,熟悉程度堪比自己的住處。

把人扔在椅子上,孫哲平倒了杯牛奶交給對方。大晚上的,喝茶會睡不著。

張佳樂低低的說了句謝謝,接過杯子就把腿屈起放在椅子上,縮著身體喝著帶著溫度的飲品。孫哲平就安靜地看著人縮成球狀慢吞吞地喝牛奶、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沒有開口也沒有離開,安安靜靜地像是在等他。

張佳樂停下來看著他,「你不問我為什麼突然找你過來嗎?」

「我等你說。」孫哲平聳聳肩,調整個更舒服的位置,「你慢慢來。」

張佳樂皺皺鼻子,老大不開心的模樣。

孫哲平簡直哭笑不得。真的是人寵不得,寵上天之後動不動就跟自己鬧彆扭。

可他除了你開心就好之外還真回答不出什麼。

「好吧,你特地讓人送信過來、要我大晚上的去祈禱室找你幹嘛?」孫哲平嘆口氣,從善如流地實現他的戀人的想法,「選今天是因為明天是你的休沐日,睡遲也不用擔心吧。既然等不到明天才來跟我說,應該是很重要的事情?」

雖然他有時候會在張佳樂值班的時候偷跑進祈禱室和人聊天,不過今天確實是對方叫他來的,收到鄒遠幫忙跑腿送過來的小紙條時他還很意外,畢竟張佳樂今天可是沒班的,等真的和人碰面之後,他很敏銳地察覺到對方有心事。想來會找他過來代表對方肯定會跟他講,孫哲平也不著急,順著張佳樂的話讓他玩了一把,把人心情哄好後就慢悠悠地等著人,誰知道最後沉不住氣的還是張佳樂。

張佳樂咬著嘴唇看著人,猶豫了老半天才勉強開口:「我已經跟主教申請還俗了。」

孫哲平瞬間錯愕,「……還俗?你認真的?」

張佳樂撇撇嘴,一副你以為呢的表情,但或許是因為最難的話已經說出口,接下來的話語明顯順暢很多:「我認真想過了,我繼續做神父的話,我們永遠都不能真正在一起……神父要守貞,可是我們都交換戒指了,這對你不公平,我也沒辦法一邊破戒一邊聽人的懺悔……雖然現在我們還沒有進展到最後,但我還是覺得有點心虛。」

孫哲平還維持著同樣的驚訝表情,顯然完全沒料到張佳樂會這樣講。

摸摸鼻子,張佳樂別開視線不看人,耳根微微紅起來,「況且我們總會走到最後那一步……」

「……所以?」

「所以我就去跟主教申請還俗,過兩天應該就會有消息了。」張佳樂將牛奶一飲而盡,把玩著透明杯,似乎是想掩飾自己的尷尬,「還俗之後,就可以正大光明……呃,也不算正大光明,但至少可以在一起了。然後看是要繼續留在這裡還是搬去別的地方,我們再討論吧。」

不再是神父之後,張佳樂雖然可以正大光明地結婚生子,但物件是個男的,一下子就讓好不容易爭取到的談戀愛的機會化為泡影。對很多人來說,同性戀是一種罪,它違背倫常、不合自然,是連存在都不該存在的事物。

可張佳樂不這麼覺得。

他們不過是眾多戀愛當中的其中一種,只是相同性別的人沒辦法孕育下一代,除此之外,他不覺得他跟孫哲平的感情有哪裡不一樣──哪怕他服侍在神祇的身邊很長一段時間,也依然這麼認為。

孫哲平定定地看著人好一段時間,才長長地嘆了口氣,「你是認真的?」

「當然是認真的。」明知道對方是顧慮自己有哪裡不開心,張佳樂卻還是忍不住皺眉,「……我從答應和你在一起之後就在考慮了好嗎……只是你給我戒指的時間比我預想的還要早就是了。」

「我──」

「只是比預期的時間還要提早半年而已,不差這點時間。」張佳樂直接打斷他的話,怕孫哲平繼續說下去,他會忍不住咬他,「反正就是這樣,等申請同意之後我們再看要不要搬家,其他的事情就直接定案,不要再討論了。」

對方強行通過的行為讓孫哲平哭笑不得,只是轉念一想,張佳樂卸任神父的身分也好,省得那個敏感的小孩總是想東想西的。只是張佳樂有多少是因為自己,孫哲平心知肚明,想到這裡就覺得暖暖的,他忍不住伸手把人摟進懷裡。

張佳樂放下杯子乖乖地趴在他身上,很習慣地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總算解決一樁難事的人稍稍鬆口氣,緊繃的心情也跟著放鬆下來,睏意也就跟著湧上。張佳樂悄悄地打個哈欠,第一時間就被發現。

「想睡覺了?」

「有點。」張佳樂蹭蹭他,「懶得動。」

孫哲平親親他,「在這裡睡不好,我帶你上去。」

想睡覺的人不想配合,爛在沙發裡不肯動。孫哲平好脾氣地哄了又哄,總算讓鬧彆扭的人願意離開,懶懶地爬上二樓進到孫哲平的房間,他換上自己留在這裡的衣物,和整理好的孫哲平兩個人抱在一起躺在床上。

張佳樂窩在孫哲平的懷裡,懶洋洋地親親他的下巴,「等我還俗之後,我們就真的在一起了。」

孫哲平把玩他的手,更正他的話:「我們現在就在一起了。」

張佳樂哼哼兩聲不回答,心存戒律的人就算收下戒指,在很多時候還是不在語言上同意孫哲平的話,像是在逃避現實一樣。把臉靠在他的胸口,沉穩的心跳聲傳入耳中,似乎帶著幾分急促,張佳樂微微勾起嘴角,覺得無比安心。

要改變自己走慣了的人生道路,他比誰都還要害怕。

可是想到這樣便可以正大光明、心無芥蒂的跟人在一起,他又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

他喜歡這個人。

無論貧窮、富有、健康、疾病,無論任何事物阻攔,他都想跟他在一起。

「睡吧,我陪著你。」

親親他的額頭,孫哲平用低低的聲音這樣說著。

張佳樂含糊地應一聲,縮在孫哲平的懷裡閉上眼睛。孫哲平的懷抱和他在教堂的房間裡那張小床的感覺不同,只有在這個地方,他才能感覺到真正的安寧與平靜。那是祈禱室也無法給他的。

他有罪。張佳樂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他們有罪。

他們觸犯了禁忌,他們牽起彼此的手。

但就算前方是煉獄等著他們,他依然會牢牢握著孫哲平的手,和他一起前進。

14一等星的笑容「偶像與追求者」

螢光棒的顏色在暗色的會場排出台上主唱的名字。

瘋狂的尖叫聲幾乎壓過音樂的聲響,粉絲的熱情簡直要掀翻會場的天花板,五顏六色的燈光效果和震耳欲聾的音樂不著痕跡地燃起底下觀眾的情緒,但最能夠讓他們瘋狂的,只有在台上賣力地跟著音樂跳上跳下的紅色身影。

「大家再給我點尖!叫!聲──!」

「啊啊啊啊──!!!」

在氣氛High到最高點的同時,早就被激起熱情的粉絲紛紛爆出最尖銳的尖叫聲,舞台早已設置好的乾冰隨著燈光衝出,時間點之銜接不能更完美。

一曲方盡,張佳樂有些不穩地踉蹌兩步,嘴角卻是掛著滿足的笑臉。因為長時間的跳上跳下和高亢的情緒早已滿頭大汗,呼吸也不是很穩,他率性地一抹汗水,腦後的紅色小馬尾一甩,汗珠沿著臉部線條落入扯開的領口,性感的畫面被螢幕放大、又引起一波吶喊著張佳樂的尖叫聲。

張佳樂忍不住笑起來,應一聲:「欸。」

「張佳樂、我愛你!張佳樂、我愛你!張佳樂、我愛你──!!!」

「我也愛你們。」嘿嘿地笑起來,張佳樂露出的小酒窩又引來尖叫,事實上不管他什麼反應都能引起粉絲的瘋狂,「不過時間已經到尾聲啦,你們有好好享受這場演唱會嗎?」

「有──!」

「喜歡這次的表演嗎?」

「喜──歡──!」

「喜歡就好啦。」張佳樂又笑起來,「那麼,最後的最後,你們想要聽什麼歌?」

「繁──花──血──景──!」

「好哦。」張佳樂按著嗓子咳了聲,「那就來吧。讓我帶給大家最後一首,《繁花血景》。」

尖叫聲轟然。

輕緩的前奏慢慢響起,底下的粉絲有志一同地收起尖細的嗓音,拿著螢光棒整齊地隨著張佳樂的手臂揮舞,遠遠看來,就像一片漂亮的螢光海洋。大概是粉絲團有事先做過安排,螢光棒的顏色依照區域有些不同,合起來就是清楚的張佳樂三個字。

開場時發現這個小驚喜,張佳樂還真有些感動。

最後一個音落下,張佳樂舉起麥克風唱起早已熟爛的歌詞。特意放在最後壓軸的慢歌是他的成名曲,同時也是為了讓粉絲稍微平復心情而做的安排,只要參加過他的演唱會的人都知道。他已經數不出自己到底唱過幾次,這首歌在當年紅到一個讓他意外的高度,同時也讓他一舉拿下不少獎項,時至如今仍然耳熟能詳,就算叫不出名字,當音樂響起時也會跟著唱。

……

想回到那個夏天 百花紛飛的時節燦爛的

你我相遇的瞬間

想留住美好從前 讓時光停滯到永遠珍惜地

把時間抓緊一些

「……大家,會唱的就跟著我一起唱!」

趁著節奏空檔,張佳樂對著底下的粉絲這樣說著,然後將麥克風指向觀眾,自己一邊揮手、一邊和著早已刻畫於內心的樂曲唱出和那個人一起寫出的歌詞。

舞台降下了花瓣,他笑得比花還要燦爛。

……

飛墜的繁花譜出繾綣詩篇 情緣紅線緣分牽起我們會走向永遠

痛苦的淚水 不再出現

在花開的季節我們會幸福無邊

愛你的心情 不曾改變

肩並著肩我們能執手千年

最後終點 你我定下的誓言 隱藏在繁花裡直到你我分別

而那一天 將是永遠

而下輩子 還要再見

音樂慢慢停止,隨著低沉好聽的聲音,粉絲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

張佳樂也跟著音樂慢慢地調整好呼吸和情緒,已經完全平靜下來的人看向舞台,注意到台下有些在抹眼淚的粉絲,他無奈地勾起嘴角,讓麥克風把他的聲音傳出去:「怎麼每次我唱完這首歌都會有人哭呢?我以為這是一首很溫暖的情歌呢。」

「是──!」

「那就不要哭啦,《繁花血景》就是要開開心心地唱,嗯?」

「好──!」

「真乖。」張佳樂笑瞇瞇地,「樂粉就是要樂天一點,對不對!」

「對──!!!」

「那麼,祝大家玩得開心,天天開心。謝謝你們來參加我的演唱會,我們明年再見。」

演唱會正式落幕。

早已準備好的花瓣隨著繾綣的伴奏音樂落下,張佳樂對著台下的觀眾深深一鞠躬,邊揮手邊走入布幕之後、進到後方休息室,剩下的粉絲則是被工作人員引導出館。參加演唱會的人數眾多,但在明確的指示與樂迷恪守規矩的雙重配合下,倒是安全而快速的把人疏散出去。

把樂迷都請出去之後,會場就只剩下負責打掃善後的工作人員。張佳樂的每一場演唱會都會有花瓣作為裝飾,也就讓清潔人員特別痛苦,除了樂迷留下來的垃圾,幾乎無孔不入的花瓣更是他們的重點清掃對象。

看著數量眾多的工作人員苦哈哈地整理環境,留在角落的人勾起嘴角,他摘下與所處地方很不相襯的墨鏡、露出底下銳利的眼睛,目光落到主角不在的舞台,他的臉部表情柔和幾分,過了半晌才踏著不疾不徐的步伐朝著後台走去。

早已被打過招呼的工作人員沒有攔下他。

在毫無阻攔的狀況下進入後台,環境稍嫌凌亂,所處的人員有條不紊地進行自己手邊的工作。偶爾幾個注意到來者,臉上露出幾分意外的表情,然後很快就換上笑臉,有志一同地幫人指出休息室的位置。

男人點點頭。

在門板上輕敲兩下,聽見裡頭傳來進來的聲音,男人才打開門。休息室不算小,一個人使用綽綽有餘,甚至還有很多空間根本沒用到。已經卸妝好的人背對著門不知道在擺弄什麼,身上還是最後一件表演服,衣服上沾著紅色的花瓣。

男人笑起來。

「小遠,你等下──」很順口地叫人的同時轉過頭,張佳樂在看見來人的瞬間愣了兩秒,以為的經紀人換成眼前的人讓他有些意外,回過神來的同時臉上浮現大大的笑臉,「大孫!你來了!」

張佳樂往男人身上撲過去。

很輕鬆地接下人,孫哲平不自覺勾起嘴角,「沒看到我送的花?」

「有啊,但送花跟人來是兩回事,花就算讓于鋒送也是送。」張佳樂笑嘻嘻的,卸掉舞台裝的臉龐精緻卻不顯女氣,桃花眼睛亮晶晶的既明亮又勾人,皮膚也是意外的好,完全不像天天必須化妝的人會有的肌膚,「這次的演唱會怎麼樣?」

「當然好。不過你那首新歌是不是中間又唱錯詞了?」

張佳樂皺皺鼻子,表情垮下來,「我有什麼辦法,王杰希那傢伙寫的詞超難記的,好多音都會混在一起,我才唱幾遍而已,哪有可能這麼快就記得。」

很想告訴他保守算起來那首新歌他應該已經唱超過十次沒道理忘記,但身為男朋友兼腦殘粉,孫哲平自然不會傻到提醒他家容易炸毛的大明星。低下頭親親他,孫哲平用和外表很不搭的、溫柔的親吻安撫張佳樂的情緒。他總是特別喜歡在對方表演結束的時候和他親密一些。

這個光鮮亮麗的人是他的。

每次在這種時候,他的佔有欲都能獲得很大的滿足。

張佳樂勾著對方的脖頸和他交換繾綣的親吻,直到外面傳來重重的、類似東西落地的一聲碰,孫哲平和張佳樂才堪堪回神。反應過來他們倆現在的狀況,張佳樂的耳根瞬間脹紅,他在第一時間撕開孫哲平探進自己衣服裡的手,背對人準備去換衣服。

孫哲平暗暗嘖一聲,「你等等還有事情嗎?」

「沒有了。」張佳樂脫下西裝背心,扯著襯衫的釦子,「大孫我好餓哦。」

「等等帶你去吃飯。」走過去幫忙解釦子,孫哲平名目張膽地用眼睛吃豆腐,「你想吃什麼?」

張佳樂瞪他一眼,等孫哲平解開釦子之後就讓他滾回去,背對他脫衣服,「火鍋。」

孫哲平挑眉,「這種天吃火鍋?」

套上自己的襯衫,張佳樂回頭瞥了他一眼,「不行啊?」

「你開心就好。」

張佳樂哼哼兩聲不予置評,兩三下把身上的衣服全數換下,他又回到鏡子前去整理他的臉。沒了失控的危機,孫哲平湊過去幫人綁頭髮,已經做出心得的人熟門熟路地在沒弄痛戀人的情況下幫他整理好小馬尾,用髮圈套起來。

確定妝都卸乾淨的人用墨鏡帽子做了簡單偽裝後站起來,「我們走吧。」

「不去打聲招呼?」

「不用,今天沒什麼人來。」張佳樂聳聳肩,「剩下的小遠會看著辦。」

總覺得對方的經紀人還滿可憐的,但能夠賺到多一點的相處時間,孫哲平也沒有打算說什麼。很自然地牽起對方的手,不知道已經有幾次鑽後台經驗的人帶著張佳樂從偏門離開,中間遇上幾個工作人員,兩個人也是很大方地點點頭。

十指相扣的手傳來暖心的溫度。

「樂樂,你火鍋要回去煮還是外面吃?」

「嗯……回去吧,我記得家裡還有一點菜,趕快煮一煮我怕壞掉。」稍稍把帽沿壓低,張佳樂的聲音跟著放輕,就怕一個不小心引起誰的注意,那他的火鍋就得泡湯了,「我們等下經過超市的時候停一下,我要買冰。」

孫哲平幫他理一理剛才沒有翻好的領子,「什麼冰?」

「大桶的那個冰啊,我冰棒前兩天吃完了,我想去買薄荷巧克力冰淇淋。」隔著墨鏡眨著桃花眼睛看著人,張佳樂滿臉無辜,「我好久沒吃那個口味了。」

「……」孫哲平到了嘴邊的制止在面對那個小眼神時怎樣都說不出口,「……買。」

張佳樂笑起來。

眉眼彎彎的人小聲地哼著歌,漂亮的桃花眼睛裡盛著滿滿的笑意,他不自覺地晃著和孫哲平握在一起的手,興高采烈的樣子像極了年幼的小孩,很容易因為一點點的幸福而滿足。

才會讓孫哲平總想寵著他。

想對他再好一點,更好一點,看著那抹笑容永遠不要離開這個人的臉龐。

孫哲平的目光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又柔和了幾分。他沒有留心,張佳樂卻是清楚地看著那雙印著自己的眼睛有多溫柔,他的耳根染上紅色,嘴角笑容卻是加深幾分,他拉住孫哲平的手停下來,左右看了看,他踮起腳尖在他的額頭落下一個親吻。

孫哲平有些發愣。

「──那是樂樂嗎!」

突如其來的驚喜聲音直接破壞掉原本的氣氛,也讓兩人瞬間錯愕,張佳樂還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突然暴露的,下一秒就被先反應過來的孫哲平抓著往前衝。直覺跟上對方的步伐,本身也有在健身的人很快就和他調整成一樣的腳步和呼吸,飛快的在夜晚的小巷裡衝刺起來。

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尖叫聲。

「大孫!你車停在哪裡!」

「就在前面!」

拉著張佳樂抄小路,剛好對這附近滿熟的孫哲平很快就甩掉後面的粉絲,來到他停車的地方,他二話不說就把人往副駕駛座塞,自己這才跟著鑽進駕駛座。

張佳樂喘到不行,「老、老子肯定、肯定會上、上明、明天的頭條……靠。」

深吸一口氣,孫哲平同樣也很喘,可他直到調整好呼吸後才開口:「你不是早就習慣了。」

「肯定又會被叫過去問話……啊,好麻煩。」這幾天才被上司盯過注意形象,想到明天肯定會被叫去約談就覺得煩躁,張佳樂抱頭哀號,「到底跟我有什麼關係啊──」

沒有回答對方的話,孫哲平任人在旁邊號,替兩人扣上安全帶之後就發動車子。

哀了幾聲就決定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很快恢復戰鬥力的張佳樂開始翻箱倒櫃地找CD。孫哲平放東西的位置都很固定,張佳樂打開抽屜,映入眼中的就是他的各種唱片,從剛出道那會兒一路收到最新專輯無一缺漏,按照順序被排得相當整齊。

張佳樂抽出最新的那片,他記得這張專輯賣得意外的好,很難買到,也不知道他旁邊這隻土豪又給他的排行貢獻了多少努力。

「我不是說不用買專輯嗎,你想要我給你就好。」

「那不一樣。」孫哲平按開CD機讓他放音樂,「我買可以給你衝排行。」

「不用你衝老子也可以當第一啦。」

「感覺不一樣。」這輩子只粉過一個人的孫哲平聳聳肩,反正粉絲的心情大明星不會懂,「你給我的是要收著的,沒聽過一片傳教一片使用一片收藏嗎?」

張佳樂暗爽在心,表面上仍舊嫌棄他:「浪費。」

「我樂意。」

「……萬惡的資本主義。」

紅燈亮起,孫哲平停下車,按著張佳樂的腦袋直接親上去。

擦過的親吻只是蜻蜓點水,但已經足夠讓張佳樂臉紅瞪眼睛。孫哲平忍不住笑起來,伸手捏捏他的鼻間,在他的明星炸毛之前,綠燈很恰好地取代紅燈,張佳樂只得按耐住咬他的衝動讓孫哲平好好開車。

孫哲平瞥了對方一眼,「反正我的就是你的,羨慕什麼。」

張佳樂瞪眼,「那你還敢花我的錢!」

「放著也不會升值到哪裡去,不如花掉。」

「……」

張佳樂很認真地思考把人推出去之後自己受傷的機率有多高。

對方氣呼呼的模樣在孫哲平眼中只覺得可愛到不行,他的嘴角笑容根本壓不下來。抽了空把張佳樂一直沒放上的專輯放入光碟機中,孫哲平稍微調整一下音量曲目,音樂的前奏很快就佔滿整輛車子的空間。

「這張專輯……」孫哲平想了想,「《花開》最好聽。」

「我的歌每首都好聽好嗎。」

張佳樂忍不住翻個白眼,只是卻還是伸手把歌轉到那首《花開》,孫哲平想阻止都沒得阻止,只得讓歌繼續撥放。

等會兒再調回來就好。孫哲平這樣想著,就聽見副駕駛座的人開口,和著CD唱歌。

低低的聲音和專輯裡面的歌聲有些不同,更加的真實、更加的動聽,濃濃的情感藏在字裡行間,孫哲平不懂音樂,可是他永遠可以很輕易地從張佳樂的歌聲中聽出他的喜悅愉快。

孫哲平握住張佳樂的手。

瞥了對方一眼,張佳樂皺皺鼻子,卻仍是沒有掙脫他。腦袋轉向車窗留給駕駛座人一隻通紅的耳朵,張佳樂額頭靠著窗戶,輕輕地跟著好聽的樂曲唱歌。

歌聲中充滿繾綣愛意。

15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對小孩來說,死亡是一個無限遙遠的名詞。

在他們的小小世界,悲傷很少,快樂很多,他們要擔心的最多是晚餐會不會有討厭的食物、大人會不會帶他們去看牙醫或打預防針。死亡離得太遠太遠,他們連最基本的意思都不明白──深知這個詞彙含意的成人也不願讓孩子提前知曉,只能用稍嫌天真的話語試圖軟化它的悲傷。

──死掉就是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啦。

對著小孩這樣說著,張佳樂卻還是忍不住地發出無聲的嘆息。

周澤楷的母親前些日子壽終正寢,雖然以她的年紀是喜喪,但是對所有愛她的人而言,離開怎麼樣也無法稱得上是歡樂的事情。兩個大人身心俱疲地在工作之餘接手喪事事宜,還懵懂的周江和周濤不明白疼愛他們的祖母怎麼不見了,只是看著兩個爸爸疲累的樣子,懂事的小孩卻也知道要乖乖的不吵不鬧,聽話的不得了。

小孩的樣子讓張佳樂看著心疼,想想又覺得讓那對夫夫一心三用也不是辦法,幾個人商量過後便決定把雙胞胎接過來照顧,打算等到周家的狀況穩定下來再送回去。年紀小一些的孫安樂覺得多了葛格陪著很高興,只是在分開後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他們會來家裡是因為「奶奶死掉了」──孫安樂不懂是什麼意思,跑去問姊姊,得到的也是一頭問號。秉著不懂就要問的精神,他們在睡前提了問題,卻發現他們的爹地表情變得有點奇怪。

孫萍樂問是不是死掉是不好的話,他們的爹地才收起奇怪的表情搖搖頭。

他說,死掉就是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不完全算不好的事情。

孫安樂不懂什麼叫不完全算,但是他覺得另一個問題更重要:「那濤葛格能去找他奶奶嗎?」

「當然可以啊,只是要等到很久很久以後。」

躺在旁邊的孫萍樂眨眨眼睛,「為什麼啊?」

張佳樂有點苦惱,他還真不知道要怎麼跟小孩子解釋這種事情,只好隨口胡謅:「因為周奶奶去的地方太遠了,小濤現在到不了,要等到他長大之後才能到。」

「那為什麼周奶奶要過去啊?」

「因為上帝爺爺要她過去啊。」或者該說是菩薩奶奶?張佳樂呵呵乾笑,「就好像年紀到了就該上學,你們一開始不是不想去上課嗎,但是真的上課之後又說幼稚園很好玩,對不對?周奶奶去的天堂也是一樣的,因為時間到了就得要去,雖然剛開始會難過,但之後就會覺得很好玩的。」

孫萍樂和孫安樂對視一眼,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張佳樂鬆了口氣。

小女孩把手伸出被窩抓抓鼻子,又提了問題:「那周叔叔跟江叔叔可以去嗎?」

張佳樂愣了下,把小小的手抓回棉被裡,順手幫女兒拉了拉被角,「可以啊,但是也要等以後。現在他們太忙啦。」

「哦……」

「那、那爹地會不會突然跑去死掉掉啊?」

也不知道是想到什麼,在自家姊姊還在領悟的時候,孫安樂忽然有點著急的這樣詢問,大概是被自己的想像嚇到,小男孩看起來要哭要哭的,聽到問句的張佳樂卻只覺得啼笑皆非。

又覺得胸口柔軟一片。

張佳樂勾起嘴角,捏捏兒子的小鼻頭,「當然不會啦,你們都在這裡,爹地不會隨便死掉的。」

想了想,他忽然笑起來,「欸樂樂,你怎麼就不問你爸比啊?」

「問我什麼?」

突然的聲音讓張佳樂愣了愣,反射性回頭就看見孫哲平倚靠在門口的身影,洗好澡的男人身上穿著寬鬆的睡衣,配上困惑的表情,看起來居家又舒適。孫哲平披著毛巾走進兒童房,兩雙四隻直直看著自己的眼睛讓他忍不住挑眉,下意識看了眼時鐘,快十點了。

孫哲平瞬間板起臉,「你們又纏著你們爹地不放啊?小心明天起不來,我打屁股啊聽見沒有。」

「才沒有,我們在問問題。」孫安樂癟嘴抱怨:「爸比又罵人。」

孫哲平看向張佳樂,對方點點頭,做了個等會解釋的手勢。

孫哲平從善如流地道歉:「行,我的錯。但你們是不是該睡了?」

孫萍樂跟孫安樂乖乖點頭。

張佳樂微微鬆口氣,能強行結束這個話題還是好的,他實在不想再給小孩解釋這個名詞。幫兩個孩子再次拉拉被子,確定他們只能露出半張小臉、只要不踢被絕對不會感冒,當了父親才開始細心的孫哲平和張佳樂各給了女兒兒子一人一個額頭吻,算是為今天晚上畫上句點。

「好啦,寶貝晚安。」

「爸比晚安、爹地晚安。」孫家兩姐弟乖乖地道了晚安,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剛剛的話題嚇到,女孩子出乎大家意外的還加上一句:「你們不可以在我們睡覺的時候偷偷跑去死掉掉哦。」

沒有跟上話題的孫哲平有點錯愕,他下意識又看向張佳樂,只見對方滿臉的無奈和心疼。

張佳樂輕輕地嘆口氣,「知道了,我答應你們。」

孫安樂看向剛剛被他嫌棄的老爸。

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這點孫哲平還是確定的:「絕對不會。」

兩個小孩這才完全放心下來。

擔心小孩的情緒,張佳樂並不像之前一樣親完就走,他留在房間裡唱著歌哄小孩睡覺,孫哲平就坐在床的另外一側陪著一大兩小。溫柔的歌聲低低的,帶著讓人安心的作用,加上節奏平穩的輕拍安撫,小小年紀的孩子沒過多久的時間便沉沉睡去。

孫哲平和張佳樂這才退出小孩房。

回到自己房間,張佳樂一改剛才小心壓低聲音的樣子,反正家裡隔音好,他也不怕吵醒小孩,大動作地往床鋪上面撲、蹦的一聲彈簧床帶著人重重彈起又重重往下,他把臉埋在枕頭裡嗷嗷亂叫。

孫哲平也不阻止,在旁邊椅子逕自坐下,翹著腳看著張佳樂的樣子只覺得好氣又好笑。

張佳樂發洩完了才有餘力面對孫哲平,只是力氣消耗得太過火,他整個懨懨地提不起勁,抱著枕頭簡單地跟來不及參與話題的孫哲平轉述一下就算過關。小孩子的死亡觀太過童趣,說起來其實很讓人覺得好笑,只是想到他家小孩最後的問題,張佳樂就默默地有點心疼。

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態,只是還是會讓人難過。

而他捨不得。

張佳樂嘆口氣,「大孫你說,我這樣跟他們講到底好不好啊?」

「沒有好不好吧。」孫哲平搖搖頭,他不認為這件事情可以用這個來判斷,「不過這應該是最適合的吧,如果你不想讓他們這麼早知道這些的話。」

「我是不想啊……而且不這樣講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這樣悲傷的名字太過難懂也太過難解。張佳樂有點煩躁地抓抓頭,紅色的馬尾鬆開來,幾縷髮絲垂在肩頭,看上去就跟他的心情一樣混亂。

孫哲平無奈,走到床邊把他的戀人抱進懷裡安撫,「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張佳樂洩氣地往他的懷裡鑽,抓著他的衣服閉上眼睛。就算重來一次,他或許還是會選擇這樣解釋,還是不想讓他們這麼早就明白何謂死亡。

那太痛苦了。

「不用想那麼多。」孫哲平親親他的額頭,在大人哄完小孩之後換他來哄他的戀人,「反正他們總會懂的,現在的他們只需要知道我們不會死掉就好,其他的說了也不懂,就隨便吧。」

「……」

張佳樂簡直無言以對,只是想想也的確是這樣,他就沒有強迫修改對方過於直白的話。

孫哲平拍拍他,「不過我想那兩個小孩這幾天情緒應該會有點不穩,還是多少注意一下吧。」

他們的小孩和同年齡的孩子比起來要聰明很多,但聽到這樣的話,或多或少都會胡思亂想然後自己嚇自己。孫哲平的話也是張佳樂考慮過的問題,他在他懷裡悶悶地點頭當作聽到。

不會輕易死去。

在有了無比珍惜的人之後,死亡就不單只是自己的事情。它會牽動影響周遭的人的情緒,當事者害怕的將不僅是結束生命,更多的是要離開愛他且他愛的人。

張佳樂握緊孫哲平的手。

比起死亡,他更害怕的是要放開這個人的手,還有牽著那些小孩的手。他們走過的路太過波折,反襯著現在有多幸福,在想到死亡的問題之後,張佳樂無可避免地忍不住開始考慮這個問題。

孫哲平顯然也想到同一個地方去:「你說,咱們誰先死誰後死啊?」

張佳樂忍不住揍他。

孫哲平覺得自己很無辜,「你幹嘛啊?」

張佳樂咬牙,「這種問題想想就算了,能真的問嗎?」

「為什麼不能?我又不是在詛咒我們去──」對上張佳樂的兇惡視線,孫哲平只得閉嘴,然後從善如流地轉移話題:「其實我想過這件事情,在你生小樂的時候。」

張佳樂愣了愣,拳頭不自覺鬆開,「哪個小樂?」

「女兒。」孫哲平有點無奈,「第一胎的時候,在你睡著的時候我就在想這個問題。」

張佳樂抽抽嘴角。

孫哲平湊過去親吻他。

「我那時候在想,要是我先死的話,你之後肯定會哭得亂七八糟,而且生活也會搞得一塌糊塗,所以還是你先死好了。」

張佳樂不想討論這種不詳的話題,但他還是忍不住抗議:「誰會哭啊!而且誰說我生活會一塌糊塗的,搞清楚你生活技能點還沒有我高好嗎!」

「沒我在你怎麼認路?」

「網路定位不會嗎!」張佳樂咬他,這簡直不能忍啊根本把他當生活白痴,「再說了要是你都死了我跑那麼遠幹嘛,在家裡窩著看什麼時候跟你一起走還比較實際一點!」

孫哲平揉揉他的腦袋,然後很輕很輕地嘆口氣,「所以我才說你先死。」

他不敢想像要是自己先走,張佳樂會過怎樣的生活,就像他當初退役之後就因為不敢看張佳樂一個人留在賽場的模樣而有意無意地避開榮耀。

既然他捨不得,不如讓他做留下來的人。孫哲平自認心腸比張佳樂硬了十倍不止,這點痛他還承受得起--當然不是說張佳樂就會尋死覓活,只是他捨不得他痛,捨不得看他失魂落魄。

哪怕他眼淚掉落的次數屈指可數,孫哲平從來都捨不得看張佳樂掉眼淚。

張佳樂紅著眼睛瞪人,「……我不想討論這個話題。」

孫哲平親親他,「你去洗澡吧。」

這次轉移的話題張佳樂接受,雖然比起上一個那叫彆扭又生硬。湊過去和他交換一個親吻,張佳樂跳下床就咚咚咚地跑進浴室,活像是怕孫哲平衝上前又抓著他繼續剛才的對話。

看著十年如一日的靈活身影消失在視線裡,孫哲平才收回視線。雙手還帶著張佳樂的溫度,似乎還能感覺到擁抱他的感覺,想著那個人微笑的樣子,他的嘴角不自覺地跟著微微上揚,然後握住了拳頭。

就像牽起了他的手。

可以的話,他真的希望他是被留下來的那個人。他曾經丟下張佳樂,那這次就應該反過來讓自己被留下,等到他跟著壽終正寢就去找他,然後下輩子再次相見。

就連死亡也不能把他們分開。

「……大孫,我忘記拿衣服了。」

略顯鬱悶的聲音冒出來,張佳樂打開浴室的門、露出一顆紅色的腦袋,桃花眼睛無辜地盯著坐在床上發呆的孫哲平,無聲地發出求救訊號。被這樣的話語直接打斷沉重的心情,孫哲平著實有點銜接不上,但他更擔心張佳樂會不會在大冬天這樣感冒,連忙幫他抓了衣服送過去。

孫哲平順手揉揉他的腦袋,「在裡面吹完頭髮再出來。」

懶得動作的人以一個甩門當作回應。

孫哲平簡直想揍他。他雙手環胸站在浴室的門口,估算著以張佳樂的速度是該穿好衣服,下一秒果然看見頂著半顆濕毛的人走出來。沒想到對方會在門口站崗,張佳樂嚇了跳,就這麼瞬間的恍神便被孫哲平抓起來帶回浴室,按在鏡子前等著吹頭髮。

張佳樂整張臉都皺起來,「我又沒有洗頭,吹什麼吹。」

「衣服都濕了。」

孫哲平不理他,開了吹風機就把人拉過來。

幫人吹髮的動作做過無數次,孫哲平堪稱專業。張佳樂雖然沒洗頭,對方的頭髮還是濕了一半,他一面吹著一面幫忙按摩,舒服的全方面服務讓張佳樂哼哼兩聲就不再掙扎,小小的浴室裡頓時只剩下吹風機運作的聲音。

張佳樂能夠想像孫哲平的手是如何動作。他舒服地瞇起眼睛。

映在鏡子上的面孔帶著滿足的笑。

頭髮乾得不慢,沒有幾分鐘就完全乾了。孫哲平撥了兩下確定沒有水氣就關上開關,一抬頭看就看張佳樂滿足的樣子,嘴角不自覺揚起來,他從後面抱著他、臉湊過去和他接吻。

張佳樂好心情地和他交換親吻,在彼此失控的之前有默契地分開來。孫哲平讓人先出去,張佳樂也樂得留給人收拾,聽到話語就迅速地溜到外面房間、一下子就摸到床鋪上。現在時間以大人來說不算晚,張佳樂沒有睡意,捧著筆記型電腦窩在床上想要玩會兒,晚一點出來的孫哲平自己抱著另一台電腦跟上張佳樂的腳步。

登陸的帳號卡已經是他們不知道的第幾組小號,玩來玩去都是這兩個職業,這麼多年下來竟也不會膩煩,兩個人的頭上頂著相像的ID,在初次見面的地方碰面後便開始一連串的各種任務。

這麼多年,始終未變。

而今後也會持續並肩著,直到很久很久以後。

番外:

千千歲月

你想過上輩子嗎?

你想過你的上輩子是個怎樣的人,有過怎樣的經歷,又曾與什麼樣的人走過整個世界嗎?

孫哲平不曾想過這樣的問題。

可是最近的他開始作夢。

他夢到純樸的村落,夢到友善的村民,夢到絢爛的花朵,夢到實用的器物。他夢到離別的悲傷,夢到困頓的生活,夢到愉悅的歡笑,夢到純粹的滿足。

他夢到長得很像張佳樂的人。

在那個未知的夢境裡,他始終以第一人稱的視角參與其中──他便是夢裡的某一個人。在夢中,孫哲平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他就像被控制的戲偶一樣陪著夢境裡的人享受悲歡喜樂,體驗著別人的悲歡喜樂,然後和那個長得像張佳樂的人一同走過很多很多的地方。

但那不是他。

那不是他走過的路,也不是他留有記憶的地方。

可是每個地方都讓他感到熟悉。明明沒有記憶,夢裡的每一個角落卻都能勾起沒有被心忘記的情緒,每一個片段都能讓他感同身受,每一個夢境結束,他都有種莫名的悵然若失──那樣的感覺太過強烈,孫哲平甚至在醒來時會產生迫切想要見到那個似乎也參與到他的夢境的「人」,來證明些連他也說不出來的東西。

張佳樂在注意到孫哲平的反常時,對方似乎已經維持好一段時間了。

孫哲平大部分的時間都很正常,以至於張佳樂並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只是當他開始意識到問題後,那個人的反常便是相當明顯──孫哲平一向有話直說,在不知道第幾次被若有所思的表情盯著之後,張佳樂想不頭皮麻都難。

明明怎麼看怎麼有事,跑去問永遠都得不到答案。

大部分的人遇到這種跟撩完就跑沒什麼差別的事應該都很難無視,何況孫哲平的反差太大、時間又長,張佳樂就算想把人放著不管都沒有辦法。想說給人一點時間讓他自己想明白再找他討論,只是當時間又推進了三天而孫哲平還是雷打不動地用那個以他來說相當怪異的表情盯著自己後,張佳樂真心忍無可忍了。

在孫哲平又一次看著自己發呆時,張佳樂直接衝到對方的面前。

「……你到底在幹嘛啦!」

怒瞪著頂著思考表情的人類,張佳樂來到他的身前直接截斷對方的去路,他還很刻意地湊過去和他幾乎臉貼臉,盡力把猙獰的精緻臉龐放到最大,「孫哲平孫先生孫天師孫大俠,你明明不是這麼磨機的個性拜託有事直接說好嗎!」

張佳樂的臉龐放大的太過突然,孫哲平不出意外地被嚇一跳,下意識就是把人臉拍開──天師只要用點方法,想要碰到鬼還是可以的。已經被碰到很習慣的張佳樂並不驚訝,他反手抓住對方的手避免他們的距離被拉開來,漂亮的桃花眼睛瞪得大大的,孫哲平可以很清楚地在那雙眼睛裡看見自己的倒影。

張佳樂皺起眉頭,「你到底怎麼了?臉色這麼差又老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出事了可以跟我講啊。」

不自覺放低的聲音帶著擔心,以及幾不可聞的委屈。

孫哲平的心突然就軟下來了。

被夢境影響的心情不知怎麼就平復下來,他輕輕地嘆口氣,抽出手揉揉對方的腦袋,把人拉過來親親臉頰。在術法的作用下,他可以很輕易地碰觸到這個人,只是感覺到的體溫冰冷的讓人難受,和人類帶著溫度的身軀大相逕庭。

可孫哲平還是不想放手。他抱著半透明的人,發出輕輕地嘆息:「真的沒事……我只是有點累。」

「累?」

「我一直在作夢。」

張佳樂眨眨眼睛,這個答案是他始料未及的,「作夢不好嗎?」

孫哲平搖搖頭,他不完全覺得不好,「只是感覺好像沒有休息到,睡起來還是很累。」

「這個好像也會……」張佳樂偏偏頭,「該不會是你思慮太重吧?」

看著總是直來直往的人,張佳樂自己說完都自己不相信。

孫哲平以白眼回應。

張佳樂乾笑兩聲。他現在連睡眠都不需要,做夢這樣的事情距離他太過遙遠,加上他生前似乎本來就不常做夢,孫哲平這樣說,張佳樂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回。

想到別人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張佳樂偏偏頭,「你還記得你都夢到什麼嗎?」

心情微妙地看著出現在自己夢境裡的人,孫哲平猶豫了下,最後還是搖搖頭,給了一個相當籠統而且常見的回答:「我沒什麼印象了。」

事實上他大部分都記著。

他記得那個樸實的村莊,記得受到的照顧,他記得和那個人一起採的果樹茶樹,記得和那個人一起看過的萬千繁花。孫哲平記得的東西比他想像的還要多,就像是觀看人生回顧一般,處處清晰處處留情。

張佳樂記得的甚至沒有他夢到得來的多。

但那些都和現在的他沒有關係了。

孫哲平隱約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夢,也大概知道當中的涵義,稍微一想他甚至能夠猜到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做起那樣的夢──自從去完張佳樂的墳墓之後。只是他不想說。他不願意告訴他,那些過去的曾經那些他沒有想過的事情。

那些都與現在的張佳樂無關的事情。

孫哲平夢到很多的場景,可無論他在夢裡有多感同身受,醒來的他還是覺得像是看著另一人的人生,他沒有辦法帶入,自然無法覺得那是自己,在這樣的情況下,孫哲平就更不想讓對方知道。

可是張佳樂並不知道對方這點無聲的堅持。很單純地替他擔心的人皺著眉頭,表情帶著幾分苦惱,他發出低低的思考鼻音,感覺上有點孩子氣,那雙桃花眼睛裡的堅持相當純粹,看著看著,就讓人有種被珍視的溫暖的感覺。

孫哲平忍不住抱住他。

張佳樂拍拍他,「左右我們也沒什麼事情,你就睡個回籠覺吧?提提精神也好。」

孫哲平想了想,雖然還是覺得會做夢,但他仍是點點頭。

張佳樂戳戳他,「我陪你吧。」

孫哲平求之不得。

鋪了床躺下來,孫哲平在睡前還特地拉了簾子避免被陽光驚擾睡眠。張佳樂不需要睡覺,身體也佔不到什麼空間,可孫哲平仍舊是給他空了一個位置出來,讓張佳樂可以和自己一起躺在床上。大白天就上床睡覺的機會相當少,而且又多一個冷冰冰的抱枕,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相當特別的體驗,孫哲平懷著微妙的心情和張佳樂臉挨著臉靠得很近,要是對方是人,這樣的距離甚至都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

但張佳樂不是。他們早已陰陽兩隔。

所以孫哲平縱然什麼也沒說過,卻仍舊相當珍惜與對方相遇的機會。

幾乎奇蹟的機會。

張佳樂低低地哼著歌。

柔柔的歌謠是孫哲平沒有聽過的旋律,卻莫名的有點熟悉。他用不解地眼神看著對方,張佳樂的嘴角勾起有點靦腆的弧度,似乎自己也覺得不太好意思。

「我剛剛突然想起來,村子裡的奶奶有時候會唱這首歌哄我們睡覺,有安神的效果。」張佳樂嘿嘿笑,伸手抓抓鼻子,「我想我之前沒什麼作夢,或多或少跟這首歌有關吧。」

孫哲平嗯一聲當作理解,雖然他覺得這首與過去有密切關聯的歌謠可能會讓他夢到更多過去的事情,卻仍是沒有阻止他。張佳樂唱歌的聲音很好聽。

孫哲平這樣想著,湊過去向張佳樂討了一個親吻,然後讓他繼續唱歌。

溫和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

外頭吹來的風擾動屋裡的物件發出陣陣聲音,歌聲卻是相當清楚。張佳樂維持著同一個姿勢像哄小孩一樣唱給孫哲平聽,搭在對方身上的手以穩定的節奏拍著,漂亮的桃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人,發現他漸漸地進入夢鄉,呼吸平穩。

一雙手還牢牢地扣著自己。

張佳樂勾起嘴角,湊過去輕輕地親他。

沒有被驚擾的孫哲平一夜好夢。

入睡與清醒的時間間隔不長,孫哲平卻覺得休息得格外得好,也不知道到底該歸咎於那首溫柔的歌還是張佳樂陪著,總之效果很好就是了。張佳樂對此很滿意,左右他也不需要睡眠,怕孫哲平又睡不好的人自告奮勇地決定來陪人睡覺,一臉我是良藥你要乖乖吃藥的表情。

雖然覺得自己老大不小了還被人說要陪睡覺很丟臉,只是陪著自己的是張佳樂,孫哲平不過思考一秒就答應下來。反正除了他們之外也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情。孫哲平想得很好,抱著張佳樂也是相當順手,甚至連討早安吻、晚安吻也越來越習慣。

張佳樂從來不會拒絕孫哲平的親吻。

已經失去生命很久很久的他早忘了多久沒有感覺到溫度,孫哲平是他現在唯一能感受到的,又是他最喜歡最依賴的人,他自然不會想要放手。肌膚相親的感覺太好,張佳樂捨不得放,他有時候也會想孫哲平會不會覺得不舒服,畢竟早已去世的自己身上冰冷一片、不存溫度,抱起來的感覺肯定相當怪異,可是每到晚上被對方牢牢扣著腰際動不了,他那點小小的擔心實在存在不了太久。

張佳樂什麼都不怕,只擔心孫哲平會不喜歡。

和孫哲平相知相遇相惜相守的過程幾乎就像是一場夢,每當回憶起來,張佳樂都覺得有點不真實。世上的人千千萬萬,想要一次擦肩都得在上輩子有過五百次的回眸,他們直接跨越了生死跨越了陰陽,跨越了重重時間歲月,該是多少的奇蹟累積起來才能得到?

為什麼偏偏就是孫哲平呢。

張佳樂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他甚至不願去想和自己在一起的人要是不是孫哲平,那會是怎樣的光景。

「怎麼了?」

注意到張佳樂的視線,睡眠品質已經改善很多的孫哲平挑眉,神情帶著不解。

張佳樂搖搖頭,回給他聽過無數次的答案:「沒事。」

對方這樣回答,孫哲平也沒想要追問,畢竟張佳樂的狀態看上去真的沒有太大問題──有問題也不怕,他多的是方法把對方的嘴巴撬開來。把糕點塞進嘴裡的人懶洋洋地這樣想著,也不知道想到什麼,他忽然對著張佳樂招招手。

張佳樂不解地飄過去,一句幹嘛還來不及問,嘴巴就被塞了一塊點心。

甜膩的味道是自己活著的時候最喜歡的,在東西進到嘴裡的瞬間,張佳樂的眼睛猛地瞪大。只是想要實驗的孫哲平沒想到效果這麼好,也跟著一起愣住,反應過來的瞬間對著他笑起來。

「恭喜啊,你可以吃東西了。」

張佳樂忽然有點想哭。

這樣他跟孫哲平的距離又近一些了。

縱然陰陽的隔閡或許他們直到死亡才有辦法完全跨越,但現在的他們又更接近一些了吧。

張佳樂紅著眼睛這樣想著,對著人張開嘴,「我還要。」

孫哲平從善如流地餵給他吃那些對自己過於甜膩的點心,然後湊上去和他親吻。

午後的陽光很溫暖。

孫哲平珍惜地一直都是現在和張佳樂在一起的時光。

或許真的如他所推測的那般、上輩子的他就是張佳樂重視的那個朋友,孫哲平仍舊覺得那些過去與現在的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現在的他只是孫哲平,張佳樂也只是張佳樂,他們或許隔著陰與陽,或許一輩子沒辦法擁有旁人看起來正常的生活,他仍舊更喜愛現在這樣的他們。

因為這才是他們的現在。

不完全美好,但還是可以很幸褔地一起看遍萬千繁花,走過千千歲月。

「大孫,你有想過將來要娶怎樣的人當媳婦兒嗎?」

偏著頭看著朋友,也不知道是怎麼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張佳樂堪稱突然地這樣發問。

饒是很習慣張佳樂的跳躍性思考,孫哲平還是有點錯愕,「……沒吧,順其自然。怎麼了?」

「沒有啊,我就是突然想到大家都說能夠娶到劉姊姊是天賜的福氣,想說你會不會也喜歡她。」不自覺地拔著旁邊的野花把玩,張佳樂說著說著語氣就低下來:「你會喜歡那樣的女生嗎?」

看著低垂著腦袋的人,孫哲平無聲地嘆口氣,伸手揉揉對方的腦袋,「劉姊姊太嬌弱了,我沒辦法。」

孫哲平的形容詞乍聽之下像在批評人,可是和對方很熟的張佳樂卻不這麼覺得,很快便明白對方的想法,張佳樂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又露出那種純粹的笑容,有種自己也說不上的高興。

仔細想了想對方的話,張佳樂覺得還滿有道理的,「你看起來凶巴巴的,劉姊姊感覺就是要輕聲細語的呵護,你們倆肯定相處不來。」

「我本來就不是很喜歡那種類型的。」孫哲平漫不經心地問道:「那你呢?」

「我也不是很喜歡。」張佳樂皺皺鼻子,「遠遠看還好,真的相處起來感覺會很彆扭。」

或者該說,張佳樂覺得整個村莊的女孩子都是這樣。他們可以當朋友也可以當親人,但只要想到要和她們當中的某個人共處一輩子,張佳樂就有點頭皮發麻。

孫哲平若有所思地看著人,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就是不說話。

張佳樂一臉苦哈哈的,「我會不會這輩子都討不到媳婦兒啊大孫……」

「……討不到也沒關係吧。」孫哲平揉揉鼻子,把臉轉到另一個地方,乍看之下像在觀賞崖壁上的花朵,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看進多少到腦子裡,「……咱們倆搭伙一起過活,不也是滿好的嗎。」

還真沒想過這個選項的張佳樂愣了愣,這樣的生活以常理來看似乎有些不正常,但細想當中的情節,張佳樂竟是覺得好的不得了──和孫哲平一起度過剩下的日子。

他甚至隱隱有點期待。

張佳樂不由自主地點頭,呆呆的表情持續幾秒,然後他笑起來,「感覺跟我們現在的生活有點像耶。要是我們真的都找不到媳婦兒就這麼辦吧,反正都搭伙搭習慣了,就這樣一輩子好像也不錯。」

沒想到對方會接受這樣的提案,孫哲平著實被嚇了跳。他忍不住轉過頭去看張佳樂的表情,對方的臉上鮮明的笑意看起來不像作假,就好像是他真心真意地期待著這樣的生活,張佳樂甚至好心情地哼起歌,身體隨著輕快的歌謠晃動。

孫哲平沉默片刻,也跟著勾起嘴角,「那就這樣說好了。」

孫哲平的話語很輕,張佳樂聽不清楚。反射性就要問對方說了什麼,突然吹起的風卻是阻斷了他的問句,張佳樂下意識閉起眼睛,再次睜開,眼前呈現的竟是被風颳起的花瓣墜落的畫面,過於燦爛的勝景直接勾走兩人全部的注意,張佳樂再也沒有心思去在意孫哲平剛才到底說了什麼話語。

沒讓人知道的低低聲音傳入風中,流傳很久很久。

直到青年因為意外死去、留下來的人孤獨終老,然後以靈魂的形式遇見了青年的轉世,那個被遺忘的約定才得以實現,在當事者毫不知情地狀況下,安安靜靜地被執行著。

花朵無聲地盛開來。

你想過上輩子嗎?

你想過你的上輩子是個怎樣的人,有過怎樣的經歷,又曾與什麼樣的人走過整個世界嗎?

你想過你愛且愛你的那個人,陪著你多少時光了嗎?

那怕是數不盡的千千歲月,沒有人記得的美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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