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光年

发表于 2020-03-04  6.47k 次阅读


作者:彩铅秀秀
LOFTER主页:已删号
字数:约20万
本文关键词: 原著向;单CP ;

==写在前面的一大堆碎碎念==

怎么回事我明明控着蛮多CP的为啥这一篇长的又是双花啦!
计算了一下年表,发现双花组合大概是在18岁职业圈出道的,那么在网游里相遇的时候,大概是17岁……也就是说,刚高考完就去电竞圈了嘛。
然后脑洞越开越大,做出了这样的17岁双花设定:
孙哲平
17岁 B市人
高一辍学的混社会网瘾少年,一身江湖侠气
荣耀重度沉迷中,练号狂剑士
在网游里相当出挑,PK狂,顺便帮人代练代打抢怪杀人
梦想就是闯出名堂被战队发掘进职业圈弄个冠军玩玩
张佳乐
17岁 ?市人
正值迷惘期的高三备考生,不爱学习却因为在意爹娘脸色勉强学着,三门主科徘徊在59分上下就是及不了格
为了减压经常翘掉晚自习混进网吧打荣耀,天才级的弹药专家操作者,因为打法很有特点又好胜心强老是被人盯上
毫无未来规划地混着高考前的日子,每天都发誓今天一定要好好学习,却经常一不留神又泡在游戏里了

原作里对双花的初遇只写了寥寥数笔,总感觉两人在加入百花之前已经在网游里打过交道了,没准像烟雨的姐妹花一样,是以组合的身份在网游里表现很出挑才被战队发掘的呢。
当年是小孙邀请小张来组组合,所以这篇长文大坑建立在“孙哲平为张佳乐推开了通往职业圈的大门”的设定之上的……笔者是个战斗动作戏描写渣渣,大概会避重就轻地多写写生活与心路历程之类的。
如果时间和精力允许的话,真想从17岁的夏天一口气写到第五赛季的夏天啊。(我的脑洞,就是有这么big……)
因为工作非常非常繁忙,勉强能保证周更!有闲暇的话就一周二更!
顺便提前提一下几个立足于原作又YY得很没边儿的小设定:
1、“百花缭乱”和“落花狼藉”这种显而易见的组合情侣号(咦),总觉得不是啥巧合,更像一个人取的而且是加入百花后量身定做的。看这俩人日后的小号——同一取名系统的“浅花迷人”和完全不沾边的“再睡一夏”,到底是谁起的太显而易见……
所以这篇文里的设定是,老孙是个起名苦手的人,俩人在网游里相遇时并不是“百花缭乱”和“落花狼藉”这样的ID,而情侣ID是加入百花后为了配合繁花血景重新练号时,乐乐怀着类似于“和亲爱的他QQ情侣头像啦”的少女情怀搞出来的名字(有什么不对)。
2、仔细啃了两遍发现,“那个肩扛重剑的少年……”那段,没确凿地说是初遇,不过看气场觉得乐乐和老孙还不熟而且很担心自己被对方砍死啊。所以这文里的设定是,俩人一开始因为【看文好了】的原因是敌人!后来又因为【还是得看文啊】的原因打成了Partner!原作里的那段位于俩人终于熟识起来、初遇的末期。
3、其实这是个混社会的网瘾少年帮一个正值迷惘青春期的弱气少年寻找到梦想与人生目标的励志故事……吧……
4、顺便推荐五月天的双花作业用BGM啊!这篇17岁の夏的THEME分别是:孙哲平=《盛夏光年》,张佳乐=《九号球》,合适到泪流满面!

Ready?
下面是正文!

==============

01

青春是用来做的。

张佳乐忘了自己是在哪儿看到的这句话,虽然不太明白,却觉得有点帅气。
那年的他,还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17岁高中生,距离数年后的“荣耀第一苦逼大神”还有着好几光年距离,穿着一身灰蓝色的校服,不显眼的短发和娃娃脸,弯腰低头走在人堆里面,存在感全无。
他像许多外表冷淡内心敏感的少年一样,上着不好不坏的公立高中,拿着既不惊世骇俗又绝无出息的考试分数,没有一技之长又是个宅男,一到运动会就当逃兵的那种。连同班女生都敢当着他的面调侃:“感觉张佳乐……是不是有点不合群?”

——这样的我,会拥有怎样的未来呢?一定会度过超级没劲的平凡一生吧。
今天的青春期小少年,也在盲目消耗着泛善可陈的无聊青春,并为此微微地烦恼着。

张佳乐一踏出班门,就把考卷折成小块塞进了口袋,卷头的59分鲜红刺目。
他快步走到围墙边的一处被灌木掩盖的场所,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确定无人之后,飞快地脱掉了外套,又三下五除二地脱掉了校服裤子。
空荡荡的阔版校服里面并非内衣,而是藏着修身的黑色长袖T恤与轻薄的低腰牛仔裤。他抓了抓头发,希望模样别太显小,把校服压成一团恶狠狠地塞进了书包里。

高三意味着永无止境的作业与夜自习,张佳乐决定果断翘掉。轻车熟路地把书包扔过围墙,自己也跟着翻了出去。他的目标是临街的网吧。当年的网吧管理还不严格,不用查身份证,但明显的学生装扮还是太过招摇。
他去前台交好押金,找了个隐蔽的角落上机,驾轻就熟地登陆荣耀。
这是最近刚火起来的游戏,每个网吧都会装备。对任何正事都提不起兴致的他,有一项疯魔得不得了的爱好,称其为一技之长都不足为过,可说出来有些上不了台面。
那就是打荣耀了。

张佳乐很擅长电子游戏,因为天赋过高,反而总觉得挑战性不够。新出的这款荣耀网游令他眼前一亮,操作更复杂,体验更生动,能轻松拉开玩家间的距离,使更广范围内的强强对碰变成了可能。
最初只是被同班哥们拉去打了一把试水,刚熟悉了操作,就把领自己入门的老手虐了个满地找牙。而他也义无反顾地沉迷了进去,找了一堆资料视频研究观摩,最后选定了弹药专家职业,有滋有味地练成了高手。
虽然外表朴素,但那和家庭教育有关,张佳乐从骨子里喜欢华丽的东西,而弹药专家呢,最容易打出眼花缭乱的技能效果。
这会儿他正操作着自己的盛世繁花在练级区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着,看到小怪就一通狠揍,脑子想的却全是如何说服爸妈在不及格的摸底卷上签字,以及如何应付下周的高考前一模。

他不爱学习,对考试更是深恶痛绝,却非常在乎爸妈的脸色。一考砸就有压力,有了压力就偷溜到网吧里去荣耀世界发泄消解,在PK场里疯狂虐菜,抢怪杀人无恶不作。可游戏打多的结果就是成绩持续下滑,似乎陷入了某种恶性的死循环。如今离高考仅剩两个多月,落榜的命运正向他招手,每天都在催眠自己一定要好好读书不让妈妈难过,可回过神时总会发现自己又坐在了网吧里,心不在焉地打着荣耀。
拖延症末期的网瘾少年叹了口气,看着屏幕里的盛世繁花刚轻松搞死了一只难缠的精英怪,弹药飞舞的光影效果尚未完全褪去,映衬着一身骚包的装备,真是潇洒帅气啊。

如果在现实中也能像打游戏一样,把学业与长辈的压力统统炸飞,华丽无双地杀开一条血路,那该多棒。

正发着呆,桌面上的手机震了起来,短信是同班哥们发来的,言简意赅一句话:“年级主任来点名了!”
他一阵失神,左手悬在键盘上半饷没动,都没留意到一个顶着超路人甲ID的狂剑士迎面走向了自己。
崩山击!重击!倒斩!重击!十字斩!崩山击!
一场声势浩大的血腥盛宴,技能衔接得行云流水,满屏都是自己的角色在血花飞溅。他赶忙扑向键盘鼠标想挽回残局,无奈角色正处于被连击后的僵直状态中,脑子里更是一团混沌,飙着手速乱打一气也无事于补。
再然后,再然后他就被杀出来了。
竞技场里孤独求败的盛世繁花,竟然满血傻站着被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路人狂战士毫无还手之力地连到了死。屏幕变成黑白,他从上帝视角看着对方英姿飒爽地抽剑离去,头也不回地在气泡框里留了俩字给他——
“弱逼。”

操操操操操!张佳乐一阵欲哭无泪,差点拍着键盘从椅子里跳起来。平时只有他虐别人的份,谁知发了会儿呆就被人杀了个体无完肤,掉经验事小受辱事大,到底谁这么猥琐下流无耻卑鄙!
奔向复活点赶回来复仇之前,他牢牢记住了那家伙的ID。
一身破铜烂铁,名字叫什么……je7c5b?

靠,什么破名字!验证码吗?!用脸滚键盘滚出来的吗?!!!
张佳乐杀气腾腾地冲回刚才被灭的区域,横冲直撞找了一圈,可算发现了仇人的踪迹。
其他玩家都顶着精心取的文绉绉名字,对方那个信手胡来的ID反而非主流得扎眼。张佳乐对着耳麦大吼了一声:“前面那个狂剑士!给我站住!!”操纵着盛世繁花飞奔到他身后高高跃起,一大团绚烂的燃烧弹夹杂着手雷冲他招呼了过去。

02

与此同时,B市的街边网吧里,孙哲平盯着朝自己急冲过来的盛世繁花,立刻切入了战斗模式。

同属十七岁的他,倒是没那么多迷惘敏感的纤细心思,老早就闹明白了自己不适合读书学习,干脆选择放弃,高一辍学去混社会。
这两年打了不少零工,吃了不少苦头,也结交了挺多朋友。像他那种性子豪爽打架很强,有胆色又为人仗义的铁血汉子,总能找到混得开的圈子。
即使是看脸便知是户外派的粗犷风少年,居然也有沦为游戏死宅的时候,电子鸦片猛如虎。自从沉迷了荣耀,孙哲平就辞掉了之前的保安工作,找了家网吧打起工。

果然还是狂剑士这种飙血卖血的暴力职业,最符合他直来直往的野蛮性子。网吧那点微薄月薪,不够在B市这种大都市过活。好在他在游戏里的拼杀水准也天赋异禀,久而久之闯出了一点名堂,人称“第一狂剑”。于是顺势做起了代练代打、抢BOSS刷记录、以及杀人寻仇等赚外快的小零活。
这一年,荣耀圈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职业联盟第一赛季开赛了,它一棍子抽醒了许多沉迷荣耀同时又在自我厌恶中煎熬的高手,从此打荣耀不仅仅是一项消遣,也成了一项值得为之燃烧青春奋斗的事业。

孙哲平虽然入社会早,却没染上什么世故习气,依然有腔壮志未酬的少年热血。这年嘉世俱乐一个名叫“一叶之秋”的战斗法师人气如日中天,背后的操作者叶秋从不抛头露面,颇像武侠小说中隐姓埋名的世外高人。他和许多被职业联赛打开了崭新大门的玩家一样,反复重看着嘉世的比赛视频,血脉贲张地攥紧拳头,却并没轻易变成了脑残粉,而是幻想起了自己的狂剑角色也能站上万人瞩目的喧嚣舞台,与这种强力对手一决胜负,并用自己的双手将其击溃。
联盟初开之时,训练营制度还不完善,不少战队会去网游里挖掘好苗子。这进一步刺激了他想在游戏里大出风头的野心,抢个BOSS,刷个记录,到处找高手PK,盘算着在活动里大显身手,能上电视则上电视。
事实上,有不少战队公会都察觉到了这么一号强力的狂剑士存在,却迟迟没有出手。
为什么呢?
他的名字太难记了。

je7c5b……刚才还看见他在玩家堆里大开杀戒,视线一偏,连第一个字母是啥都想不起来了,这样的人,就算再强,谁想让他代表自家的队伍出战啊!

这天他刚上机没多久,正打算找朋友刷趟副本,就有个不认识的人跑来问他接不接委托。
“听说你帮人杀人寻仇?最近有个叫盛世繁花的弹药专家,打法很嚣张嘛看他不爽很久了,能不能帮我杀一下。”
他看着面前头顶陌生公会名号的剑客,思考了不到一秒就回绝了。
“这活,干不来啊。”
“啧,要多少,你开个价,价钱好说。”对方不依不饶。
“我不杀女的。”

他坦诚说道。并非歧视女玩家,打荣耀的女生里也有不少高玩,可他就是拉不下面子对妹子下重手。
更何况,要是不小心把人打哭,就更不知该如何应付了。

听对方大声爆笑又解释了一会儿,他才明白,那个叫盛世繁花的,是个男号,操作者也是纯爷们,讲起话来还特气人,最重要的——是个高手,百里挑一的大高手。

传说中的盛世繁花和他一样,没加任何公会,偶尔参个野队凑个份子,偶尔被大公会拉去当打工的使,平时下副本都是单刷。竞技场胜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左右,经常能挑赢比自己等级高的对手。听到这些煊赫战绩,他终于打起了几分精神,和势均力敌的对手拼杀才有价值嘛!
哪怕对方的名字像个娘炮。

小剑客丢给他一个坐标轴,他操纵着je7c5b跑了过去,盛世繁花果然正在那儿虐怪呢。比满级的自己低了8级,一身紫装不是最强力的,却是同级皮甲里最风骚的。
孙哲平的第一个感想是:啧,还真是个男号啊。
第二个感想则是:打法可真够花哨。
杀个怪而已,至于把技能丢得跟放烟花似的吗?满屏光华缭乱,都看不清丢的是些什么在往哪儿丢。
他不喜欢背后偷袭,打算等对方杀好怪再正面过去单挑。
精英怪被盛世繁花一阵集火飒爽灭掉,最后那段激烈操作看得他战心大起,如此风骚的走位,如此高的输出效率——对方的判断与手速都超一流!
je7c5b提着重剑冲了上去,起手崩山击!以对方的水准,想躲过应该轻而易举吧!
可盛世繁花只是傻呆呆地站着,没有反击也没有躲。
咦?这人……感觉不太对劲儿啊?孙哲平的脑中冒出了问号,手上却条件反射地打出了一串连击,刀刀见肉,鲜血狂飙。
大意了?傻眼了?总该不会是掉线了吧?难不成……刚才那操作是蒙出来的?

还没等他闹明白是怎么回事,面前的弹药专家已经倒下变成了一具尸体,8级的等级压制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么快就结束了?感觉……有点失望啊?!

孙哲平抓了抓头,一如既往冷酷地抽剑转身。
为了表达此刻的不爽心情,趁着对方还没赶去复活,他飞快敲了“弱逼”二字,狠狠地按下回车。

03

“你干嘛?!”
“报仇!”

简单招呼之后,两人迅速战成一坨。
je7c5b的攻击被盛世繁花以一个闪避巧妙躲开,同时还炸开了一串新的操作,刹那间光芒骤起,技能叠加效果如爆炸般淹没了弹药专家的身影,压根无法判断对方要如何进攻。
孙哲平从未见过这种打法,眼睛都被刺痛了,判断时间延迟了半秒,一枚僵直弹直抵眉心。
他在游戏外骂了一句,僵直时间不过二秒,但对方就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屏幕上的狂剑士立马被狂轰滥炸的技能效果包裹。
血条刷就掉下了五分之一,若不是有8级等级压制,伤害值不高,恐怕他已经变成劣势一方了。僵直效果一过,趁着对方的CD间隙他又2再度提升了操作强度,直接开启狂化模式,迎着枪林弹雨提剑追去。
刚才被猛然爆起的缭乱打法震了一下,适应后才发现对方手速虽强,但准头不够,不少攻势能靠走位躲掉。交换了两三次攻防,盛世繁花中了他一记冲撞刺击,攻守倒转。只见弹药专家转头开始没命地跑。

小样跑得还挺快,敏捷堆得很高嘛。他不依不挠奋起直追,不分出胜负实在不痛快。
“你别跑啊!不是要找我报仇吗?”
“我能不跑吗?!我是弹药你是狂剑,打近身赢不了的好不好!”
张佳乐吼了回去,比起近身战,还是放风筝的打法最适合他,一边控制距离,一边随手丢着各种能制造负面状态的弹药,扰乱对方的追击节奏。
“我看你技术不错嘛,刚才干嘛不还手??”
盛世繁花丢出的技能太过密集,刚躲掉手雷,又不小心被冰弹擦到,速度直降,瞬间拉开了一段距离,敢情他是想放风筝把自己磨死啊。
“那会儿我人不在好吗?你又凭什么说我弱逼!”
浮空弹与手雷纷至沓来,孙哲平慌忙挥剑斩落,如此密集的弹幕,都没能阻挡那狂剑士向前冲杀。
“哈哈,没中。”他语调轻松地调侃,想从枪林弹雨中劈开道路,“我就说怎么一动不动的。跟我好好打一场吧!毫不抵抗地就被我干死了,胜之不武,我都不好意思问雇主要钱啊。”
“靠!敢情你是被人雇来杀我的!!哪个王八蛋干的好事!”
张佳乐努力回想了一下,和自己结过梁子的人似乎不少,被追杀也是家常便饭了,不过以他的操作水准,基本都能顺利逃脱,如此强力的杀手,还是头一回遇到。
“谁雇我来的不重要,现在我就想跟你决个胜负。”

je7c5b的行动慢了一拍,张佳乐的视野被自己打出的光影遮着,没看清对方搞了个什么操作,等光影散去再看到那狂剑士时……je7c5b……把一套蓝装重甲扔在了地上。
不光丢了套重甲,还跟着掉出了两件食物和药。张佳乐愣是没搞懂这是什么陷阱埋伏,继续向他倾泻子弹,声音直打抖。
“你,你掉东西了!喂!被人捡走了喂!!”操作失误?不应该啊,哪来的白痴会在网游的野外随地掉装备。

这回可叫路人捡了便宜……看到有人野外PVP,打法还像俩高手,于是站在旁边围观打个酱油,谁知那狂剑士噼里啪啦地掉出件55级蓝装重甲。冒着必死觉悟冲进去拾了把荒,结果那狂剑士压根没理会,再度冲向了面前的弹药专家。
暴走状态的狂剑士直杀过来,起手冲撞刺激,刚才还离他有点儿距离的je7c5b,刹那间已进入了可攻击到的范围,被剑气波及的他,血又开始狂往下掉。

张佳乐顿时懂了,他是想减轻负重跟上自己的速度,打乱他放风筝的节奏,拉成近身战后,狂剑立马能成为主导。
“不带这样的吧!!你东西不要了吗?!”
他从没见过打这么疯的人,好歹是件满级蓝装啊,就算是放包里备用的,卖也能卖不少钱呢?
“我记住那小子了,一会儿再爆回来!!”
“你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张佳乐大声吐槽,手速被对方的挂三战术激了起来,趁着还没被近身赶紧多捞点伤害,技能不要钱似地丢了过去,又是一阵密集的光影风暴。
他是皮甲职业,要是被狂剑士零距离揪着猛打,不知能撑过几秒。

“只是有点粗线条吧。”孙哲平完全没觉得自己被骂,笑呵呵地回应,盯紧了持续下滑的血线,一到期望的临界值,立马像变了个人似地凶狠反击。
50级被动技能——血气唤醒,狂剑的双眼刹那间变得通红,此刻打出的每一击有效伤害,都能带走好长的一段血条。盛世繁花躲得满地直滚,还是中了两招,转眼间就剩一点血皮了。
张佳乐已然站了起来,一张小脸快要贴上屏幕,右手捏紧鼠标,左手在键盘上翻飞,炸毛着乱嚷嚷:“等级高欺负等级低你要不要脸!有种去竞技场PK啊!修正场!敢不敢!”
“我怕不敢的是你!”
je7c5b用一记重击结束了这场乱七八糟的对决,伤害计算得恰到好处,将盛世繁花斩倒在地的同时,又补了句:“待会儿我加你好友。”

上帝视角再度降临,张佳乐依然保持着躬身趴在电脑前的姿势,差点急哭。
他才上机半个小时,已经阵亡到第二次了。可这还不是最悲惨的。
盛世繁花缓缓倒下的时候,手里的枪也跟着缓缓地滑了出去,被je7c5b云淡风轻地捡了个正着。
“我操操操操……”张佳乐骂道,可角色已死,语音已经传不到对方的耳中了。

幸运值低迷的悲催少年满脑都是“今天这梁子结定了”,咬牙切齿地按下了复活,小声嘟囔:“咱们走着瞧!”

04

张佳乐去上了趟厕所,买好矿泉水掐掉手机,在城里换了把次点的蓝武,又把食物和药塞满背包,这才怀着壮士断腕的心情跑出城门。
他让盛世繁花一路飞奔,心里满是委屈和不忿。世界上还会有比自己更倒霉的人吗?!那么低的死亡爆率,都能把全身最贵的紫武爆出去。碰到一把上手又顺眼的枪容易吗?还是刷隐藏BOSS时掉落的,想买都不一定有人卖啊!

此刻他只想找到那个验证码狂剑再战三百回,完全不知道更惨的事正在身后悄悄酝酿。

盛世繁花刚跑出城,一群隐藏了公会名称的玩家发着消息互相通告着:“出现了!”
城门前刹那间形成了包围阵,各种不同职业的技能朝着盛世繁花招呼而来。
张佳乐被杀得措手不及,赶忙用刁钻的走位避闪,可还是被乱弹般的技能擦到,刚补的血又掉下一截。城门前埋伏的人更多,净是些暴力的近战职业,摆明了要拦住他不让他回城脱战。
没办法了!各种效果的子弹倾泻而出,在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炸出缺口,盛世繁花踩着玩家尸体冲了出去,弹道的绚烂光影再度盛开。
新枪的攻击力远不如上一把,盛世繁花用起飞枪,乘着爆风没命狂奔,身后紧跟着声势浩大的追杀大队,简直像沦为了过街老鼠一样。虽然对手中没有谁的实力能和刚才的狂剑士媲美,但以一敌多耗到最后仍是死路一条。
张佳乐把手速绷到极限,情势依然没有好转。今天到底是撞什么大霉,嫌我只考59分不够惨?还专门派一堆不知从哪儿来的仇家来荣耀玩我?!一阵沮丧涌上心头,他放弃了反击全力逃跑,打算脱战后就下线回家,突然一个好友申请跳了出来,正是刚才那个ID奇葩的狂剑士。

他通过了对方的申请,立刻收到je7c5b的消息:
“你在哪呢?”
他丢了个大概的坐标,顺手杀了俩快近身的玩家,补充道:“被人追杀中。”
“又被追杀?你到底有多十恶不赦。”
这话——轻描淡写就能把人气到吐血!张佳乐一时气结,要不是手上腾不出空早骂回去了。
他正忙着躲避集火,没工夫和刚杀过自己的仇人扯淡,干脆对他的消息视而不见。
虽然因为在线时间飘忽不定而名气有限,盛世繁花也是第二区弹药专家里的顶尖高手,被各大公会拉拢过、又拿“没法每晚按时上线”当理由拒掉的低调高玩。这次追来的大多是普通玩家,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刚掉了一截经验,武器降了等级,还能在跑路中大开杀戒,这样的操作已经堪称华丽逆天。可不知为何,围上来的玩家竟越杀越多。盛世繁花的耐力与法力掉得厉害,压根儿没机会休息补充,只能眼睁睁看着与追杀大队的距离越来越短,包围圈也越压越小,一下被拖进了远程攻击手的射程。

哈哈哈哈哈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不就是连死三次嘛,和你们拼了!张佳乐气得脑充血,突然站住不跑了,不顾准头地将输出开到最大,对着冲过来的玩家狂轰滥炸,大有耗干法力壮烈牺牲的架势。
心情不爽,就算死也要多带几个陪葬!
张佳乐看着自己的生命条和法力条结伴高空跳水,扯出了自暴自弃的笑容。

准备迎接最后一击了吧!
他挺直脊梁做好了准备,预想中的上帝视角却并未降临。
尚未褪尽的绚烂爆炸光影里,霎时间飞起了红绸般的血花。
头顶验证码的狂剑士不知何时杀到了他面前,替他挥剑斩翻了近身的玩家,一串迅雷疾风般的操作,脚下刹那间多出一圈尸体。
“愣着干嘛!还不快吃药!”
“你大爷的才该吃药呢!”
他条件反射地炸毛,赶忙用瞬发的强力药剂把血条补上去,紧接着又开始刷蓝。
像je7c5b这么暴力的狂剑,做对手有多闹心,做队友就有多省心。盛世繁花休养生息的这几秒,追杀者们非但没找到下手机会,还有不少冲得急的被卷进了骤起的血腥狂澜,瞬间沦为刀下肉。

je7c5b在虐菜间隙丢了个交易给盛世繁花,是他被杀时掉落的那把紫武。
“我的枪!!”张佳乐藏不住语调里的惊喜,赶忙换起装备。
血和法力全补到溢出,熟悉的武器又重回手中,他又找回了立于世界之巅的优越感,百花式打法夹杂着狂剑士的刀光血影猎猎盛放。

je7c5b用一个地裂斩拓出突破口,对身旁的盛世繁花喊了声“跑!”,两人心照不宣地朝回城方向冲去,竟直直劈开了追杀者的队伍,杀出一条硝烟弥漫的血腥甬道。
张佳乐顿然斗志昂扬,时不时扭头看向身旁杀红眼的狂剑士——咦?他的装备,好像和刚才野外PVP时不太一样?
“你换装了?!”他倾泻着子弹随口八卦。
“啊,找不到刚才那个拾我荒的,随便杀了五六个路人,爆出件更牛逼的!”
看对方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张佳乐汗颜着踹翻了一个战法,满心腹诽。
我去!捡了这么可怕的人的东西谁还敢在附近招摇!!!自己扔的装备让路人买单,这什么人啊?!
“我看你才十恶不赦吧!!!!”
他骂着骂着却把自己给骂笑了,考砸和被杀的愤懑一扫而空,不由自主和那个十分钟前还恨得咬牙切齿的对象站到了一起,并驾齐驱地恣意拼杀。

追杀队伍里剩下的人统统看傻了眼,赶紧把同团队的一个剑客调出来用粗口碾了二十多遍。
本来派队友找了个看起来很能打的狂剑士,雇他杀掉盛世繁花灭灭他威风,等他掉了经验和装备再让自己人蹲在城门口围剿他一通。偷窥着盛世繁花被杀了两次,还掉了紫武不禁喜上眉梢,刚忙招兵买马蜂拥而上。谁知花钱雇来的杀手完成任务后不知为啥和对方搞到了一起,不分青红皂白地虐起了雇主这边的大部队,砍人如切瓜。
肯、肯定是因为你们这波人隐藏了公会名称啊!!小剑客吐了口血,无奈大部队的战斗员们在公会里的等级更高,不敢顶嘴,只好赶忙给孙哲平发了条消息:“别打了!自己人自己人。”飞快地敲了一大段解释甩给他。

孙哲平又砍翻一个“自己人”,看到那段消息也是眉头一紧。
张佳乐的盛世繁花已经把后背放心交给了je7c5b,一不留神却被追杀党的枪手速射扫了个正着,回头想骂。可那狂剑士已经站进追杀者的阵里了。
“搞错了搞错了,杀你这群人就是雇我来杀你的人,叫什么‘无敌公会’的,搞什么,也不事先跟我串好。”
je7c5b把重剑抗在肩上无心再战,张佳乐和周遭的追杀者们不约而同地很想撞墙。

——你丫向着哪边倒是说清楚啊!!
——这是谁雇来的二百五!特地隐藏了公会名字,就这样被卖了啊!!

“又是他们!还有完没完啊!”张佳乐骂着无敌公会,却朝je7c5b扔了一堆手雷和燃烧弹。狂剑士一个崩山击丢了过来,旁边的人反倒成了被遗忘的背景路人。
两人一边发神经似地交换技能,一边旁若无人地对吼着聊天。
“你是怎么得罪他们的啊?!这么大恨,杀了他们爹娘还是抢了他们女人啊!”
“你当我是你啊!!!他们会长自称第二区的弹药专家第一人,最近被我抢了风头非要找我PK,P了十次输了十次面子上挂不住,找几个人在野外埋伏我,又被我一个人灭了,心里过意不去非说要把我赶出二区!!!”
“弹药专家第一人?!连你都打不过?!”孙哲平的语调明显上扬,“你”字还加了重音,好像听到了一个谐谑的笑话。
“你滚蛋!!别看我赢不了你,虐菜的实力还是有的!”张佳乐毫不服输地以唇相讥道。

都把自家的公会长辱成被虐的菜了,旁边那圈人还看得下去吗,有谁带头喊了一嗓子:“给我上!干死他们俩!”又是一阵汹涌集火。

就为这点儿破事儿,幼不幼稚啊。背地里雇人去灭仇家,还觉得借刀杀人不够挣面子,找一帮人埋伏围攻都成不了事儿。实在是……挫到无法直视!
和这么挫逼的公会为伍,就为杀一个连骂人都软绵绵的47级小娘炮?这事儿要传出去,还怎么让老子做人!和小娘炮一起杀他们一百个都挽不回今晚跌的份儿!
孙哲平心头一火,啪地关掉雇主剑客滔滔不绝的废话,又扫了眼无敌公会包夹而来的玩家,轻轻耻笑一声,再度逆转攻击的方向。

他不要命地冲到盛世繁花前面,帮他抗下了一多半的伤害。血气唤醒再次开启!!
这架势,这疯劲儿,这漫天落花般飞洒的血雨,怎么觉得……有点帅气啊?!
张佳乐的小心脏急促地蹦跶了两拍,唇角一扬,跟在他后面放起了烟花。

05

孙哲平见盛世繁花身上孔雀开屏似地光烟乱闪,还以为他要帮自己助攻,谁知小弹药师高高跃起、凌空飞枪,用技能特效掩护着一溜烟儿朝城门方向扬长而去。
诶?!这小子,怎么跑了?!看这架势不是想积极攻击,分明是想进城脱战好嘛?!

主角都逃了,我还在这儿打个什么劲儿啊!
孙哲平骂了一句,je7c5b也不再恋战,冲破剩下的残兵败将,追向盛世繁花。

“跑什么跑什么你跑什么!!”
“有种你别追你别追你别追!!!”
从城门前路过的玩家,纷纷目击了一个双眼通红重剑滴血的狰狞狂剑和一个装备骚包动作灵活的弹药专家以绝尘之速在疯狂赛跑,偶尔还交换几个技能,疾风过境,如影随形。
这要是追杀的话,也太吓人了点儿……
路人纷纷对被追的那货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盛世繁花一口气冲进城门,直奔竞技场。无敌公会的玩家被两人联手杀灭了不少斗志,似乎没什么围剿的心情,这一路可谓是畅通无阻。
竞技场内无法随地PK,是荣耀中最安全的区域,张佳乐稍稍松了口气,今天不打算再出城招摇,在这儿消磨会儿时间好了。
je7c5b跟着进了城,立刻给盛世繁花去了条消息问他在哪儿。
“在竞技场呢。”

张佳乐刚回他没多久,就看到je7c5b扛着重剑大摇大摆进来了。
“刚才明明能团灭他们,你怎么一声不吭跑了?”
“我法力不多了好吗?!而且不是说好了去修正场决胜负么,还打么?打的话我去开房。”
张佳乐的华丽打法,对法力的消耗还是远大于卖血式打法的孙哲平,少蓝并非现编的借口。
可电脑前的小孙还是从他的态度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你不是挺强的么?怕什么啊?”
je7c5b没动弹,依然保持着抗剑的姿势淡然说道。本以为盛世繁花会炸毛地扑过来喊“谁怕了谁怕了你才全家都怕呢”,没想到对方停顿了一下,很平静地回答:
“我得罪的是一整个公会,一两百号人,能不怕吗?”
小弹药师随着玩家的视角低下了头,不停地摆弄着手中的弹夹。
“虽然我水平比他们高,一对多也能妥妥赢。但毕竟不是成天泡在游戏上的,每次上线都被这么追杀,还玩不玩了。要是他们再这么纠缠,干脆还是换号去三区一了百了。”
je7c5b默不作声地听完了他的抱怨,突然向前猛冲一步,盛世繁花条件反射地后退,这才想起竞技场里不允许玩家PK,否则对方肯定会对自己拔刀相向。
“你……”
张佳乐正想说点什么,却听到耳机里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看你吓得……”
孙哲平对着耳麦嘲笑着对方,打开私聊窗敲起键盘。
【一个公会又怎样,不过是个一二百人的玩家公会,把他们全杀一次试试?】

张佳乐被面前的那行深红大字震得合不拢嘴,反复看了两遍才确定自己没有幻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没吃错药吧!!!!!!今天疯人院放假还是怎么的!!!!!!我就一个人好吗????!!!虽然刚才追杀我的都是些菜但人家公会长好歹也算半个高手????!!!!】

狂妄又自不量力到这种程度,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表达惊讶与激愤的问号和感叹号从指尖下源源不绝地喷薄而出。

【那公会长叫什么名字?】
【黑云压城!!!!】
这ID在二区还算有点名气,毕竟是自称第一弹药专家的家伙,在荣耀还不繁荣的初期,凭着一己之名建起了上百人的玩家公会,即使不到职业选手水准,也比普通玩家强出一截。
张佳乐指望用这个名字灭灭对方戾气,je7c5b那边果然没下文了。
他还没来及松口气,就见对方在世界频道发了一大段话,不看还好,一看清je7c5b在喊什么,差点没坐空椅子摔到电脑桌底下。

孙哲平勾起唇角,把敲好的话复制了一遍,发言刚冷却好就再度黏贴敲下回车,来来回回刷了五遍,刚一发出去,世界频道上就一片哗然,有不少好事之徒帮他重打着继续扩散,唯恐天下不乱地玩起了刷屏接力。
一时间满世界都飞着这么一句赤裸裸的挑衅:
【je7c5b:无敌公会的黑云压城给我听好!!盛世繁花要收下你二区第一弹药专家的称号!!半小时后带着你的人到烈焰森林,我们俩挑你全公会!!!不来的话,从今天起,看到头顶无敌公会的人就杀!!】

这么劲爆的挑战状,这么精彩的八卦,哪有不起哄的道理啊。世界频道一下子沸腾了,帮忙炒气氛的,组团看热闹的,骂这俩人自不量力找存在感的,混成一团好不热闹。加好友的消息翻涌着险些把张佳乐的机器卡死。
竞技场里也有人注意到了这俩人的头顶ID,速速跑来围观,还把两人的具体位置供了出去。张佳乐赶紧关闭了好友申请,从没见过这种阵仗,整个人都吓傻了,盛世繁花站在那里一个劲儿地玩着弹夹,已经成了缓解紧张的机械性操作。

“那帮人是你雇主吧,钱不打算要了?这年头的代打还有没有职业道德!!”
世界频道果然有无敌的人回击:【je7c5b你不要太贱!!翻脸不认人连雇主都杀!!大家都擦亮眼了以后别找他代打!!】
孙哲平对此呲之以鼻。
“呵,他们只说了让我杀你,我杀过之后,想怎么玩都和他们无关。”
刚甩掉一群麻烦,又惹上一个疯子。这哪来的神经病啊拉得一手好仇恨!!!这么强的群嘲属性怎么不去做MT啊!!!
他在心中骂着,忿忿通过了je7c5b发来的组队申请。

这盛世繁花,明明刚才吓得够呛,可消息发出后都没说要逃,还挺有骨气。
孙哲平啜了口桌上的可乐,笑道。
“那,我们先去城里准备准备,调整好状态大干一场吧!”

06

半小时后,烈焰森林练级区,人头攒动如活动日。
无敌公会的人早已等在那里严阵以待,规模算不上声势浩大,二三十人排成经典阵型,比较出名的几个高玩都在里面。
站在队前的黑云压城满心纠结。原本只想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盛世繁花一点教训,没想到事态竟发展成整个公会被两人挑战,还在全世界宣扬了一番,引来一大群路人围观。
像这种上门打脸的事,不应也太孙子了。可真要去应又该怎么应呢?带着200号人打他俩?以多欺少简直笑话。但要真只带十几号人去,心里还真没底。
通过刚才的一番野战,被虐成翔的公会玩家血泪控诉,这俩人的实力比原本预估得高多了。到底有多高?死者A打了个大逆不道的比方……组队去挑一叶之秋加气冲云水,都不一定会输。

这个笑话,可不太好笑啊。
黑云压城思考了一番,带上公会里的顶尖精英,又叫了几个和自己水准差不多的高手入队凑份子,穿起最好的装备潇洒出阵。以这样的人数,赢了依然叫胜之不武,但显然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输掉更丢人。

je7c5b与盛世繁花粮草备齐,赶到约定的地点,围观群众先喧闹起来。议论声由近及远扩散,时不时有人大声起哄,估计也就职业玩家登场,才配得起如此热烈的迎接。
张佳乐不是没见过这般声势,但以主角身份被群众欢迎还是头一次,握鼠标的掌心被汗水浸得滑湿。
孙哲平选烈焰森林只因为近,可身临其境后,顿有一番壮怀激烈的情绪在喧嚣澎湃。
“紧张么?”
他随口问向身旁队友,盛世繁花专心摆弄着枪扣没应他,于是他又补充:
“其实我也有点紧张。”
“哦?”
“从没和比自己低8级的人组过队,心里不踏实。”
“你怎么还不去死!”

张佳乐骂了出来,紧绷的手指放松了少许。
然后听到je7c5b用只能传达给他的音量在耳边说:“别想多,尽情杀就行。”
抛下这句,狂剑士便扛着重剑走向对方阵前。

“你就是那个在世界频道里口出狂言的验证码?”黑云压城冷冷地说,不忘耻笑对方搓到暴的ID。
“正是你爷爷我,还不快跪!!”
孙哲平笑道,话音刚落就舞起了重剑。
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放出技能招待。
在普通玩家眼里,黑云压城这攻势已经算得上出挑了,可孙哲平刚和盛世繁花切磋过,此时再看对方操作,简直磨叽得像按了X2慢放键。
其他打手见老大与人战得如火如荼,也跟着蜂拥而上,不少人刚凭惯性冲上前线,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被特效子弹炸出了花。
盛世繁花已杀进重围,腾跃速射着,华丽得像场大型移动焰火表演,先不管准头如何,视觉效果绝对是一等一震撼。围观的玩家纷纷发出惊呼,相比之下,同属弹药专家的黑云压城那中规中矩的操作,在可看性上简直是天王级乐队LIVE与KTV麦霸间的差别。
明明在被二十多人集火,被围在中间的je7c5b与盛世繁花却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一个人拿光影弹幕隐藏身形,一边远程攻击,一边不时给冲上来的加点异常状态;而另一个藏在技能特效里狂飙输出,配合得天衣无缝。无敌公会的人被狂剑士砍得不敢近身,但离远了又被弹药专家的打法闪花了眼,看不透对方的身形走位,只能听到两人在漫天血花中耍嘴皮子调戏对方的声音。

“掩护的力度不够啊花花!”
“技能在CD……你妹!谁是花花!!”
“你全名太丢人我叫不出口。”
“你有脸说我?!念念自己的ID好吗?!个验证码!”
“我要说我ID是脸滚键盘滚出来的你信吗?”

张佳乐顿觉无语,打得却愈发得心应手。本以为无法全身而退,可与验证码组队后,实力不止是相加、而是以相乘的骇人效率狂飙突进,强势到令自己都感到害怕。
团战时,时间的流速总是飞快,消灭掉第8个人,盛世繁花的血量才被磨掉五分之一。没准真能将无敌公会杀个心服口服?
身边的这个家伙,还挺值得信赖的。

“唉,烦死了,我叫张佳乐!你喊我真名得了。”
“孙哲平。”
je7c5b言简意赅地回应了他的自我介绍。
“你冰弹还有么乐乐?”
“我一梭子全打你身上信吗?!”

战斗结束得比张佳乐预期得快,两人还有半条血时,对手阵里已只剩下三人在苟延残喘。
这可是关系到公会名声的大事件,无敌公会有八九十号人躲在围观群众里默默偷窥着,看到面前一幕时,脸都绿了。
“你、你说要挑我们全公会,我们这儿才上了十分之一——”
黑云压城被压着打到气结,也不管丢不丢人了,叫了俩牧师帮自己刷血,一副要再召唤出两百号人来撕破脸拼到鱼死网破的架势。
“我说要挑你们全公会,你才叫二十号人来什么意思啊?!你爷爷我想开个血气唤醒都找不到机会知道我打得有多不痛快吗?!”
张佳乐听je7c5b在身边喊着能把人气死的垃圾话,憋笑憋到肩膀直抖,连最后一丝理性与矜持也抛到了脑后,跟着他发起疯帮腔。
“对啊,剩下那两百号人呢?赶紧叫出来,一挑一百才带劲儿嘛!”
je7c5b换了个站位,与盛世繁花脊背相抵,颇有孤胆英雄背水一战的范儿。
“其他人也别光站着看啊!!!还有没有要应战的想试手的!!!都给我上!!!!”

他的热血就像股声势浩大的传染病,迅速将这群围观者的战心与杀意撩了起来。
眼前的这场精彩对决看得旁人手痒,正攒着满腔干劲儿无处释放呢,巴不得就地大开杀戒。藏在人堆里的无敌公会成员、想和两位高手过招的挑战者,挥着武器飚着技能冲向二人;而被二人的强悍战力刷爆了好感值的玩家们,也迅速加入团战,对着无敌公会的人一阵狂砍痛扁。
转瞬之间,烈焰森林里到处都是打杀的叫喊与技能的闪光,以je7c5b与盛世繁花为漩涡中心,化为了乱世血海。

07

张佳乐至今都记得那场战斗,哪怕日后在神之领域抢野图BOSS时见识更混乱的场面,进职业圈后也遭遇过更惊心动魄的挑战,初次体验到的血脉贲张,依旧难以磨灭。
他一直打到忘了时间,手上的操作都有些麻木,肾上腺素急速分泌,亢奋到极点时大脑已是一片茫白。乱成一团的混战不需要太多深思熟虑的战略,只是机械性地不停躲避不停攻击,放胆去搏,就算横死也酣畅淋漓。
战势一乱,就没了看头,烈焰森林的人也是越打越少。被杀的,有事下线的,弹尽粮绝退出的,纷纷离开了喧嚣舞台。他不知自己高强度地战了多久,身边的顾客都换了两拨。
好几次险些被集火带走,毫不可惜地给自己灌着最好的药,物品包里已是空空如也,血条只余薄薄一点,紫武的耐久差点耗光,蓝武再也打不出一颗子弹,不知屠杀了多少玩家,被血染红的名字正彰显着十恶不赦。即使这样,也在森林中恣情奔跑,随地拾一拾尸体爆出的装备,精疲力竭,却听到自己像个无忧无虑的傻瓜般无法抑制地笑着。
Je7c5b正揪着最后一个玩家猛打,留下一地尸骸,可算结束了这场恶斗。
直到看见那狂剑士把血染的重剑抗在肩上,顶着赤红的名字开着暴走向自己冲来,张佳乐才顿觉手指已经疲惫到快要失去知觉。他停下操作,满足微笑着看向对方。哪怕这时对方轻轻一戳盛世繁花,都能把他第三次送回复活点,而他却不再像第一次时那般介怀。

Je7c5b没有出手,反倒对着面前的弹药专家伸出了手,笑着说了句话。
云淡风轻的台词,却比最强悍的绝招更加要命,也更加让人心脏缩紧。

即使是数年以后,他的账号角色被封为神级,自己也成了荣耀圈的不朽传说。升到了55级,70级,75级,打过各种阵仗的职业比赛见过各种乱世浮生,依然能清晰记起那个考砸了的17岁夜晚,以及那个伫立在尸山血海与他面前的轻狂少年,对他发出改变他一生轨迹的邀约时的凛然模样。
“嘿,你的技术看起来不错,要不要和我一起来个组合?”
那是苍白的少年时代,第一枚闪着金光的记忆碎片。

这究竟是怎样的神展开啊,想拉他入伙的公会小组一直很多,但他上线时间飘忽不定,怕有了同伴有了契约会更加把持不住沉迷荣耀,一直纠结着没敢答应。
今天的此时此刻,je7c5b摊开的手却如此地充满诱惑。

张佳乐轻轻地抽了下鼻子,正想答复。
深蓝色的弹窗猛然跳出,屏幕中的一切回归静止。

孙哲平放开了键盘鼠标,喝着可乐等对方反应。
可盛世繁花这呆发得有点久啊,怎么跟第一次看到他时似的,毫无动静,搞得他难得不淡定地紧张了起来。
刚想再说点儿什么,烈焰森林里除自己外的最后一个活人,啪地凭空消失了。
居然在关键时刻一声不吭下线遁!!娘炮的心思比纯姑娘还难揣测啊!
“被讨厌了?”
孙哲平迷惘地挠了挠头……也罢也罢,毕竟追着他杀了两次,被嫌弃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等生命和法力都恢复后又下了趟本的社会少年想象不到,自己问出那句话时,网络那头的高三备考生正在经历怎样的修罗场。
直到网管强行锁定了张佳乐的电脑,他才察觉到身后的异样,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像触到干冰般打了个哆嗦。
他摘下耳麦,带着囚犯确认死刑日期的眼神回过头去,网吧老板、班主任与妈妈正围在自己身后,嗔怒的嗔怒,阴沉的阴沉,而给自己发了通告短信的哥们躲在三人身后,脸色一阵煞白一阵铁青。
他伸手去拿桌上的手机,面无血色地按下开机键,立刻被50多条短信与通话提醒震麻了手心。
显示时间:01:42。
一股强大的手劲儿揪起他的领子把他拎小鸡般拎了起来,妈妈的愤怒眼神近在咫尺,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左脸疼得烟熏火燎。
如果是游戏里,这种意图明显的攻击轻而易举就能避开,而在三次元,他压根没动过躲的念头。

第二次被杀时,为了集中注意力他关了手机。谁知后来和孙哲平打得忘乎所以,完全没了时间观念,不知不觉玩了6个小时。网管也是荣耀迷,知道2区炒得沸沸扬扬的那场大战,见腥风血雨的主角在自己网吧里打得起劲儿,非但没赶他走,还擅自帮他延长了时间。这下可好,父母到零点都没见儿子回来,一个电话打到班主任那儿,还听说他逃了夜自习早退,差点没吓晕过去。
张佳乐这孩子,外表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内心既要强又敏感纤细,心理承受力不怎么好。往最坏的方向想,只怕是摸底考又没及格想不开了。好哥们在梦中被急促的电话铃吵醒,原本不想出卖伙伴,可听他妈妈在电话那端声线发抖担心个不停,而张佳乐又死活不回短信,咬咬牙供出了他常去的网吧地址。

三人杀气腾腾地冲进网吧,问过老板之后,立刻锁了他的机子包夹而来。
然后就演变成了现在的局面。

在老师与同学面前挨家长打是很丢面子的,他想解释些什么,却只嗫嚅着“我……我……”没了后文。
因为妈妈用扇过他的右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哭了起来。
他本以为会迎来狂风暴雨般的捶打与责骂,就像在家被夜起上厕所的爸爸逮到自己凌晨四点偷偷摸进书房打荣耀时那样,抄起手边最近的东西一顿猛抽。可这次除了一记巴掌外,仅有源源不绝的浑浊泪水从妈妈的脸上不住滑落。
中年人的哭泣总是充满辛酸与无奈的,伴随着一阵阵抽搐与力竭,能感到浓浓的失望与担忧。平时总是很温吞的女老师赶忙过去搀扶,对他投去了冷冷一瞥。哥们用毫无自信的询问眼神打量着他,似乎在担心自己的背叛会不会毁掉两人的友谊,而他只是冷漠地将视线移向了别处,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地跟着妈妈走出了门。

凌晨的街道上春寒料峭,妈妈是骑着自行车来的,这会儿哭得说不清话,他便主动提出自己来载她回家。
少年弓起身子,卖力地背负起妈妈的重量蹬着单车,不平坦的道路在面前绵延起伏。
夜深人静,路灯昏黄,只有网吧、旅店与24小时便利店闪烁着廉价的微光,比他身形小上一圈的妈妈环着他的腰靠上了他的脊背,呜咽如风声一般萦绕不休。

08

到家之前,妈妈的情绪已经恢复了稳定,也没再提网吧的事。领他进了家门,在59分的英语卷子上签下名字,语重心长地问:“作业还没做吧?”
“嗯……”
他小心观察着对方的脸色,妈妈只是一脸浓浓的疲惫,洗了把脸抹去干涸的泪痕,没怎么搭理他就进了卧室。

张佳乐站在父母的卧室门前观望了一会儿,门缝下的黄光过了一小会儿就熄灭了,爸爸没有立刻抄着折凳冲出来,说明母上大人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真实去向。
他虽然有些叛逆,但归根结底还是个有骨气明是非的孩子。提着书包走进卧室,没扑向床反而坐到了写字台前,拧亮台灯,用力压平了考卷上的折痕。
闹钟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半,距离起床点还有四个多小时,张佳乐掏出作业本,一科挨一科地写了下去。
手上批量处理着堆积如山的作业,脑内却一刻不停地重播着与je7c5b并肩作战时的光景。与苦闷的现实完全不同,如此爽利如此过瘾,就像好莱坞大片里的主角开车撞破一整座集市一样,从那些布景般的NPC头上碾过去。但现实中的自己却是个软弱无能的懦夫,只会躲进虚拟世界中逃避现实,连妈妈的泪水都无法止住。
语文作业抄写到了“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他下意识地勾起唇角,想起了那个自称叫孙哲平的狂剑少年。
如果能像他一样拥有破军千里的勇气与疯狂,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前摇摆不定着深陷泥足吧……

他在写字台前奋战了一整个通宵,做完作业后又写了份摸底考的纠错总结。一直撑到天光微亮才重新穿起校服,收拾好书包准备上学。
客厅里静悄悄的,妈妈大概还在生气,没来叫他起床。桌上却摆着一碗加了荷包蛋的细面,还冒着热气。
他默不作声地吃完,关门出屋,被朝霞染红的鱼鳞状薄云铺展到道路尽头,胃里沉甸甸暖烘烘的,心中却升起了淡淡的负罪。

虽说离上次到校只隔了一天,张佳乐却觉得彷如来到了另一个陌生世界。
走廊里聚集了不少学生,一看到他就窃窃私语着纷纷退后,他轻松挤进人堆,只见墙上新帖着两份布告。红的那张是这次摸底考的年级前50名榜单,自然与他无关,而另一张白的则是有关他的通报批评。
暗搓搓的黑底白字,大力谴责着电子鸦片对青少年的毒害,比起布告更像讣告。他斜眼瞟向旁边的红榜,第一名的字体比别人的大出一倍,很是耀武扬威,一眼扫去,只能记住最顶端的那个名字。
年级第一是自己班上模样并不出众的一个女生。从小到大,父母都喜欢在耳边唠叨,某某家的某某又考了全班第一,某某家的某某钢琴比赛第一,某某家的某某代表校足球队踢了个全市冠军,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可在他度过的暗淡无光的17年岁月中,从来没给过父母一次向别人炫耀的机会。
就连初中时参加的最得心应手的电脑编程比赛,也只拿了全校第二。
爸爸说:“就不指望你争个冠军回来了,只要别拿倒数给张家丢脸就行。”
对于好胜心强的小小少年来说,这非但不是安慰,还是相当沉重的打击。

张佳乐抬头仰望了一会儿,试图把两张布告看岔眼,幻想着自己的名字挂在红榜第一是什么状况。会不会有雷鸣般的掌声涌动,得到最绚烂的鲜花和奖杯?
可事实上,让籍籍无名的他在学校里出了番风头的,却是丢人到爆的“网瘾少年为打游戏流连网吧夜不归宿”的传闻。
不知不觉间捏紧了拳头,指甲深陷进肉里。

他暗自下了个狠毒的决定——一模考试前不再登陆荣耀,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止的温习与做题。
连一百个玩家都屠杀过,还怕区区的及格线么?
必须要像个男子汉一样拼搏一回。

临考前的一周很快过去了,几天之后成绩公示,张佳乐青着眼圈把97、102与95分的三门主科考卷带到了父母面前。
忘乎所以地拼了太久,一模后整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妈妈夸了几句他的进步,见他成天熬夜复习,人越发阴沉憔悴,担心远远大过开心,轻声细语地问:“想吃点什么好的吗?”
“我想玩两小时电脑。”
张佳乐没抱太大希望,有气无力地回答。
见严厉的爸爸点了点头,他又像突然被拧满了发条似地,掏出账号卡向书房冲去。

开机,联网,刷卡,登陆。
十二天没上线,不知道那个狂剑士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
他一踏入荣耀世界就急忙打开好友列表,寻找那个奇葩的验证码ID,还好对方的名字亮着。
刚想对他打个招呼,je7c5b先向他甩来了一条消息。
“怎么好久没见你上线啊,说好的修正场PK呢?”
一如既往的慵懒腔调,以及不由分说就想把人卷入自己步调的强势,果然是那个人的做派。
张佳乐不知不觉地对着那句话微笑起来,不紧不慢地敲道:“忙三次元呢。你在哪儿啊,先开个房吧,我去找你。”

最安心的是,这么久了,他还惦记着和自己的约定。

09

二十分钟后,竞技场内,盛世繁花在飞散的血花中倒了下去,荣耀二字冉冉升起。
“不服,再来!”
张佳乐嘴硬地叫嚣。自从进了竞技场对上je7c5b,他已经前所未有地连输了三局。弹药专家这个职业,比起单挑更适合团战,自然没有狂剑士擅长PK。外加他今天精神状态不好,手指敲下去都是虚的,发挥得不愠不火,全然没了初遇那天的犀利。
“你怎么还是47级?!”
进入第四局后,je7c5b一边进攻一边轻松地拉起了家常。虽说修正场里不存在等级压制,但等级低的一方高阶技能少也是种不小的劣势。
“三次元很忙啊,我高三生……”
“哦,好学生就练级慢?”
“拜托我是没时间挂线好吗?!”

第四局输得没之前惨,好歹带走了对方十分之九的血量,张佳乐心有不甘地觉得,自己肯定是败给了狂剑士血越少越暴力的设定。
认真PK之后,才切实感受到了je7c5b的实力有多稳定强劲,像这种大高手,理应是下个副本抢个BOSS参个活动都会榜上有名的类型,与他组队,或许会比自娱自乐有趣。
“上次我问你的那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还没等他旧事重提,孙哲平先拒绝了他的第五轮PK邀请,再度拾起了上次没讲完的话题。
要不是那晚在网吧横生变故,他恐怕已经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吧,现在却因为背负了课业负担与妈妈的信任,吞吞吐吐答得犹豫。
“……上次你为什么要陪我胡闹,又突然想抓我搞什么组合,总不会是一时兴起吧?”

听到盛世繁花的犀利问题后,孙哲平轻轻吁了口气。对方的感觉果然敏锐,不由越来越赏识那小子了。
反正他本来就没打算藏着掖着,痛快答道:“没错,我就是想利用你们的矛盾闯出点儿名气。男人穷尽一生追求的,自然是功名利禄。”

这什么驴头不对马嘴的答复啊!张佳乐一口血吐不出来,不由自主抬高了声调。
“做这种事能得什么利啊!!看以后谁敢找你代打?!!!”
“目光短浅。话说你看不看荣耀职业联赛啊?之前一区有个抢BOSS很嚣张的话痨剑客,就是在网游里被战队发掘,当成好苗子带回去培养的。蓝雨的夜雨声烦,听说过没。嘉世的一叶之秋,最开始也是网游里的著名大高手啊……还有霸图和皇风那个谁谁谁……”
孙哲平掰着手指讲起自己道听途说来的职业圈八卦,另一端的张佳乐惊得嘴都合不拢了,如果真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的话……这个孙哲平,不光是神经病,还是空想狂啊!
“听你这意思,是想和我组队在网游里闯出名声,然后被职业战队挖角?”
他巴不得对方否定掉自己的推论,谁知孙哲平轻描淡写地肯定:“胆色不行,悟性还可以。”
“你怎么不去直接报名训练营啊!”
“联盟初开,各种因素都不稳定,从训练营混起,很难在下个赛季成为主力。再说了,自己倒贴,不够帅气。”

17岁的男高中生,正值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的年纪,任何一个网游高手突然接到职业战队的邀请,都会沾沾自喜喜不自胜,张佳乐也不例外地为此飘飘然了十五秒钟。可没过多会儿就自己清醒了过来——这不是真正的职业圈在敞开大门啊!!发出邀请的只是个寂寂无名的验证码,讲出这话更像痴人说梦。
还没出道就想着做主力了,还是明年的!你当你是联盟主席家亲戚啊!!不过一介玩家,却摆出了职业战队任爷挑的嘴脸。如果是三次元面对面的话,张佳乐怀疑自己会一拳打到他脸上去。

“你说什么梦话呢,职业联赛那都是大神级别的人玩的东西,你有那个实力么,有那个运气么?”
孙哲平只回了他一个字:“有。”
张佳乐忍不住用脑袋撞向了电脑桌。好吧,照联盟那尚不成熟的惨淡现状来看,凭他俩的实力,想越过遴选线问题不大。可并不是游戏打得好就能进职业圈啊,明明有那么多现实问题需要考虑。

一项刚发展起来的亚文化竞技职业,薪酬如何、前景如何,谁都说不清。打游戏的巅峰年华稍纵即逝,人到中年状态下滑后要何去何从?就算解决了这些问题,电竞依然不是上得了台面的正经工作,又该如何面对社会舆论和家庭压力?
一大串问题闪过张佳乐的脑海,毕竟人是无法仅凭着一腔热血生存下去的。
“你想打一辈子游戏吗?这行都是吃青春饭的。我问你,等到三十多岁,精力状态都下滑了,退了役了,你又没文凭没别的能耐,打算靠什么活下去呢?”
“那么远的事想了也白搭,到时再说呗。”孙哲平讲得轻松,“我喜欢打荣耀,想争个冠军。现在的我和你,都有拼的资本。不考虑跟我来么?”
“你……”
他的问题被轻而易举堵了回去,逻辑如此单纯,听起来还有几分道理。要是答应了与他弄个组合,朝着职业圈冲刺,那对荣耀的态度就不能只是随便玩玩了。刚打定主意要用功学习,就受到了如此强烈的诱惑,一场地震正在席卷张佳乐的内心世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剧烈摇撼着化为齑粉。
这个验证码,不要太张狂了!
“你爹妈就不管管你这样么!!”
身为一个非典型的中二少年,在网友面前搬出爹妈说事有够丢脸的,可他实在找不到其他理由反驳了。
孙哲平果真被他逗得笑出了声。
“他们还真不管我。”
“不负责任!”
“呵呵,我能照顾好自己。”

——这话说得……怎么跟嘲讽我生活不能自理似的!
张佳乐的脸上一阵发烧,盛世繁花威胁似地朝je7c5b举起了枪。
“不服!再来!”
话题又绕回了原点。
“别不服了,看你那等级低的,继续PK也没意思,不如带你练会儿级?”
Je7c5b没搭理他,略带鄙夷地说,但话音里却含着浓浓笑意。

跟着je7c5b虐怪的时候,张佳乐仍在用心琢磨着对方所说的职业圈的事。
将打荣耀当成毕生事业吗……似乎是很适合他的出路。
不过这种八字没一撇的事,万一失败,就等于掉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实在得好好考虑。

“杂念太多!打游戏时就该全情投入嘛。”
Je7c5b跑在他前面开路,冷不防在指挥中抛出这么一句。
光是观察盛世繁花的操作,就能看穿自己在想些什么吗?这个粗线条的家伙,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反而细心敏锐到吓人。
于是张佳乐干脆放弃了那些胡思乱想,跟着他朝刚开出的精英怪冲杀而去。

两人在等级稍高的练级区疯狂虐怪打了一个多小时,经验值积累显著。
“和你刷过怪后更觉得你资质不错了,要是我俩组合,肯定能横扫职业联盟的。”
孙哲平把打怪爆出的一地材料堆在盛世繁花脚下,像个苦口婆心的诱拐犯似地继续游说。
“唔,我……再考虑一下吧……”
有人陪同还是比单刷开心得多,这就是伙伴的力量么……张佳乐抓着头发克制着满口答应下来的冲动,如果现在是在网吧,他保不准会豪气冲天地再续3个小时。
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妈妈在屋外大声提醒:“乐乐,两小时到了!”

“我听见有人喊你乐乐?”
孙哲平再度开启嘲讽模式。
“唉,我妈在催了,烦死人。不能跟你说了。”
“你下次什么时候上来啊。”
“不知道啊我上线时间很不固定的,要不然你记一下我的手机号吧。”
张佳乐对着耳麦小声说道,敲了一串11位的数字给他。
孙哲平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新建了一个名叫“乐乐”的名片,扯开唇角。
“成,回头短信联系你。”

10

张佳乐乖乖退出游戏,钻回卧室铺开了数学课本,温顺得像只兔子。
数学作业依然非常讨厌,但把手机号给了孙哲平后,心里多了份念想,感觉自己不是在孤军奋战了。
他把手机调成振动模式摆在手边,每做完一题都拿起来把玩一下,后来等得有些不耐烦,认真解起了方程式,刚专下心,手机嗡嗡嗡地震了起来。

【乐乐】
【靠,没打完不小心发出去了。】
【和我组个组合呗?】

连续三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接踵而至,不用细想都知道是谁。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赶紧把对方的号码存入通讯簿,加了个“验证码”的备注。

【忙着呢,回头再说吧。】
【忙什么呢?】
【写数学作业啊,正弦函数这章好多不会。】

孙哲平短信回得很快,为了不耽误看,他干脆把手机藏进了左手手心,右手漫不经心地写着作业,眼睛却老往收件箱里瞟着。

【别跟我提那玩意,听着就难受。】
【文盲!】
【是又怎样!】
看着孙哲平的回复,他一阵忍俊不禁,可算在某个领域赢过他一点儿了,哪怕自己也压根不擅长。
自诩文盲的社会少年又把话茬拉回了自己擅长的领域:
【话说PK第四局你那个突然转到我身后的走位是怎么打出来的,我那套连招还没被人破过。】
——哦,这个你就不清楚了吧。弹药专家这个职业的跳跃能力呢……
他啪啪啪地按着手机键盘,对着回信面板滔滔不绝,乐得呲牙咧嘴,一直打到超出短信限制字数,才赶紧摇了摇脑袋,从后往前大段删除。
好险,一提到游戏就兴奋过头了,要是就这样由着性子聊下去,互发一通宵短信都不够,作业还写不写了?!
【我不想在写作业时聊游戏!!!!!!!】
他意志坚决地打了这句按下发送,还附赠了一大串感叹号。

身后传来推门的声音,吓得他一激灵,赶紧把手机塞进大腿之间毁尸灭迹。
妈妈端着削好的苹果与蜂蜜水走到他背后,他赶忙埋下脑袋装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拼命遏制住因为互发短信的开心而变得轻飘飘软乎乎的表情。
“刚才弄电脑,也是在打游戏呢?”
妈妈把蜂蜜水与果盘摆上了他的桌子,猜不透用意地问。
张佳乐有些纠结地咬着下嘴唇,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正在这紧要关头,手机又好死不死地震掉了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地夹紧大腿,小脸涨得通红。这种细节怎能逃得过老妈的法眼,没立刻揭穿他,而是睥睨着一脸心虚的儿子抛出了新的问句。
“你没在网恋吧?”
张佳乐抿了一口蜂蜜水压惊,这下差点全喷在数学书上。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我真的只是在沉迷网游!!!!”
他连忙摇手,激烈否认,巴不得把自己的账号卡双手交出去以表赤诚。
目送着妈妈一脸狐疑地走出房间,冷汗险些浸透后襟,尴尬和羞愤拧成麻绳折磨着五脏六腑,张佳乐把大腿间的手机重新挖出来,偷偷摸摸地点开新短信。
【成,那爷就来跟你聊聊人生吧。】
全然不知这边发生了啥的孙哲平,口吻还像没事儿人一样欠揍。
张佳乐不知为什么忽然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回了他一句:
【滚一边儿去!】

本来两小时能做完的作业,他拖拖拉拉地写到了半夜十二点,都是隔十分钟去翻一下有没有新短信的错,完全专不下心。
说来也怪,自从发了那条“滚一边儿去”之后,孙哲平就再也没回过他了,好像真听话滚去了他看不到的哪里。

张佳乐洗漱完毕,脱得只剩条内裤钻进被窝,手里还握着电量无多的黄屏小手机,眼巴巴瞅着半响没动静的收件箱,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那家伙,不是被开玩笑骂上一句就会生气的性格吧,为什么不理我了。
他回想起对方三番五次说起的想拉他搞组合的事情,把手机搭在鼻尖,用被子蒙住下半边脸,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像孙哲平那种性子豪爽直来直去的家伙,应该很瞧不起婆婆妈妈犹豫不决的人吧……
唔……怎么办……和他交朋友,不对……搞个组合什么的,还是……先答应下来么……

他打开发件箱,调出验证码的号码,打算酷帅地发一句“和你组合,也不错”。
但按下发送键后,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不受大脑控制地敲了个“你在做什么呢?”发了出去。
搞什么啊??!!!简直像时时监控着男朋友动向的小女生一样!!!爷们儿点啊张佳乐!!站起来撸啊张佳乐!!!
他很想一头撞死,还没来得及再发些啥挽回形象,就已经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孙哲平并没在意到他的失态,回得言简意赅:
【忙,副本中】

是这样啊……难怪没再回短信了,晚上10点后,确实是对方打荣耀打到正起劲儿的时段,他怎么连这点都忘记了。
张佳乐突然一阵意兴阑珊,望着漆黑卧室中空荡荡的天花板,想象了一下那个肩扛重剑的验证码在副本中豪迈拼杀的样子,一定还有别的野队成员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同分享着那份挥洒热血的快乐与激情吧……
总觉得有些羡慕呢,如果此时此刻在他身边与他并肩作战的人是自己……该有多好?

他被突然泛起的酸巴巴的细小情绪吓了一跳,赶忙翻身坐起来,对着孙哲平的短信按下回复,每一下都要按穿手机键盘似地一字一字码出了在内心深处揣了好几天的真心话。
【和你组合,也不错。】

然后握着手机重新重重摔回了床上,绵长吐息。
那一刻他突然发现,如果自己真的错过了这次机会,一定得用余生的五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去往死里后悔。

孙哲平一直没再回复,或许是刷本刷到了关键时刻吧。答应了他的邀约后,张佳乐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消失了,上下眼皮不停打架,就快抱着手机进入梦乡。
梦中的他穿着盛世繁花的一套装备,站在一大片血红血红的花海之中,那个头顶验证码的狂剑士背对着他,周身被赤色的柔光包裹,他正想朝他跑过去问他要不要一起下本……
聒噪的电话铃声忽然在耳畔疯狂响起。

你妹!!!哪个神经病凌晨一两点给人打电话啊,扰人清梦该被拖出去枪毙100次!!
张佳乐骂骂咧咧地摸到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既陌生又耳熟的低沉男声钻进了耳朵,声音很大,吓得他瞬间清醒。
“你快点升到满级好吗?高点的副本都没法带你去下!!”
孙哲平的声音透过手机去听,和从游戏语音中所听到的,质感有些微的不同,或许是在梦中被突然吵醒的缘故,张佳乐的心脏砰通砰通狂跳起来,赶忙扯上被子蒙住头,在被窝构成的暗黑狭小世界中压低了声线。
“你小声点好吗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
孙哲平善解人意地放低了音量,开门见山地问。
“哦,明晚九点后,有没有时间上线?”
“我尽量挤……”
“成,千波湖见,回头我再联系你。”

连个“再见”都没说,孙哲平干脆利落地挂断了通话。
张佳乐在被子里憋得难受,像溺水的人一样赶紧翻上来,张开嘴巴大口换气。
手机屏幕因为温暖琐碎的呼吸凝结了一层细细的水滴。
对不起了爸爸妈妈,对不起了李老师……
明天的夜自习……我还是逃掉吧。
张佳乐侧躺在床上,双手合十地默默道了圈儿歉。
心脏的喧嚣依然没有息止。

11

什么叫交了坏网友会立马变坏,张佳乐就是个典型例子。

答应了和孙哲平以组合的名义闯进职业圈,首先要保证每晚都有时间练习。对于每天连吃饭睡觉都要献祭给学业的高三生来说,抽出稳定的空闲打网游,简直比单挑隐藏BOSS还难。
于是他只好撒下弥天大谎,短短两天里干的坏事几乎刷新了此生的历史记录,不由觉得自己像个少年犯一样可耻。
高三的夜自习是为了让学生们彼此约束着专心复习而设,专治那些一放学就跑得无影无踪的顽劣小子,想申请不上夜自习,只需证明家中的学习环境更好即可,前段时间背负的记过处分,反而给他提供了便利。
张佳乐模仿着妈妈的字迹写了份官腔满满的申请信交给老师,说父母担心自己会翘夜自习去网吧,打算把他领回家做作业亲自监视。
得到老师的应允之后,他又问前排同学要了份高考冲刺班的报名表,回家对爸妈谎称班上要给后进生统一报补习班,父母自然和颜悦色地接受了,并痛快给了他500块钱的报名费。
——而它们自然成了张佳乐去网吧的“职业选手培训”投资。

不能再去已经曝光过的老地方上网了……小小的少年背着大大的书包走在拥挤喧嚣的闹市街区,枝头的碧桃在争妍吐蕊,晚餐小吃的炊烟被暮色浸润,骗来的巨款贴在裤子口袋里像烙铁一般滚烫,回想起老师与父母那如芒刺在背的期许眼神,简直想伏在电脑桌上很没出息地哭上一阵子。
“等拿到第一笔薪水时再还给他们不就行了?”
孙哲平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好纠结的,想成为一代枭雄嘛,必要时自然得不择手段。负罪感?羞耻心?那些都是妇人之仁,不该成为通往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与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的现实不同,盛世繁花在游戏里的生活,全然是另一番豪气冲天的霸者模式。与孙哲平成为搭档之后,他见识到了荣耀很少呈现给单刷者的另一面——有芸芸众生,有位于玩家社会顶端的精英族群——那是另一个圈子,由许许多多与他相似的人构成的顶尖玩家的圈子。
有些时候,是孙哲平陪他泡在练级区里看他做各种任务,与他一起打怪锻炼微操、寻找赚经验值的捷径。而更多时候,是他跟在孙哲平身旁,在各大公会的混战之中抢野图BOSS,与许多强力的对手相逢交手,好友栏的名字越积越多,半数是那些著名公会的顶尖精英甚至会长。
两人曾一起在罪恶之城的阴雨中鏖战,在千波湖的细浪中畅游,所到之处皆是刀光弹影。一直以来,张佳乐都把荣耀当成逃离现实的避风港湾,随便玩两把缓解压力,而现在却将其视为怀着梦想与热忱用心闯荡的沙场,有了闲情逸致去欣赏另一个次元的瑰丽美景。冰霜森林的雾凇闪耀,一线峡谷的云霞明灭,暮色下的钟楼巍然耸立着,没有温度的雪在无垠的黄沙上簌簌飘落——广袤的世界在脚下无边无际地延展着,与信任的人一同脊背相抵仗剑执枪,就好像没有任何到不了的地方一样自由。

游戏与现实仅有一纸之隔,却远比现实规则单纯。虽然存在着钱权交易尔虞我诈,却能凭着压倒性的实力摧毁壁垒破军千里。只要手持键盘鼠标勇往直前,便可运筹帷幄挥斥方遒,每一个平凡的玩家,都有资格征服世界,他简直爱死了这种感觉。
张佳乐特别享受与孙哲平一起抢野图BOSS时的兴奋,看着比自己庞大强悍得多的设定在自己的攻击下轰然倒地,蜂拥的人群在身后追杀叫骂着却无可奈何,终于在振聋发聩的成就感中寻找到了自身心灵的存在——
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才是真正的我啊——生存在另一个世界中的另一个我!不是背负着父母叹息老师冷眼的一无是处的少年,最终会像千千万万个凡人似地被磨去棱角化为可有可无的世界奠基石。而是生来应该升入高空灿烂燃烧的盛大烟火,绽放的刹那,所有人都应抬头仰视,纵使短暂,也要骄纵奢侈到不可一世。

之前的他,总是无所事事地混着日子,透过毛玻璃漠然观察着外面的世界,觉得任何真实激烈的情感宣泄都是哗众取宠。但在孙哲平面前,他奇迹般地放弃了最后的矜持,渐渐习惯了跟他胡来陪他发疯,肆无忌惮地笑闹发火,摧枯拉朽地倾泻着强烈的喜悦、紧张与愤怒,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这让他一时分不清楚了二三次元的界限,就仿佛电脑里那个装备风骚操作花哨的小弹药师的胸腔里猎猎跳动着他的心脏;而那个模样朴实地蜷缩在教室角落,眯起眼睛努力装出认真听讲的模样的灰蓝色男孩,才是戴着面具扮演出来的虚幻角色。

有了je7c5b的帮助,盛世繁花的经验值积累得很快,一个月左右升到了55级。每天一下课,张佳乐就会准时出现在网吧,战到11点再打道回府,出现在父母面前时总是一脸严肃的疲态,沉默寡言精神不振,好像用功了很久似的。早上6点准时出门,提前到校抄同学的作业,乍看上去,与一模前那副刻苦拼命的样子相差无几。
他彻底放弃了学习,上课都在用书挡着脸争分夺秒地补眠,偶尔有清醒的时候,也全部用在了思考荣耀战术上,把左手藏进桌斗里面,在画了键盘格子的演草纸上卖力练着手速。
纸包不住火,他知道这件事总有一天会曝光的,而曝光后会迎来怎样的腥风血雨,简直不堪设想。
可担心这个也没有裨益,既然选择了,就不该给自己留下回头的机会。

不知不觉间,第二次高考模拟已迫在眉睫。

12

从二模考场里出来,张佳乐有些腿软。
没什么比直面自己的无知更可怕了。一模时明明还记得的语法和公式,好像全部离家出走似地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一闭眼全是荣耀中的技能在纷乱闪烁,卷子上的题目则扭曲成了无法解读的咒符。英语听力完全听不进去,慌神之后更是阵脚大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写进去。
张佳乐在大脑当机中迎接了象征考试结束的铃声。

二模的最后一门考完了,所有同学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答案、估算分数,传到他耳畔时,好似被弱化成了蚕啃噬桑叶般模糊的沙沙声。
屋外正在飘着细雨,他拿雨伞遮住脸孔,失魂落魄走在回家路上,心知肚明自己会考出迄今为止最不忍卒视的奇葩分数,等到成绩公布时,所做的一切都会败露。
——会遭到怎样的惩罚呢?被学校开除吗?如果爸爸不认这个儿子把我扫地出门又该怎么办?
悲戚的念头在心中缠成乱麻。比起这些,最不忍心看到的还是一模时在父母眼中点燃的希望之光,再次被他亲手扑灭的瞬间。

他没有直奔网吧,而是在桥头停下了脚步,他的故乡有条波光粼粼的大河横亘,流水能载去许多哀愁。少年趴在金属栏杆上倾听着火车呼啸与傍晚游船的汽笛,凝视着桥头堡的红色小灯一亮一灭,用右手包裹住自己的左拳,呢喃了三遍对不起。
世界如此广阔,而他却如此孤单无助。
如果没有了归去的地方,真的可以凭着打游戏生活吗?
张佳乐没敢细想,突然丧失了去荣耀世界继续战斗的底气。而是掏出手机告诉妈妈,今晚补习班没课,他马上回家。

刚一到家,便先对上了父母的期许目光。妈妈想问他考得如何,可看到他惨白惨白的可怕脸色,立刻与爸爸交换了一下眼神,先招呼他坐下吃饭。
一桌饭菜,都是他最爱吃的,张佳乐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嚼着红烧鸡翅与糖醋排骨,鼻腔里泛起一股酸涩。
“偶尔发挥失常也是可以谅解的嘛,只要高考时努力就行了,模拟考失手,没你想的严重。”
“乐乐最近这么用功,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
看出了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两人一言一语地在他两旁劝解起来,关怀的语气更令他坐如针毡,喉口一阵阵紧缩,几乎吞不下东西。
张佳乐草草扒完碗里的饭,找借口说“我去学习了”,逃也似地躲进了卧室。

几小时后的B市小网吧里,孙哲平还在专心忙碌着。
Je7c5b站在一线峡谷的某块高地上,与其他围观群众一同悻悻遥望着野图BOSS岩之浪人奥磐被蓝溪阁的人越牵越远的一幕。
神之领域没开放前,各个区的著名精英还没法互相串门,je7c5b与盛世繁花已是二区呼风唤雨的顶尖高手了,倒戈向哪个公会,都能为其增添不少抢BOSS的优势。孙哲平接到过不少公会精英团的邀请,但他的目标是职业圈,却又定夺不了去哪个战队,干脆谁也不讨好谁也不得罪地打起散工。
Je7c5b刚和霸气雄图的人一起经历完一场混战,所属的队伍已落于下风,在抢野BOSS的大战中,胜败乃兵家常事,无需介怀,该放弃时就放弃仍是好汉一条。
蓝溪阁拉稳了岩之浪人奥磐的仇恨,已经杀到了尾声,其他公会见抢BOSS无望,爱干嘛干嘛去了,留下一些无所事事的继续在周遭晃荡,想看看能不能借着BOSS的爆发拾点儿荒占些小便宜。
局势已定,即使狂妄如孙哲平,也知此时已与BOSS无缘,干脆站在一边儿看起了蓝溪阁的人杀BOSS。
看了一会儿倒也看出不少门道,奠定了这场胜利的是对剑客与术士的搭档,一个主输出,一个主控场,配合得格外默契。
虽然ID陌生,看操作也知是以一当百的大高手,剑客手速了得,迅雷疾风狂放技能的间隙还有余力爆文字泡,离太远看不清在说什么,可杀野BOSS有必要这么话痨么说了BOSS也看不到啊。而术士站在特攻队外围,被不少人簇拥着,视站位估摸是这场的指挥,将场面控制得井井有条,偶尔放几下六星光牢助个攻,每次时机都卡得恰到好处。
看这两位的操作与判断意识,算得上是职业级水准,可现在还是季后赛时段,职业选手没理由在工作日出现在网游里。更何况,就算是来,也该在他们家一区搅风搅雨?
他打开好友栏,找了个公会会长询问,才知道蓝溪阁这帮人最近每天都来,二区四分之一的野BOSS都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会掉刀剑系武器的,一个都没剩。
他思考了一下,秒懂,看来是公会拉了训练营的人来给战队打材料了。这是要准备做银装迎接季后赛么。

既然来了,岂有不求战的道理。
孙哲平扯开唇角摸出了手机。

张佳乐压根做不进去作业,对着空白的练习卷一直发呆,越是难过,越是看不懂,察觉到时浑身都在轻轻颤抖着,手脚冰凉四肢僵硬。
恐惧,有时能营造出生病的效果。
他放弃继续学习了,关掉台灯上床睡觉,听着窗外雨水冲刷玻璃的白噪音,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呆愣愣地与天花板面面相觑,整个人都像台被拔掉插头的电冰箱一样沉默。
数羊数到300多只时,枕边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验证码发来的。
【你今天怎么没上线?】
【心情不好。】
他飞快回道,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搭档的询问。
可对方想和他聊的显然不是这个话题。
【那你今天可错过好戏了,一线峡谷有野图BOSS刷新,已经被蓝溪阁的人抢了。你知道我在二区碰见谁了么?】

孙哲平想吊吊他的胃口,不管他猜对猜错都会在下一条里公布答案。
“一区夜雨声烦的小号!”他已经用左手编辑好了这条短信,右手挥着鼠标让je7c5b拦在了刚灭掉BOSS准备凯旋的小剑客身前,耳麦里立马响起了一阵聒噪的:“哎妈我这边有个ID特挫挫得好像一巴掌拍出来的狂剑士跑过来找死了诶诶他出手了他砍我了他没砍着!!!好嘛小样还挺嚣张的看来要再次决一死斗了上挑看剑看剑剑剑剑剑剑!!你们先走一步不要太思念我这儿有我善后!!!”
靠,野外P个K还这么多话,孙哲平烦躁地摘下耳麦,把手速提到最高来应付对方的爆发式攻击,缠斗了好一会儿才抽空按了下桌面上闪着提示光芒的手机。
余光瞟了眼张佳乐回来的短信,笑容立马僵在了脸上,一不留神被那剑客挑成浮空了。

张佳乐也毫不关心他在抢什么BOSS又遇到了哪个高手,情绪崩溃地回了一句:
【我说我难过得快死了你懂我意思吗?】

13

夜雨声烦,在一区也算是个赫赫有名的账号,活跃在抢野图BOSS一线的玩家,多少都记得这个ID。
剑客,很强,也很烦,手速极快,垃圾话奇多,两者合并杀伤力蔚为大观。未到变声期的稚嫩孩子,却能在混战中对职业选手形成牵制,无愧天才之名。
孙哲平也曾玩过一区,用的是另一个验证码ID,一区为职圈提供了首批怪物级大神,野图BOSS总是被嘉王朝、霸气雄图与蓝溪阁三分天下,等级一满就没了提升快感,于是辗转来二区凌霸一方。没和夜雨声烦正面交手过,但并不代表没听过他的传闻。
对方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在网游里被蓝雨当家联盟第一术士索克萨尔的操作着魏琛挖角,带回训练营培养,想直接把他在网游里的账号打磨成职业级角色。这对蓝雨来说无疑是炒作点,主角又是个高调的家伙,很快弄得人尽皆知。正是这件事让他相信,从网游直接进军职业圈并非没有可能。

在营中接受过正经训练的人,操作更成体统,经验意识也更老道,哪像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与这种对手缠斗,容不得半点分心。
张佳乐那边的状况令人担忧,可眼下的机会也千载难逢。他的直觉判断是:用最快速度结束战斗,再打电话去问个究竟。
孙哲平重新套上耳麦,打断了剑客那滔滔不绝的垃圾话:“五分钟内定胜负。”找准了对方伪连的一个破绽脱离浮空,迎着伤害上前,卡在他收招僵直的一瞬拿冲撞刺击打出个漂亮的击退,暴走全开,一阵狂砍乱削,血气四溅。
但蓝雨的天才剑客也不是省油的灯,瞅着空当就爆手速还给他一串伤害,边吐槽边分出五个完整的剑影步应对。
他静下心,试图用声音的细微差别判断出真身。两人都已血红,胜败在此一举。
就在这紧要关头,手机在桌上嗡嗡抖着,电话铃声大作,来电显示上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区号不是B市。
孙哲平逮到一个分身放出崩山击,押错了,背后立马中了记三段斩。
他油然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会在这个时段给他打电话的,应该只有那一个人……
原本能还他一击,借着血气唤醒的属性,以血换血稳赚不赔,胜负还很难说。但,桌上的手机响个不停,完全没有挂断迹象。
狂剑少年重重叹息,放开了黏在指尖的键盘鼠标,对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
耳畔只有雨水激烈冲刷着玻璃的哗哗声。
电话那面的人沉默良久,声线颤抖着说:
“孙、孙哲平吗?我张佳乐……”
“这么晚了,什么事?”
面前的显示屏已变成了死后视角,他看到剑客在自己的尸体跳了两下,对话框撑开到最大,满屏嘲讽。
但他没再理会,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给自己点上一根,抓着手机转去了无人的窗边。

张佳乐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小区的公共电话亭里,一时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

刚才回复给孙哲平的短信,有些暴躁迁怒的意味,刚发出去就觉得不妥,谁知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压根没给他收回的机会。
给手机充电时,不知为什么突然特别特别想找个人说说话,再不好好倾吐一番,就要把自己压抑出毛病了。于是他鬼使神差地穿上外衣,抓起卡包和钥匙,伞也不带地偷偷溜出房门。
雨到夜间已变成倾盆大雨,春雷滚滚,简直是话剧中最适合殉情的天气,短短的三分钟路途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他熟练地拨下孙哲平的号码,等了好久才接通,可听到对方声音的一刹那,忽然涌起了一股想哭的欲望,以至于紧张到忘词。

孙哲平听到了明显的抽鼻子声,原本总在游戏语音中活力四射对他骂骂咧咧的清爽少年音,此刻像蒙了层霜雪般暧昧不明。
“之前说的进职业圈那事儿……你觉得,我能行么?”
“应该,没什么问题……怎么了?有话好好说你先别哭啊?”
抽噎伴着雨声渐渐大了起来,张佳乐捂着嘴巴想尽量调整下失态的情绪,可话语还是被哭腔冲得支离破碎。
“……今天,考二模了,英语卷,从听力开始,我就不会……”
“一场考试而已,犯得着么。不会就瞎蒙蒙呗。我上学那会儿,写选择题,从来都是ABCD轮着填,就那还有20分。”
“我也蒙了,可我蒙的,从来都不对……”
孙哲平有些想笑,顾忌着对方的自尊拼命忍住。相处这么久,多少也明白幸运值是张佳乐的死穴,roll点老能roll出个位数也算是种小概率的奇迹了。
他打开窗子,把烟灰弹向外面,B市的满月硕大明亮,万籁俱寂的夜晚,很适合与远方的谁聊聊心事。
确认过对方的态度之后,张佳乐便没头没尾地冲他抱怨起了最近的事,以及对未来的惶恐……靠在电话亭的玻璃门上看着外面的如瀑大雨,手指绕着电话线,眼泪扑扑朔朔地掉个不停。
早就脱离了学校与父母钳制的孙哲平,从没将心比心地考虑过不同世界的张佳乐竟会有这么多压力,于是吐着烟圈听得耐心。
“要是没有职业战队要我,又考不上大学,找不着工作怎么办,除了打游戏,我什么都不会,我不能再惹爸妈生气了……”
“你先别哭了成么,深呼吸,缓缓劲儿,听得我都想哭了。”
张佳乐的声音像被揉成一团的宣纸,听起来可怜兮兮的。他叹了口气,本来就不擅长应对这种局面,还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没办法不着急。要是三次元在一起,或许能摸摸他的头发,把他拽进怀里恶狠狠地捂上一会儿。
“你要是担心后路问题,等真走投无路了,就来B市投奔我吧,我带你混社会。”
他思考了片刻,提出了一个自己觉得靠谱的建议。

“真的?”
张佳乐又吸了吸鼻涕,眼睛哭得发红,于是用手背去揉。孙哲平的声音透过电话筒显得沉稳敦实,哪怕只是一时安慰,也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
可靠的承诺透过铺天盖地的雨声在耳畔响起。

“真的真的,无论在游戏里,还是游戏外,哪怕去了职业联盟,我都罩着你。有什么事直接找我,我帮你解决,别老一个人躲起来哭了。”
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听着心疼。”

电话筒从手心里滑下去了一截,张佳乐赶紧用力抓住,一时连眼泪都被吓了回去。
“孙孙哲平你妹的快点闭嘴!”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我又哪儿说错了?”
还哪儿说错了……今天会打这挂电话就是个天大的错误……
张佳乐脱力地蹲下来,用手遮住半边脸,把电话线拖得老长老直,脸上一阵阵发烫,心跳声则由激烈转为平稳。
哪儿来的这么天然的人啊,这么可怕的肉麻台词能随便乱说么?
条件反射就骂了一句,差点没直接把心里话说出口——“我要是个姑娘,听到你这句得以身相许。”

听对方似乎恢复了元气,电话那头的社会少年也稍稍放下了心,换了只手把滚烫的手机贴到了另一边耳朵上。
“对了你知道我今天在二区碰见谁了吗?一区传说中的那个夜雨声烦,虽然是个小号……”
话题很快扯到了游戏那边,他绘声绘色地把今天在一线峡谷的见闻描述了一遍,重点复述了那剑客的垃圾话水准。
哭过之后,心里好受了挺多,张佳乐立即听得津津有味,被某几个特内涵的句子逗得破涕为笑,时不时吐槽几句“怎么这样”、“好欠打啊”、“回头跟你一起收拾掉他”、“把他杀到闭嘴”。

午夜时间,网吧的工作并不忙碌,偶尔有顾客想买罐啤酒,却发现夜班网管正靠在窗边打手机。“冰柜里,自己拿去,算我请的。”孙哲平遮住手机抛给顾客一句,继续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抢野图BOSS的战略部署。
“女朋友?”顾客自己取了啤酒,用口型八卦地问向心无旁骛的网管少年。
结果却只得到一根中指。

张佳乐看着电话液晶屏,IC卡里的余额从刚开始的42块掉到了12块,而现在只剩下了个位数。
一聊起荣耀就刹不住车,天马行空地从各大公会实力喷到如何攻打副本记录,最后还议论了好一会儿最近的职业联赛一叶之秋有多强劲。刚结束了一个完整的话题,还没衔接上下一个时,张佳乐轻轻假咳了两下,抿住嘴唇酝酿片刻,又发出了一声叹息。

郑重其事地喊出对方的名字时,心脏又有一阵轻微的不适。
他缓慢而坚定地说:“孙哲平,我想好了。我要打游戏,和你一起。”
“嗯,我们一起。”电话那头的人笑了,轻松回应。
“进职业战队。”
“一起进战队,当主力,拿冠军!”
“想太远了吧。”
“目标远大点好。话说后天是个周日吧,有空全天上线吗?”
“有是有……怎么……”
“今天打了场窝囊仗,陪我把面子挣回来。”
“没问题!”

一整个晚上,这还是孙哲平第一次听到张佳乐发自内心的、毫不勉强的笑声。
于是他也跟着笑得安心。
“都夜里三点了……手机快没电了,要不就先这样?”
“打了一个多小时呢,我IC卡里快没钱了……”
“你在外面啊,我听见你那儿在下雨?早点回屋吧,别着凉了。喝点热茶,快睡觉。”
“晚安。”
“晚安。”
互相道了晚安,孙哲平正打算挂断手机,忽然听见电话那头的少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补充了三个字。
“谢谢你……”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耳中已经被忙音充斥。
或许是香烟与夜晚的作用,一向活得毛毛躁躁的他,也跟着泛起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感性情绪,借着最后一丁点电力打开了发件箱,调出张佳乐的手机号打了一条短信。
【我们的未来会很好的,一起加油。】

再次回到电脑前时,电脑已经进入了休眠状态,他没急着重回荣耀,而是坐下发了会儿呆。
起初只觉得自己找来的这个搭档,打法很炫,实力很强,又有股不服输的疯劲儿。
后来慢慢察觉到他还是挺情绪化一人,拼起来非常努力,许多地方一点就透,在打游戏方面称得上天才也说不定。
赢的时候神采飞扬,被猥琐输了总是立马破口大骂,居然还会因为担心家长的脸色哭得像台洒水机……
与自己同龄的男生,也能用“可爱”这种酸溜溜的词汇形容么?
17岁的少年孙哲平,渐渐陷入了无法给心中油然而生的“保护欲”定性的迷思。

而那晚的张佳乐冒雨偷溜回家,痛痛快快地洗了会儿热水澡,吹干头发钻进被窝,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无论二模考出的分数有多惨淡,一旦公布,就去找父母摊牌。
他要去打游戏,他要成为荣耀联盟最顶尖的职业选手,为自己的梦想奋斗,做自己喜欢的事。
安下心来的少年迅速抛下了俗世烦恼,坠入了秋日棉花田般纯白静谧的无梦深眠。

14

再苦逼的现实,只要直面接受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卸掉了心中迷惘,张佳乐连步子都轻快了许多,一大早便以去同学家为由,脸不红心不跳地进了网吧。
此刻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荣耀世界的生活仍在继续。
今天还是有好事发生的。
他第一次在竞技场里干掉了孙哲平。

50级前后横亘着一道职业觉醒,在高阶技能方面是条分水岭,一旦熟练掌握,惯用的打法也能翻新。照例的PK试手,第一局就干掉了曾把自己压着打到吐的je7c5b,盛世繁花高兴得一蹦一跳。
听对方精神百倍地招呼着“再来再来”,孙哲平果断点下确认,也不知前两天是谁可怜兮兮哭着打电话求人安慰的,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第二轮,两人都打到血红,je7c5b险胜。正值兴头上的张佳乐当然不服,立马磨着他开第三轮,正打得春风得意,有朋友弹了条信息给孙哲平,说流离之地又有BOSS刷新,蓝溪阁和中草堂正抢得不可开交。
他身上没队,对这BOSS也没需求,只要能杀到那对剑士与术士的组合就心满意足,和张佳乐简单解释了一下现况,可对方正杀到热血上脑,冲他狂丢着手雷喊:“打完这局再说!”
一局消磨了不少时间,盛世繁花又得一胜,心情好得飞上了天,哼着小曲往流离之地进发。

到了目的地,果然又是蓝溪阁占据上风,精英团在里面抢杀BOSS,公会成员在外围打成一片,孙哲平很快找到了昨天碰见的剑客流雨,今天他没在和BOSS鏖战,而是与一个中草堂的魔道学者斗得不可开交。而觅出那个颇有指挥风范的小术士则花了好久。
“就是他俩……蓝溪阁抢BOSS的关键人物。”他把两人的ID报给盛世繁花,“先打那个术士,看起来比较弱。”
张佳乐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儿,提出异议。
“要不这样,我去拖住剑客,你杀掉术士后再来支援我。”
“你一个人行吗?”孙哲平倒是轻易默认了自己能迅速干掉术士的设定。
“没事儿,我今天状态好得很,肯定能赢!”
抛下这一句,盛世繁花蹦跳着朝两人野战的坐标奔去。

结果先倒霉的是中草堂的魔道学者。
他只是中草堂公会的一个普通精英,在混战中碰巧飞进了人堆儿里,碰巧听见了一个术士在用稚气未脱的声音指挥着队伍抢杀还记住了他的ID,又碰巧嘴巴没上拉链喊了句那个某某某是蓝溪阁的指挥啊有点手残不要怕大家先灭了他……怎么紧接着就被个手速奇快的剑客喷着垃圾话追着打了呢?还挺有想一路虐他到死的架势。
他不求翻盘,只求活着跑到自家牧师的施法范围内,本来还有一丁点存活希望,结果不知从哪来了个弹药专家,一阵眼花缭乱的弹幕集火覆盖了近身缠斗的二人。流弹直擦,血线骤降,立刻当成横死。
“你就是夜雨声烦吧,来和我决一胜负!”他懒得讲明原委,直接井喷着技能光效挑衅。流雨对送上门的PK来者不拒,立刻滔滔不绝地打开话匣子又是搭腔又是嘲讽,其间还夹杂着语调欢脱的“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大号难道是慕名前来求战的吗我已经厉害到在二区都人尽皆知了吗”,更加重了他想尽快灭掉对方的冲动。
如果那样能让世界恢复安静,他定会尽力而为。

五分钟后的蓝雨训练营,尚且年少的黄少天双眼直勾勾盯着屏幕,像即将捕猎的猫般绷起脊背,戛然停下了嘴上的废话。
察觉到对方不是能随便虐翻的菜鸟之后,他陷入了短暂的屏息凝神,集中注意力飙起手速。
对机会主义者来说,百花式打法确实挺难应付。破绽是存在的,但视野太乱太花,不易捕捉,可想勇往直前撕裂节奏,却又很难破除弹幕近身。
……或许,能赢。张佳乐估算了一下当前形势,自信满满地扬起唇角,喊着“哪儿跑”朝残血的小剑客乘胜追击。谁知小剑客退了几步,朝自己身旁某处喊了句:“魏老大!这边这边!”
再然后,他发现自己被六星光牢套了个正着。
说时迟那时快,剑客身旁的大石头后面,突然又蹦出一个术士,姿势嚣张跋扈地把血量不多的他三下五除二给玩死了。
这招太过始料未及,毫无招架之力,快挂之前还听到对方猥琐笑道:
“小毛孩,想学大人抢BOSS,回家再吃三年奶先!!!”
“卑鄙无耻下流还有没有下限了!说好的一对一呢!”
张佳乐摔着键盘冲耳麦大嚷,无奈盛世繁花已经死了,喊这些也没人听见,只好把犬牙咬得咯吱响,气势汹汹地回城复活。

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这儿是网游野外,从来没什么“说好的一对一”之说,对方找帮手埋伏兵,都在规则的应允之内。
可就是怎么想怎么不爽啊,那个叫流雨的剑客还好,可石头后的术士算怎么回事儿啊。“肉夹馍馍夹肉”又是什么破名?这年头的人取ID都是故意为了让人一秒出戏的么?

要是他当时知道咻地灭掉自己的人是蓝雨队长,当前人称联盟第一术士的魏琛,不知心里是会好受一点呢,还是会更复杂地把“没下限”三个字喷他一脸呢……

盛世繁花在往回赶的路上收到了je7c5b的消息。
【术士干掉了,你人呢。】
【挂了。】
他越想越气,噼里啪啦把键盘打得直晃。
【你一定要帮我报仇啊!!!不光是那个话很多超级烦的剑客流雨,还有一个特没下限特不要脸的术士,ID叫肉加馍馍加肉的!!臭不要脸偷袭我!!差一点就要赢了的,一定得狠狠灭了他们!!】
孙哲平回得简单靠谱:【成,看我的。】

盛世繁花好不容易跑回了自己挂掉的地方,剑客流雨已经不见踪影了,魏琛出手救场之时,流雨只剩下一层血皮,自然扛不住血气唤醒下的狂剑士的一击大招,现在还在从复活点回来的路上。
……嘻嘻嘻,有机会。张佳乐眯起眼睛,让盛世繁花静悄悄地顺着两人的视觉死角慢慢靠近,找了个适合偷袭的地点蹲了下去。
等到时机恰当的时候,再跳出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躲在石头后面露出半个脑袋,像监视着主人的猫科动物般观察着je7c5b与肉夹馍馍夹肉乒乒乓乓地打着。
两人的对话轻轻飘进耳朵,只听到方才笑自己是小毛孩的家伙正朝着面前的狂剑少年东拉西扯。
“唷你这小子打得挺猛嘛,还没加公会呢?不考虑加个工会玩玩儿吗少在这儿祸害良民。”
“我的目标是进职业圈,普通公会,没兴趣。”
“嚯野心还挺大呢,唉哟卧槽对老年人下手真狠中华民族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到哪儿去了!”

术士一边叫惨一边用诅咒之剑嗖嗖地削着狂剑士的血量,极尽猥琐之能事。见je7c5b快被打趴,他犹豫着要不要冲上去救场。

就在那时,术士对面前的验证码笑吟吟地说:
“目标职业圈哈,我说你,要不要来我们蓝雨试试?”

15

“你是……蓝雨的魏琛?”孙哲平试探地问。
战斗实力在他之上的术士,张口闭口“我们蓝雨”,满嘴跑火车打法又出奇猥琐。几个义项一合并,答案也就呼之欲出。
既然对方为老不尊,也就没必要称呼前辈了。

张佳乐赶忙缩小窗口调出百度,搜索起了蓝雨战队,他对联盟的了解没孙哲平深,还无法像他一样仅凭几下交锋就能看穿小号下的真身。大略扫了一眼蓝雨今年的职业配置,不由心下一慌,这支队伍,有狂剑士,却没有弹药专家的位置。
之前只考虑到了两人会一起加入战队,或者一起落选,从没想过还有其中一人被挖角而另一人被拒之门外的可能。
一晃神的功夫,魏琛就对被突如其来的邀请分心的je7c5b放出个六星光牢,配合着超没品的笑声:“科科科,有破绽!”
忽然搞不懂那邀请究竟是认真的,还是瞎扯着想分散对手注意力的了,刚才的纠结烦恼一下子显得格外愚蠢。张佳乐勃然大怒,盛世繁花从石头后面鱼跃蹦出,倾泻着弹药拦在了二人之间。
“你不要随便挖人墙角!我们俩是一个组合!”
“你谁啊?!”
闪光弹,燃烧弹,杀得术士步步退。肉夹馍馍夹肉只好暂时放下je7c5b,转向横空冒出的新敌手,看到对方那独一无二的绚烂打法才找回了十分钟前的记忆。
“原来是被老夫喳喳干掉的小毛孩,嘁,手下败将。”
张佳乐无语向苍天,明明是被偷袭死的,怎么说得跟光明正大取得压倒性胜利似的。要不是知道他是职圈前辈,差点爆粗口骂过去。
技能时效一过,je7c5b也冲进来援手,局面变成二对一。
“你们要弹药专家么,要的话,我们可以考虑一下。”
孙哲平倒是还在认真考虑着魏琛抛出的问题。
“不打了不打了,先讲正事儿,待会儿接着分胜负!”
老不修见年轻人杀气凌厉,联手后攻击力更是暴涨,再这么缠斗下去也讨不着好处。堂堂职业战队队长,暴露身份后居然和两个连公会都没加的小屁孩打得平分秋色,这要传出去,还不得被冤家战队笑掉大牙。

肉夹馍馍夹肉喊出停战协议,盛世繁花和je7c5b也理智地收了手。比起在网游里逞威风,还是对战队的邀请兴趣更大一些。
“你说你们是一个组合?”
“对,团队战中配合协作也很重要,我们俩有配合的经验,加入战队也最好能一起。”
孙哲平抢在张佳乐前面说,这话已经酝酿了很久,也算是给搭档吃颗定心丸吧。
盛世繁花冲je7c5b转过了脑袋,虽然游戏里是看不出眼神表情的,但张佳乐还是希望能把感激的目光穿透两层屏幕传递出去。
“嚯,这年头的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个个口气都这么大。问你要不要来蓝雨试试,是因为战略部署上需要能打的狂剑士,但我们蓝雨向来是以术士为中心的啊,全球最强的术士就在我们这边儿,干嘛还要两种控场角色?”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要弹药专家。就算勉强收下了弹药专家,恐怕也没有团队比赛上场的位置,如果两人拘泥于想打出配合,去蓝雨,确实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你觉得他水平怎么样。”孙哲平问。
“还不错,就是大意了点儿。你们这些小娃娃,不要太天真,跟你们说啊这社会残酷得很……”
魏琛又就着刚才那场偷袭完胜借题发挥,巴拉巴拉说了好久,张佳乐的怒气槽再度冲顶,连最后一丝对前辈的尊重也抛诸脑后了,直接骂:“你闭嘴!”

局面僵持不下之时,流雨从复活点赶了回来,标志性预告就是那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声的高速叫骂:“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昨天的那个验证码吗?小喻也是你杀的吧PKPKPKPKPK血多打血少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去竞技场单挑看剑看剑看剑看剑去死吧!”
Je7c5b拿重剑格挡住流雨的攻击,顺势答应了他的要求:
“行,那就来次竞技场吧,2V2。我俩组队挑你们两个!”

16

盛世繁花和je7c6b一组,流雨和肉夹馍馍夹肉一组,2V2下了竞技场。
一对中远程控场职业,一对剑士系近战职业,乍一看还挺势均力敌。
蓝雨二人的对战经验更老道些,一开场就借术士的控制型技能扯远了狂剑与弹药的距离,想着法子拆散两人的配合。先束缚住je7c6b集火消灭,再2对1把盛世繁花磨到弹尽粮绝。第一局,剑与诅咒完胜,刷着垃圾话得瑟得要掀翻天顶。

正面对决惨败可不同于偷袭受挫,没什么好义愤填膺的,反倒能更清楚地看出差距。
张佳乐活动了一下右手,轻轻捏拳又放开,听见孙哲平低声说:“职业选手级的经验意识么,挺老辣的,有意思……持久战对我们不利,一上来就强攻吧,听我指挥。”
Je7c6b谦逊地提出想再切磋一局,彬彬有礼的态度一扫昔日狂傲,让人大跌眼镜。流雨正打到兴头上,二话不说,接受挑战,竞技场里洋溢着闹哄哄的欢快气氛。
刚一开局,je7c6b与盛世繁花便站到了一起。
张佳乐把神经绷得很紧,左手浮在键盘上,右手捏牢鼠标,随时能爆发出最快手速。
他相信自己今天状态极好,绝对能打出一番爆发式的操作。
“弹幕掩护!冲!”
不等剑客与术士出手,孙哲平一声令下,狂剑弹药携着纵横耀目的炮弹光化与剑影血气朝流雨直冲过去。
纷繁的爆炸包围了流雨,缭乱的技能特效之中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爆炸声与重剑不断的劈砍声交织得像曲摇滚,飞溅的鲜血是篝火晚会的点点落红。
“我靠靠靠靠靠靠——”被围殴的黄少天只发得出这个感慨,虽然手速和判断还在,可这华丽震撼又气势汹汹的配合愣是杀得人晕头转向无法应对,只能狂敲着键盘看血线以惊人的速度掉落。
“小子撑住!魏老大来救你了!”本想猥琐一下再后发制人的术士被面前的惨剧震慑,起手一个大招想扰乱二人攻势,可局面依旧未能逆转。
“来得正好,一起做掉。”孙哲平傲慢地说,与盛世繁花扛着伤害抛下流雨的尸体,腥风血雨朝着术士席卷而去。
在弹幕夹带着伤害的疯狂掩护下,暴走的狂剑一往无前。
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两人的状态都已到达巅峰。
长达十分钟的爆发,一个现役的职业选手,一个训练营中的明日之星,就这样倒在了他们蛮不讲理的猛攻之中。

赢了,真的赢了!!!看着屏幕上的荣耀二字,张佳乐这才惊觉背后已经被汗水浸湿。
“赢了!!我们赢了!!!”
三秒之后,盛世繁花再次蹦得老高。
方才的那场配合,无论走位还是技能衔接,全都像早就算好了一样卡得精准,二人合力打出的伪连,密集到毫无破解余地,再加上百花式打法与生俱来的掩护效果,一个歪打正着使出的配合,竟然强力到近乎无解。
注意力,争胜心,碰到职业选手的兴奋——它是多重因素造就的奇迹。立刻再让二人复制,恐怕也无法再现出那一瞬的辉煌盛景。
不管怎样,这都是从蓝雨队长手中拿下的无可争议的一胜——多少现役职业选手都做不到的壮举,毫无疑问鼓舞了两个誓要挺进职业圈的少年的斗志。反应过来后立马笑着、呐喊着,操作着手中的狂剑士与弹药专家撞向一块儿熊抱在一起难舍难分。

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一个偶然碰出的精彩配合,即将在两年之后以烈火燎原之势席卷荣耀联盟,并将他们推向万众瞩目的决战舞台。
更不知道遥不可及的九年之后,再见意味着再也不见,繁花血景,终成绝景。

“咳,打得不错……”连一向没下限的魏琛都没法对这场PK挑出毛病,诚心实意地送出褒奖。
黄少天正值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立马上蹿下跳再次聒噪起了:“PKPKPKPKPK刚才那招没看清楚就挂了!再来一局再来一局!”
“像你这么有前途的狂剑士,就该来我们蓝雨,来蓝雨,拿冠军。话说你成年没啊,要是成年了,来咱们蓝雨,妥妥的首发,我已经看到冠军奖杯在召唤咱们了,勇敢的少年啊快来创造奇迹。”肉夹馍馍夹肉又摆出了最初的传销脸孔,开始满嘴跑火车。
“谁跟你是咱们!!”盛世繁花立马用搂自家保险柜的姿势搂住了旁边的je7c5b,看那架势,简直像是在提防臭流氓强抢良家妇女。
“呵,队长还不打不过我的战队,加入了又有什么前途?”
Je7c5b,群嘲属性全开的时候,连头顶的验证码都带着一股狂霸之气。
“就是!+1!”盛世繁花跟在旁边一唱一和。
“哟呵偶然赢了一局尾巴就翘上天了?拉你入伙那是抬举你。现在的小朋友字典里还有没有谦虚二字啊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我看你俩刚才那个配合也是偶然打出来的吧真这么厉害怎么第一局不用呢,别掩饰了真金不怕火来炼,有种再来一场啊?”
魏老大张口主持局面的时候,年仅15的黄少天正竖起耳朵用心学习着爆垃圾话的技巧,为日后长成联盟第一垃圾话高手奠定基础。
老实说,这番话对孙哲平还挺有效的。狂剑士立马重剑在握,回嚷道:“你当我不敢吗?!”

再来一局,胜负还真难说定。张佳乐瞟了一眼时间,无心再战:“我时间不多,得回家了,以后有机会再来切磋。”
生拉硬扯着还想再战的je7c5b离开竞技场之前,还听到一把猥琐的声音在背后叨叨着:“哈哈哈怕了吧不敢了吧再打一局老子绝对收拾得你俩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孙哲平与张佳乐不约而同地冲着屏幕竖起了中指。

游戏里也会有时间流转,春夏秋冬风霜雨雪皆能重现。此刻的主城,建筑与街道都被夕阳染成了浓浓的橘红色,好像整座城市都在剧烈燃烧着一般。
“好神奇的一天啊……”张佳乐由衷感叹。
与职业选手对战,竟然侥幸胜出;收到了梦寐以求的战队邀请,竟然想都没想就果断拒绝。仿佛一夜之间彩票中奖,家财万贯又千金散尽,除了浓浓的成就感外,手中依然空空如也。
这么一想还真有点心疼。张佳乐眼巴巴地看着屏幕里的验证码狂剑士,试探着问。
“你这样真的好吗?第一次被职业战队邀请吧?”
“哼,你觉着他像认真的吗?我看未必,那个没下限的老东西……”
孙哲平倒是对魏琛的本性看得很清醒。
“如果蓝雨正儿八经想挖你,你会答应吗?”张佳乐不依不饶。
“如果我答应了,你又会愿意吗?”

狂剑士站住了脚,回身转向追过来的盛世繁花,红彤彤的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张佳乐思考了好一阵子,太阳穴都疼了起来,才想出了一个既真诚又妥当的回复。

“要是我说我不愿意,那不就显得我太任性了吗?难得的机会。”

Je7c5b久久地盯住他,忽然挥出手中的重剑,没使用任何技能地戳向了他的胸口。
同一队伍的成员有伤害豁免,所以这一看似攻击的行为,更像是……某种心照不宣不分你我的亲密举动。
他知道孙哲平要说些很重要的话了,右手托腮,洗耳恭听。

“你要是不愿意,就直接告诉我你不愿意,在我面前,偶尔任性也没关系,我不介意。”
孙哲平没来由地有点生气,校准了耳麦渐渐抬高声音。
“是我找你搞的组合!我说了就会负责到底!就算哪天你先把我踹了,我也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
这话张佳乐可听不进去,盛世繁花立马举枪,一个威胁非攻击的姿势。
“我干嘛要把你踹了啊!人家这次要你不要我好吗?再说了,全荣耀我只和你一个人玩儿得最好,踹了你我还能找谁去?!”

流光溢彩的夕阳下面,狂剑士用重剑指向弹药专家的胸口,而弹药专家举枪瞄准了狂剑士的脑袋,一触即发的备战姿势,彷如一个郑重其事的仪式。
孙哲平笑了,深吸一口气,承诺似地吼道:
“我们这个组合,永不解散!”
张佳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干脆一字不差地重新复述一遍,吼声更响。
“我们这个组合,永不解散!!!!”

17岁那年的春夏之交,两个于一场险胜中看见光芒万丈的无尽未来的少年,在赤色的人造夕阳之下,订立了一个朝气蓬勃的誓约。

17

张佳乐心情舒畅地回到家,一推门就感到了一股凝重的气氛。
爸爸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电视机前,妈妈也没在厨房忙碌。两人表情阴沉地坐在餐桌旁,像是守在木桩前等兔子撞上的猎人,连室温都跟着降了几度。
丛林般不寻常的危险气息……他吞了吞口水,蹑手蹑脚挤进门,爸爸一听见响动便把手里的报纸摔在了茶几上。
“跟你老师打过电话了,解释一下吧。”
“解释什么……”
“夜自习到底去干什么了。”

刚被质问时,他就明白话题的走势不对,可听到确凿问句的刹那,还是听见了心脏噗通掉进冰水潭里的声响。
张佳乐把嘴唇抿得发白,一言不发。
从小最怕见到的表情浮现在爸爸脸上,眉峰因怒火挑起,是挨骂挨揍的预兆。
“给你那500块,都拿去泡网吧了?”
中年男子瞥了眼身边眉头紧锁的妻子,咄咄逼人的老生常谈劈头盖脸地甩了出来。
“你这孩子平时是有些不争气,可以前也不会撒这么大谎!”
“知道你不爱学习,但小孩子不学习又能做什么!”
“你已经17了,就没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过吗?!”

他低下头,默默承受着唇枪舌剑的洗礼。如果是平常,一定会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地任这段风暴过去,不反抗不多嘴,过会儿就能恢复心平气和的沟通氛围。
可听到最后一句时,他忽然有冲动去做一件原先绝不敢做的事。
左手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击打,是举枪的操作。
外表温驯无害少年抬起脑袋,用沉静的眼神直勾勾地望向自己的父亲。
“我有。”
他前所未有地顶嘴道。
“我不是小孩子了,也考虑过自己的未来!!”
“呵,怎么考虑的,打一辈子游戏么?”
“我就是要打一辈子游戏,我……”
中年人没等他说完就呵断了后半句,宛如狮子咆哮。
“反了你了!卡给我!”
父亲从椅子上倏然站起,大步逼近:“你玩游戏的那张卡,给我!”
而他先一步感到了危险,条件反射地向后退却。
刚进屋子还没换鞋,双肩包也背在身上。整装待发的张佳乐立刻转身,打开门冲出屋子。他很珍视他人的心情,从小与父母起冲突时都会咬紧牙关隐忍退让,如此激烈地与之为敌,真的只是为了守护如生命意义般重要的东西。
“我不能给!我打算,我是打算进电竞圈的!!”
他大声抛出这句话,摔上门拦住硬扑上前的爸爸,跌跌撞撞跑下楼梯,运动会时完全施展不出的长跑技能全砸在了此刻,一直逃出了小半条街,发现父母没追上来,才靠在树旁撑着膝盖大口喘息。

第一次离家出走,竟开始得如此仓促。
口袋里还有70多块钱,无处可去,他忖度了一下,果然只有网吧会对自己敞开友好的大门。

看到盛世繁花上线的好友提示,正在帮新东家刷副本的孙哲平小小地吃了一惊。
争分夺秒推翻了副本BOSS,就看见熟悉的弹药专家早已等在了约好的出口外,像只等待被人拾取的宠物。
“都晚上了,你没回家?”
孙哲平看了下时间,晚上六点半,应该是对方吃完晚饭开始抄周末作业的时段。
“包夜,我离家出走了。”
张佳乐努力让声音显得自然平淡。

Je7c5b今天在帮一个近期崛起的新生派大公会打工,脑袋上正挂着“百花谷”的公会名称。百花谷暂时还不是职业战队下属公会,但坊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它的成立就是在为一个即将在第二赛季强势登陆的战队造势,四处集贤纳才抢BOSS刷副本隐藏B,花大价钱收购稀有材料,招兵买马得分外招摇。
像这种有需求的公会,只要实力够硬,打混进去也相对容易一些。更何况,他对幕后的战队传闻也有些兴趣,呆得近了没准能听到更多情报。

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分开后的情报,孙哲平用指尖轻敲着麦线对他送去慰问。
“这次没哭?”
“滚,当我是多容易哭的人吗?”
张佳乐往嘴里扒拉着香菇鸡味泡面当晚饭,含糊不清地回骂。
“没哭就好。我们一会儿还要下趟本,看看能不能碰到隐藏,一起来?”

反正在网吧也是闲着,他当然要跟着搭档一起玩儿,于是爽快答应,迅速向公会发出加入申请。
等待通过的闲暇时段,还不忘掏出手机给爸爸与妈妈各发了一条短信,散布一下善意的谎言。
【我没事,今晚住在朋友家里,不要担心。】
看着小信封从手机屏幕中央飞走,他把下巴点在电脑桌前,又陷入了短暂的迷惘。
“嗳,我说……做自己想做的事,和让爹妈不难过之间,真要抉择起来,比考试时蒙选择题还难诶……”
孙哲平每次都回得毫不拖泥带水:“世上没那么多两全其美的答案,你只要做你自己就行了。”
“唔,说的也是……”
他瓮声瓮气地表示认同,稍稍振作了一些。

又朝着坏孩子的道路前进了一步呢。
张佳乐觉得,自己似乎被推向了一个三岔口处,四周是苍茫旷野,两条前路,一条荆棘遍布,而另一条被包裹在能见度极低的浓雾之中,看不透会通往何处。
他必须在艰辛与未知中做出选择,当然,未知的那条也未必会一马平川。犹豫不决时,雾中传来了沉稳的声音,有人问他,愿意与自己同行吗?
再然后,那人从雾霾中伸出了邀约的手,虽然只能将将看出旅伴的轮廓,但那只手,一定温暖又令人安心,能给予他源源不竭的勇气。

张佳乐盯着弹出的系统公告,将双手放回了键盘与鼠标上。
“噗,还挺合适,跟事先商量过似的。”孙哲平盯着弹药专家头顶上的称谓变化,忍俊不禁。
【百花谷公会玩家 盛世繁花】。
“是吧是吧,这公会完全符合我的取名品位啊,点赞,好评,我感觉我能在这儿呆一辈子。”
第一次玩公会的他,意外没为这显而易见的揶揄动怒,反倒像刚离家出走就找到了新归宿似的,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少年留恋地向来时的道路张望了最后一眼,迈开脚步,抓住那只邀约的手,懵懵懂懂地朝着雾霭的深处走去。
而新的历险即将揭幕。

18

组团刷本很容易看出玩家的水准高下。百花谷这帮精英已经见识过了孙哲平的实力,大差距霸占输出榜首,开路先锋非他莫属,自然也很在意他带来的弹药朋友。
高手的搭档,水平应该也不错吧。抱着这种心态,五人进了一个55级副本,一趟本出来,各个目瞪口呆。
——何止是水平不错,简直要变成他的粉了。

水平不俗只是一小方面,其实盛世繁花有不少技能打空,输出位列je7c5b之下,但他的打法绚丽得闪瞎人眼,偶尔爆发的一小段操作更是火树银花得煞是好看,堪称惊艳。
大家也都和弹药专家打过交道,从没见谁能做出这种视效。有个多嘴的妹子立刻去群里大肆宣扬了一番,碰巧精英二团团长也是个用弹药专家的,好奇地跑来加队观摩。作为一个弹药职业真爱粉,他听说过“47级弹药专家烈焰森林屠杀半个公会”的传闻,一开始只是想围观风云人物,可推本时并肩作战近距离观察了一番,出来时也差点跪在对方脚边。
这趟本张佳乐更是状态绝佳,杀BOSS杀成了一场大型灯光喷泉表演,彻底夺走了二团长的存在感。正因为用的是同种职业,才知道想打出同等效果有多难,这不仅仅是个人风格之别,而是赤裸裸的实力差距。手速、直觉……种种天赋造就的天堑,再练个十年八载都未必能复制得出。
“咳咳,炫是很炫,可惜挺多没中。”他毕竟是个团长,碍于面子不能立刻跪舔表达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情,但拉拢之心还是有的,“要是高手还有副本次数,不如加我的组再下个十人本?”
二团团长点开百花谷的弹药专家交流群,把刚才录的视频转存后上传进群共享。
而盛世繁花屁颠屁颠地跑到了je7c5b面前……他的副本次数比孙哲平多出了一次,得到“你随便”的应允后才给二团长发了个OK的表情,抛下搭档投奔了新朋友那边。

两人来到副本入口,好几个弹药专家蜂拥而至,都是看过了方才那段视频的,头顶气泡框里满是“拜大神!”、“围观大大!”、“高手求指导!”好不热闹,可下本又不能搞成单一职业团,你争我抢了好一阵子才决出了最终阵营,摩拳擦掌地簇拥着盛世繁花大步前进。
荣耀刚火起来时,网络环境还很包容和平,公会中的勾心斗角也不太严重,大家都是凭着对网游的爱在交际打拼,张佳乐在网上又是活泼随和的类型,很快和大家打成了一片。一帮弹药专家叽叽喳喳地进去,出来时简直跟八拜之交似的,欢声笑语异常祥和。
而那些没赶上趟的弹药专家则纷纷跳出来表达不满,要求提前预约高手明天的副本次数,盛世繁花摇身变成烫手山芋,刷材料的任务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跑来接应的孙哲平看着面前的景象,只想吐槽:这什么弹药专家联谊会……

副本次数耗光,又碰不到野图BOSS刷新,盛世繁花和je7c5b又去竞技场切磋了几局。张佳乐被拖进百花谷的弹药专家交流群,被一排排“围观高手”的刷屏搞得晕晕乎乎,顺手也和孙哲平互加了好友,大肆嘲笑了对方的QQ之简陋——默认企鹅头像,无签名,QQ名字就叫“孙哲平”。
他很久没熬通宵了,很快眼睛酸涩着快要支撑不住,放下游戏和孙哲平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了QQ,从喜欢吃什么到最近看了什么电视剧,全是些鸡毛蒜皮的没营养话题。
而对方居然没觉得烦,陪他熬着夜认认真真地逐条回复。
“你白天还要上课吧,要不要先趴会儿。”留意到张佳乐的话题越来越天马行空没逻辑,孙哲平好心提醒。
“没事儿,我比较喜欢和你说话,觉可以上课再睡。”
“上课睡觉太费事儿了。”
张佳乐刚想回:哇哈哈哈居然说上课睡觉费事儿,个文盲装什么三好学生。
用两根食指敲键盘时,孙哲平又补了一句过来。
“我整理了不少职业战队的资料,包括角色与选手信息和战术排布,还有许多修订过的游戏攻略,影印一份邮给你?上课时没法上机,那就给我把这些全研究透。”
“好啊好啊,上课有的打发时间了。”
“上地址。”
张佳乐老老实实地把自家地址送了上去,瞟了眼窗外蒙蒙亮的天光,自暴自弃地补充:
“我回学校看一眼哈,没准已经被开除了!祝我好运吧!”

被开除了也好,这样就能毫不浪费时间地天天上荣耀。

可他竟然没被开除,与腥风血雨的周日下午不同,二模考试成绩公布得风平浪静。
张佳乐青着眼圈捧着手里26分的英语考卷,一时晕头转向地搞不清状况。
成绩直线下降,骗了家长又骗了老师,离家出走,终日流连网吧,已经暴露给校方的话,无论哪条都比之前记过处分时的罪行严重多了,被开除个5次8次都合情合理。
难不成有意掉他胃口,等到什么大会时再向着全校隆重公布?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用担惊受怕的眼神望向了老师。
“老师,我……”
“你这次成绩确实很不理想,但身体原因,没办法吧。”
英语老师看都不看他一眼地说。
“诶?……”
“昨天电话你爸爸时他都告诉我了,说你最近压力太大,失眠严重,叫你回去上自习也有这方面原因。今天的脸色也很不好啊,注意调节情绪。”
老师轻轻挥了挥手,招呼下一位同学上来领卷子,全班倒数第一像濒危动物见到了同类一样对倒数第二的他报以了感激与友好的微笑。
他怔怔地回到座位,在桌斗里把玩了好一会儿手机,终于鼓足勇气调出爸爸的号码,字斟句酌地敲了三个字:【对不起……】
十五秒后收到新短信,却是验证码发来的,口吻谐谑。
【被开除了没?】
【滚!!!还没有呢!!】
【啧,真遗憾。东西邮出去了,注意查收。】
孙哲平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连续补了两条给他。
【对了,还付了份荣耀联盟的官方介绍,可以拿给你家长看。】
与此同时,妈妈的短信也接踵而至。
【你爸已经没那么气了,回来好好解释清楚。今天晚饭吃饺子。】

他用拇指摩挲着手机的边缘,然后静静地把脸埋进了臂弯。
好像熟睡的小绒球躲在母天鹅的羽翅之下一般,那一刻的张佳乐,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深深爱着。

19

那天晚上,张佳乐终于鼓起勇气和爸爸促膝长谈了很久很久。不再像一个表面乖巧内心敷衍的叛逆期孩子,而是用成年的人的口吻与负责的态度,认真探讨着未来出路。
他花了好大功夫才解释明白,“打一辈子游戏”不是一时气话,而是深思熟虑后寻找到的最适合自己的谋生方式。电子竞技是项新兴运动,就像围棋、桥牌与斯诺克一样,一项娱乐活动发展到极致也能诞生出新的市场需求,造就一批专业级的公众人物。
为了让不太时髦的父母理解“荣耀职业联盟”的存在,他绞尽脑汁耗费了不少口舌,把一向新兴职业描述得前景可观分外诱人。
父亲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消化着过大的信息量,半饷之后,闷声问起他水平如何。

“我玩弹药专家是很强的,至今还没输给过任何一个同种职业的玩家,而且我还有个更厉害的搭档,我们一起打败过现役职业选手。”
他用骄傲的语气朗声宣称,深咖啡色的双眸中升起了闪闪发亮的新星。

“你就这么喜欢打那个荣耀?”
“喜欢!超喜欢!”张佳乐精神一振,声音也放大了八度。
“有多喜欢?”
“是从出生以来碰到过的,最最最最喜欢的事。”

平日出现在二老面前的少年,总是耷拉着脑袋一副游魂状态,可一说起与荣耀有关的事,立刻神采飞扬得好像浑身上下都会发光。
面色沉郁的中年男子在心中叹了口气……既盼望又恐惧的这天还是如约而至。
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愿继续浑浑噩噩而活,是男孩成长为男人至关重要的一步。
可这孩子选择的道路……又着实与预期中的偏差太多。

书房中陷入寂静,只能听到时钟秒针挪移的声响。
张佳乐一动不动地笔直站着,时不时打量着爸爸的脸色,像个等待法官宣读判决书的无辜被告,忐忑熬过了最漫长的十分钟。

“……无论如何都不想学习的话,至少混到高中毕业吧,也算给家里人和学校一个交代。”
父亲沉思了片刻,揉着太阳穴颇为艰难地说。
“去网吧上网太烧钱,需要电脑就拿去用,记得别通宵。”
话音刚落,男子便从电脑桌前的转椅上站起身,端着茶缸走出门去,将整间书房与进入休眠状态的台式机留给了身后的儿子。

张佳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学毕业之后,第一次涌起了想要拥抱爸爸的冲动。
胸中的感激与爱意沸腾汹涌,却又碍于面子不好跑到父母面前撒娇,于是果断登陆QQ敲起了孙哲平。

用最大号红字写了500字感慨300个感叹号外加一大堆哭与笑的表情发出去时,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夜雨声烦附体了。
孙哲平的头像立刻跳了两下:“呵呵,挺好,上线下本!”
丝毫没给其他祝福,波澜不惊。

第二天的放学时分,张佳乐独自走上教学楼天台。三次元的夕阳比网游中色彩黯淡,光线却更明亮闪耀,散发着灼人的热度。
倒数第二的二模成绩通知单被折成飞机,被上升气流托送着滑向远处。他用右手比成枪形,嘴里发出“BANG”的拟声,瞄准了惨痛的分数模拟着射击的动作。
碰巧有一阵乱风袭来,纸飞机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狼狈地向下堕去。
如果能像游戏中那样一键换装就好了。缺乏存在感的灰蓝色男孩,一定在那一刻脱胎换骨,变成了愿意为夙愿击退现实的勇敢战士吧。

早年的他,从未客观直面过最喜欢与最擅长的东西,只是模糊地知道自己讨厌什么。走在别人安排好的路上,总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地平线处一团模糊的光,到底是什么呢……有着让人想放弃一切去一探究竟的魔力。
直到某天,肩扛重剑的少年出现了,云淡风轻地告诉他——吸引你的那团光,其实就是你的梦想。
像生来不知道自己会飞的雏鸟从枝头上掉落,却在半空中意识到了翅膀的存在而展翅翱翔一样。
与孙哲平一起在荣耀世界中冲锋陷阵的张佳乐,终于认定了,自己再也不需要拥有另一种生存方式。

20

张佳乐看过一个电影,讲的是一个生在船上死在船上,从未登陆却才华盖世的传奇钢琴师的故事。
加入百花谷之后,重新回味那部电影,重新得到了一个感悟——老是封闭着一个人玩儿,很难发现自己到底有多强。

自从过上了白天在课堂上专研孙哲平那字迹暴丑却详细精辟的职业圈战略笔迹,晚上燃烧生命狂打八小时游戏的生活之后,张佳乐的荣耀之路可谓是顺风顺水。只用一周就挑翻了全公会的弹药专家精英,以副团长身份和je7c5b共同带领起另一支精英团的他,这才闹明白手中的盛世繁花是个有多了不起的狠角色。
就连孙哲平都发现自己最初低估了他,只因相逢时杀过他太多次,没能领会到他的强大。张佳乐的才能在团战中发挥得淋漓尽致,攻防一体,又有强大的控场能力,一个人能当仨用。
“二区最好的弹药专家”——名至实归的称号渐渐流传开来,与“二区最好的狂剑士”一起,渐渐频繁登上电视,成为了风靡一时的传奇组合。

与电影主角不同的是,张佳乐并不害怕外部的世界,还对它与自己的潜力抱有着更大期待,像无所畏惧的初生牛犊一样,巴不得去更广阔的世界好好闯荡一番。

季后赛临近尾声的时候,有关百花战队的小道消息也愈演愈烈起来。不少高层都在窃窃私语,百花谷幕后是有老板坐镇的,战队已经报批,走完流程安全通过的话就会开始舆论攻势,公会长丧心病狂带头打材料,似乎是打算帮战队造一个能虐翻当今职业联盟的牛逼账号。
为什么一叶之秋所向披靡无人能敌,除了操作者叶秋强得像买通GM开了外挂一样,还因为那一杆银武却邪,绝非其他战队核心角色能轻易拥有的极品。
就连孙哲平都曾私下与他分析过,随着编辑器的普及——银武,绝对会成为影响战队走势的重要因素。而他们现在和职业战队最大的差距,绝非操作与天赋,而是经验值与……自制武器的技术。
并不是每个高玩都能轻松玩转编辑器,更何况他们也没那么多稀有材料学习尝试。第一赛季风头正劲的那些战队,都早已有了力捧的核心队员,不可能立即给新人打磨银武。而那些名不经传的小战队,更没家底去制造高档装备。

如此看来,留在百花谷不失是一个正确选择。
如果能搭上它在第二赛季挺进联盟的顺风车,没准能直接被列入首发阵容,甚至是梦寐以求的核心地位。
唯一需要发愁的问题是,怎样才能吸引上层老板的注意呢?
一考虑到这点,两人便在率领精英团抢野图BOSS时战得愈发高调骁勇,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之势。

几乎是同一时段,未来百花战队的老板面对着屏幕上的荣耀二字,轻轻叹了口气。
他刚在竞技场里打完一场PK,自己使用的弹药专家落魄地倒在地上,被不知哪儿来的神枪手虐得满地找牙。
他喜欢荣耀,最早选择的职业就是弹药专家,虽然缺乏手速与天赋一直玩不大好,但不影响对这个职业有着偏执般的喜好,更不影响他想打造出全联盟最强弹药专家的野心。
在荣耀的24种职业选择中,弹药专家远不如战斗法师、剑客与神枪手等听名字就很拉风拉风的职业受欢迎,亦不像牧师与骑士那般必不可少。

也该让那群不识货的家伙见识一下弹药专家的厉害了。
然后以这个弹药专家角色为核心成立战队,打造出崭新的百花王朝。

可他今天依旧连续输三场,难得的斗志都被消磨光了。
于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退出游戏,打开了刚刚下好的邮件附件。

战队的审批似乎没什么问题,银武猎寻的研发也很顺利,到了给未来的联盟第一弹药专家寻找合适的操作者的时候。
解开压缩包,里面是准经理从三个区的弹药专家高手中最新挑选整理出的战斗视频资料,按照每个人的ID分别码放得整整齐齐。
他随便点开几个研究,大多是竞技场上实力悬殊的PK录像,漫无目的地往下拖动着鼠标滑轮,目光突然在一个文件夹上凝固住了。
【第二区百花谷公会精英 盛世繁花】。

与自己使用的角色“烟花冷”都有一个花字,光凭这点巧合,就刷高了不少好感度。
点开文件夹,先被视频名称吓了一跳。他先屏息凝神地点开了那个名叫“47级弹药专家烈焰森林屠杀半个公会”的混战录像。
文件名所示的弹药专家与一个头顶验证码的狂剑士脊背相抵,光华璀璨血气纵横,收割机般高效斩杀着汹涌来敌,两人皆以红名,不知战了多久却霸气依旧。他的心脏被揪紧了一下,赶忙点开另一个,这下脊椎撞到了椅背上,情不自禁地摸着下巴啧啧称奇。
第二个视频名叫“看小爷怎么做掉蓝溪阁大高手”,似乎是荣耀论坛里点击率颇高的2V2 PK视频,背着张佳乐亲手上传了它的孙哲平认为,这贴会火还要得益于蓝雨某些人精彩绝伦的垃圾话回帖刷屏。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打出的绚烂配合,一直重放到第三遍都久未回神,撼动他的并不是那疯狂的击杀效率,而是仿如烟花炸裂落红纷飞的技能效果。
荣耀职业联赛并不仅仅是角逐冠军的单纯比赛,还是一项追名逐利的商业活动。输赢固然重要,但选手的个人风格也能奠定一个战队的人气与格调。
他赶忙看掉了盛世繁花的全部视频,以战队老板的眼光给出了评估——手速与创造力浑然天成,华丽的个人风格已经定型,虽然还欠缺职业选手的意识,准头不足战斗技巧也不够沉稳扎实,可这些都是能后天培养的。
最重要的是——他的打法,与百花战队要倾力打造的新角色定位不谋而合!
再去翻看其他弹药专家高手的视频,则全然没那份抓人眼球的灵气与味道。

百花战队的未来老板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直接点开经理的QQ。
“那个叫盛世繁花的弹药专家,你们熟吗?”

经理忙与二区公会长联络,套出一大堆盛世繁花的信息,给老板大段地发送着聊天记录。
“他似乎只在晚上上线,老和那个名字很难记的狂剑士一起,两人的组合是目前百花谷在二区抢占野图BOSS的核心……”
……难怪二区公会的稀有材料产出率会高出其他两区一大截……原先还以为是一区竞争太激烈了呢……
他又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兴味更浓。
“你去私下联络一次吧,试探下有没有加入职业战队的意愿。”

21

这事儿对张佳乐来说,来得格外突然。
突然得像许许多多少年漫画的第一话中,主角被谜之天音选中成为救世主的一瞬。

原本他只是像往常一样放学后吃完晚饭登陆游戏,和孙哲平下了趟本出来听说又有野图BOSS刷新,等公会长做部署时被会长亲自点名:“小花这次不用去了,有个重要任务交给你。”然后迷惘地眨巴着眼睛目送je7c5b带着精英团向远处的人堆里跑去。

会长走到他面前,开门见山:“你知道咱公会背后的老板在组战队吧。”
“之前听说过……”
他还没搞明状况,会长已经从私聊窗口发给了他一串数字。
“这是百花俱乐部经理的QQ号,你加一下,他说想找你谈些事情。”

张佳乐感觉脑袋里嗡地一声热血上涌,险些坐不住,七上八下地把号码复制进QQ的精确查找搜索栏,还不忘猛敲孙哲平的头像。
“我去!!!会长让我加百花经理的QQ号!!怎么办怎么办!!”
他认认真真写好了认证信息,等回应时还不忘向好搭档表达一下此时鸡飞狗跳的慌乱心情。
孙哲平已经带人到达了抢BOSS第一阵线,几家大公会严阵以待按兵不动僵持不下,刚好有空陪他闲聊。
“这不挺好么,没准想拉你进战队?”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刚敲完吐槽按下回车,消息管理的小喇叭嘀嘀一跳,一个新对话框弹在了屏幕上。

“你好,盛世繁花是吧。你们公会长应该已经跟你说过了吧,我是百花俱乐部的经理。”
经理报上姓名,简短做了个自我介绍,继续寒暄道。
“可以和你随便聊聊吗?”
“好,没问题!”
他看得一愣一愣的,害怕跟不上对方节奏,为了不表现得太过闷骚或太过拘谨,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都先爽朗地答应下来吧。
——反正隔着茫茫互联网,对方也看不到自己的现况嘛。
他轻松地自我安慰着,拿起显示器旁的瓶装果汁拧开,想润润干渴的喉咙。
所以在对方的视频聊天邀请猛弹出来的刹那,右手一抖,把第一口果汁喂给了校服裤子。
“靠……真的假的……”张佳乐小声嘀咕了一句,赶忙扯纸巾擦着运动裤上的水渍,小心绕开接受按钮,继续狂敲孙哲平。

“哲平哲平哲平!救命啊!!百花经理要和我聊视频!!”
对方回得还挺快:“聊就聊呗,聊个视频又不会怀孕。”
“要是他真想拉我进百花战队但看到我又觉得讨厌怎么办,会不会嫌我形象不够好不能出道啊……”他一手打字一手对着显示屏的反光拨弄着刘海,狠狠搓了把脸,将校服外套脱下来往后一丢,格子衬衫解开两颗纽扣,希望能把自己那张显小的娃娃脸衬得成熟一些。
……两年后即将因为“很能打又很可爱”这种微妙的原因获得荣耀职业联盟第三赛季民间票选出的“最受女性玩家欢迎选手”的弹药专家第一人张佳乐大大,此时的担忧百分之百是多此一举的。
孙哲平毫不过脑地敷衍:“这有什么,韩文清那张罪犯脸都能出镜,叶秋还从没露过脸呢,长相不要紧。”
“他要是问我很多刁钻问题怎么办!我怕我脑子转不过来,你一直挂线的吧,有什么搞不定的我随时在Q上咨询你哦!”
——虽然说了可以依赖我、可以尽情对我任性,但这也……有点依赖过头了?
孙哲平把嘴里的烟头狠狠碾在烟灰缸里,扯开唇角把网路对面不停跳脚的家伙堵了回去。
“少啰嗦,快点上,爷们点儿!我很忙的嘉王朝开BOSS了!”

张佳乐轻轻吱唔了一声,怕干扰到对方游戏,把对话框拖到一旁没再回复,终于鼓起勇气把鼠标挪到了确认键上。
他抓了把头发,深吸口气,单击右键。
就在那个刹那,与孙哲平的对话框里忽然刷出了一句新的台词。

【你很讨人喜欢的。加油。】

他微微怔了一下,轻启嘴唇,又赶忙抿住。
会心的微笑像被风拂过的清浅水波一般,潋滟漾起。

视频刚开始传送出影像的那一秒,百花经理在窄小的矩形屏幕中看到了一个稚气未脱的清秀男孩子,正在对着左下方露出一个柔和又有些狡黠的笑容,然后大大方方地抬起脑袋,对他点头打了声招呼,话音清脆笑容爽朗,不怎么怯场地做起了自我介绍。
他见识过各种各样沉迷于游戏的死宅,其中有不少性格乖僻的家伙,而今天却很罕见地产生了某种淡淡的惊艳感。像是翠绿而饱满的朴素花蕾,将将绽裂出了一丝艳丽却并不乍眼的暖色,带着某种非常吸引人的特质,难以言说。
当时的他,并没有领悟出那是青涩少年怦然心动的一瞬散发出的天然魅惑,而只是从挖掘人才,判断出这股气质与他绚烂闪耀的打法相得益彰,算是比较易于商业包装的类型。
于是对这次面谈的信心又上涨了50百分比,简练干脆地介绍了一下百花俱乐部的待遇与战队现况,问清楚对方的基本信息后,交叉双手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
“我看过你的战斗视频,听说你弹药专家玩得不错。关于弹药专家这个职业嘛,有些问题想请教请教……”

作为一支职业战队的经营者,哪怕操作乏善可陈,对游戏也是深入了解过的,纸上谈兵的能力一向不弱。
而张佳乐发现对方是个并不比自己大上多少的文弱青年后,也渐渐放下了紧张和矜持,聊到自己最擅长的领域更是如鱼得水,得知俱乐部要打造一个全明星级的弹药专家角色,简直激动得两眼放光,比手画脚谈起了自己那些日复一日的构想。
经理认真听他讲着理想中的技能点分配与装备性能,随便敲了几段记录发给另一边等待消息的老板,亦得到了“不错”、“很有见地”的评论。从少年的眉飞色舞的神采与独具建树的提议之中,能轻而易举地看出他对这个职业有着极其深厚的了解与热忱。
“话说你玩儿的角色ID也带‘花’字啊……我们这边正打算给即将推出的弹药专家角色取个名字,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最好能带上‘百花’二字……”
“诶?!让我来取名字?!会不会不太好?……”忘乎所以地聊了半个小时左右,少年已经完全放松心情进入了状态,随口问得不假思索。
“呵呵,随便取取,做个参考,不一定采用。”
张佳乐努了努嘴,拖住下巴用力构思了好几个方案,伸出食指提出了最喜欢的一个。
“……百花缭乱……怎么样?”
语毕他便蜷起了手指,惴惴不安地等对方反应。
“百花缭乱?百花缭乱……还不错……”

开朗,单纯,有着过硬的技术与独到的战术思路,对荣耀饱含爱与热血,而且,朝气蓬勃。
总有一天会吐蕊盛放的吧。
如果这支年轻的战队能为他提供成长的养料,再好不过。

百花经理低头沉吟了片刻,微微笑了,猝不及防地抛出了今晚最重磅的问句。
“最后一个问题……张佳乐,你有兴趣来百花战队效力吗?成为这个‘百花缭乱’的……操作者。”

尚在胚胎中的百花战队,对自己未来的年轻灵魂郑重其事地发出了邀请。

22

“咦?我么?!……”
听到问句的瞬间,时间仿佛凝成了胶状,空间也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他沉默了好大会儿才缓过神,明亮的星辰在眼瞳中冉冉升起。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嘛?当然没问题啊!”
张佳乐没怎么动脑就爽快答应,双脚在桌洞里扑腾了两下,突然停住,又换上了一副有些困扰的表情。

“不,那个,呃……有条件!”
经理看着视频中方才还在欣喜若狂的少年促狭地摸了摸鼻尖,有些羞涩地问。
“你们需要狂剑士吗?”
“…………”
他为这急转的话题呆愣了片刻,还好先前做的功课很足,渐渐参悟到了什么。
“哦,是说和你一起抢BOSS的那个狂剑吧……你们关系不错?”
“唔,是挺好的……”张佳乐紧张地干笑着,开始为自己不过脑的鲁莽感到尴尬。
“他水平如何?”
“在我之上……”
少年口吻平实,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失落。看他的眼神,这评价大约是可信的。
经理重新以静音模式打开了两人与蓝溪阁高手酣畅大战的视频,经过老板的点拨,他也能看出对手阵中的术士八九不离十就是蓝雨的魏琛了,能与职业战队的队长打出这种效果,二人的水准远超普通玩家,皆有在职业圈立足的资质。
先前太专注于为即将打造的弹药专家寻找的操作者,差点忘了百花还在招兵买马的阶段,急需拉拢有用人才。本来倾力打造强力角色,也是为了吸引更多高手选择加盟这支战队,不知不觉中却舍本逐末了呢。
那狂剑开山劈路一往无前的架势,大有霸图当家韩文清大漠孤烟的风骨,细看确实是可造之材。他很庆幸被对方点明了这点,只是这件事不能由他独自做主。

张佳乐看着屏幕那边的青年挪开视线沉思了好大一会儿,过了半响才纠结地说:
“这个嘛,我得向老板请示一下。有消息再联络你?”
听语气压根猜不透感情色彩,被邀请时的热烈气氛猛地跌落冰点,两人随便道了下别,结束了这场视频聊天。

他望着经理QQ头像暗淡下去,有些想敲敲他再问个究竟,可最后还是鼓不起勇气来。
——啊啊啊啊我在搞什么啊,没取得信任就张口提条件,太得意忘形了吧。
——该不会又和蓝雨那次一样,错失了一次大好良机?……
心烦意乱地操纵着盛世繁花在游戏里逛了一会儿,虐了好几只小怪撒气,张佳乐还是无聊地打算跑去孙哲平那边看看。

今晚的抢BOSS大战百花谷占着优势,快扫尾时横空冒出个盛世繁花冲上一线狂轰滥炸得硝烟弥漫,迅速将这局漂亮拿下。
虽然没从张佳乐元气满满的声音里听出异常,但孙哲平清楚得很,以他平日的性子,真有好消息肯定会蹦跳着激动地满世界分享,此刻能这么风平浪静,一定是发生了状况。
“和百花经理谈得怎么样了?”他靠近凑在公会长身边热情打探着掉落了什么好东西的搭档,冷不防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道。
张佳乐无奈地笑了笑,舒展了一下腰背,在私聊窗里打字回复。
“现在还不好说,没准被我搞砸了吧……”

本来就没抱十成期望,所以失望来得没那么摧枯拉朽,他跟孙哲平讲了讲今晚听来的百花战队的相关情报,以及百花要打造全明星级弹药专家角色的事情,说战队方说对自己有点兴趣,现在还在等待消息中。
至于“已经收到了直球邀请,却死皮赖脸地问人家要不要狂剑士而被嫌弃地沉默放置了3分钟……这些丢脸到死的真相,才不好意思告诉对方知道呢。
“让你等消息又不是坏消息,还有希望啊。”孙哲平倒是心态积极乐观向上,“要是百花不要乐乐,那就一块儿退了百花谷,等到那个百花缭乱上线测银武时,见一次干掉一次,看看能不能把银武爆出来。”
——等等,等一下,身为一个头上还顶着百花谷公会名称的精英团团长,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怕遭报应吗!!?
张佳乐觉得如果自己是屏幕里的盛世繁花,这会儿小辫子都要翘起来了。
“你你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没下限的人了!!”
孙哲平的声音依旧淡定自若:“哎,就算爆不出来,以后去别家战队时也能毛遂自荐嘛。我俩杀过蓝雨队长,杀过百花的核心角色,你们看着办。”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们杀得过百花缭乱啊?!”
第一次见面时就觉得这验证码脑回路超不正常,今天才见识到这家伙的疯可是没底线的。
上线测银武,背后肯定是职业级选手操作,周边也会有高手盯着,能是你想爆就爆的嘛?普通人就算有这贼心也没这贼胆,有这胆识也没这水准啊?!

他听到对方“呵”地轻笑了一声,满是不屑。
“他们找不到比你更强的弹药专家,我肯定。”
这下张佳乐支支吾吾着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用手指掩住因为得意而轻轻扬起的嘴角,脸颊一阵阵发烫。

还没等他回神,新的视频聊天邀请啪地弹出在屏幕上,他条件反射地想点确认,瞥到发起者是孙哲平后,一巴掌拍在了鼠标上。
胸口好像有朵焰火炸开,轰的一声裂成无数星星碎片。他不假思索地爆手速关掉QQ,整个人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你干嘛啊吓我一跳!”
不知为什么,被百花经理邀请视频时心脏都没跳这么快过,要是让网路对面的家伙看到了自己此刻涨得像番茄一样通红剔透的脸,还不如让他在升旗仪式时站在领操台上对着全校唱国歌呢。
孙哲平慵懒地点了根烟,半真半假地调戏:“看看你的模样,够不够当职业选手。”
“卧槽当初是谁说电竞选手不看脸的!!别瞎闹了下本下本!我再去叫三个人!!”

被一秒拒绝了视频邀请的狂剑少年目送着游戏窗口里盛世繁花用开怪般的速度飞也似地跑远,摸不清状况地抓了抓脑袋。
怎么就突然生气了呢?明明和陌生人聊那么顺。
心里忽然空落落的,难不成是在为没拿到张佳乐的视频聊天首杀而遗憾?
他不擅长纠结这些问题,索性不再去想,以他的粗线条性子,进本一分钟内就会把稍纵即逝的困惑忘得精光。

而张佳乐直到临睡前还在玩命纠结,自己是不是真说错话了……这可是他有生以来最接近职业圈的一刻啊,怎么可能不心存期待。
名叫百花缭乱的全明星级弹药专家,用起来会是什么手感呢?……
那天晚上,一直望着自己的双手琢磨这个问题的少年,做了一个恢弘绚烂的梦,梦见自己操作着联盟最强的弹药角色,站在光芒四射的舞台上,肩头百花战队的队服无风自飘,潇洒无比,好像传奇大神一样气派。

睡梦中的他并不知道,在另一个遥远的——他将在此度过6年职业生涯的城市里,百花老板干脆利落地认可了经理的提案。
“可行。”男人挥了挥手,气度很大地说,“狂剑士和弹药专家,本来就是能配合得相得益彰的职业嘛。一对从网游时就是好朋友的搭档,包装起来也比一个人容易,必要时还能打打感情牌。”
他摸着下巴,越想越觉得这笔买一送一的买卖相当划算,心情不由舒畅起来。
“就按你的想法操作,去联系那个叫j什么的狂剑士吧。”

没过多大会儿,刚通宵到一半的孙哲平也收到了一条新的QQ认证。
忙碌得略显疲态的经理再次公式化地介绍了百花的现况,开门见山地问他有没有兴趣加入战队,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明晚有空的话,要不要来和我们的其他选手PK几局?”
“摸底子是吧,没问题。你们会庆幸今天的选择的。”
孙哲平话说得直白。与初见时腼腆熟起来后立马眉飞色舞不拘小节的张佳乐不同,虽然年仅17岁,却给人一种沉稳老练的印象,言行举止中有股狂傲之气,又并不目中无人到令人生厌。
还真是对有趣的组合……
“顺便叫上盛世繁花的话,我也给他留过言了。”经理不忘嘱咐这最后一句,友善地笑道,“你那个搭档,挺可爱的。”

孙哲平也对他回复了礼貌性的微笑,关掉视频愣愣地看着屏幕出神。
与百花经理谈完,再回想起张佳乐语焉不详的微妙态度,瞬间猜到了他所说的“没准搞砸了”是怎么回事,一股暖流像疏通的泉眼般直涌上胸臆。
他掏出手机,交代了一下明晚摸底约战的事宜,想再抒发一下志在必得的情绪,可又觉得说什么都略显矫情,最后还是没去多嘴。
聊不到视频也无所谓了,反正以后进了同一家战队,有的是时间朝夕相处。

他决定白天睡足八小时养精蓄锐,然后用最强的战斗力实现这一切。

23

次日晚上八点,张佳乐与孙哲平准时上线,与Q上的经理寒暄两句后,直奔百花一方开好的竞技场房间。
目前的战队成员仍在招纳与拉拢中,已经确定加盟的仅有6人,还有两三个ID眼熟,大概是在百花谷公会精英群里打过交道的。除了牧师傲风残花外,另5位战斗型成员,都做好了与两人交手的准备。
“连打五局个人赛,没问题吧?”
经理象征性地问,他看过两人联手屠杀无敌公会的视频,比这种程度的PK费劲儿多了。
“没问题,其实我还挺想试试一挑五呢。”
孙哲平活动着手腕,毫不给经理面子地笑道。

Je7c5b首局对上个战斗法师,对方见他顶着个路人甲ID便有些轻敌,忍不住嘴欠:“哎我是听说有个特牛逼的弹药专家才来的,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验证码啊。”
“呵,想跟他打,先过我这关。”
“口气还挺大,他是你什么人啊?”
“手下败将。”话音未落他便提起重剑冲上阵去,一分十一秒后,谁都不敢再对他的路人甲ID评头论足了。

还剩4/5血的狂剑士挥剑潇洒抖出光弧,赤红色的暴走效果渐渐退却,霸气地吼:“下一个!!”
张佳乐在屏幕外捧脸笑得浑身直抖。

两人交错着一人一场PK,各自打满五场,成绩斐然。
Je7c5b五战五胜,盛世繁花四胜一平,平局那场还是占据先机压着打了一阵,一时疏忽被对手刺客近身,中了招舍命一击同归于尽。结果第五局时气得开了狂暴似的,飚起百花式打法把召唤兽连带着召唤师本人统统打爆成渣,将现场的气氛带向了高潮。
被虐惨了的准职业选手们斗志熊熊燃烧,不甘心地又追加了两场2V2,结果一看到两人的配合就立马意识到自己真是好傻好天真,输得心服口服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人才啊………………
近距离观摩完今晚的对决,经理和老板才敢肯定,目前挖到的准选手里数这两位实力最强,绝对抗得起百花核心这个地位。
打完2V2,经理忙拉着两人讨论进一步事宜去了。孙哲平对待遇与商业活动兴趣不大,面对什么问题都爽快地回答“好啊,我随便”,张佳乐简直怀疑他根本没仔细看经理到底在说什么。
相比之下,他本人的态度就积极多了,认真了解完百花入盟流程、当今的赛制与时间安排以及自己需要做些什么等等杂七杂八的信息后,又被经理介绍去技术部人员那边探讨百花缭乱的技能点分配与银武附加效果问题。
这一切都超出了17岁男生尚未开化的小脑袋瓜可以承受的范围,虽然相当耗脑汁,却意外有趣而振奋人心。
未知世界的大门轰然敞开,面前是光芒闪耀的通途。

张佳乐与技术部人员忘我地聊得过了零点,忽然想起还没向孙哲平抒发迈进职业圈的喜悦。很多时候,改变命运的一瞬来得太过突然,压根不会留给你电影慢镜头一样能在梦中重复回味的经典场景。
他见对方的QQ头像还亮着,俏皮地弹了个窗口抖动,顺带发了个笑嘻嘻的表情。
【干嘛?】孙哲平也用窗口抖动报复。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终于加入战队了好开心啊哈哈哈哈哈哈以后变成队友也要多多指教哦”,然后又按着Backspace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
【你在忙什么呢?】
【在讨论我的狂剑角色怎么办,是用现在的,还是让俱乐部重新打磨一个。】
【靠,这种问题还用得着考虑!难不成你打算顶着个验证码去打职业联赛吗?!!!】
【这不是嫌麻烦么……】
【你追着我求组合时怎么没嫌麻烦啊!!!】
张佳乐被这句堵得火气上涌,噼里啪啦敲打键盘。
【赶紧的,吃掉你的账号卡,抱经理大腿让百花给你搞个一身银装的全明星级的狂剑角色啊!这次不能再叫验证码了!!要起个霸气一点的,适合你的名字,还得和我像个组合。】
【取新名?我不擅长搞这个,交给你了。】
【好啊好啊,你等着!我一定给你找个帅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ID的信我!】

张佳乐开心得张牙舞爪,扑向书包翻出了《三年高考五年模拟》语文卷,飞速翻找着诗词赏析题部分,满心都是“这次也让你尝尝被人喊成花花的感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翻找中途还不忘记偶尔抬头看眼屏幕里的QQ对话框。

孙哲平又敲了一句:【说到ID,我一直挺好奇,你干嘛给自己取盛世繁花这种娘炮名啊?】
张佳乐怔了一下,忽然有种吞糖衣药片时没咽下去卡住喉咙的感觉。
【滚蛋!!你才娘炮你们全家都娘炮!!!!】
——敢情你们都是用这种眼光看待我那帅气冲天的名字的吗真是不可原谅啊!
他自然不知道对方初次见到自己的角色ID时,还自动把他脑补成了用女号的小姑娘,若要真知道了,没准今天会损失一块键盘。
【盛世繁花是烟花的名字啊!我小时候特喜欢的一种地方牌烟花,能蹿老高,五颜六色的,最大号的那种!!】

十年前的新春佳节时,各大城市还没颁布过禁燃令,大街小巷满是拉着板车卖鞭炮焰火的小摊贩。被棉衣裹成个球的小正太乐乐,当年就是用这种烟花参悟到了百花式打法的视效精髓。

原来不是小娘炮,而是小炮仗啊。
孙哲平不禁莞尔。
【你喜欢烟花?】
【喜欢啊,最喜欢了,小时候过年,别人盼压岁钱,我盼放炮。能从除夕夜一直放到元宵节呢,邻居都嫌吵,没少挨骂。】
他在心里小声嘟囔:当初选弹药专家职业也是因为,经典招数天女散花,打在对手身上的效果和小时候放的大花一样华丽奢侈,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后来则越用越顺手。
披挂着焰火的名字,渐渐摸索出焰火般热烈燃烧的打法。

搞懂了对方的命名真相,回想起他那炮仗般一点就着的脾性,外加华光熠熠的技能应用,胸膛里的器官忽然变得柔软。
……就像是,缺乏自我意识的发光体似的,带着某种天然去雕琢的魅力,粗粝岩石中未经打磨的水晶,折射出一片迷人的光波。
孙哲平渐渐开始确信,自己一定会越来越喜欢他的。

【那你至少得来B市一趟,天安门广场只要有重要节庆,都会放超大个的礼花。】
他展平眉心,轻捷地敲击着。
【等以后在职业圈混出头,有钱有闲了,一起去看吧。】
【嗯,一言为定啊!】
张佳乐绽开了好看的笑容,手指在某一份做过的语文卷上稳稳停住,有个声音在脑袋深处叫嚣着:“就是它了。”

李煜的《呈郑王十二弟》。

【落花狼藉酒阑珊……你就叫“落花狼藉”怎么样?落红一样的刀光,杀得敌人一地狼藉!和百花缭乱站在一起,多拉风啊!】
张佳乐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被班主任逼着统一订的这套参考书总算派上了一丁点用场。
【挺好,我喜欢!那就这样!】
孙哲平对这个名字相当满意,两人一拍即合,转头便向百花经理陈情去了。

丢在一旁的参考书,仍摊开在为日后的联盟第一狂剑贡献了ID的一页,那是道诗词赏析,第三题让解释最后一句“留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倚阑”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
反正他都放弃高考了,自然空着没做,也不打算细思慢想。

而数年以后,23岁的张佳乐独自站在宿舍的阳台上,手里握着落花狼藉的账号卡,遥望着夕阳渐渐黯淡下去。
闻着口中烟草静静燃烧的气味,突然恍惚地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无师自通地懂得了,埋藏在那首描写离别等待与无疾而终的恋情的闺怨词中的谶言。

24

确定与孙哲平一同加盟百花战队后,就没那么多烦恼苦闷了。张佳乐向父母郑重宣布了这件大事,爸爸还专程请全家去酒店吃了顿好的庆祝。
家人终于认可了这份职业,少年也逐渐放开了性子,开始在餐桌上讨论荣耀的事——为银武打过什么稀有材料,在竞技场挑赢了哪些高手,挥着筷子讲得起劲儿,眉梢眼角溢满了纯粹的快乐。
中二少年表现出的成熟冷酷,往往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表象。正儿八经寻找到自我后,反而会重新找回赤子之心。

两周之后,百花战队开始网上做舆论造势,一度占据了荣耀新闻榜单第一。他与孙哲平聊着QQ看了百花申请报批通过后的第一场新闻发布会。俱乐部老板表达了一下对新赛季的信心与期待,说了些介绍与宣传向的场面话,有关选手与职业构成,唯一透露的便是——这是一支以弹药专家职业为核心的新兴战队,具体选手阵容将在夏季转会窗到来前公布,留足了悬念。
发布会快结束时,经理答记者问的一句话引发了热烈反响——
“希望本战队的核心角色百花缭乱,以及背后的年轻操作者,能让大家感受到到弹药专家这个职业的非凡魅力。”

俱乐部方遮遮掩掩想吊足众人胃口的事,在百花谷公会里倒算不上秘密,尤其是je7c5b与盛世繁花带领的二区精英七团,团长与副团长荣升战队核心选手,全团的地位都升了几级,与其他团明争暗掐时也特扬眉吐气。
经理召唤两人尽早来俱乐部签合同,也方便出席记者招待会,参加宣传活动。以此为理由,张佳乐提前领到了毕业证,班主任听说进电竞圈约等于运动员待遇后松了口气,祝他取得佳绩为校争光。在班里向来缺乏存在感的少年,在阳光明媚的午后离开了众人仍在皱紧眉头奋笔疾书的教室,背着鼓囊囊的书包踢着收纳箱,满面春光地穿过凤凰花夹道的小路。

处理完毕学校手续,很快到了即将出发的时候。他与孙哲平商量了一番,约定6月1号抵达百花所在的城市报到。
5月的最后一天,已经是踏上社会之前,能赖在家里的最后光景了。
张佳乐吃过早饭,坐到电脑前刷卡登陆荣耀,想与公会里的朋友们道个别。爸爸留意到他的举动,竟然从客厅里拖来张椅子,坐在他身旁一脸好奇地看向屏幕。
他迟疑了一下,以为对方要用电脑,而爸爸摆手让他坐下继续,说自己只是想随便看看他打游戏。

盛世繁花刚一上线,整个公会都炸开了锅,一大群好友纷纷弹来消息问候:“大神驾到!”“大神今天好早啊!!”“副团长上来了!”“副团长好!”“摸摸副团长的小红手!”
张佳乐摸了下鼻尖羞涩地笑了笑,在公会频道里回了句:“大家好……”结果迎来了一大波更热烈的招呼,恨不得把屏刷爆。
“话说副团长啊,冰霜森林有野图BOSS刷新,团长这会儿不在线,带兄弟几个去帮把手呗。”有个关系不错的骑士冒出来问了一句。
等进了职业战队,就没空忙活网游里的繁杂琐事了吧,这么一想还挺舍不得。
就当是为自己打场践行战吧。
张佳乐颇有领导风范地钦点了几个信得过的精英,组团直奔冰霜森林。

“副团长,是在叫你?”
“嗯?啊,是呢……”张佳乐正在部署助攻阵型,听到爸爸发问才扯掉半边耳机,忙里偷闲地回应。
“和军队里的团长差不多?”
“呃,没那么厉害啦。”在家长面前展露出网游中的陌生圈子,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不好意思地撇撇嘴,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操作键盘的手上。
“小花来得正好!MT继续抢仇恨,小花杀进去!干掉霸气雄图的牧师!”百花谷公会长见盛世繁花翩然而至,大喜过望,“一团的指挥也交给小花!”

坐在旁边的中年人看着儿子老练地操作着屏幕中的角色,一边声势华丽地领头炸开血路,一边对耳麦斩钉截铁地下达命令,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地听从着他的指示,忽然感到了一阵恍惚的莫名感动。
他自以为非常了解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传承着自己基因的儿子——一个平凡朴素、有些情绪化的男孩子,在父母的荫庇下令人焦躁地缓慢成长着。直到看见对方在游戏中独挡一面的大将之风,才发现他已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长成了相当厉害的大人物呢。

张佳乐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得只见残影,红色白色的光与绿色黑色的烟雾刺眼闪烁,单凭一己之力便扰乱了敌方阵型。在他的犀利指挥下,仇恨竟真的被半途给力起来的百花谷牵走了,红血的BOSS怒吼一声开始暴走,只见他又左手一抖鼠标,用漂亮的弧形走位避开了擦身而过的无差别攻击。爸爸不禁伸直脖颈挪近了椅子,看得胆战心惊,忍不住手心捏了把汗默默替他加油鼓劲。
打到最高潮时,张佳乐几乎忘了身边还有家长围观,口无遮拦地连“去死吧!”都喊了出来,一场混战圆满结束,周遭洋溢着欢欣鼓舞的热烈气氛。而今天猎取的稀有材料,即将被打磨成银装,披挂在自己即将启用的百花缭乱身上。

收拾完残局,无关人士散得差不多了,身边只剩下同一个精英团的伙伴,以及公会中关系不错的高层,大家热闹商量起了接下来做什么任务下什么本,张佳乐敲着耳麦嚷嚷起来:“静一静,大家先静一静!”
他深吸一口气,煞有介事地宣布:
“今天,我是来跟大家道别的。明天就得去百花俱乐部报道了……”
还没说完后半句,立刻一阵哗然,无数重叠的叫嚷声在耳畔响起。
“嗷嗷嗷,这货果然是百花缭乱!!看我之前怎么说的!!”
“签个名再走啊大神,以后能卖大价钱呢!”
“期待你们在赛场上的表现!!”
“话说你以后会对上叶秋吗?要是见到叶秋长什么样子记得回来曝光啊大神!!”
听不清细节的喧嚣声浪之中,隐约夹杂着敲桌子砸板凳的剧烈响动。

他一时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对着耳麦吼了一嗓子:“谢谢!谢谢大家!!我一定会不负众望打出最高水准!!”现场又是一片鬼哭狼嚎的瞎起哄。
最早发现了他的弹药专家才能的第二精英团团长花开堪折给他发来了一条私人消息,他刚一打开就绽开了笑颜。
“等你们的好消息!我们百花谷公会永远支持百花!永远支持你!”

爸爸用食指轻触着鼻梁,感慨唏嘘地看了良久,见儿子与网友们闹得差不多了,蜂拥的人群渐渐散去,冷不防轻轻敲了敲他的肩膀。
“你玩的这个……能不能让我也试试?”

张佳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好一会儿才腾出位置,让爸爸坐了下来,自己贴在爸爸的手边,言传身教地告诉他怎样是走、怎样是跑、怎样能让角色跳起来。
爸爸操作得相当生疏,左手与右手全然无法配合,比手残都不如,旁边几个百花谷玩家见威风凛凛的精英团副团长像拴在门上的小狗般跌跌撞撞地原地打转,不免好奇地凑过来看是不是出了什么BUG,结果刚一靠近,就听到熟悉的少年音正在模模糊糊地悉心指导着:
“按着这里不放,鼠标往左前方移,对对……同时按下这儿和这儿能换弹夹。按这里是射击……要不要用个技能试试?……”
中年人摆弄了好一会儿,最后也只学会了怎样跳过障碍物,急得满头是汗。
“还挺难的啊……”他泄气地放开了键盘和鼠标,把退出游戏的重任交给了驾轻就熟的儿子。

本只以为网游是引孩子误入歧途的洪水猛兽,可亲自接触一次才发现,它所考验的天赋努力与智慧,并不比任何一项技能少,想到到达顶尖绝非一蹴而就。
本以为是一事无成的儿子,竟在自己不愿看到也未曾关心的领域,把如此困难的事练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其间付出的艰辛与汗水,简直难以估量。

“跟我来一下吧。”
他叫上登出荣耀的儿子,把他领进客厅,在橱柜里翻找了会儿,把一个纸袋交到了他手上。
张佳乐把纸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里面是一张银行卡,以及一台尚未拆盒的新手机。
“卡里是为你上大学攒的投资。既然要上班了,就别吝啬花钱,买套帅气点的衣服,给老板留个好印象。”
爸爸在他身边落座,点了根香烟抽上,把银行卡密码报给他,又拿慈爱的眼光看他手忙脚乱地扒掉了手机盒外的透明塑料纸。
“离家在外,多给家人打打电话。给你换了个体面点的手机,用用试试吧……”

张佳乐小声嘟囔了句“谢谢”,却被老爸揉着脑袋埋汰了“小鬼跟我客气啥”,他不敢抬头看父亲的脸,生怕一没把持住,眼泪会从眼眶里大滴跌落。
他关掉了自己的黄屏小手机,把SIM卡拆出来,抖抖索索地装进那台价格不菲的智能机中,按开了开机键。
宽大的彩屏唰地亮了,张佳乐仍沉浸在如水草丛莽般绵软纠结的情绪之中,心不在焉地摆弄了会儿新手机,没想到竟在这时接到了一挂电话。

他瞅了一眼来电显示。
是孙哲平打来的。

25

张佳乐瞥了眼爸爸的脸色,抓起手机跑到阳台上按下接听键。
"喂?孙哲平?"
在游戏语音中听过多次的熟悉声音透过手机响起,两人都习惯用QQ与短信联络,很少电话,在还有一天就要正式见面的微妙关口突然启用手机沟通,他也忍不住好奇对方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宣布。
"你在家吗?"
"在啊,怎么了?"
"下来一趟。"

听到简单又霸道的祈使句,张佳乐茫然了。下来?下哪儿?难不成指的是自家楼下?
他打开纱窗往下探了探脑袋,小区花园静悄悄的,只有流浪猫的尾巴在灌木丛中一闪而过。
"到底怎么了?"
张佳乐摸不着头脑地问,可还是打着手机开门走出屋子。他家住在二楼,下去一趟轻而易举,况且,孙哲平不是爱开无聊玩笑的性格,每个指示都有其用意。
"别问,照我说的做。"
"你搞什么神秘啊,"张佳乐颦起眉头,只当跟往常一样在和相隔万里的搭档拉家常,"话说你收拾怎么样了,票买好没?"穿着居家拖鞋在楼梯上拐了两道弯,突然像被冰线冻结似地站住了。

向下的道路被阻塞着。
一楼通往楼洞门口的那段阶梯上,有个素昧平生的少年不拘小节地靠墙站着,宽肩长腿刺头,背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旅行包,目光追随着脚步声,桀骜不驯地笑着仰头目送他一阶一阶走下来。
最抓人视线的是,对方与他一样,右手握着一台手机贴在耳旁。

虽然面孔陌生,却总觉得有股熟悉到四肢百骸都暖起来的感觉。
他瞪大眼睛直勾勾地打量着那少年的面孔,连呼吸都变得轻缓,一个名字卡在喉咙里,就快脱口而出。

而对方先打破了沉默的僵持。

"唷,下来啦?"
孙哲平的声音穿透了空气与电波的介质,在狭窄的楼洞里形成双重回声。
"要不要一起去百花报到啊,乐乐?"
刺头少年挂断电话,把手机插回运动裤口袋,迈开步子朝他走去。

没有询问也没用多余的方法确认,自从第一眼看到那个跻着拖鞋打着手机一脸茫然走下楼的少年,孙哲平便默默肯定,他就是自己千里迢迢赶来相见的人。
张佳乐的模样与他脑补的相差无几,体型比他小上一圈,清秀白净,站在比他高上一级的地方,嘴唇张张合合的,眼眶微微泛红。
他有些得意地扬起唇角,盼着对方像游戏里一样忽然炸毛,谁知那少年微嗔着挑起眉毛,抬手在自己肩上不轻不重地锤了一拳。
"我……嘤……你搞什么名堂啊!!!!"
落下的话音稍微有些变调。刚经历过血脉贲张的告别战与含蓄蕴藉的温情洗礼,张佳乐本来就处在一个用力绷紧了神经才没有丢脸落泪的的逞强状态,突如其来的线下见面,就像片锋利的刮胡刀般噌地切断了维系理性的纤细蛛丝。
最后一道防线轻易坍塌,山洪海啸般的感情摧枯拉朽地碾平了最后的矜持。

孙哲平愕然地看着面前的白皙少年垂下脑袋,抽着鼻子任凭透明的泪水从眼睛里源源不绝地大滴滚落,哽咽着说不出话。
本想出人意表地给他个巨大惊喜,没想到最终是从未真正见过男性友人哭泣的自己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他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帮他止住眼泪吧。
他急匆匆地翻找了所有口袋,却没能找到一片纸巾,瞅了瞅张佳乐哭得湿漉漉的小脸,好像被什么蛊惑了似地心下一横。

于是又向上踏了一级台阶,揪过他的T恤前襟,把泪流满面的少年狠狠地抱进了怀中。

26

张佳乐视野一黑,挂着泪水的脸已经撞进了孙哲平的颈窝。他被这猝不及防的拥抱惊得踉跄一步,后腰抵在楼梯硬邦邦的扶手栏杆上。
春末夏初,两人都只穿了一条薄薄的T恤,体温轻而易举地透过布料交叠在一起。闻得到对方身上刚刚经历过长途火车旅行后层次混乱的倦怠味道,还夹杂着淡淡的烟草与旅馆廉价香皂的刺鼻气息,充满了风尘仆仆的感觉。
鼻梁又是一酸,持续滚落的泪水慢慢浸湿了孙哲平的肩膀。他条件反射地抱了回去,双手顺势沿着对方的脊背往上,一直摸到了凸出的肩胛骨,把全身重量倚在他身上抽起鼻子。

灿烂的阳光透过小窗,如聚光灯般打下矩形的金色长柱,两人在浮尘蹁跹的楼道里默不作声地拥抱了许久,直到听见有人开门才赶忙心照不宣地放开彼此,面面相觑着都有点不好意思。
“呃,那个……”
终于止住眼泪的张佳乐往后退了两阶,双手合十用食指压住鼻翼,脸颊微微发烫。
孙哲平的体温与气味有种抚慰人心的特殊功效,前一刻心脏还像个漏了底的玻璃瓶子,此刻已经被悄无声息地修补完好,还用暖和的棉花塞得满满当当。
初次见面就暴露出了最丢脸的一面呢,总觉得往后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努力扯出一个缓释尴尬的笑容:“你怎么来了?话说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儿?”
“给你邮攻略时记过地址啊。”
孙哲平回得理所应当,对他简略讲起这两三天的事。
确定报到日期后他就辞掉了网吧的工作,退掉了租住的陋室,查询火车信息时发现,从B市去百花的车次会途径张佳乐所在的城市,于是心思一阵活络,立马收拾行李去火车站,买了张来这边的硬座票。

“反正横竖都要经过,不如顺路捎上你。”刺头少年轻描淡写地说,“本来想吓你一跳的,没想到居然吓过头了?”
“滚!”方才还哭哭啼啼的少年终于恢复了往日那副容易跳脚的爽利模样,笑得眯起眼睛露出小虎牙,“要来我这儿也不提前说一下你烦死了,什么时候到的啊?”
“两小时前,你家这地方还挺难找。”
“我们是明天出发吧,今晚你有地方住吗?”
“在火车站附近随便找了个招待所。”
张佳乐眨了眨眼睛,敛起笑容细细思索了一番,抬手下狠劲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你等一会儿哦!”

孙哲平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只见对方立马回身,脱兔似地蹭蹭蹭一步两级地跑上了楼。

张佳乐一去就是半个多小时。
孙哲平在楼梯口来回踱着步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发了条“还要多久?”的短信也石沉大海,上去问个究竟吧,又怕不太礼貌。只好继续蹲在二楼中段傻等,掏出手机打起了练手速的小游戏,在屏幕上划拉到指尖发烫时,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了防盗门的哗啦响动,有中年妇女扯着大嗓门嚷嚷:“诶哟走这么急,也不叫你朋友来家里喝杯茶,多没礼貌——”
“不用了真不用了我朋友超胆小的我怕他害羞总之就这样了真不用送!我带他打车!!”
熟悉的少年音跳脱地回荡在走廊里,好像在自家门口进行着激烈战斗。

孙哲平忍不住抬起脑袋,只见半层楼上的张佳乐换了身更体面的衣服,背着海蓝色的大双肩包,手里还拖着旅行箱,正在试图把往外挤的妈妈关进屋内。
最后还是年轻气盛的男孩子占了上风,抢在妈妈看见等在楼下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之前轰地拉上防盗门,不忘中气十足地喊了句:“那我走了!!春节放假再见!!”
整装待发的少年眉梢眼角挂满了即将远行的期待和喜悦,拉着大箱子风风火火地冲向他面前。
“等急了吧!老妈太啰嗦非让我带这个带那个浪费了好久……”
他兴高采烈地嘟囔,突然拿空出的左手抓住了身旁少年的右腕,一手拖着行李一手拖着孙哲平,马力全开地往楼下冲。
“你第一次来这儿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随着往下奔跑的惯性,指尖渐渐从腕部向掌心滑脱,又在快松开时被孙哲平用力捏回了手中。

初次离家远行的张佳乐就像枚开路冲锋的小炮弹,以迅雷疾风之势跑出了居民楼大门。
而父母正站在书房的百叶窗边,用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担忧的眼神目送儿子拉着另一个高挑少年的手,有说有笑地往小区门口走。
离别来得比计划中的还要突然。儿子终究是长大了,留不住啦,也该去远离家乡的地方努力闯荡一番。
好在踏上新旅程的时候,并非孤独一人。

或许是亲子间的心灵感应,往前跑出一小段距离的张佳乐忽然甩开孙哲平的手,转身倒走两步,朝着自家书房窗口的方向,灿烂笑着比出了一个元气满满的剪刀手。

27

十分钟后,两人坐在小区附近小店油乎乎的桌子两旁,吃起了大碗的麻辣烫。
并非高档豪华的餐馆,只是张佳乐与同学们常来的一家,他兴致勃勃地选了批烧烤,向孙哲平诚意推荐:这家辣油特香!

其实俩人都不太擅长吃辣。一个土生土长的B市人,从小习惯了咸香口味,另一个有猫舌头,吃辣能力在本地人里只能算得战斗力-5的渣渣,没多会儿就逞能地把自己搞得目光氤氲嘴唇发麻,不停喊店家添菊花普洱。
人人都说网友见光死,可他却觉得对面的小孙越看越顺眼,不由一直笑嘻嘻的。两人都挺表里如一,与游戏里感觉差别不大,一见如故聊得热火朝天,朝气蓬勃的声音夹着含笑的斗嘴叫骂塞在逼仄的店面,闹哄哄的很是和谐。
一顿午饭吃得汗流浃背,末了还去小吃街买了一大捧黑暗料理。张佳乐拖着箱子腾不出手,毫不矜持地直接从孙哲平的纸盒里插过章鱼小丸子吃,在路旁杵着拦车。
“话说你是怎么看一眼就知道是我——诶诶TAXI!!这边这边!”
张佳乐话音刚落便摇手截下一辆空车,吃力地把大行李箱丢进后备箱。
“啊?直觉吧。”
孙哲平简单回答,钻进后车座报出了小招待所的地址。

感觉?气场?默契?……总之是难以描述的暧昧理由。
相处已久的网友之间,素未谋面也会带着某种特殊印记。
你出现时,哪怕与网游中造型不同,世界的明度与空气的密度也会微微改变,神经更加敏锐,血液流速也会加快,所以自然就知道这人是盛世繁花的操作者了。
粗线条的少年不知该如何归纳这种奇妙感受,于是把一切归功于直觉。
“听起来还真玄乎呢?”
张佳乐把眼睛眯成月牙形,笑容映在后视镜里一片灿烂。

拖着箱子不方便到处玩,两人先回招待所放了趟行李。“里面很小的,别嫌弃。”孙哲平开门之前就打了预防针,可张佳乐还是遭到了理想与现实落差的一记重击。
火车站附近档次最低的招待所单间,连扇窗户都没有,小得像个仓库,电视是最老旧笨重的那款,所谓大床房,不过只有张一米五宽的板床,比单人床稍宽一点,却又够不上双人床的尺寸。
“靠,霸气侧漏!”张佳乐第一次住这么烂的屋子,兴奋好奇地到处乱钻,去洗手间摆弄下笼头又打开电视调了几个台,“这装备是不是该升升级了?我去,床板的耐久敢情要掉到零了吧!”
他坐在床边故意摇了摇,身下木料立刻发出疲惫的吱嘎声。孙哲平靠着他身旁坐下,愣是又塌陷下去一块。
“我就一网吧看场子的,没多少积蓄,旅馆只能找最便宜的。要不你再开一间得了。”
“不用不用!反正就凑一晚上,挤挤也没啥!”手臂再次感到他人传来的炙热温度,张佳乐腾地站起身,好像担心两人在同一边儿施力会把床坐散架似的。
——分两间睡还怎么聊天啊,一肚子话没说完呢。
这种小学生夏令营似的真实想法,吞进肚子里自己知道就够了。

“我们出去玩点儿什么吧!”张佳乐拉开双肩包,把现金和手机塞进裤兜,一秒都坐不住地拖着网友的胳膊肘。
“好啊,找个网吧打荣耀?”
“靠!就知道打荣耀!!没出息啊游戏死宅!!既然出来旅游还不玩点新花样!!”

半小时后,被一身轻松的张佳乐兴高采烈拽进电子游戏厅的孙哲平,深深明白了到底什么才叫“游戏死宅”。
“这就是你说的新花样?”
孙哲平的口气满是嘲讽,看着对方轻车熟路地兑换了20块钱的游戏币,自己也跟着递出20块钱。
电游厅里弥漫着欢声笑语与淡淡烟味,哪怕装着一肚子烦恼,来这儿也能瞬间一扫而空。他被张佳乐领着,目不斜视地穿过女生才喜欢的夹娃娃机与捕鱼机,直奔枪战游戏区,挑了两台临近的TIME CRISIS街机开始扫射。
毕竟是即将迈进职业圈的电竞选手,反应能力与手速摆在那儿,打起街机也得心应手。张佳乐本来就枪手职业精通,看样子还是这儿的老顾客,举枪姿势潇洒自若,扣动扳机既快又稳,吸引了不少小姑娘围观。
两人水平不俗,暗自较起了劲,一枚游戏币能打上好久,倒也不怎么费钱。张佳乐本想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秒掉对方出番风头,谁知孙哲平认真起来分数紧咬着自己的不放,笑得很是嚣张跋扈,不由热血燃烧卯足劲,一口气刷爆了单机记录。

乐颠颠跑去兑换积分奖品,服务员打开玻璃橱窗,取出一枚手枪型的打火机丢给了他。
“喂喂,我上次来时奖品可是M1式加兰德步枪的手机链~”
“那是上季度的奖品吧,早兑光了。”
服务员不解地看着皱眉嘟嘴一脸不爽的新纪录缔造者,新一季度奖品怎么说都比手机链精贵多了。

“本想给新手机打个链子呢……”张佳乐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叹了口气,“算了,聊胜于无。”
“你抽烟吗?”
“不抽,怎么了?”
孙哲平抓过他的手腕,扭下指尖的打火机,面不改色地塞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
“这个送我,没意见吧?”
“啊?!脸皮真厚!”
张佳乐叫着捅了对方一胳膊肘,不过也没小气地据理力争,用不上的奖品,送朋友做个人情礼呗。
“作为交换,我给你扭个手机链出来得了。”
孙哲平笑着摸出最后一枚游戏币,转头找了个荣耀周边手办的扭蛋机,蹲了下来召唤好运似地活动了一下手腕。

那台机子有些年头了,里面是荣耀最早的一款廉价周边——24种职业的手办挂件。当时还没有全明星选手一说,造型参考的是官方概念图,现在看起来既粗糙又土鳖。
不过脑残粉才不会在意这些细节,有不少老牌玩家最欣赏的就是那种怀旧复古的质感。

荣耀脑残粉张佳乐一看见就冲了上去,趴在孙哲平背上虎视眈眈。
“这个我玩儿过!里面的战斗法师特别多!扭十次出来十个,全送楼下小朋友了。”
那只是你的手气比较奇葩……孙哲平没直接吐槽出声,问:
“要哪个?”
“弹药专家!”
……就知道是这种答案。

投币,转动摇杆,塑料小球啪地掉出机器。
张佳乐睁大了眼睛伸手去取,拧开一看,是个双目血红的狂剑士。

“你还真招狂剑士啊!”
他拿拇指与食指捏起挂绳,手机链拎在面前一摇一晃,好像在嘲弄着雄心勃勃却首战失利的狂剑少年。
孙哲平的脸色阴沉了两秒,呼地站起来:“我再去换点游戏币,多转几次。”
“诶诶诶,不用了!虽然不是弹药专家,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凑合挂着呗。”他忙扯住孙哲平的衣服,免得对方因为赌气而破费为数不多的积蓄。

“因为某个验证码的关系,狂剑士这个职业呢,已经是我心中的NO.2了!”
少年喜滋滋地说,掏出自己的新款手机,把从孙哲平手里掳来的狂剑士链饰挂在了上面。

28

出游戏厅时暮色已至,两人正是食欲旺盛的年纪,闹腾了一下午饥肠辘辘,就近找了家自助火锅店继续奋战。
约好了明早买火车票,终于想起要为离家好好欢闹一场作个告别,不停端着铁盘添肉和沙拉,还点了两瓶啤酒,对着瓶口直接吹。离场时外面都黑透了,两人非要比谁吃得多,拼命塞得差点吐,几乎是扶着墙走出来的。
孙哲平酒量不行,灌掉半瓶就已昏昏欲睡,张佳乐倒是越喝越精神,小儿多动症似地上蹿下跳,满嘴跑火车又笑得大声,拖着同伴步履摇晃地散步消食。

火锅店离大桥不远,随便溜达着就到了江边,初夏的微醺夜风夹杂着阵阵暖意,吹拂在微醺的脸上。张佳乐的酒劲儿隔了一会儿才慢慢上来,趴在河堤旁的栏杆上走不动了,嘴巴里满是酸涩的味道,心跳快而轻缓,酒精把指尖捂得暖烘烘的……算不上难受,甚至还带着某种淡淡的愉悦。
孙哲平跟着停下脚步,体贴地撸了两把他的背,身旁少年的娃娃脸完全涨红了,双眼闪闪发光,用手指捂着嘴唇拼命咽下吐意。暗淡的光斑在黝黑的浪尖上跳跃,对岸那半边城市的阑珊灯火倒影在滔滔江水上,拉成一道道细长条的模糊光影。
这块是繁华的闹市区,集旅游餐饮与购物一体,能听到不远处码头传来的游船汽笛。夜间的江景格外好看,时常还有富人包下游轮举行婚礼。中等型号的船只如笨重的生物般缓缓靠近,浑身贴满闪耀的鳞片。

张佳乐缓了会儿气,感觉脸上没那么烫了,目送着游船玩弄起手指:
“以前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总爱趴在这里看江,还有晚上的船啊对面的灯啊什么的。看着看着就会觉得世界其实挺大,我那点儿烦恼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没想到你还挺性感……啊呸,我是说感性。”
果然酒喝多了舌头和脑筋都会跟着不灵活。
张佳乐被这个口误逗得大笑了一通,船驶过来,又赶忙探出身子一边拼命招手一边怪叫,也不知会不会甲板上的人看见。
“哎,不知道坐在上面什么感觉……”
“你没坐过?”孙哲平脚踩在栏杆上转向他,淡淡地说,“跟我坐一次?”
“哈?那都是骗外地游客钱的项目吧?”
作为本地人,很少参与那些专为游客而设的又贵又人山人海的活动。他条件反射地想推诿,却被对方霸气外露地一秒驳回——
“老子就是游客。”

两个少年气喘吁吁你追我赶地跑到码头,掏钱买了两张船票,刚好赶上当天的最后一班游轮。
并不是旅游旺季,时间又挺晚了,船上难得没有许多游人,安静得能听到马达轰鸣。一坐上就知道是比亏本买卖,船开得很慢,到对岸码头的距离也不算很长,被风平浪静的江面托着的船体,简直像只巨大的摇篮。
两人抛下空位不坐,一溜烟跑到船尾看着船舵切开白浪,嘻嘻哈哈好不开心。有船员想上前阻止,被孙哲平气场全开地狠狠一瞪,又心有余悸地缩回了脑袋。

缓慢温吞的夜间游轮,自然比不上游乐场的云霄飞车与海盗船刺激神经,完全撩不起少年的热血激情。话题再次没新意地绕回了荣耀上面,只是这次无关网游,而是充满了对职业联赛新生活的美好畅想,称其为妄想都不足为过。
剑斩大漠孤烟,枪挑一叶之秋,合力灭掉扫地焚香——借酒壮胆后,更是口无遮拦狂妄恣睢,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要是此刻有个老荣耀迷碰巧路过,恐怕得一气之下把这俩不知哪儿来的轻狂少年直接推江里还世界个清静。还好船员们只是对他们的话题投去了不解又嫌吵的烦躁目光,汽笛鸣响,披着星光灯火的游轮摇弋着缓缓靠岸。

孙哲平看着张佳乐“嘿”地一声跳出船舱,自己也跟着踏上坚实的地面。码头外是个花木扶疏的临江公园,火红的月季与凌霄簇簇绽放,灯火通明的广场上,无所事事的人们开心地跳着广场舞,俗气的流行歌曲震耳欲聋。
见小孙目不斜视地想横穿过人群,张佳乐赶紧一把抓住了对方衣服。
“等等!先别往那边去,这哪儿啊?”
附近的建筑和风景都特别陌生,稀里糊涂坐了趟船,该不会漂着漂着就开启了新野图吧。
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打开GPS一搜,立刻泪流满面。
两人大脑抽风买船票时就从没想过,游船可不光是娱乐设施,还是种交通工具,坐船跨江容易,坐车回来难。一路逆水行舟竟抵达了从没到过的新开发区,距离小招待所过趟桥后还有两个区那么远。
“你问我?”孙哲平小指掏着耳朵,摆出一副作客的才是大爷的脸。
“你妹!!!坐船是你提的鬼主意!!出租钱你付啊!!”
张佳乐急得呲牙咧嘴直跳脚,作为东道主,居然被外地人带着晕头转向迷了路,晚上九十点钟,跨江的出租可不太好打。
总之先冷静下来找传送点吧。

少年无语向苍天,视线忽然被黑黢黢树丛上方的几星红色的光点吸走了。
明亮的暖红色星星飘飘悠悠地升入高空,他忍不住拽着孙哲平衣服伸手去指。
“啊,孔明灯孔明灯!!我也想放!!”
“想放就去买呗。”
面前的这家伙,还真容易被转移注意力呢,方才还皱成一团的眉心一下子展平了,言行举止都像个小孩。

二人都是雷厉风行的行动派,立刻跑到公园门口的小卖部里买好了孔明灯与油性笔,蹲在广场旁边拆封组装起来。
张佳乐的老家有每逢传统节日放灯许愿的传统,组装得格外利落娴熟,还手把手教孙哲平要把愿望写在孔明灯上,放飞之后才会灵验。
“既然要进电竞圈了,就写点和电竞有关的吧!你看动画片里打比赛前都得写个‘全国制霸’啥的……”
“好啊,一人一句?”
两人分别蹲在孔明灯的前后两侧,传递着油性笔一人写下四个字,然后才把灯转了个圈,对彼此的笔迹一阵评头论足。
孙哲平掏出在电游厅掳来的手枪打火机,擦出火花点燃灯芯,明亮的暖意在面前訇然迸发出来。

他们隔着纸灯笼的柔和红光,凝视着对方被微微照亮的脸庞,某种柔软的、能让人会心微笑出来的情绪,压在心底悄无声息地潜滋暗长。
然后一人捉着孔明灯的一角,相视而笑着缓缓抬高手臂,不约而同地放开手指。

孔明灯涨满热气直上云霄,俯瞰着站在地面上仰起脑袋为自己送行的两个小小少年。他们的征途刚要起步,脸上洋溢着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
被红光染亮的灯笼纸壁上,一行歪歪扭扭的霸气大字写着“称霸荣耀”,而它的对面,还有四个圆滚滚的娟秀小字——“联赛冠军”。

盘旋交织的美好夙愿,乘着和风飘飘悠悠地升入高空。
张佳乐双手合十地闭上了眼睛,在心里轻轻默念着:一定要实现!

29

坐上出租回到招待所楼下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连着被交通工具折腾,酒意未消的两人脸色都有点难看,前赴后继地冲进了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
张佳乐拿着水果牛奶和棒棒糖跑回前台结账,孙哲平正在拆烟盒外面的透明包装,刚出便利店就叼出一根打火,缓慢悠长地吐出烟雾。
他的烟瘾不大,还是刚退学时跟朋友厮混时学会的,只是沾完酒精容易犯困,再不醒醒神,怕会一头栽倒就地睡死。

回到屋里,积累的燥热与疲惫全线爆发,张佳乐鞋都不脱就仰面摊在床上,四仰八叉地装死。
他一个人占掉了四分之三的空间,孙哲平只好在床边坐下,跷起二郎腿专注抽烟。食指与中指夹着滤嘴贴在唇边,眼帘低垂,充满了男性独有的粗狂的成熟魅力。屋里没窗户,二手烟雾在半空漂浮,从张佳乐的角度仰望过去,昏黄的床头灯照在少年轮廓深邃的脸上,阴影分明,瞬间像极了王家卫电影里的镜头,酷帅中泛着丝丝文艺。
好奇心重的挺尸少年吞了吞口水,嘎嘣嘎嘣嚼碎了嘴里的棒棒糖,伸手捞摸了一下对方的背。
“你那玩意儿,给我也试试呗。”
孙哲平居高临下白了他一眼,抽出根新的戳向他的嘴唇。
张佳乐张口去咬,用舌尖舔了舔滤嘴的味道,嘿嘿笑着招呼:“来来,给小爷点上。”
他慵懒地赖在床上,冲孙哲平挤眉弄眼,等着进一步被伺候到位。被调戏的那位好歹也是当过街头小霸王的,向来不甘人下,眯缝着眼睛切了一声,掏出打火机砸在他脑壳上,啪地留下一小片红印子。

张佳乐骂骂咧咧地爬起身,拿自己赢来的打火机打了两次才彻底点着烟,学孙哲平的模样摆了个拉风的姿势,刚吸半口,就被呛得差点咳出口水。
“这破玩意儿,好苦啊!”
“呵呵,明儿给你买糖吃。”
“孙哲平你大爷!”垃圾话嘲讽味重,小炮仗一点就着地比了个中指。
他锲而不舍越挫越勇,慢慢地吸了一小口,还是咳得没完没了。
孙哲平看着他再度涨红的小脸,挑衅地勾起唇角,故意炫技似地用牙齿咬着烟尾,把还在燃烧的烟头卷进嘴里,吐进了床头柜上的烟灰缸中。

“得,不会抽别浪费了,一盒二十好几呢。”
消灭掉自己那根,他朝着坐在床边望烟生畏的张佳乐靠了过去。见对方伸手想缴烟,张佳乐慌忙用小臂格挡,立刻把烟又塞回嘴里。
“别别别,我再琢磨一下!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远门呢,第一次见网友,第一次坐游轮,第一次喝到醉,第一次抽烟……你就不能让我陶醉会儿?!”
原来今天共享的他所习以为常的一切,竟都是对方的第一次经历?孙哲平有些哑然失笑,忘记有多久没和这种类型的同龄人打过交道了。他是屋檐下的盆栽花朵,被父母悉心保护得很好,现在却要跟着自己去栉风沐雨。
“你活的那17年都干嘛去了。”
“上学,打游戏……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吗?”
“初吻也还在呢?”
“艹!关你屁事!”
张佳乐的骂声含混,烟气仍在唇齿间颠簸冲撞着,化为连绵的咳嗽与喘息。
“别走肺,嘴巴进,鼻子出。试试?”
他放弃说服这个一犟起来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家伙了,趴在他面前耐心地口头指导,让他学会跟着自己的节奏呼吸。
来去几回之后,被呛得晕头转向的张佳乐终于掌握了一点窍门,适应了尼古丁与焦油的辛辣醇苦后,重新得瑟得喜逐颜开,抽得津津有味。
满心想着要报复那一记打火机攻击,他憋了好大一口烟,趁孙哲平不备迎面喷在了他的脸上,立马又笑着退后床头。

这下换孙哲平被二手烟呛得咳出了口水,见张佳乐乐呵呵地对自己拿双手比出一对中指,一股火气直窜心头。
继续忍让的话,还不得被当成软柿子了?
“靠,我还治不了你了?!”孙哲平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跟着扑上床,抬手去拧他嘴里的烟,却被张佳乐伸手挠向胳肢窝。
居然还敢得寸进尺?这尼玛简直是开战讯号!经不起挑衅的孙哲平险些把擒拿术都使出来,膝盖压着对方大腿去挠他侧腰,两人滚在床上一个挑眉一个嘻嘻哈哈,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
张佳乐的嘴里还咬着烟蒂,笑得快把肝咳出来,透着火光的白色灰烬又积了不少,颤颤巍巍摇摇欲坠。
“别闹了!当心烟灰掉下来烫着脸。”
孙哲平按着他的手腕把他压制在床上,脸贴得很近,各种细节尽收眼底。他闷声呵斥了一句,张佳乐也不再继续左右翻滚,脸上的笑容尚未消退,桃花眼里泛着笑出的泪光,胸与腹则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着。
娃娃脸白里透着潮红,看起来很是勾引食欲。

他没来由地感到饥饿,胃腑轻轻抽动了一下,右手摘掉他唇边的烟蒂在床头柜上磕了磕灰的刹那,嘴唇已经鬼使神差地贴了上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抑或压根是暂时丧失了思考能力。伴随着一股脱缰的冲动,没轻没重地俯身在他脸上啃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品出味道便轻喘着分离。

张佳乐脸上的笑容像被抽干的井水似地消失了。
感受到嘴唇的柔软触感时,整个世界都化成了亮晶晶的粉末随风而逝。
脑内一片麻木空白,心跳声大得好像能被对方听见,连眼瞳中的光亮都啪地熄灭了,整个人都换上了一副受到强烈打击似的僵硬表情。

孙哲平把沾着对方唾液的战利品塞进嘴里狠吸一口,看着他停电死机似的反应,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夹着烟谐谑道:“小孩子……”
听到不带鄙夷的嘲讽时,张佳乐的唇角抽动了两下,最终却没说什么,脸色阴沉沉的不大对劲。
——被轻看的感觉并不舒服,衍化成了某种翻江倒海的奇怪情绪。不管怎么说,这玩笑都开得太过火了。
心绪烦乱,理性脱轨,他急于证明自己似地捏紧拳头,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揪住孙哲平的领子,将自己的嘴唇狠狠撞向了他的嘴唇。

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生硬得几乎不能称之为吻。
牙齿与鼻梁都撞在一起,磕痛了柔软的口腔内壁,谁都不知道还需要张口,只是心跳如雷地睁着眼睛,贴面呼吸着对方吐出的废气。
烟从孙哲平的手中滑落,掉在洋灰地面上飞出两点火星。
虽然只有短短的五秒,可张佳乐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看到孙哲平的受惊模样固然很爽,可自己体内也泛着一阵阵灼痛的热流,醉酒时的晕眩又回来了,简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本来还想奚落他两句“你才小孩你们全家都小孩”的,可此时却只是愣愣地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还是孙哲平先推开了他,用生冷僵硬的语调说:“我去洗澡。”
然后丢下了依然跪在床边的他,头也不回地钻进浴室,不一会儿便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30

孙哲平拧开笼头,冰凉的水柱劈头盖脸直冲而下,渐渐压住了从腹部升上来的邪火。
一定和醉酒与床上的那阵闹腾有关,居然被一个毫无技巧可言的强吻激起了生理反应。对于青春期的躁动少年来讲,这就像膝跳反射一样单纯,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并不值得特别在意。
初次见面的这天,疯得像世界即将在明天毁灭。一直在父母面前隐藏着真实自我的张佳乐,就像个塞满彩纸拉花的盒子,一开盖,粉色的纸屑与金色的星星瞬间喷涌而出。
不懂败字怎么写又极讨厌输的他,罕有地对某个人产生了束手无策的情绪。

他洗得很麻利,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滴,换了身干净衣服出门。张佳乐靠在床头上摆弄着遥控器,一直切台,见他出门就顺手按下电源键,不敢直视他的脸似地窜进了浴室。
张佳乐心里七上八下的,就像有个小人在脑内摆弄万花筒……从孙哲平夹烟的手指一直想到小学时揪过的女生辫子,从自己的前途一直想到高中女同桌在笔记本上写的奇怪小说。前一刻还炸毛骂过我的初吻干你屁事,下一刻就把十七年来的第一次稀里糊涂折了出去,醉酒的威力还真是不容小窥。
可惜现实世界不能读档重来,只好祈祷对方不要在意不要抓住这个把柄不放不要对自己敬而远之,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贡献出所有技能点去学一份为记忆洗档的魔法。
咋了咋僵硬的舌头,孙哲平嘴唇的味道还残留着蛛丝马迹……湿漉漉的烟草味儿。
他红着脸扳开水龙头,立刻被劈头盖脸的冰凉水柱打得骂了声“我靠”。

男生洗澡费不了多大功夫,张佳乐换好夏款睡衣,琢磨着“一定要表情自然语气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走出来时,孙哲平已经倒头睡了,侧着身子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发出缓慢深沉的呼吸声。
电视关了,空调保持在27度,他给他留了一盏拧得半亮的床头灯,以及大半张床铺。

张佳乐会心一笑,动作轻柔地脱鞋上床,关灯钻进被窝。
他默念了一句晚安。一米五宽的床,塞两个男生还是有些勉强,四只脚在床尾碰到一起,紧贴的脊背渐渐泛起难耐的热度。
于是他不舒服地翻了个身,鼻尖正巧对着孙哲平脖颈与后背的连接处,盯着那一小块凸起的椎骨出神。
孙哲平安稳地睡着,近得能听到动脉的勃律,呼吸起伏如遥远的潮骚。
嗅到了旅馆廉价香皂的味道。两人身上的气味,是一样的。

——今晚肯定要彻夜失眠了。

张佳乐这样想着,眼皮渐渐黏合在一起,昏昏沉沉地坠入安眠。

第二天睁开眼睛,只有自己在床上霸道地摊成一个大字,被子掉在地上,睡衣翻到了胸膈膜处,毫无防备地露着肚子。
“唷,醒了?”孙哲平坐在电视柜边吃着早饭,对他投去催促的一瞥,“赶紧起来,吃完饭还得去买票呢。”
因为酒精的作用,两个人都睡得很沉,醒来时浑身轻松自在。张佳乐乖乖应声,拿手指理了理睡成鸟窝的一头乱发,坐在孙哲平旁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这种档次的旅馆一般没有包餐服务,还热着的包子油条小米稀饭,应该是刚从下面的小吃摊买来的。
收拾好行李,出门下楼,张佳乐守着两个行李箱等孙哲平退房。平静的晨光透过玻璃门照进简陋的小旅馆,门外车水马龙的城市正在苏醒,尘土飞扬、人声喧嚷。世界广袤,有无尽的前程值得期待。

这才是他们见面的第二天,却像共同生活了很久的老友一样,面对面吃饭,在人行道上东拉西扯地并肩走着,箱子的滑轮随着砖缝的起伏发出晃晃荡荡的声响。
见孙哲平的态度没什么异样,张佳乐也迅速恢复了正常的神采,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像梦中读到的报纸般语焉不详地化为了一团模糊的色块。
张佳乐在售票窗前细细询问了一会儿,买了两张T字头硬卧票,晚上发车,睡一夜刚好明天中午抵达。
存完行李再度陷入了无所事事的状态,离上车还有十个小时,急需想办法虚度。
“找个网吧打会儿荣耀?”孙哲平似乎只有这一个建议。
“成啊。”张佳乐随口答应,下意识摸看把口袋里盛世繁花的账号卡,掏出来的却是临行前被老爸塞进手里的银行卡。
投奔崭新生活前,还有些三次元心愿想要了结。
是一直想做却没机会实现的事。
他爽朗地拍了拍孙哲平的背:“那带你去附近的步行街吧!你先玩着,我还有些其他事。待会儿在网吧汇合。”

31

与孙哲平在网吧门口分手后,张佳乐立刻钻进自动取款亭,带着一裤兜现金泰然自若地走进商场,在男装区四处晃悠着翻价码牌。
爸爸特地嘱咐了要买身好点的衣服去见老板,岂能怠慢。再说他对自己的造型不满很久了,光看网游里的造型设计,也知道这家伙骨子里是会给校服厂商邮投诉信的类型。现在轮到自己来主宰人生,配好装备再下本才是人之常情。

男生购起物来风驰电掣,半小时不到,张佳乐便把自己从头到脚武装成了另一派风格。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进门时还是一身学生气的灰头土脸少年,出来时已经有了几分时装杂志里的平面模特范儿。撞色的带帽T加小马甲,收腿的九分裤配小短靴,因为好玩而顺手买的铭牌与裤链在阳光下闪得刺眼。
他对着落地窗里的倒影捻了捻软塌塌的刘海,终于下定决心钻进附近的高档理发店,豪气冲天地挥手:“把染头发的色谱拿出来看看!”

之前被学校的规矩束缚着,没钱又没时间瞎搞,现在可算能了却心愿。踏出家门之后,内心深处涌起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宛如冬季转为夏季,阳光驱散雾霾,四肢百骸都脱胎换骨,万象更新。从此可以毫不在意地展露出真实的自己,从此可以活得像在网游中一样纵情肆意,这份感动,必须用外观上的改变证明。
他眯着眼睛舒服地瘫在转椅里,任人摆弄自己的头发,差不多睡醒时已经到下午了,镜中少年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他满意地对自己的镜像挑了挑眉。付好钱取回双肩包,手机里有五个未接电话,全是孙哲平打来的。
正要回拨过去,对方先打来了第六挂,刚一接通就听到了一声不耐烦的“靠,你人呢?”。
他报出了附近的一个标志性雕塑,和对方约好了见面地点,自己先靠在旁边等了起来。
“我以为你还在渣荣耀呢!”
他笑嘻嘻地揶揄,被孙哲平气冲冲骂回来。
“三次本都下光了好吗,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

孙哲平离开网吧已经快一小时了,中途还去吃了份大碗牛肉面。人不知跑哪儿去了还算次要的,最烦他死活不接电话。要不是火车票还在张佳乐钱包里,他都在考虑要不要就此别过卧铺里再见了。
满心不耐烦地找到张佳乐所说的傻气雕塑时,他一时没发现到自己要找的人,皱起眉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见雕塑下有个面生的时髦少年正挤眉弄眼地朝自己挥手,才肯把视线集中到他身上去。
呆愣了两秒,然后,冷不防倒抽了一口凉气,大步走向了小半天不见如隔千秋的那家伙。
“嚯,一键换装啊?狗牌哪儿捡的?”他扯了把张佳乐脖里的链子,以唇相讥。
“你!妹!”被牵着一路嘲讽的少年飞起一脚踹在了他的小腿上,从没指望孙哲平会发表正面评价,所以早就准备好了一肚子词反驳对方的破烂审美眼光。

张佳乐把头发染成了深酒红,简单自然地烫了一下,刘海处别着两道发卡。孙哲平比他高出半头,能轻松看到颜色更深的发旋处盛着一小捧盈盈的光晕,看起来就像是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芯。
赤发衬得肤色更显白皙,酸奶布丁上浇了一勺玫瑰果酱似的。
元气十足的少年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打算去百花把头发留长,跟自己捏的弹药专家似地在脑后扎个小马尾,给盛世繁花捏造型时就想这么干了。
“哦,那就留呗。”他言简意赅,抬手抚在了张佳乐头顶,刚烫过的头发像丝绸一样滑溜溜的,手感不错。

——挺好看的。
——应该会适合你。

这些实心眼的话,顶多隔空聊天时会随口说说。
而三次元的孙哲平只是大力弄乱了他的发型,唇角上扬:“不掉色吧?”
然后得到预期之中的好玩反应——
“孙哲平我跟你拼命信不信!!!”

全身换装仍不嫌够,趁着还有时间,发誓要彻底转型变身的少年又把一脸不情愿的同伴生拉硬拽着拖进了饰品店。
打耳洞的钢针横上耳垂时,张佳乐整个人的身体都绷紧了,拿指甲掐着孙哲平的掌心嘴唇一阵哆嗦。其实痛觉比小时候打预防针还轻,麻不到半秒就结束了,他摸着耳垂处异样的一点心有余悸,还被孙哲平嘲笑了“胆小鬼还这么臭美”。
张佳乐白了一眼自己的搭档,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转而去男式耳钉区寻找合意的款型。孙哲平无心陪他磨蹭,站在一旁袖手等他完事儿,余光瞥见货架上的一款,顺手摘下来递到张佳乐面前。
“喏。”
“啥?”
“给你的。”
孙哲平给他的这款是从女式货架上取下来的,倒算不上特别花哨,玫瑰金色的五瓣花造型,小巧别致。
“太娘了,不要!”他目不斜视地打否定牌,做了好久心理斗争还是选了一对最简单的菱形银质耳钉,一回头发现刺头少年已经站在收银台前结账了。
孙哲平向来想一出做一出,听不懂人话似地把那对小花耳钉硬塞进他手里。
“收下吧,见面礼。”
“…………”
……好吧,太娘了只是以为对方在揶揄自己时顺口接的话茬,仔细看的话,确实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张佳乐妥协地接了下来,右耳挂上了银色的菱形耳钉,左耳挂上了玫瑰金色的小花耳钉,捅了两三次才彻底穿进去,半透明的耳骨泛起一层薄红。
就算问他为什么心血来潮送自己饰品,也只会得到“一时兴起”之类的无聊答案吧。
“和你的名字挺搭。”孙哲平像看穿了他的想法似地插嘴。
“啊?”
他正想问你送我东西和我叫张佳乐有毛的关系,却被对方的第二句话噎了一下。
“百花缭乱。”

孙哲平淡淡解释,语调安稳得像位专家在叙述自己领域中的专有名词。
张佳乐心脏一沉。初次听到别人用角色的名称称呼自己,不大适应的违和感油然而生,他还有未来十年可以习惯。
……总觉得有点羞耻呢。
果然还是太骚包了吧,这个名字。
张佳乐又捅了他一胳膊肘,嘟囔着“赶紧去吃饭吧”风风火火地走在前头,这下一口气红透了耳根。

晚上八点,光线昏暗的月台,两个少年带着大大的行李箱与更加庞大的梦想站在白线后的最前排,伸长了脖子等待火车到站。
晚上的空气里混合着金属锈与土的味道,铁轨与空气为之震颤,巨大的钢铁长龙夹带着铺天盖地的声音与潮热的风喧嚣驶过,夏天的气息从地平线处呼啸而至。
新的未来在面前铺展开来,像是要带他们去加入一场盛大狂欢。新的城市,新的生活,新的机遇与挑战。第二赛季的荣耀联盟还那么年轻,像张空白画布等着被恣情涂抹上浓墨重彩,还有那么多荣耀值得争取,那么多冠军奖杯在等着被人高高举起的瞬间。

即使是在日后最不安的时候,独自品尝着恐惧、消解着负疚的时候,孙哲平仍能回想起最初的那场火车旅行。
与张佳乐一起躺在卧铺上听着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兴致勃勃地聊着对未来的期待,互相说了五次晚安都没能停住话题,最后还是中铺旅客叫来了乘务员才勉强中止,望着眼前狭小的铺面兴致高昂地慢慢睡熟。
醒来时窗外的风景已换了几遭,变成了紫薇夹道青山绿水的南国风光。轰轰隆隆地进山洞,短暂的黑暗再度转化为明亮的瞬间,对面铺上的少年已经坐在了自己身旁,好奇地喊着“有鸭子啊”将目光投往窗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碰巧有另一辆火车逆向着并行驶过,车厢内的光线伴随着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有节律地忽明忽暗。
他优哉游哉打量着身旁少年新染的暗红发色,柔软的耳垂处,玫瑰金色的五瓣花耳钉闪烁着刺目的光芒,使下颌的线条显得更加柔和,神采飞扬的笑容不间断地被光照亮。

晃晃当当的硬卧车厢里,张佳乐两手撑着床板乖乖坐在自己身旁,眉间毫无忧郁的杂质,泰然自若。
火车沿既定轨道载着二人一路向前,势不可挡地驶向同一个方向。
好像是世界上最美好而稳固的东西。

那会让他自负地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或许不是在追赶时代,而是在亲手缔造时代。

即使有力量斩断旧日牵绊,想与身边的人一同摘取那份荣耀的初心,仍能化为不愿轻言放弃的动力,如影随形,难以释怀。

32

百花俱乐部午休时间过后,迎来了两位重磅级客人。

人事部主管伸着懒腰去前台接洽时,只见两个少年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正七嘴八舌地对大厅装潢评头论足,气氛热络得令人难以插入其中。
前台小姑娘无奈地冲他笑笑,他用疑问句口吻试探性地叫出了两个名字,前方二人才肯对他转过头,个子高挑轮廓深邃的那位挑起眉峰,用表情询问着“干嘛”,而模样精神又略显稚嫩的那位立刻冲他甜甜一笑,伸出右手轻轻挥了挥,看起来挺好打交道。

行李暂时被丢在前台,他把两人引荐去老板办公室,合同摆在会客茶几上,经理与老板危襟正坐在板台后面,气势逼人。按流程走完战队介绍,然后是登记选手档案与签约。孙哲平流利地填写着个人资料,趁张佳乐还在翻手机照抄简历时就已掀开合同,看都不看地在乙方处签下姓名,抱臂靠在沙发上等会议结束。
张佳乐则把合同翻来覆去看了个遍,还拿起孙哲平那份来回对比,联盟初期,新队开出的年薪尚不抢眼,可对他来说仍是挖到的第一桶金,开心得两眼冒出星星。
联盟规定选手年满18才能入盟。孙哲平四月中旬刚过18,够了合格线,而张佳乐的生日在八月末,碰巧撞上夏季转会窗关闭的尾声。听经理的话在合同末尾上提前写下了生日日期后一天,把自留的那份塞进背包,心中的大石头总算安稳落地。

公章一盖,两人就已经隶属于百花俱乐部了。人事主管带着他们在部内仔细转了一圈,逐人逐屋做着介绍。
百花第一年时还不够财大气粗,人员不多,租了层写字楼作据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会议室、训练室、公会部门与技术部,还有小小的医务室与饭厅。
距下赛季开赛还有三个月,训练室里已经有早到的成员在积极做着系统训练,匆匆认识了一下,主管又把他们领进了技术部。
来到百花,张佳乐与孙哲平最关心的事只有一件——赶紧摸到百花缭乱与落花狼藉的账号卡。

“这两位,我们的核心选手。”主管把两位少年推到了一群技术宅的面前面前,简短介绍后,先把张佳乐带到了一台机器旁,“小王,百花缭乱还在你这儿呢?”
被称作小王的那位正在打磨材料,听到呼唤后立马腾开座位,他曾和盛世繁花在QQ里聊过不少有关百花缭乱的问题,拉开抽屉掏出一张新崭崭的账号卡,交到了张佳乐手中。
张佳乐摩拳擦掌,心潮澎湃地刷卡登陆。百花缭乱的造型,他早就在QQ截图里看过,与盛世繁花的风格一脉相承,只是那一身五件的独一无二量身打造的银装,是昔日的橙装远无法比拟的。
他立马调出武器属性逐条默念,百花缭乱如此风骚的账号,却有个硬朗帅气的武器名称——“猎寻”,银白字色格外卓尔不群。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嘴里嘀咕着拟声词让百花缭乱摆出了各种无意义的耍帅POSE,时而提枪空跃,时而一个翻滚蹲定,端平猎寻摸出两个手雷,忽然漫无目标地飙出了一段百花式打法,各路效果炸出一片篝火烟花。
技术部其他几位也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围在他背后啧啧称奇,虽然在游戏里见过他PK,可近距离看着少年那修长漂亮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只剩残像,则是另一种赏心悦目。

只有一个坐在角落里的阴沉男没凑热闹,伸手招呼起站在一旁的孙哲平:
“你来得挺巧,昨天工会那边搞来了最后一点材料,刚把落花狼藉的银武打磨好。”
孙哲平探头瞥向编辑器的图像,在椅子上落座。张佳乐听到这边的动静,也立刻放下百花缭乱,贴在搭档背上满眼好奇地看着。
“哇!不错嘛!得起个酷点的名……我靠。”
他话音未落,就见孙哲平眉头不皱一下地对着确认键敲下了回车。

自制武器编辑器,在不填名字的状态下直接生成,一般会随机掉出个系统自带名。运气好的话,却邪吞日,霸气威武,运气不好的话,阿猫阿狗都有几率……
直到看清弹出的系统消息,张佳乐才觉得自己那句“我靠”喊得略早。
不知耗费了多少个日夜打磨出这把重剑的技术人员忍不住面色一沉,刹那间,屋子里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
“葬花?很好啊,很酷。”孙哲平丝毫不在意背后的酷寒视线,把面板中的银字读了出来,侧身夸了几句那个强制浮空的攻击效果。
这幅不会读气氛的缺心眼模样,是可忍孰不可忍!张佳乐咬住下嘴唇,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酷你妹啊!没觉得这名字超不吉利么!跟虚空的公会叫踏破虚空似的。”
如果说你的账号名字背后是个故事,你的银武名字,就是一场事故。

“你不喜欢?”
孙哲平转身盯住他的眼睛,眉心微颦,目光锐利如刚开过刃的剑锋。
四目相交的时候,浑身仿佛过了阵电流,张佳乐莫名一阵心悸,游移着视线突然没了底气。
“呃,也没有……”
“那不就得了,开你的百花缭乱来竞技场,拿新号PK几局。”

孙哲平发话时有种目空一切的王者霸气。被占掉座位的两个技术部人员,只好无奈站在一旁观摩两人的对战英姿。
同属百花谷公会的百花缭乱与落花狼藉挂在荣耀第一区,此地职业级高手的密集程度远非其他两区可比拟,百花谷公会的一区抢BOSS工作一直不大理想,公会部门也希望职业选手能趁着夏休时段多帮些忙,否则还真对付不了在嘉王朝开了24个小号的叶秋。
双花角色早已被练到满级,技能点也竭尽所能地刷到了最高,两人按喜好分配好点数便进了竞技场,操作着新角色打得难舍难分。

前一秒还在吐槽重剑葬花名字超不吉利的张佳乐,后续的半小时里,不知有多少次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的百花缭乱……被那个名叫花谢花飞的攻击效果打出了漫天落红。

百花缭乱与落花狼藉心无旁骛地战了二十多局,越打越凶,被晾在一旁的人事部主管实在看不下去了,好不容易才用“带你们去宿舍放行李”劝说他俩退掉了游戏。
张佳乐正打到兴头上,操作得无比顺手,简直想抱着显示器对屏幕里的百花缭乱亲上两口,恋恋不舍地打算抽卡走人时,主管抽了两条可以挂在脖子里的透明卡带递给他们。
“账号卡你们先收着吧,没事多上手磨合磨合。”

他的拇指和食指正捏着薄薄的卡身,听到这句应允,渐渐放慢了动作。卡面上带着些微热度,他笑着答应,把百花缭乱塞进了胸前的口袋。
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33

百花在俱乐部附近的小区里租了两套大居民房,隔开客厅打造成一间间双人卧室,提供给战队成员居住。战队方有意把张佳乐和孙哲平当成主力培养,给他们留下了一间最大的主卧,以及与训练室水准相当的电脑配置。
人事部主管向他们介绍着宿舍配给的设施,领着他们上了电梯,高档小区风光不错,一路花树夹道流水淙淙,张佳乐左顾右盼着满心兴奋。不料刚下电梯就发生了点儿异况,一个姑娘蹲着门口对着手机气急败坏地高声叫嚷着,看主管的难看脸色,应该是百花人事部的下属。两个少年待在一旁,你戳我肋骨我扯你刘海地互相逗弄着旁听几句对白,大概理解了事情的原委。

宿舍统一配备的床是上下铺,但他俩那间面积格外大,为了让两人住得更舒坦些,俱乐部方决定重新给他们订做两张宽单人床。原先预计是今早送来,谁知物流出了问题,非说明晚才能到货,现在二人都已抵达,恐怕要一整夜无床可睡。
主管汗颜着向面前的王牌搭档道歉解释,正盘算着该如何危机公关,孙哲平先毫不介怀地大气挥手:“那就打地铺呗。”
旁边连声附和的张佳乐更是……一脸兴高采烈的样子?
孙哲平住过比这条件脏乱差的地方,自然觉得是小菜一碟,而很少睡在自家之外的张佳乐,忽然产生了某种宛如小学生春游般的兴致。
“哇打地铺!那岂不是和露营一样,我小学夏令营之后就没住过宿了。”
“得,就你那睡相,还住宿呢……”
“我睡相怎么了?!”
“前天夜里三点被你梦话吵醒,还磨牙,昨天差点从铺上滚下来的是不是你啊?”
“你滚蛋!这儿还有外人呢给我留点面子成不成?!”

身后的两个外人,心情复杂地目送二人互相推攘着挤进宿舍门。一个好像松了口气,另一个则强忍着漏出了一丝讳莫如深的诡异笑容……

宿舍里设施齐全,该有的家具电器应有尽有,只是屋中没床,裸露着一大片空间简直足以做前滚翻720度,透过落地窗能看到小区里绿意葱茏的幽谧风景。
孙哲平带的行李很少,一个箱子收尽四季衣物,包里只有些电子设备。而张佳乐的箱子里只放了两三套换洗衣服,除此之外塞满了生活用品和小零食……至于其他四大箱衣服?估计刚从家里邮出,正在跟着快递跋山涉水。
张佳乐抹了一把电视机上的灰尘,义正言辞地提出要大扫除,刚好孙哲平也缺日用品,合计着盘算了一下宿舍中缺的东西,立刻出发前往最近的超市。

两个大男生推着购物车在货架之间乱逛,初次在勇斗三次元大魔王时感到了天堑般的分歧,孙哲平惊诧于张佳乐居然对洗发水品牌有着堪比弹药专家技能属性般的深入研究,而张佳乐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孙哲平挑零食时既不挑口味又不看生产日期。
“百醇和百奇压根就是两种东西再说要买当然是双重巧克力味的香蕉味那是给人吃的么?”怀里紧抱着一对枕头的赤发小炮仗瞪圆了眼睛,对搭档的错误选择毫不留情地发表着高谈阔论,歇了口气,“对,我要最高层的,左起第三个……”
然后奴役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搭档帮忙取下了一罐够不着的曲奇饼。

拎着大包小包走出超市时正是下午最热的时段,短短一段路程,走得两人汗流浃背。回到房间后还没床能躺会,只得强打起精神开始打扫整理。
孙哲平直接脱掉汗湿的T恤,不大讲究地坐在地上组装起书柜鞋柜。而张佳乐则提了桶水开始清除久置的电器家具上的薄灰,一边擦一边哼起流行歌曲。分工明确技能互补,折腾到晚饭点时,原先大而空旷的宿舍已经收拾得井井有条,有模有样地能住人了。像漫画里的修学旅行似的,两张床铺端端正正地躺在房间中央,一样的床垫被褥,一样的枕头,以及截然不同的床单花色。

晚上老板在附近的茶餐厅宴请二位,接风洗尘。还没歇过劲儿就得换身衣服折回百花俱乐部。站在大门口等得百无聊赖时,张佳乐似乎对墙上挂着的百花战队队徽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俱乐部是新建的,队徽自然也带着一股刚装上去的青春朝气。
张佳乐眨巴着眼睛把每丝细节都打量了一遍,忽然掏出手机扯起孙哲平的袖子,非要和他在队徽前拍个合照。
孙哲平不怎么喜欢照相,可还是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勉强点头:“你想怎么弄?”
张佳乐深思熟虑片刻,嘿嘿一笑:“那就摆个能看出自己职业的POSE吧!你来狂剑,我来弹药!”
语毕便扯着小孙胳膊在百花队徽前站定,刚好挡住了徽章中央的“百花”二字。
弹药少年左手高高举起手机,右手则比成枪形悬在脸旁,闭起一只眼睛挤出了一个很酷的表情。
调整好状态后咔嚓按下快门,把手机转回面前看了眼拍照效果,立马条件反射地赏了孙哲平的一胳膊肘,并折起身子发出了“啊啊啊啊啊”的羞耻惨叫。

照片里只有他自己摆出了一个傻乎乎的弹药职业造型,而成熟稳重的小孙同志则抬手比出一个V字,兔耳朵似地吊在他头顶,侧过脑袋忍俊不禁。

“不行不行不行太丢脸了重来一次!”
“你自拍去呗。”
孙哲平单手擎住张佳乐的脑门,撑开一片安全距离,他的身材比搭档宽大一圈,只要拉直胳膊就能防止对方近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狗刨似地瞎扑腾。
张佳乐闹了一会儿,累了,唰地蹲在地上,撅起嘴唇摆弄着手机不搭理人。

虽然只拍到这么一张丢脸照片,但还是蛮有纪念意义的,将就着发掉算啦。他三两下登陆上自己刚改名叫“百花缭乱”的微博,把照片传了上去,一字一句地输入:“在百花的第一天?~荣耀职业联赛,我们来了!”
刚敲下一个@,才蓦然想起没FO过搭档的微博,歪着脑袋仰望起了身旁刚掏出根香烟来抽的孙哲平。
“嗳,你微博号是什么啊?”
“微博?我没微博。”
“靠,你居然没微博?!你还是现代人吗居然不用微博!”
张佳乐删掉没用的@符号,刚直接发出照片便退了账号,摆出一副今天小爷要特别开恩提携一下时代的后进生似的大慈大悲面孔。
“我来帮你注册个吧!”
他不假思索地输入了孙哲平的邮箱地址,然后是出生年月年龄籍贯手机号码……真是怪了,居然能一丝不漏地记得如此准确清晰分明。

注册完那个叫“落花狼藉”的微博账号后,还特地帮他选了张赤红色花瓣翻飞的照片作壁纸,搜索到自己的“百花缭乱”加为好友,第一件事便是转发了自己刚才发的那条,还装模作样地打了个“+1”。
“帮你注册好了,密码是我生日,你回头自己改改吧。”
“哦。”孙哲平慵懒地应了一声,接过他的手机,扯开唇角看了一眼两人的第一张合照。

虽然话是这么说过……五年之后,张佳乐忽然心血来潮地在微博登陆栏逐个字符敲下孙哲平的邮箱地址时,依然能凭着自己的生日日期登录进去。

在张佳乐的微博账号成为认证用户很久之前的那天,只有寥寥几个百花谷公会里的好战友对他送上了深情的嘲讽和真挚的吐槽。
而在孙哲平的微博账号成为认证用户很久之后,“落花狼藉”的关注栏里,也始终只有“百花缭乱”这一个名字,而个人信息栏也仅仅只转发了第二赛季开赛之前,某张充满噪点又傻里傻气的双人自拍合照。

……早已被转发了五万次之多。

34

重新回到宿舍时天色已晚,两个人都累得够呛。孙哲平冲了个凉出来,比他先洗好澡换完衣服的张佳乐正倒着躺在地铺上,头发还湿淋淋地挂着水珠。
“……太不真实了,简直跟做梦似的。”铺上的少年摊开双臂重重地感慨,看着孙哲平闯进自己颠倒的视界,“睡觉的地方居然有两台这么好的电脑,而我就是为了玩它而来的……”
习惯了在家上个网都要经过父母双重批准的日子,现在的绝对自由,简直令人无所适从。
“那就起来上机。”
孙哲平弯腰按下开机键,掏出落花狼藉的账号卡拉开椅子。
张佳乐也立马翻身坐起,赤脚冲上去打开了另外一台,朝旁边正准备刷卡登陆的搭档挑起眉峰。
“我玩了一年多弹药专家了,还是第一次跟人线下一块儿刷荣耀呢。”
“嗯?”
孙哲平还没闹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手中的账号卡已经被抽走了。
“嘿嘿,落花狼藉借我玩会儿。”

张佳乐摆弄着本属于搭档的狂剑账号卡,反把自己的百花缭乱推了过去。先前从未遇到过的机会,自然要玩点新鲜的。
——果真是小孩子。
孙哲平再次默然生出了宾馆那晚时的想法,只是没有付诸口头,耸耸肩拿弹药专家的卡登入荣耀。

都是登记过的职业选手了,手速与经验意识摆在那里,用陌生的账号也能迅速上手。何况两人以组合身份在二区驰骋了颇久,对彼此的职业了如指掌,适应了没多会儿,就开始分头在竞技场里虐菜如割草。
即便孙哲平插着耳机,也能听到身旁少年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颇为投入地喊着毫无杀伤力的垃圾话:“嘿嘿,不行了吧?”“知道厉害了吧?”“还不赶紧跪!”……即使换了个区,不中用的对手基数依然很大,不到十分钟就一言不发地虐翻了八个对手,愣是拿百花缭乱打出了一往无前的狂霸风格。
他觉得有点扫兴,侧头想问下张佳乐的房间号,与他换掉角色PK几局。目光刚瞥向左边,竟发现方才还游刃有余的少年忽然呲牙咧嘴地露出了吃了苍蝇似的表情。

孙哲平摘掉耳麦靠了过去,只见屏幕上的落花狼藉正在和另一个狂剑士打得不可开交,刚吃完一套连招,血线掉到了30%一下,反击得异常吃力盲目,好不容易抓到一个空当,每一击都像要把按键抠下来似的,砸得桌面上的小物件一震一震。
“我操!我操!要不要脸!”不知被对方说了些什么,张佳乐简直想冲进屏幕里咬那狂剑士一口,“不带这样的好吗?!怕你妹怕你姥姥!”
原来方才揪着奋起反击的漏洞竟然是个陷阱,刚引得落花狼藉开启狂化,等着他的又是一阵蓄谋已久的贴身猛削。用的是并不熟悉的角色,自然会有不少顾及不到的地方,张佳乐玩了这么久荣耀,第一次尝到被人压着打到无力回天的滋味,外加上还在不停承受语速不快但句句直击要害的强力垃圾话骚扰,眉目间的焦躁越来越浓,好像随时会急得哭出来似的。

“银武葬花?名字不错,趁早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我擦!去死吧!”
虽然不久前还亲口吐槽过这名字特不吉利,可听别人嘲讽地说出来依然能令他火冒三丈。张佳乐正儿八经地怒了,一怒就会头脑发热操作失控。孙哲平眼看他要下意识地敲出弹药专家的技能快捷键,提前一步贴了上去,左臂越过他身体去够键盘,右手则叠上他右手握住鼠标。赫然挡下一记突袭,嗜血奋战开启,紧接着又是破灭斩加十字斩的连招。
手被身后的少年紧紧攥着,肩上还横着一道左臂,张佳乐能感到孙哲平从背后紧贴过来的热度,整个人被他圈进怀里,瞬间忘记了自己到底在为什么暴跳如雷。孙哲平愣是隔着个大活人抢回了落花狼藉的控制权,调快节奏打出了一波痛快淋漓的反击。张佳乐无事可做,又怕影响到对方操作,大气都不敢出,憋得脸上一阵阵发烧。
对手还在耳麦里淡定调笑着:“换人了?知道打不过,一开始就别硬撑嘛。”还未等他回嘴,顷刻间又调整了对战风格。方才是没料到同一角色的攻击节奏会陡然变化,硬吃着伤害适应了五秒左右。对付张佳乐时,是以漏洞作饵再近身抢攻的带战术的暴力做派,而对孙哲平就活脱脱变成了节奏天马行空的猥琐流。
换人勉强挽回了一丝局面,可孙哲平接手时,落花狼藉已经残血,只交换了两三个技能就挂在了对手脚下,荣耀二字冉冉升起。
张佳乐侧头去捕捉他的表情,孙哲平的面孔近在咫尺,或许是被罕见的强劲对手煽起了斗志,不怒反笑。
温湿的呼吸扑打在脖子旁,微微发痒,他不大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右手还被对方压在鼠标上面,感得到孙哲平的掌心滚烫。

“呵呵,打得不错。输给哥也没什么好丢脸的。”
“你滚蛋!!!”
洋洋得意的烦人声音好死不死地破坏了蜂蜜般粘腻的奇怪氛围,张佳乐没好气地骂了回去。
“敢不敢跟我从头到尾打一局?”
孙哲平也贴近了他的耳麦,声线冷得像液氮,几乎能把人灼伤。

远在嘉世俱乐部摆弄着狂剑小号的年轻队长怔了一下,叼着烟的唇角扯出了玩世不恭的浅笑。
荣耀职业联赛开赛的这一年来,除了韩文清,还真没人有胆量问他“敢不敢”……该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见你带着银武银装,像个职圈新手的样子,破例让你提前领教下全职教科书的风采吧。

正处于年轻气盛的19岁,尚不需要把“老年人需要保存体力”挂在口头上的叶修往显示器旁的烟灰缸里弹掉了一段灰烬,语调高昂地回了个“好”。

35

孙哲平从包里掏出自带的键盘鼠标,在他让出的位置上坐定,往右手拳心吹了口气。
简单的小动作后,专注力与气场都为之一变,绕在周遭的空气似乎能擦出火星。
张佳乐赶忙拖了个椅子过来,坐在他身旁观战,捏了把汗默默加油鼓劲。

两个狂剑士在竞技场中央遭遇,立刻狂霸地扛在一起,这次对手没再用针对性的变奏打发,如雄孔雀炫耀尾羽般,拿孙哲平最信手拈来的风格与之对抗,电光火石骤风急雨的硬碰硬。
最初张佳乐还担心地念叨着加油,凭自己更胜一筹的全局观与节奏感帮他盯着对手偶尔漏出的破绽与反击时机,技能交换目不暇接,渐渐脑速与口速都追不上战斗的节律了,屏幕上光影纵横交织,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得青筋毕露……他不知不觉中已经安静地闭上嘴巴,心惊胆战地双手合十为落花狼藉祈祷胜利。
倒是来头不明的对手在奋战之余还有闲情逸致在频道里调侃几句,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手速还没撑到极限。
“你水准算不错了,带着银武呢?哪家战队的?没交手过的印象啊,新队?”
孙哲平不吭声,直接用崩山击回复。
对手精妙地滑出伤害波及范围,一招倒斩已经起手:“让我猜猜,百花的吧。”
旁边的张佳乐先沉不住气了,凑近耳麦问:“你怎么知道?!”
“这么花哨的名字,还有哪家啊?武器名字太烂,队友素质太低,要不我们去野外打场,我帮你把银武爆了得了。”
“你!——”张佳乐又是一阵气结,热血呼地涌上脑子,伸出食指甩了两下,啪地拍案而起。
“你又是哪家战队的啊?!这么猥琐没下限臭不要脸!也算个奇葩了吧!”

一阵放置式的沉默,取而代之的则是更加迅猛密集的低阶技能连击。直到三十秒后落花狼藉倒下,荣耀二字再度升起,对手才潇洒风骚地甩去重剑上的血迹,事了拂衣去似地发了个淡然一笑的默认表情——
“呵呵,我是叶秋。”
见到对方自报家门的刹那,张佳乐觉得自己的思维肯定是掉线了,而孙哲平的脸色,简直像刚从矿坑里出来一样难看。
“叶秋?嘉世的一叶之秋?!我还是韩文清呢叶秋不是玩战斗法师的吗?!”
——妈了个X的叶秋那种世外高人般深藏不漏的荣耀巨擘,怎么可能在联赛即将决赛的时候有功夫在网游里虐菜啊嘴脸还这么嘲讽!想假冒也给我装像点成不成?!
张佳乐怒得跳了起来,就差没直接掀翻面前电脑桌,可忽然记起对方凌驾于自己和孙哲平之上的、让人难以招架的压倒性实力,脑中的血液又一下子被清空了。

“不对,你真是叶秋?……”
全职业教科书级的高手真不是盖的,哪怕用的是非本职职业,也得心应手行云流水。
“所以说,输给哥真没什么好丢脸的。”叶修态度从容地不置可否,懒洋洋的腔调像是来搭讪的。
而他却觉得被彻头彻尾地轻看了三分,此时也顾不上拜大神和有礼貌地对待前辈了,正处在狂暴化边缘的张佳乐将孙哲平推到一边,往他腿上挤着叫嚣:“你别跑!有种和我的大号来一场!”
“这年头的后辈怎么一个个都自信得这么莫名其妙……”叶修吹了口烟气,被对面那个一挑拨就炸毛的新人后辈逗得一阵好笑,故意把腔调里的仇恨值拉高了三分,“来就来,弹药专家百花缭乱是吧,待会儿输了别哭。”
“你妹!今天不收拾掉你我不姓张!”
张佳乐飞快奔向另台电脑,刷卡登上百花缭乱,张牙舞爪地扑向方才的竞技场房间。

两分钟后,叶修放开了键盘鼠标,轻松弹掉一截烟灰。
“说好的哈,不许姓张了。”
“日你大爷!!!”
张佳乐锤着桌子差点把嘴唇咬出血,虽然还想再回喷几句,脑中却好死不死地循环回放着百花缭乱被贴身打爆的一幕幕,愣是想不出任何有说服力的字眼。
“可别哭,年轻人要学会知难而退,知耻而后勇。”
对方不依不饶继续补刀。
他张了张嘴,想了半响才仅仅喷出一个软弱无力的“你妹”,扯掉耳麦扑向地铺,逃避现实的鸵鸟似地用空调被蒙住了脑袋。

一直坐在旁边沉默旁观的孙哲平挺直腰杆,把烟头掐灭在了烟灰缸里。
傻子都能察觉出来,叶秋在收拾百花缭乱时打法猥琐了一倍,垃圾话则多了三倍。
“就知道捡软柿子捏,你这也人也不怎么样。”
“嚯,口气还挺大。”
落花狼藉接踵进了竞技场,提剑杀了上来。
“不大怎么干死你啊。”
“哥今天得让你知……”
叶修话音未落,一个崩山击兜头斩下,慌忙提剑格挡,依然被冲得连退两步,愣是把后半句“你们换谁都一样”咽回了肚子。
张佳乐像洞中睡鼠似地从被子里探出脸,声音隔着丝绵闷声细气:“加油加油,干死他丫算我的。”
孙哲平鏖战之余还有闲情跟他扯淡:“你不姓张我叫你什么?孙佳乐??”
就算是戏弄某人也不想让外人占了先机呢。
张佳乐无言以对地在铺上翻了个面:“卧槽,你到底帮谁!!”

接下来的三分钟,张佳乐一直保持着趴在地铺上的姿势,仰望着搭档与传说中的荣耀第一大神对战的背影,显示器上光影晃动摇曳着,看不大真切打杀的全程。孙哲平战斗时人很安静,只能听到盛夏冰雹般急促沉重到刺耳的键盘敲击声,大概是战得并不顺利,齿间偶尔也会泄出简短的叫骂……“靠”、“呸”、“真恶心”之类,看来又被对方找准弱点钳制住了。
不到五分钟,落花狼藉再度败下阵来,比百花缭乱的表现略好一些,至少砍掉了对方80%血量。

“你节奏感还真够烂的,刚才那个打不过就呲哇乱叫的也是,准头不行啊,打那么炫,不中也白搭。”
小队长跷起二郎腿,摆出一副前辈的架势指点江山。
面前却已经弹出了下一轮的PK邀请。

双花组合还在网游里打拼时,总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孤独求败,联手剿灭整个公会,合力击杀职业选手,更是妄想过一出道就能在职业圈里破军千里风光无限。
张佳乐并不是没在竞技场PK里尝过被打到跪的滋味,但先前的败绩,基本上都是因为某些细节,一时疏漏或者操作失误,再打一次胜负很难说定。而这次干脆利落地输给叶秋,却深刻地感受到了难以招架亦无法破解的,天堑般的实力差距。他是个可以客观评估对方实力的人,明白以现在的实力水准与他过招多少回,都只能得到一个输字。

孙哲平的第三轮挑战,还是迅速被卷进了对手所引导的节奏。
张佳乐盘腿坐在地铺上,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着出神……最气人的是,叶秋那混蛋用的还不是一叶之秋,随便拿个狂剑小号就能虐得他俩的大号满地找牙,银装银武形同虚设,无能为力的感觉愈发鲜明了。

一直目睹着孙哲平连输三场,张佳乐渐渐没了精神,像只被雨淋过耷拉着耳朵的兔子。
“职业联盟,肯定有很多这样的高手大神吧,要是我总也打不赢怎么办……”
“打不赢,就变强了再赢回来。”
目送着叶秋那边退掉了竞技场,孙哲平也放开鼠标朝他走来,在他身旁落座。
“再说,还有我呢。”
一只大手抚上他的头顶,还带着激烈操作后残留的热度,孙哲平没看向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仍挂着线的屏幕,落花狼藉的视角环顾着空荡荡的擂台,带着一股锲而不舍的韧劲。
笃定的话语可靠到让人想无条件去信任,心绪像被抚平了毛刺的丝绒般逐渐和缓,张佳乐又柔和地漾开了笑意,作为回应,轻轻捏住了对方的右手。

他想起自己还未满18岁,还没经过系统的职业化训练,还没和同样厉害的队友们配合过团体作战。现在只是块有待打磨雕琢的原石,蕴藏着无尽潜力光芒内敛。
有未来,有时间,有青春,有彼此。
以及可以挥霍的大把希望。

张佳乐侧躺下来,指尖还按在孙哲平的掌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我果然不擅长用狂剑士!以后得多跟你学学了!”
回想起自己拿落花狼藉被叶秋的狂剑小号打得落花流水狼藉不堪的第一局,依旧会觉得闷闷不乐。
“……说来,我不擅长的很多事,你都挺擅长呢。”
无论是网游里的并肩作战,还是三次元的技能互补……
“你不擅长的我反而做得蛮好。”他没来由地感慨了一句,“真奇怪啊……”
两人宛如两块生来能严密拼合在一起的拼图碎片,在茫茫人海中奇迹般地找到了彼此。
张佳乐并不知道,自己隐隐察觉到的幸福欣喜的奇妙际遇,其实是种足以被称为灵魂伴侣的特殊关系。令人感到另一个人的命运正与自己的深深相连,合二为一即可天下无敌。
张佳乐小声嘟囔着,自然而然地闭上眼睛,发出了深重和缓的呼吸声。
把左手交付在搭档的右手掌心里,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孙哲平拍了拍他的脸,没反应,于是把他拖到铺上睡正,扯开空调被蒙住身子。
睡梦中的少年眉头完全展平了,玻璃瓶中的小火苗一样,模样安静又暖和。
他回到开着的电脑前,又拿落花狼藉随便战了几场,场场秒杀,看来并不是自己技术不行,而是未来的敌手太过强劲。

面前的山峰如此高耸,反而令人燃起了攀登的斗志。
荣耀并非竞技场,不是一个人的战斗,团赛中也不存在绝对的一对一。等真在赛场上碰到,天知道会是什么光景。
他的唇角轻轻上扬,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击溃一叶之秋这种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总有一天,他要与身旁的少年一起,亲手做到。

36

孙哲平很无奈,相当无奈,因为张佳乐在地铺上的睡相也不怎么好。自己踢掉被子,又嫌夜间空调太冷,像冬天自动追寻热源的小动物一样,翻滚着钻到他身边去了。
于是他又凌晨惊醒,关掉空调睁着眼睛熬到了天光大亮。

还好第二天床就送到了,终结了羽毛搔脚心似的折磨,百花队友们也陆续抵达,立刻跟着双花组合投入了紧张的赛前训练。
与叶秋打过一场后,两人都对自己的短板有了明确认识。张佳乐的发挥不稳定,时常会受到情绪影响,法力消耗大,持久力和准确度都有待提高,而孙哲平的节奏感差到一塌糊涂,却不知变通。好在训练室硬软件齐备,能通过系统的专项训练攻克弱点。

没过多久,荣耀第一赛季的决赛圆满结束。嘉世战队在叶秋的带领下击溃皇风,夺取了联赛史上第一座冠军奖杯。可即使是在冠军队的颁奖仪式上,骁勇善战的队长依然神龙见首不见尾地不肯公开露面。
“他丫的肯定长得特猥琐,怕吓坏观众。”
与队友们通过大屏幕观看直播的张佳乐拧了把孙哲平的胳膊,用别人听不到的音量义愤填膺。

已经疲劳奋战了一年的选手,终于迎来了可以好好休息恢复状态的夏休期,肆无忌惮地涌进网游,开始血洗各路榜单与电视消息。可新晋战队的选手们一刻都不能闲着,只消短短一个假期,就要坐进选手席面对那些久经沙场的老油条了,还有太多知识需要学习,太多技术需要磨合,太多对手需要分析……简直像大考前的应试生一样,恨不得把每个小时掰碎。
第二赛季,正是荣耀联盟走向成熟的过渡期,先后有四支新队入盟,职业圈规模初显,百花算是其中比较出风头又受关注的一支。
拉队员出席记者招待会之前,首先要确定队长职务。虽然老板有意捧百花缭乱这个弹药专家为第一核心,但团队一旦配合起来,大家都会不由自主地听孙哲平指挥,包括张佳乐本人。
细问起来,简简单单四个字答案:有安全感。
与生俱来的气质与气场所添补的领导者魅力BUFF,强求不得,无从复制,于是干脆顺其自然,队长孙哲平,副队长张佳乐,一拍即合,皆大欢喜。

后来张佳乐拉着孙哲平看两人首次出席百花战队记者发布会的电视重播时,时不时会扯扯他的胳膊紧张念叨:“我的脸拍出来是不是有点显胖啊,哎我觉得你这里笑得有点僵……”
手里还一刻不停地把玩着手机,给父母分别发了一条“快去看某某频道”的短信。

屏幕里的两个少年正襟危坐在百花队长与副队长的席位上,对着镜头或勉强或拘谨地微笑着,略显生涩地讲着战队方提前安排好的说辞。
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得有趣。

十七八岁的小少年拼劲儿十足,除了白天轮轴转似的针对性集训,晚上还要帮公会打打材料、抢抢BOSS,为了锻炼身手,专往职业选手扎堆的地方追着大神穷追猛打,周日之前铁定通宵,简直快成了两人的系统设定。
夏季的七夕活动与抓鬼活动之后,连一区都开始人尽皆知,百花谷有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洗刷记录强暴榜单的狂剑弹药双人组合——百花缭乱与落花狼藉,远比在二区时闹腾得更加腥风血雨。

最繁盛热烈的季节如过境台风般转瞬即逝,留下满城吵闹蝉鸣与雨水腥气。很快到了第二赛季即将开赛的筹备期,电竞圈吸纳的多是些年龄相仿的青少年,一群男生最大不过二十岁出头,朝夕相处地聚在一起打游戏,立刻勾肩搭背混得很熟。
开赛前夕,某个日子对张佳乐来说也算是意义特殊。
八月的尾巴上,是他迈向成年的十八岁生日。

经理很细心地留意到了这点,原本就打算组织个联欢活动鼓舞一下战队士气——帮副队长庆祝生日,构成了一个再恰当不过的契机。
几个年轻人凑在一起一合计,去高档火锅店里包下大桌吃饱喝足,吹过蜡烛砸掉了大半块蛋糕,声势浩大地直奔KTV。
老板给开的大间包厢里,几个活跃的年轻人立刻点了一连串开嗓曲目,抓起麦克风鬼哭狼嚎起来。刚一开始,寿星本人只是坐在沙发上不停吃着果盘里的零食,直到孙哲平都在一波高过一波的起哄声中唱起了武侠片主题曲,张佳乐终于坐不住了,抓起另一支麦克风跟在副歌里混了几句。
所谓真人不露相,海水不可斗量。张佳乐一开唱,连孙哲平都不忍心继续搅合了,停下五音不全的演唱站在一旁静静地聆听着。还有好事的人专程跑到控制台确认了一眼,是不是有人无意中开了原声。
一曲唱毕,在KTV方面技能点高出众人预估的副队长羞涩地笑着假咳了两声,对着麦克风云淡风轻地说:“我不是个霸麦的人,但我霸起麦来不是人。”
第一届百花战队赛前联谊兼张佳乐个人演唱会就这么拉开帷幕。

正因为上放学路上总是插着耳机,KTV里的热门曲目他几乎都会哼。张佳乐越唱越在状态,每首歌都要冲上去蹭上几句,很快和其他能唱的爱现的嗨到了一起,跳到大屏幕前又唱又跳宛如在开LIVE。

视线聚焦到他身上时,沐浴在镭射灯球洒下的彩色光点中的少年也刚好看向了他,有些好奇地凝望着他的面孔,弯着眼睛春光得意地笑了,透明的眼瞳中漂浮着斑斓星河。
张佳乐下意识地用擎住麦克风的右手比成枪形,轻扬食指朝着孙哲平扣动扳机,嘴里还在一刻不停地放声唱着:“这一生,这一次,为自己,抬起头!至少要——骄傲的——盛开过——”

耳鼓中充斥着流行歌曲的吵闹旋律,可他却觉得那一刻世界静得出奇。
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脏中弹的响声。

一伙人一口气闹完整宿,结伴回宿舍时夜空都渗出了乳白色,张佳乐唱到哑了嗓子,双颊绯红,手里还提着队友们送的两纸袋礼物,带着一种狂欢过头后濒临虚脱的兴奋。第一个钻进出租后座,立马脑袋抵着车窗,闭上眼睛歇了火。孙哲平坐在他旁边,看着他东倒西歪昏昏欲睡的样子,T恤的大领口下,脖子到肩膀的弧度显露无疑,隐隐能捕捉到锁骨的起伏。
司机踩下油门,车身随着惯性猛然一震,张佳乐的脑门狠狠磕在了硬邦邦的玻璃上,忍不住皱眉伸手去揉。他保持着半梦半醒的状态,歪倒向孙哲平这边,借着身高差异刚好把脑袋枕在他的肩上。
“真能玩……”他咀嚼着笑意嘀咕了一句,把肩膀调整成更适合倚靠的状态。而肩上的少年并没有真正地睡着,舒坦地伸手拐住他的胳膊,下意识用鼻音意犹未尽地哼出了洗脑的旋律。
打算再确认一下小区详细地址的牧师选手刚回过头,先哑口无言地石化了三秒。
流尽一身冷汗之后,他决定先吐个等级低杀伤力浅的槽:“孙队和张副队的关系不错嘛……”
平日看起来威武霸道狂气毕露的队长大人轻松地勾起了唇角:“那是。”
还“哼”地笑出了声,肯定得颇为自豪。

闹过之后,队员之间的感情与凝聚力又加深了几分,副队长的好人缘也直线飙升,令经理沾沾自喜地觉得,这活动组织得相当不错。
一天之后,连百花老板都听说了某个麦霸的光辉事迹,交叉着手指跟经理调侃:
“很不错嘛,等以后打出名堂了,接广告,让佳乐自己唱主题歌。”

当然,这只是句玩笑。在电竞选手能代言的产品范围内,压根没什么需要载歌载舞的。
不过KTV联谊却潜移默化地变成了不成文的百花传统。
后续的六年里,张佳乐身旁的队友换了好几茬,自己也从一线麦神渐渐退居沙发选手。唯有这个活动,作为开赛前的保留节目,逐年逐届地向下传承着。
即使最终他还是用最不聪明的方式离弃了百花,沦为大家口中的罪人与叛徒。后续加入的新人们,也依然会在开赛的一周前被拽进KTV包厢里欢闹整宿,不明原因,不知来历。

37

闹完KTV,张佳乐睡了十小时才缓过劲,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拆礼物。
生日聚会办得盛大,队友们的礼物也准备得用心,马克杯、漫画书、游戏光盘、荣耀手办与资料集应有尽有。
他把礼物分类收好,看向了同寝室唯一两手空空的队友。
“嘿,你还打不打算送我生日礼物啊?”
这话一脱口,自己都觉得挺厚脸皮,孙哲平套着耳麦操在竞技场里战得起劲儿,三两下解决掉了对手,回问:“你想要什么?”
他从不特意记别人生日,也不会主动准备礼物,更不擅长站在别人角度考虑收到什么会开心。一贯作风是:你想要,我去买来就行。
而张佳乐翕动了两下嘴唇,竟被问住。

来百花后,刷着银行卡衣食无忧,俱乐部待遇不错,每天为了梦想燃烧热血也很开心,并没有特别的物质需求。
可清点后发现没有孙哲平的礼物,还是莫名怅然若失。
正因为知道对方一向我行我素,对联络感情有些漠然,时常会给人冷血的印象。所以才格外想索取一份独一无二的证据吧,好证明就算他把自己关进带刺的仓鼠球里拒人千里,自己也是唯一有权拉开门闩的人。
……简直就是变相的撒娇嘛。

既然问出了口,也不好自己拆台。
张佳乐鼓起腮帮,由着性子得寸进尺:“那你就给我买点儿花吧。”

第二天早饭过后,孙哲平把一盆仙人球放在了他训练室的电脑桌上。
“这个防辐射,眼睛累了看会儿,调节视力。”
然后径直越过他背后,走向自己的座位开机登入训练程序。

张佳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孙哲平似乎察觉到了视线,疑惑地挑眉回视。他又赶忙换了个表情,点头小声道谢。
虽然不是期待中的华丽花束,却挺有孙哲平作风,简单爽利,讲究实用性。
一定站在不熟悉的花店里纠结挑选了老半天吧……
想透了这层意思,反而四肢百骸都涌过了暖流。
张佳乐停下手上的训练,趴在桌前拿指尖轻轻戳着仙人球上,脸上挂着模糊的笑意。孙哲平特意选了盆打着花苞的,刚旋开几朵紫红色小花,头顶着艳丽花环,正要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
白色的软刺毛毛躁躁,有些像孙哲平头发的手感。
待放的小巧花朵藏在芒刺深处,想去触碰,却被刺遮挡摸不到。
温暖的阳光洒在桌上,空调送出徐徐冷风,细小的花瓣在刺丛之中悄然绽裂,而落花狼藉一直冲在百花缭乱前面。

花被好整以暇地保护着。

悠闲的日子稍纵即逝,很快到了第二赛季的揭幕战。
按照规定,四支新队首轮会对抗上一赛季的四强,公布对战表前,张佳乐念叨了三遍不要碰上叶秋,一想起对方的垃圾话就气得上火。
命运之神果然不负众望,百花入盟的首场比赛——客场挑战冠军队嘉世,电视直播。

孙哲平倒是挺期待和一叶之秋正式交手,坐在选手席里看着张佳乐面色潮红双肩微抖,不由勾起了唇角。
“怕了?”
“鬼才怕了!我这是兴奋的!!”
“怕也帮不了你,你那是个人赛。”
新队对冠军队,没人指望能爆冷取胜,只求打出风格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于是两位年轻核心都被排在了第一个上阵,张佳乐个人赛,孙哲平擂台。
“我才不会说什么尽力而为。”孙哲平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掌,扯开猛兽似的笑容,“打爆他们,给我赢!”
“嗯,要赢!一定要赢!”
跟着喊出赢字的瞬间,生理性的颤抖奇迹般地停止了。张佳乐从选手席上站起,默念了五遍一定要赢,深深吸气,走向操作间。
个人赛第一局,百花选手张佳乐,角色弹药专家百花缭乱;对战嘉世选手吴雪峰,角色气功师气冲云水。

百花战队倾尽全力的首战,最终以1:9大分差告负,唯一一分还是张佳乐在个人战中拿下的。
而孙哲平表现更为突出,擂台首个出战,豪气冲天地完成一挑二,以5%残血迎战守关大将一叶之秋,十秒钟内败下阵来,反成就了叶秋开赛首轮的一挑三伟业。

赛后的关注重点仍是嘉世的强势稳定,与一叶之秋的霸道无解。双花组合亮点层出的不俗表现被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好像百花只是个潦倒横死在未来斗神脚下的新队炮灰。

吴雪峰虽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可毕竟是策应型选手,手速稍逊PK输掉也没什么大惊小怪,所以张佳乐的首战告捷只得到了零星祝福。发布会上,记者们纷纷将炮口对准了在冠军队身上完成一挑二壮举,却被戏剧性逆转的队长孙哲平。
“5%残血面对一叶之秋,没gg退出反而继续抢攻,我想知道孙哲平队长的想法。”
孙哲平皱了皱眉,不假思索地回答:“叶秋很强,希望下次能满血对上他。”
“呃,很有勇气……面对堪称无解的联盟第一人,也能保持这种自信?”记者循循善诱。
“怕他还怎么拿冠军。”
“百花战队今年的目标是夺冠吗?”
张佳乐瞅了眼孙哲平的表情,赶忙在他肯定答复之前凑近麦克风,腔调俏皮地给了个缓和气氛的救场:“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谁不想夺冠回去打网游得啦,我们百花会努力做到最好的。”
台下果然有人轻轻笑了,连本想刁难几句的记者也不好意思继续下钩,客套祝福了一下希望你们能取得好成绩,平淡收尾。

孙哲平的眉心盘旋着一股烦闷之气,而张佳乐心知肚明,身旁的人是因为好不容易对上理想对手,却碍于血红没打尽兴,于是在桌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
孙哲平也回掐了一下他的作为“我没事”的回应。
尽了最大努力,完成了最好发挥,却还是输得心服口服,面对巨大的实力差距,竟没有丝毫绝望不甘的负面情绪,斗志如冰湖下燃烧的火焰,积蓄着力量等待喷薄而出。

总有一天,也要带百花变成今日对手那般——豪气冲天、一呼百应的强劲队伍。
山峰再高,只要不放开身旁少年的手,全部能飞越过去。

他毫无道理地如此坚信。

38

常规赛首战告负,还是有评论员认可了被叶秋掩去大半锋芒的新队百花,《电竞之家》有篇报道特别提到,去年联盟还没有任何一个狂剑选手能对嘉世取下两个人头,落花狼藉的未来相当值得看好。
而这篇位于杂志后半的豆腐块文章,成了张佳乐剪报本里的第一块素材。

在职业联赛的大花圃中,百花缭乱盛开得比落花狼藉还早一些。
常规赛第三场,百花主场迎战烟雨,两位ID自带战队名的核心角色在个人赛第一局对上,弹药专家百花缭乱VS元素法师风城烟雨,竟成了张佳乐一炮走红的成名战。
元素法师本是种技能效果华丽的职业,初代风城烟雨放的一手好地图炮,却在空中花园这种风光优美绚烂的地图中,被一个弹药专家凭操作搞出的更耀眼打法炸了个眼花缭乱。
这段人称“前无古人的最华丽PK”的对决,已成了考验显卡性能的经典视频,从上帝视角看去,压根找不到角色在哪儿,满屏光华硝烟,外加炸得漫天飞舞的落花血雨。持续缭绕的技能特效光影,直到风城烟雨倒下很久才肯消散。
录像最终定格在获胜方百花缭乱摆出的一个像是要亲吻枪口硝烟的POSE上。操作者迎着主场雷鸣般的热烈掌声蹦蹦跳跳走下台,和搭档重重击掌,笑靥春光如海。

8:2大胜烟雨之后,人们纷纷在意起了张佳乐这位打法花里胡哨存在感极强的新人,短暂的荣耀联赛史上,从没有哪个弹药专家能搞出这种视效,百花缭乱的操作者无疑成了新流派的开创者,弹药专家高玩里纷纷掀起轰轰烈烈的模仿热潮。评论员们甚至特意为它取了个专有名词——“百花式打法”。
有人被这种晕头转向伤眼度满点的放烟花式风格深深吸引,也有人不屑一顾地嫌它消耗量大华而不实,那段时间碰巧缺少热点话题,随便一刷荣耀论坛,首页有四分之一的帖子都是围绕着百花的掐架骂战。作为一个新队,忽然聚起了大量关注率,主场门票的销量有增无减。

孙哲平的蛮横打法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纯爷们的狂剑玩家中大受好评,两位新人发挥得相当出彩,轮番爽快干掉贺武与越云。六轮比赛过后,积分榜上暂列第七,在四支新队中成绩斐然。
继续赢下去的话,进季后赛大有希望、惨败给叶秋时,张佳乐还担心过自己是不是职业圈中实力垫底的那个,如今看来根本多余。再度完胜诛仙战队,张佳乐的小马尾快要翘上天,团赛结束后把自己当成一颗小炮弹撞向孙哲平的后背,挂在他脖子上只想旋转几圈。

两位新人还没什么宏观上的战略经验,不知道八轮之前各大战队都在摸底试探制定新的策略,而百花也着实没对上嘉世之外的其他豪强。百花式打法虽然绚烂,短板也非常明显,一开局便如此高调,自然容易被接下来的对手仔细剖析。一旦被研究透彻,采取特殊战略攻克,其实也不难拿下。
还没等他洋洋得意太久,挫折便与声誉一样,措手不及地悄然来临了。

下一场对战轮回,双花二人都遭到了针对性的压制,唯一一分是队中刺客在个人赛中取得的,还有些田忌赛马的侥幸意味。
接下来两场的对手,分别是上赛季的亚军皇风,以及在半决赛中被嘉世挫败的豪强霸图,都不是能轻易扳倒的省油的灯。
一旦有人攻克了百花式打法,实战价值便远低于观赏性了。在弹幕中无需慌张急进,借着张佳乐的准头劣势猥琐走位打消耗战再伺机近身,偶尔放些垃圾话骚扰,基本不会吃太大亏。
接连惨败四局后,网上对百花的负面评价甚嚣尘上纷至沓来,某家以笔调辛辣话题性强为卖点的电竞半月刊,还特地对前几场比赛中发挥出色备受瞩目的张佳乐用《好炫,但是没中》作大标题冷嘲热讽了一番。

本应是今年最佳新人的有利竞争者,却早早陷入新秀墙囹圄。逐场积累的郁闷烦躁与不安积压变质,形成了一股难以突破的无形压力。
张佳乐开始早出晚归,每天在训练室独自练到四下无人,只想咬紧牙关赶快把准确度提升上去。心烦意乱的连锁反应,就是失眠。
每天洗漱完毕躺在床上,都要对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发呆很久,右手保留着握鼠标的姿势,左手还残留着敲击键盘操作到麻木的触感,听着不远处孙哲平的沉稳呼吸声,越睡不着越是暴躁,卷着被子辗转反侧,干脆掏出手机继续切水果炼手速。折腾到凌晨四五点勉强入睡,次日一早还要被室友拍着脸叫醒,眼圈乌青地被拖去训练室接着苦练一整天。

其实孙哲平的劣项比他明显得多,本人却始终没什么压力,完全不打算调整节奏,甚至还一味提高手速,将毫无变通的凌厉攻势搞得更加紧凑嚣张。
即使知道孙哲平节奏不好,想破解也得躲得过那把砍起人来毫不讲理的葬花才行,在落花狼藉面前,一秒的犹豫都足以致命。
完美克制住孙哲平这匹随时暴走的猛虎,终究只有几个心理素质极好的老油条有信心做到,百花的年轻队长虽然也有新秀墙困扰,却绝不会碰到头破血流。

常规赛第十一局,客场挑战上赛季表现平平的临海也输得很难看,百花战队从积分榜一路滑至第十五位。张佳乐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个人赛时他有意识想打得平稳,太过在意准度,手速却无意识地掉下一截,这回连最拿手的华丽绚烂的个人风格都看不到了。内行人明白他是在努力调整风格,只是稍微有些适应不良,可只图看个热闹的外行人却爆发了,忍不住七嘴八舌地在网上放起阴谋论,质疑他对战风城烟雨那场是蒙出来的。连最初因为张佳乐的活跃表现决定支持百花战队的跟风粉们,也开始质疑当初是不是看走了眼,舆论声浪甚至波及了ID和银武名字都很有嘈点的落花狼藉。

【什么落花狼藉啊,压根就是落花流水非常狼藉!!!】
窝在宿舍电脑前拖腮狂刷荣耀论坛的张佳乐,移动滑鼠时忽然瞥见这么一句大红字,光标没来由地停顿了一下。
孙哲平端着水杯从身后经过,余光扫到他显示器上的帖子标题,略微不爽地皱起眉心。
“又在看那些废话。”
最近论坛里多出了不少质疑百花实力不行、百花式打法终将昙花一现的嘴炮贴,孙哲平从没关注过,连张佳乐都觉得那只是群不懂装懂的蠢货在怒刷存在感……
可他还是忍不住去看。

“随便看着玩玩!你看这人说我是判断力太差才故意打成那样好混淆视听的,多逗啊。”张佳乐轻松摆手,声音里还泛着笑意,往上翻了翻指出一段给他看,“这儿还有个你的粉,说我压根不配和你组合。嘿嘿,你和谁组合又不是他们说了算……”
“哦?”
孙哲平凑了过去,却没留意帖子里写了什么,单手按在键盘上,轻车熟路地敲出了关闭窗口的快捷键。
虽然搭档口吻轻松面露笑意,但他能凭直觉嗅到焦躁的气味,像蛰伏在海洋里的哺乳动物能嗅出冰山的方位,干脆把马克杯放在桌上,两手用力捧住了张佳乐的脸蛋。

“你太在意别人怎么想了。”
他钳着对方的下颚迫使他转头看向自己,张佳乐的脸像面团一样被他揉在掌心,只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啊?”。
“你是我宇宙第一的最好搭档,他们懂个屁啊!上床睡觉!!”
孙哲平忍不住用上了命令口吻,扬手弹了一记搭档的额头,力度大得害他发出“哇”的惊呼,后仰着条件反射闭上了眼。

思忖着被巴雷特狙击一枪爆头是不是这种感觉,张佳乐对孙哲平的背影扮了个鬼脸,逐日积累的烦恼愤懑似乎随着那一击烟消云散了,像是吃了一剂功效瞬发的定心丸。

落花狼藉的操作者说他是最好的搭档,那他就是!
谁要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39

荣耀论坛上有人不懂装懂放嘴炮,自然也有人会写出有理有据的分析贴,称百花式打法的消耗与输出不成正比,表演性质大于实战功能,究竟会不会昙花一现,还要继续考察。有几句一针见血的点评确实刺到了张佳乐的痛处。
最早开发出这种玩法,主要是为了炫技,十六七岁的小男生,正值爱出风头的年纪,管它实用与否,光是打出别人模仿不来的花哨效果就能沾沾自喜好久。他才不会说自己刚玩荣耀时还因为和别人比谁能用飞枪爬到山尖尖上而大打出手过,如今想起来就臊得面红耳赤。

职业圈可不比网游好混,很难一边轻松炫技一边虐得对手人仰马翻。
该不该做出妥协与改变呢?
小小的弹药专家有些迷惘。
看不清方向的时候,横冲直撞也枉然,张佳乐没逼自己晚上加训,和孙哲平吃完晚饭就先遛回了宿舍,久违地开了盛世繁花的小号登陆网游。

还是网游最舒心啊,一挑十毫无压力。张佳乐虐菜虐得飘飘然,刚以少胜多地挑完一场PVP,为了逃过大部队追杀而闪进了地形复杂的区域,正在一线峡谷深处瞎转悠着,忽然觉得附近的声效不大对头,顺着声音来源摸了过去,居然看到嘉王朝的一支五人小队开了个野图BOSS在偷偷杀着。

他找了个死角潜伏下来,想窥探一下有没有油水可捞,可没看多大会儿就失望了。有胆色只带五人闷头杀野图BOSS,除了百里挑一的大高手外只有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怕虎的超级小白,而这帮人很显然是前者,甚至有三个打出了职业级的高水准,配合得天衣无缝,把BOSS耍得像只马戏团里的蠢猴。
等着拾荒是没可能了,眼看BOSS快要血红,一个人去抢也有难度,他打算损人不利己一把,正要把BOSS的坐标发往世界频道。
“石头后面又来了一个,我去做掉吧。”
前方飘来一句懒洋洋的男声,他顿觉不妙想受身闪躲,一个战斗法师已经脱队,威风凛凛地跳上他藏身的石头。张佳乐看清了对方的头顶ID,刚“噗”地笑出声就被龙牙捅了个正着。
技术特高的三位,战斗法师叫“那个牧师”,气功师叫“这个牧师”,而牧师叫“不带牧师”。
敢情这帮人能私猎BOSS,是因为其他发现者都成了俎上鱼肉啊。
不过张佳乐也不是省油的灯,僵直一过立马炸开了百花式打法的小宇宙。
战斗法师不退反进,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风骚地挤入枪林弹雨接着一记霸碎横扫,盛世繁花倒飞出去。
“你们百花是闲着蛋疼吗?”
听到百花二字,张佳乐头皮一紧。这嘲讽的声音,总觉得有点耳熟?
一个疏忽空当就被气功师“这个牧师”拿捉云手抓了个正着,像传接球一样被人在空中抛来抛去的盛世繁花忽然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哀嚎:“靠!叶秋?!!”
不远的地方,BOSS也跟着惨叫一声,血红了。

“我操你不也闲着蛋疼在打网游吗?”
“我这是有需求。”
叶修“嘿咻”一声用天击把他往上空送了一程,龙牙跟进。
“我说张佳乐啊,你风格太明显,马甲跟透明似的,没事儿少觊觎别人家BOSS,给哥两分钟就能破掉。”
“BOSS是大家的,怎么就成你家的了?”
张佳乐立马想脱离浮空,习惯性地扭转视角,却彻底傻了眼,血线仍在下降,却丝毫看不到攻击者的影子。
这是……堪称无解的遮影步!职业联赛时没正面对上的神级技巧,却在网游里因为一时疏忽而中招了。
反正另一边BOSS都倒了,又不必计较输赢,张佳乐随便操作着唉声叹气。
“你说我该不该换个风格啊……”
“问我?想让教科书给你支两招?学费呢?”
“滚!”他抱着瞎猫撞死耗子心理开的几枪全放空了,好不容易切断连击打算反抗,又被气功师抓住丢回原位,不禁欲哭无泪,看来是要被浮空连到死了。

——尼玛有帮手了不起啊!要是孙哲平在这儿,让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种没出息的台词只敢在心里喊两嗓子,叶修像是在饶有兴致地戏弄小动物似的,送上的攻击全是低阶技能,伤害值不高,一个劲儿看着对方被挑在空中使尽浑身解数而不得,只能炸毛。
“你的打法,特点和缺点都挺鲜明,年轻人,洋气啊……”
终于拖到盛世繁花血红,没讨到学费的战斗法师懒洋洋地开了腔。
“要是改了风格,今年联盟可是会缺不少看头……知心前辈问答时间结束,死吧!”
还没等他回答,便听到仍看不见人影的叶秋冷酷地丢下了一句拉风台词,一记怒龙穿心,直接把他的屏幕打成黑白的了。

孙哲平开门走进宿舍的时候,刚好看到张佳乐正抱着膝盖与屏幕里盛世繁花的尸体面面相觑地发着呆。
他忍不住“嗯?”地发出了疑问,以他俩现在的水准,死在网游里,比买饮料中奖的概率还小。
更不可思议的是,张佳乐看起来异常平静,轻松地挥了挥手向他解释:“我挂了,被那个牧师打爆了。”
“你……被牧师打爆?”孙哲平脸上的狐疑又加重了几份,“用十字架敲死的?”
那得是多神勇的战斗牧师啊。
“你妹!那个牧师是个战法!不对,他是叶秋!我操遮影步啊啊啊!”他语无伦次地比手画脚,又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先不说这个!孙哲平我想通了!我是不会放弃百花式打法的!!”
话题的走向越来越莫名了,孙哲平没来由觉得一阵烦躁,他终于弄明白了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这货最近二半夜不睡觉翻身翻得哗啦啦响原来是在烦恼如此没必要的事情吗?
张佳乐嘿嘿嘿地笑得像朵吸饱了雨露的花,利索地退掉盛世繁花登陆百花缭乱,直冲到竞技场开了个带锁的房间,没过多大会儿,就开始在一动不动做人肉木桩的落花狼藉面前狂轰滥炸了起来。

落花狼藉不是不想动,而是实在没办法还手。
因为操作者并没有在键盘前面恣情PK,而是抱着自己的显示器坐在张佳乐身旁,一脸青筋黑线地看着搭档专心致志地将一个抖动鼠标的微操重复了近百遍。
张佳乐屏息凝神,闪亮的眸子里倒影着显示屏的矩形光块,明明操纵着自己的鼠标键盘,却时不时瞥向孙哲平屏幕中的落花狼藉视角。
荣耀是第一视角游戏,想要修成他所脑补的正果,需要依靠强大的想象力与全局观,果然还是从对手的视角看过去最容易把握调整。
几个最基础的技能不停拆开重组,每颗子弹与手雷的下落弧度都在变幻着方向细微调试着,百花缭乱在自己降下的弹幕光影中尝试着各种走位的可能性。
孙哲平只看了三五分钟就明白了搭档在搞什么,不由精神一震。
——要是这个法子可行,将来一定会变成百花最难破解的杀招。

亲眼目睹了叶秋的遮影步,崭新的构思在张佳乐的脑中渐渐成型。
盗贼的潜行,忍者的地心斩首术,那是系统自带的隐身技能。可只要操作者技术到家,把其他几种技能叠加起来,也一定能起到遁隐身形、扰乱对手视线的作用。
如果将打空的流弹弹道与炫技用的爆炸光影有技巧地精确重组,让百花式打法的遮掩效果化为100%,那将是与遮影步匹敌的创新式技巧。
他所需要的并不是抛弃百花式打法,而是将它卓有成效地彻底改造!

一口气奋斗了两个多小时,百花缭乱终于能在光影密集如爆炸案现场的叠加技能中完美隐匿进退自如,操作者持续紧绷的神经也像刚伸过懒腰的猫背一样松弛下来。张佳乐把憋在肺中的沉闷废气缓缓吐出,差点被自己新开发出的百花式打法晃瞎了眼,离开屏幕时只觉天旋地转,炫目的白光里全是小飞虫一样的黑点在闪个不停。
他站起身,想给杯子里的菊花茶加点水,留意到孙哲平时踉跄着退了一步,差点没“哇”地惨叫出声。

刚才太过沉浸在研发新打法的兴奋之中,已经彻底遗忘了孙哲平的存在。
而COS着石膏像模特维持了将近200分钟抱着宽屏显示器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的痛苦姿势,双腿发麻两肩酸痛的孙哲平,眉心间的沟壑深得……简直像刚刚被叶秋打爆的韩文清。

“胆很肥嘛,让老子当了这么久的电视柜。”
为了帮好搭档提升实力,出卖点时间体力不算什么,可看到对方一副把自己当成人肉布景彻底忽略掉的态度,耐力槽似乎被清空了。
张佳乐欲哭无泪战战兢兢,扭过头双手捧出藏在抽屉里当夜宵用的大包薯片进贡,被孙哲平一把扇掉在地上。
“打算怎么犒劳我啊?”
“什么?!这还不够?!你别给点阳光就灿烂!”
“你以为呢?”
孙哲平风风火火地站起身,扣住他的手腕一路把他拽到自己的单人床边,体格差摆在那儿无从反抗,跟人口贩子拐卖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少年似的。

张佳乐做好了被按到床上胳肢到断气的心理准备,谁知对方先倒头扑向了被褥。孙哲平趴在床上懒洋洋地朝他侧过脸:“肩都酸了,给我按按。”
“我擦!!!!!”还真蹬鼻子上脸当起大爷来了?!张佳乐条件反射踹了脚床板,胫骨磕在床沿上差点疼出眼泪,抱着小腿跳起了脚。可毕竟还是对不起人家在先,最后还是妥协地蹬掉兔子软拖,像个端茶倒水的小丫鬟一样跪坐在孙哲平身旁,羞耻不已地轻轻捏了一把他颈肩连接处。

他又不是专业推拿师,手法自然生涩无比,被孙哲平不耐烦地亲口调教了好一阵子。
“太轻了,你晚上没吃饭么。”
“……”
“拧这么狠跟我有仇?”
“日!我掐死你!”张佳乐一撸袖子,干脆骑在了孙哲平背上,对着他笔挺宽阔的后背一阵暴风雨似的捶打捏揉。
或许是从来没忽略过室外运动,孙哲平的身板比他壮实不少,能摸到一块块硬邦邦的肌肉。

他的搭档对自己以外的事情总是漠不关心,我行我素的样子,从不会为别人耽误半秒功夫。而这次却由着他的性子接下了一个枯燥到暴的任务——举显示器,以他的暴躁性子,居然为他不动声色地稳稳做了那么久,完全没有吱声打搅。
明天恐怕还要麻烦他重复同样的事情吧,直到百花式打法彻底定型为止。
张佳乐并不是一个喜欢拖欠别人人情的人,但因为对方是孙哲平,他竟对这种无厘头的索取心怀期待,还为他的默许从心底沁出了暖烘烘甜丝丝的欣喜。

脑子里塞满了杂七杂八的怪念头,像五光十色的M&M豆哗啦啦地倾泻而出,手上的力道也渐渐变得正经而均匀起来。
孙哲平的脸埋在枕头里,模模糊糊地嘟囔着:“嗯,舒服……这次还差不多。”
张佳乐捏起了他的后颈,很庆幸他这会儿无暇转头,所以一定看不到自己竟因为一句无心褒奖,露出了满足到有几分傻气的柔和微笑。

40

下一局对霸图的比赛依然以输告终,改良后的百花式打法,几乎没怎么派上用场。
个人赛时碰到的对手太弱,还没发挥出最高水准就轻松获胜,擂台赛孙哲平和韩文清一往无前杀得血脉贲张,凭着狂剑士越战越勇的属性以微弱优势拿下。可问题又出在团队赛……落花狼藉被有针对性地集火带走后,百花的胜机就成了风中残烛,虽然张佳乐也找准机会秀了几把能将自己完全遮掩住的百花式打法,甚至诱导着季冷放空了一次舍命一击。但霸图可是支永不退缩的队伍,反复几次磨去了新鲜感,百花光影再度降下之时,李艺博还在揣测其中的战术意图,大漠孤烟就已经直接冲进去把百花缭乱近身拿下了。
4:6,不算大败,却也不尽如人意。

“张佳乐的新打法在扰乱与遮蔽视野方面非常突出,对远程攻击职业能起到很强的牵制作用,这个日后需要好好提防啊……”
李艺博在记者招待会上坦诚认可了百花式打法的价值,这是位喜欢公开分析战术点评对手的选手,虽然对真正懂行的人来说有点马后炮意味,但深入浅出的讲解向来很受记者欢迎。

而百花的场合,依然在遭受有关新秀墙的提问炮轰。
“孙队长说过想与叶秋决胜负吧,虽然个人战斗力很犀利,但百花的团队配合不是很有说服力啊。”
总有记者唯恐天下不乱地拿选手昔日的只言片语断章取义,哪怕那根本不是在向外界承诺,而是在为自己打气。
多少受了些战败影响,孙哲平面色阴沉,不假思索地说:“下场会赢的。”
记者一怔,赶忙回想百花下一轮的对手是谁。
“百花下周将主场迎战蓝雨,这么胸有成竹,是对蓝雨制订了针对性策略?”
“没有,但下场会赢。”
孙哲平言简意赅,气势凌人。
不少记者想继续追问,但百花队长已经靠向椅背,两手撑在脑后爱理不理地放弃回答了。直到又过了半年,电竞记者们才积累出血的经验教训——孙哲平这样的时候最好别理,不光问不出所以然,惹毛了他还会自讨苦吃……比如,受到“关你屁事”之类的垃圾话攻击。

先前对百花冷嘲热讽的记者又跳出来委婉地喷孙哲平乳臭未干狂妄自大,就差没直接说希望蓝雨能给他长点教训。
连百花经理都对此颇有微词,担心他把话说太满影响形象,但看着队员们各个摩拳擦掌斗志高昂跟嗑了精神吗啡似的,忽然不知这到底是福是祸了。
复盘结束,张佳乐又马不停蹄地埋头改良起了百花式打法,虽然很想问问孙哲平为什么总是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却又觉得问了也是白搭,再不漂漂亮亮地赢上一场,连他自己都咽不下这口气。

明明是休息日,张佳乐却起了个大早,天刚亮透就洗漱完毕打开了训练室大门。
他昨天独自在宿舍练到凌晨三点,只睡了四个小时左右依然精神十足。打开训练程序重复练习起了微操的准确度,套着耳麦聚精会神,都没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
直到后颈被湿漉漉的东西冰得一激灵,右手一抖放空了好几个技能,张佳乐才像受惊白兔似地回过头,看清来者立马微嗔着瞪圆了眼睛。
“孙~哲~平——”他蹦起来掐了一把对方的腰,扭掉搭档手中的凶器冰镇可乐,对着程序重新点了开始。
孙哲平眯着眼睛看了会儿百花缭乱飞快射击着处于布朗运动中的靶心,张佳乐的头发又蓄长了些,遮眼的刘海用粉红色卡子固定在头顶,为了省事儿而高高束起的细马尾辫随着脑袋的摇摆来回扫动,让人很有玩弄的欲望。
手指在他带着一丝护发素花香的发梢停顿片刻,却僭越着拽掉了他的耳麦。
“有事和你讲。”
“说。”张佳乐口气不善,手上的操作仍没停下的迹象。
“重要的事,跟我出去走走。”
张佳乐扫了一眼望向这边的其他选手,叹着气顺从地拔卡关机。

刚来百花时还是炎炎夏季,常规赛打到将近一半,已是秋末冬初。春城K市冷得很晚,小区里有棵顶高的银杏树铺开一地黄金,天空湛蓝高远,倒是个散步郊游的好日子。
孙哲平领他走进一个没人的小凉亭,按着他的肩膀开门见山。
“下场打蓝雨,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在网游里杀过魏琛。”
张佳乐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原来还是有关荣耀的话题啊,费得着出来说么……莫名有股淡淡的失落感是怎么回事。
“我们得有个大招,没人破解得了的,能一路打到决赛的大招。最近看你改良百花式打法,一直在想,那套配合,要不要从头练起来。”
马尾辫少年眨了眨眼,露出了若有所悟的表情,双瞳里倒映着澄澈晴空,蒙上了淡蓝色的灼灼光辉。
能构思出百花式打法的人,想象力自然很强,瞬间脑补出了孙哲平的提议的终极效果。
隐藏在弹药之花中的利剑,以及被利剑所守护的花。血雨与繁花,合二为一。

他的声音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微微发抖:“我因为老打不中,输出效率不高的问题,你来弥补?你节奏不好的短处,我用百花式打法替你掩过去?”
“有我护着,冲得进百花光影又怎样,来一个砍死一个。”
“嗯,我拿百花式掩护你杀进去,还能阴得了你。”
思路愈发清晰,彷如前路的雾霾被风驱散,山洞中有利刃般的光芒射入。

“你没必要改风格,我也懒得调整什么狗屁节奏。”孙哲平扯开了骄傲的轻笑,“让那些自以为很懂的评论闭嘴吃屎去吧。”
与之相反,我们之中的一个人得打出更加天花乱坠的效果,高调到灼人眼球的程度,另一个
人则要继续提高输出效率,狠辣果决到超越一切预判。
有些人能做到凡夫俗子所不能企及的事,正因为基数广阔的普通人无法想象也拒绝理解,才会自以为是地大肆攻击。

每到选择的三岔口,孙哲平总爱选择那条人迹罕至的窄路,劈开荆棘,扫清砾石,而且不会为任何人更改决定。

“在那之前,我们得更了解对方。”
毕竟这是缺一不可的打法,效果并非简单的相加而是相乘,除了绝对高超的技术,还需要无与伦比的默契。
“那,你想怎么搞?”张佳乐吞了吞口水,他被这个提案勾起了一百二十分的兴致,巴不得立即上机演练一番。
“每天留出一半以上的时间磨合。你教我用百花缭乱,我教你用落花狼藉。”

百花队员们没人知道那天队长把副队长喊出去谈了些什么,但两人回来时看对方的眼神都变了,洋溢着某种心照不宣的喜悦与满足。从那天起,孙哲平和张佳乐开始无时无刻出双入对,还经常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牧师选手坚信自己看到过孙队一大早走进训练室,不是从自己的卡包,而是逮住张副队,从张副队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了落花狼藉。刺客选手欲哭无泪,说自己有次帮技术部的带话叫孙队过去一趟,推门走进双花寝室,看到两人在打荣耀……问题是那个坐姿实在奇怪得很。两台电脑显示器紧挨着摆成对角型,俩人挤在同一张椅子上肩膀贴着肩膀不知搞什么鬼。
张佳乐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天地良心,他只是失去了人肉电视机柜后灵光一闪,给显示器摆了个适当角度方便窥探孙哲平的视角,而且还恶狠狠地拒绝了孙哲平拍着大腿让他坐的没心没肺的邀请。

周三晚上的紧急战术会议上,张佳乐单手托腮笑意盈盈地看着站在大投影屏前胸有成竹的孙哲平,空气中好像粉红色小花在扑扑簌簌地接踵开放,而其他队员集体惴惴不安地把视线投向了状态格外不对头的张佳乐,对这场紧急会议的目的充满了莫名的恐惧。
还好只是场普通的战术会议。
不,其实也并不普通。
孙哲平简单解释了百花团赛即将进行战术调整的问题,并播了一长段剪辑后的战斗录像——他的狂剑士与张佳乐的弹药专家,用大号或小号,在竞技场或网游野外双挑高手群P群众的影像集锦,两人打出的是种前所未有的配合,猛虎在花丛中祭出獠牙,完全遮蔽住角色身姿的光影烟霾里,没人知道利刃会从哪个角度劈出,掀起落红般的血雨。
虽然带着欠缺磨合的生涩,却已能清晰看出大体思路。这是二人彻夜不寐通过大量实战验证了可行性,才决定公开并正式练起来的百花战队未来的核心打法。
“有谁想破它试试,随时欢迎啊。”张佳乐抬起唇角,睥睨着全场队友勾了勾手指。

他甚至事先帮这套喜欢到不行的双人打法取好了名字——
繁花血景。

41

百花如约击溃了蓝雨,初次在职业赛场绽放的繁花血景立了大功。仍有些不愿坦诚赞赏新队实力的评论员将这成绩归功于百花忽然更换团战排布的陌生化效果,以及魏琛的状态不佳,并没有给予那个尚未爆发出最强魄力的新配合充分的重视。
位于成长期的战队,一周功夫就能令人刮目相看。

而孙哲平和张佳乐知道,这才是他们成长期的开始。

联赛第十六轮结束,迎来了两人步入职业圈后的第一个圣诞节。
临街小店的落地窗上贴着雪花与拐杖糖果的窗花,路旁落叶乔木的光秃枝桠上缠满了红色与蓝色的彩灯,就连战队训练室里都被前台小姑娘贴满了圣诞风味的装饰,西洋节日的欢闹氛围像病毒一样飞快传染着。对于没时间谈女朋友的电竞宅男来说,圣诞节最重要的意义还当属网游活动中的丰厚奖励。新队百花的角色实力尚未封顶,光是为了比平时高出不少的技能书爆率,也有参加荣耀圣诞活动的必要。
孙哲平索性调整了这天的训练计划,训练室彻夜不锁,愿意在活动里小试身手的,都可以留下来战个通宵。

孙哲平掐着活动即将开始的时间进了训练室,第一眼先看到了自己桌前堆积如山的信件和邮包。
举目四望,不少人桌前都堆着礼物,自己的看上去比其他人的还大了两圈。
而最巍峨雄壮的一堆礼物伫立在他旁边的桌子上,将晚饭后便偷偷溜号的张佳乐的脑袋完全埋了进去,他的副队长正脚踩着一地被扯烂的包装纸,冲他挥舞着手中刚拆出来的粉红色马克杯兴高采烈地解释。
“粉丝邮来了好多礼物呢,人事部攒到今天才发给大家。”他又抠开了一个纸袋上的封印胶带,掏出一串贝壳风铃,无奈地把它丢到了一旁,“哎?怎么大家老给我邮些小姑娘喜欢的玩意!”
孙哲平笑着耸了耸肩,把自己桌上大大小小的快递包裹转移到地上,愚公移山似地挪走一大堆礼物后,才发现盒子下面还压着一个漂亮的纸袋,印着小区门口不远处某精品小店的LOGO。
察觉到张佳乐的视线总是时不时地瞟向这边,他放松地拉开椅子落座,打开纸袋,里面有个用深红色棉纸裹得方方正正的小包,系着颇有圣诞风情墨绿色丝带,他耐着性子解开蝴蝶结,纸包里面躺着一条叠得平平整整的呢子围巾,英伦风,红黑格。
土生土长的B市人天生耐寒,哪怕是深冬,孙哲平也嫌麻烦地穿得简单,厚衬衫外面套件羽绒服草草了事,脖子里空荡荡的,还是略扛不住南方冬日屋内没暖气的湿冷。
虽然这围巾比起他平时的穿衣风格花哨骚包了许多,但料子摸起来手感不错。

张佳乐装模作样地凑了过来:“诶嘿,圣诞老人给你送了条围巾!戴上看看戴上看看!”
孙哲平二话没说把围巾搭在脖子里绕了个圈,见搭档拿拇指与食指搓着下巴露出了赞赏有加的笑容,一针见血地问:“你买的?”

赞赏有加的笑容一秒变成了哑口无言的动摇。
“你、你怎么知道!”张佳乐赶紧做起脑内倒带,自己晚饭后偷偷翻出俱乐部围墙,采买礼物夹带进来全程悄无声息速战速决,一回到训练室就立刻直接塞进了桌上的礼物堆中,应该没被任何人目击到啊?
柔软厚实的织物紧贴着裸露出的皮肤,像被小动物的尾巴暖暖和和地围了一圈,绒毛搔得心中微痒。
孙哲平虽然人脉不差,却很不适应黏糊糊的亲密接触。他能照顾好自己,不需要任何人闯入私有领地,就像匹独行天下的孤零野虎。
一年前的自己大概从未想过,不久的将来,自己会安然放任某只小型食草动物闯入身旁禁区,在自己的洞窟里留下温暖的稻草与坚果。
“除了你,谁还会送我这种东西?”
他弯腰按下主机开关,音色带笑。

约好了要更加熟悉对方的角色,平时做个人特训与团队磨合时并不方便交换账号,像圣诞活动这种不必太过认真对待的场合,就成了换职业练手的大好机会。
张佳乐扑到孙哲平背上,用百花缭乱的账号卡拍了拍他的脸。
孙哲平则揪住张佳乐,从背后掀开他的毛衣领子把自己的卡片塞了进去。
陆续到岗的百花队友们一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埋头刷新任务。

今年的圣诞活动是解救被绑架的圣诞老人,白雪皑皑的荣耀大陆,一时到处是用黑方巾蒙脸的NPC挟持着红衣老爷爷在被玩家围殴。
击败绑架犯救出圣诞老人,就能得到答谢礼物。一旦进入战斗状态,没在一定时间内击败绑架犯,圣诞老人会先被绑架犯击杀,重新刷新,礼物落空。
或许是因为挟持着老人,绑架犯的移动速度不快,攻击能力也不过是普通精英怪水准,对职业玩家来说,限时击杀毫无难度。
不知不觉就熬了彻夜,刷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时,两人分别位居排行榜的第五和第七,成绩还算不错。

可要对头比一比礼物收获,就高下立见了,张佳乐给落花狼藉开出的礼包,最高级的是一大堆论坛币,换成普通玩家或许会开心不已,可对职业选手来说却意义全无。
至于那些与狂剑士压根不沾边的蓝装与无属性饰品,则统统被堆进了公会仓库。

排行第五的百花缭乱,倒是收到了两本技能书,张佳乐赶忙乐颠颠地冲上去摸了好几把搭档的幻之右手。
“哎,收获不小嘛!这枪还不错,可惜我家百花用不上,回头留给盛世繁花。”他挤到孙哲平的电脑前摆弄着自己的弹药专家,忽然冲搭档俏皮地歪过头,视线停对方的颈间流连忘返了片刻,忽然漾开笑意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围巾的上身效果不错!”
孙哲平将嘴唇抿成一条细线,不愠不火地问:“想要回礼?”
没料到他会问得如此直接,张佳乐挣扎纠结着翕动了几下嘴唇,还是坦率地重重点头答了声“嗯”。

什么都没准备的少年抓了抓脑袋,退出荣耀打开了桌面上的一个图片文件。
——常规赛第十六轮后的战队排名。
张佳乐睁大了眼睛,有些迷惑地看着孙哲平被显示屏的亮光描出边界的侧脸轮廓,线条坚毅得宛如刀刻。
还没等他猜透用意,孙哲平已经望向了他,瞳间有意气风发的幼小恒星破壳而出。
“想要第几?”
他吞了吞口水,炽热的泉水在心底积蓄成湖,然后伸出了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指尖,从百花所在的第十五名一路上移,直到停留在嘉世所处的第一的位置,用带着点挑衅色彩的目光看向了身旁的少年。
“野心够大的啊……”孙哲平嘲讽地扯开唇角,“不过,我也是。”
年轻的百花队长也伸出了右手食指,摆出瞄准的手势停在了同一行位置,与张佳乐的指尖亲密无间地撞在一起。
“行,我打给你。”

指尖相触的地方微微发烫,指甲边缘透着显示器的荧光,像是萤火虫抖亮了尾灯。
张佳乐轻轻蜷起手指,因为熬夜而混沌不清的脑内开出了大片大片的金黄色花海,暧昧的笑容中酝酿着微醺醉意。
然后又因为一个现实过头的想法冷酷地扬起了下巴:
“可这不也得靠我努力么?”
“你当然得努力了。”孙哲平说得理所当然。
“算毛礼物啊!”
——我看你只是忘了准备吧!
张佳乐一甩小马尾,抽起离手最近的电竞杂志“嗷”地扑了上去。

百花正副队长的真人快打,张佳乐胜!

42

圣诞节活动总算圆满结束了,连续30多小时没合眼,就算仗着年轻人精神力足也撑不住,百花的队友们纷纷道着别离开训练室,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飘飘忽忽。
困过头反而没那么容易睡着,张佳乐居然还有力气拽着孙哲平出门吃了顿了早饭,虽然差点把酱油当成醋倒进汤里,又拿反了筷子。
胃里填满了温暖的食物,孙哲平的上下眼皮终于开始打架,怀恋着被窝的温暖进了小区大门便闷头向前,走到半截才发现张佳乐没有跟上。他烦躁地原路返回去找,只见搭档兼室友以诡异的造型趴在花坛外面,整个上半身都没进了四季常青的灌木丛中。
这姿势,难不成是吐了?他皱起眉心,凑过去问“你在干嘛”。张佳乐没应声,被挤压变形的冬青枝桠像活物一样簌簌抖动着,终于得手的少年“呼”地长吁一声钻了出来,乱蓬蓬的头发里还粘着枯黄的草叶。

“嘿嘿嘿,可算抓到了。”
他笑得雾霭消散后的冬日阳光,对孙哲平举起了抓在两手之间的毛绒球。
孙哲平眯眼露出了困惑的目光。
一只黑色的小兔子正用湿润的黑眼睛看着他,翕动了几下鼻子。

一分钟前张佳乐看到有坨黑乎乎的东西蹦跳着钻进了灌木丛时,还以为是自己太困出现了幻视。脑子不清醒地跟着钻进去把兔子捉进手中之后,还带着某种虚无缥缈的不真实感。
像这种管理严格的小区,怎么可能会就地抓捕到野生动物啊,恐怕又是哪家熊孩子偷偷买了宠物,被洁癖的家长丢出了家门……被睡魔折磨的二人没做多想,一路把兔子带回宿舍找了个箱子丢进去,连衣服都没来及脱,分别倒向自己的床铺,卷着被子睡死过去。

孙哲平不知道自己昏天黑地睡了多久,最后还是被一阵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音吵醒的,睁开眼时,窗外光线暗淡得像涂了层稀释过的碳素墨水。
微弱的夕光中,张佳乐蹲在装兔子的纸箱旁边面露笑意,时不时从脚边的塑料袋里揪出几片菜叶,往兔子的三瓣嘴边不停地递送着。

俱乐部宿舍里并没有明文规定不能养宠物,傲风残花操作者电脑桌上的玻璃缸里,还有只半个手掌大的金钱龟。张佳乐想把兔子藏在屋里偷偷养起来,也算不上违反规定。
不过两人在给宠物命名的问题上产生了巨大分歧。
“麻辣兔头。”
孙哲平懒洋洋地提议,被张佳乐用钻心剜骨般的仇视目光投了否决票后,又立马想了个新的。
“香辣兔丁。”
张佳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兔子头顶的绒毛,二秒后便对室友的屁股进行了一记强力膝袭。
孙哲平只当是被蚊子叮了一下,挑衅地笑:“我忘了你不吃辣。”
“你妹啊!我抓它回来又不是给你吃的,有没有爱心?!”
“没。”狂剑少年答得坦荡,他至今不懂,作为一个成天只想大杀四方的纯爷们,装备上那种纤细敏感的东西干什么。
“你来起吧。”他把问题抛回给挑剔的搭档。
张佳乐冥思苦想,苦思冥想,两手高举着兔子在床上来回碾压了四遍床单。
“……黑郁金香?”
孙哲平额角青筋一跳,一不留神掰断了手里的胡萝卜。
有关兔子名字的议案讨论未果,暂时搁置。

铁血又刚硬的百花队长,从来不知道那些毛茸茸又会动的生物究竟萌点何在,完全是顺着张佳乐的意思才容忍屋里多了位小小的住客。好在兔子不吵,否则他恐怕总有一天会按捺不住把兔子和张佳乐一块拎起来丢出门外。
每天都要对着兔子发上半小时花痴的张佳乐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主动承担了照顾宠物的一切琐碎事宜,打扫与清理也做得很勤快,所以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对方去了。
孙哲平一直没大留心最后张佳乐到底给兔子取了什么名字,直到某天加训回来打开宿舍大门,看到张佳乐把兔子抱在膝上,一边啃大红苹果一边看电视剧,时不时还从苹果上削下一角月牙喂给小绒球,并且在对它亲密无间地喊着“阿平”。
“你叫这玩意什么?”孙哲平感觉眼皮跳了几下,摘掉围巾挂在进门处的衣帽架上,径直走向抱着兔子的室友。
“阿平啊。”张佳乐说得理所当然,双手卡在兔子腋下把它拉成长长一条,“来,跟爸爸打声招呼呗。”说着还举起兔子的右爪在半空中挥了挥。
——这就是我叫你“乐乐”后时隔一年的复仇么?
孙哲平头皮发麻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强作镇定地拉开椅子按下电脑的主机开关。这肉麻的名字明显充满了恶意寒意和刻意故意,可他却不愿甚至是不敢去深究张佳乐的命名初衷。

他心不在焉地刷了几把荣耀论坛,忽然找到了一个揶揄反击的突破口。
“乐乐,我是爸爸你又是什么了。”
张佳乐慢条斯理地嚼着苹果:“我是爸爸二号啊。”
你以为我会说妈妈么,呵,太天真了。
五秒过后,小炮仗砰地拍了一下桌子,气鼓鼓地吼了过来。
“你才是爸爸二号呢!!”

孙哲平无奈地白了他一眼,耸肩苦笑。
二号明明是你自己亲口说的,真懒得跟二货一般见识。

43

自从宿舍里多了个长耳朵住户,原本安排到爆满的日程一下子变得更加紧凑。跨年这会儿赛程刚要过半,正处在抢分的关键时刻,日常练习之余,还要抽空继续摸索繁花血景的配合。张佳乐把自己逼得像拧紧了发条的机器,每天一做完额定训练立刻抓起包冲回宿舍喂兔子,喂完再原路冲回俱乐部进行晚上的加训,大冬天蹲在写字楼后的荒地里顶着冷风拔草摘叶子,有时甚至会为了给兔子找吃的自己错过食堂关门时间,晚上苦哈哈地掠夺所有队友的零食饱腹。
孙哲平听着身边的人一边拍键盘一边把薯片嚼得咯吱响,不耐烦地挑了挑眉毛,他从来没有关心别人死活的闲情逸致,可日以继夜地看着张佳乐最近的状态,总能让他冒出躁动不安的无名火。
比如开会的时候,那家伙总是不由自主地低头看表。
比如自己晚上已经爬上床打算睡觉的时候,他还在揍着兔子屁股辛苦地打扫兔窝。
每次听他用尾音发软的声音喊着“阿平”扑向小绒球,太阳穴处都会忍不住抽动。而且这家伙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低调”,居然会在人流高峰期的食堂里大声吆喝:“孙哲平我先回去喂阿平了你帮我点份鱼香肉丝盖浇饭,打包!”

第二天训练室里就出现了不科学的谣言——“孙队和张副队好像有孩子了?”又因为张佳乐气急败坏地辟了一圈谣,当天晚上两人的宿舍就被挤了个水泄不通,一群爱凑热闹的大男生围着可怜兮兮的小黑兔露出猥琐的笑容,知道兔子叫“阿平”后更是张牙舞爪上下其手,要是让某些极端动物保护主义者看到,恐怕得当场心肌梗塞。
张佳乐英勇地护在前面维持局面,一会儿笑一会儿喊得哑了嗓子,清脆的声音提得尖锐:“艾玛别拎它耳朵!要抓脖子后面那块!”“我靠有没有常识!不许喂它冰激凌!!”“滚蛋摸哪里啊耍流氓么!!!”
孙哲平一直没参与进去,被吵得脑子嗡嗡作响,想看会儿电竞杂志分散注意力都做不到,干脆砰地摔门离开,走到楼梯口的窗边点了支烟抽。

他很少会陷入这种莫名的躁郁,血液被文火慢烹似地吞吐着沸腾的气泡,就算以前偶尔会被人撩到动怒的程度,也会立刻排山倒海地发泄出来,几秒钟后便能复原。可最近却莫名找不到平息的方法,以及烦躁的由头。
他对兔子这种生物既头痛又无可奈何。闲暇时从张佳乐那里听了不少注意事项,说它们是柔弱又无害的动物,稍有怠慢就会死掉,必须十万分小心地照顾。
敏感、细腻、温驯胆小,一有风吹草动就竖起耳朵战战兢兢,他都怕粗枝大叶的自己离得太近会一不留神弄伤那脆弱的小东西。哪点配“阿平”这个名字了,叫起来不觉得别扭么?怎么看都更像张佳乐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往昔总能随心所欲对待的搭档的身形,忽然变成了用扑克搭造的不稳城堡。
猛虎在蔷薇跟前止步。
想要触碰,却又惧怕损毁。
藤蔓触手般纤细的念头冒出的刹那,心脏异样地勃律了几下,溢开了某种宛如黄油在热锅上融化般的奇妙感受。
孙哲平一个晃神把烟雾吞进了肺叶,呛得连连咳嗽。

这周六客场对战呼啸又拿下一胜,百花战队的名次在积分榜上缓慢爬升,打完下周的比赛就是久违的年假,队友们统统心情不错,回到宿舍时各个挂着欢欣鼓舞的开朗神情。
孙哲平拧动钥匙开门,小黑兔啃着垃圾桶里的废纸迎接二人归来,屋子里到处是被打翻的东西,地板和墙根处则留下了一滩滩便溺的残迹。
张佳乐在飞机上唉声叹气了一路,担心留的食物不够,兔粮放久了会不会变质,阿平会不会觉得寂寞,听得他一个头有两个大。此刻看到宿舍中乱七八糟的样子,额头上又跳出了青筋。
眼看室友刚丢下行李又拽出胡萝卜要和兔子腻成一坨,他先揪起张佳乐的后衣领,把对方塞进了浴室。草草把明显碍眼的兔子屎扫入垃圾桶,又打开电脑看起了昨晚比赛的视频,为下午的复盘会议做准备。
浴室里的张佳乐朝外面模糊地喊了几嗓子,不一会儿还是乖乖传出了淋浴的流水声。
他刚看到擂台战,正为百花缭乱的某个不应该发生的失误皱眉,身后传来了门扉洞开的声响,刚冲去一身征尘的张佳乐用毛巾擦着头发从氤氲白雾中走了出来,用包裹着甜蜜喜悦的软乎乎嗓音喊了声:“阿平~”
燥热不安的心底再度迸溅出火星,孙哲平条件反射地回头,只见张佳乐张开双手迎向蹦蹦跳跳跑过来的黑兔子,乐颠颠地举到与视线齐平的位置,嘴对嘴响亮地浅笑着亲出了声音。

火星如点燃了干草垛般热浪冲天,近日积压的闷气一股脑涌上天顶,他单击鼠标却没能点中关闭的红叉,起身时甚至撞歪椅子,下一刻便面色不善地把室友堵在了墙角处。
张佳乐把兔子抱在怀里,迷惑不解又气势汹汹地回瞪着状态不怎么对头的他,暗酒红色的发梢挂着水珠贴在白皙的脖颈旁,浑身散发着沐浴液的香味与温湿的水汽,脸颊被浴室的热水蒸得潮红。
孙哲平把嘴唇抿成一条细线,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似地,揪住兔子的颈后从他手里强夺过来,直接抛在地上放生。
“你干嘛啊?”被掠夺了心爱之物的搭档立刻敛去了笑容。
“别用嘴啃,不干净。”
“要你管!”张佳乐对他耀武扬威地扬了扬拳头,想躲闪过去继续追兔子。
孙哲平按捺着莫名的怒火,把手臂撑在对方身后的墙面上,封死了他的去路。
“别人我还不乐意管呢。”
阴云厚积薄发地撞出灼目的闪电,化成毫不和善的言语倾吐而出。
“你他妈的最近是不是有点分心过头了,想知道昨天比赛的miss率么?张佳乐副队长。”
他把手掌压在张佳乐头顶,用力往下按了一记,又带着点挑衅地拍了拍对方肩膀。
“比赛录像我开着呢,复盘会前多看几遍,嗯。”

然后被古怪的负罪感与空虚感刺痛着,扯了几件自己的干净衣服大步跨进浴室。

孙哲平裸着踩进淋浴龙头下的浅水洼里,热水被张佳乐耗掉了大半,比体温更低的水花噼里啪啦浇在身上,他却丝毫不觉得冰冷,反而浑身燥热,背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雷阵雨前的夏日午后般的烦闷凝结成赤黑色的团块,体内似乎有活火山从休眠期苏醒,蠢蠢欲动。
一向淡定大气的他很少情绪失控,刚才把张佳乐堵在墙边自上由下望下去时,却忽然感到难以言喻的口渴与饥饿,竟有一瞬间想朝着对方的脖子啃下去。

孙哲平洗了很久才恢复以往的游刃有余,直到水温完全变冷,毫不留情地在皮肤上冲出红痕,才肯擦干净身体换好衣服走出浴室。
他几乎忘了某个醉酒之夜也曾有过相似的体验,可这次却无法把一切都归罪于酒精。

出门时屋子里小动物的屎尿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空气里还残留着一股除臭剂的柠檬芳香,小黑兔乖乖待在墙角兔笼里,抱着胡萝卜片啃得津津有味。
张佳乐则老实地坐在电脑前,在网游里找了块人烟稀少的高等练级区,操控百花缭乱机械式地拔枪射击着某种体型很小速度飞快的虫型怪的头部。
本来已经恢复了常态,可看到那家伙即使是被迁怒也乖乖听话地练起了微操,又涌上了一股缺氧的难受与欣喜。
“没去睡?”
他随口发问,对方摇了摇头,视线依旧没离开屏幕。孙哲平也在自己的电脑前落座,刷卡登录网游,问出了百花缭乱的坐标位置,带着自己的狂剑士跑到了弹药专家身边。
两人没怎么用语言交流,各自完成着自己的操作。落花狼藉聚起一大波同类型的小怪,牵引到百花缭乱身边,看着搭档愈发娴熟地将它们一一爆头。偶尔有几只精英怪逼近,就挥剑将它们统统斩飞。
周边的怪清得差不多了,他往前跑了几步,却见张佳乐放开鼠标双手敲起键盘。
百花缭乱头顶的气泡框里一口气蹿出了一大堆字。

“抱歉,我最近是有点不专心让你担心了。不过养兔子和打比赛我都会照顾好的,哪边都不会放弃。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相信我,安心吧!”
最后还附加了一个系统自带的笑脸表情。

张佳乐总是这样,喜欢往自己身上揽各种各样的包袱。当年的学业与游戏,如今的宠物和战绩,无论哪边都割舍不下,为了照顾周全而努力到头破血流,都不怕把自己累吐。
他要照着这个方法拼下去,哪天超过了精神负荷都是咎由自取,可他始终放心不下。不知不觉间,已经对身旁这位本应与自己毫无瓜葛的少年,投入了超乎预想的关注与烦心。
孙哲平忽然搞不懂了,自己到底是想否定张佳乐的抉择,还是想擅自控制他肩上的负重。

以及究竟是想强行给予他自以为是的惩罚,还是一个充满占有欲的霸道亲吻呢。

滚烫的地脉蠢动着,沉寂于心底的火山终于喷发,却铺天盖地涌出五光十色的鸟群,扇动翅膀的声音震耳欲聋。
愈演愈烈的刺痛感搞得他不知该如何回话,最终看都没看张佳乐一眼地应了声“嗯”。

44

当排山倒海的情感肯为自己命名成“爱”的刹那,欲望也会随之同来。孙哲平几乎耗尽了所有耐力,才按捺下了心中的躁动,在张佳乐身旁维持着一如既往的随性姿态。
外表淡定,心中却翻涌着不切实际的妄念。张佳乐人缘不错,他却没来由地相信自己是离他最近的人,并隐约骄傲地觉得,张佳乐是喜欢自己的。
他会在节日细心地挑选礼物、把自己的邮箱与手机号倒背如流。再比如,他只在自己面前掉过眼泪、发过牢骚,对他人则只以笑脸相迎。那个毫无戒心的家伙,会在困得快跌倒时从后面抱住自己的腰,把脸埋进背里自称“充电”……种种行为,只可能对最亲近的人做出来吧。
他越想越觉得得意忘形,心中渐渐有了谱。只是这种程度的被动亲昵,还无法填满日渐溃出深邃洞窟的饥渴。

想更亲密地触碰他,想倾述直抵灵魂的话语,想被那双透亮的眼眸永不移开地凝视。
光是幻想着某些煽情的场景,喉口就冒出了燥热的叹息。他很少给自己留后路,忍耐力又差,时常没来得及仔细咀嚼一个念头,就已开始执行。
至少要让张佳乐知道,上次无端发火并非责怪,而是因为耻于开口的私心。

孙哲平退出游戏,径直拧开了洗手间的门,张佳乐穿着居家服正对着镜子刷牙,满嘴白色泡沫,责怪地白了他一眼。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门见山:“张佳乐,有件事告诉你。”
张佳乐噙着牙刷模糊不清地应道:“说。”
他把脑内初号黑体加粗大红字的那句话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我喜欢上你了。”

狭小的盥洗室瞬间结冻,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峙了几秒,空间里充斥着时间凝固般的尴尬寂静。
张佳乐惊愕地大张着嘴,混合着牙膏沫的不明液体顺着唇角淌了下来,赶紧扯着毛巾擦干净。
“你玩我?”他吐着泡泡反问。
孙哲平的脸色瞬间难看得像吃坏了东西,自嘲地扯开一个牙痛般的笑容,正想继续辩解,张佳乐打了个暂停手势把他推出门外,指了指自己嘴里的牙刷示意他待会再说。

张佳乐关上盥洗室门,顺手拧下门锁。把孙哲平轰出去后才面红耳赤,简单六个字,没有复杂的语序与词组,却无法理解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孙哲平今天心情不好,还以为是当队长压力太大,自己又太玩物丧志,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他生气。可方才的展开,远比孙哲平气势汹汹拖自己出来加训10小时都来得惊悚。
总不会是他条件反射以为的意思吧,对方可是那个用生钢浇铸的孙哲平啊?正儿八经的告白,也不该在这么不讲究的时间地点,用如此随便的态度送出来啊?!
张佳乐瞬间体会到了心乱如麻的滋味,恍惚片刻后,又开始为这个玩笑的恶劣程度深感震惊。
要不是反应慢了半拍,让他调戏得逞的话,保不准会被吐槽成什么样子。一想到自己对孙哲平的那些暧昧不明的非分之想,羞耻心忽然像荆棘丛林一样生长得迅猛。
张佳乐漱完口又呸了几声,拿冷毛巾抹了把脸,有点火大地豪迈出门。

“孙哲平!”他大步走到正在往柜子里放东西的室友,一拳捶在了对方后心,“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孙哲平沉默良久,叹了口气转身,“没什么。”
“又和谁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他狐疑地眯起眼睛,试探着问了个最靠谱的可能。
“真没有。”
孙哲平看起来情绪低落,无精打采的黯淡眼神把张佳乐吓了一跳,质问的气势都弱了几分。
“那为什么……”
他还没说完,挥拳的手腕被死死扣住,翻了个面,脊背撞在柜子门上。
孙哲平俯身过来,抬起右手,指尖沿着他的面颊弧线隔空滑落,在下巴前停留了片刻。
最终又触电似地收回手,转过了头。
“没什么,当我没说过。”

张佳乐脸色煞白地怔在了原地……还没等他从僵直状态中恢复,孙哲平已经沮丧地趴倒在自己床上,说了句“晚安”便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他设想过各种张佳乐听到告白后的反应,万万没想到竟会是最绝望的一种。
被告白的人看起来有些生气,又有些震惊。
震惊或许是从没考虑过自己会迈出这一步,至于生气……
孙哲平不愿继续细想。
他的自尊不允许任何人将下过决心的告白当成玩笑、负担、甚至羞辱。连被告白的对象本人都不行。

快要强吻下去的瞬间,他知道自己能用蛮力压制住他,用暴戾的实际行动告诉他自己到底有多认真。但一股更强更猛的反作用力却及时扯住了欲望的缰绳。
那是有关未来的某种可能……两人一起捧起冠军奖杯,展颜欢笑得毫无杂质的美好愿景。

如果说燎原烈焰般的侵占欲望,是他对张佳乐的喜欢。
那么强行扼制住欲望的的力量,以及赋予他权利、让他来自由选择想要的梦想与未来,则是他对张佳乐的爱了。

只要张佳乐还打算把孙哲平当成并肩作战的搭档,百花缭乱还愿把落花狼藉当成破阵的锋刃,他便不会强迫对方改变关系。
也不知道刃般的欲望与鞘般的爱恋,哪个能更加坚韧持久。

孙哲平彻夜未能入眠,直到邻床的人发出睡熟的呓语,才弓起身子将双手埋进内裤,揉搓着硬挺的下身急切地悄声蠢动。他压抑着声音咬紧牙关,妄想着喜欢的人含情的目光、接受的姿态、呻吟的腔调……最终在朦胧的白光中浑身颤抖着释放了出来。

他的初恋之花,在萌发的瞬间,就已经被冻成了冰凌。

45

张佳乐觉得最近的孙哲平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与之前不同。他像是在极力克制着烦躁似的,比往常更加沉默寡言,独自留在训练室里加练的时间也延长了不少。他厚着脸皮追问过两次,都没有得到像样的回应,最终只好喊着“你休想超过我太多”赌气似地陪着他勤奋练习。

他的心思比孙哲平敏感,容易想太多又抓不住重点。一会儿觉得对方好像不想搭理自己,忍不住担心他的异常和自己有关,一会儿又嫌弃起了这股自我意识过剩,脸颊微微发烫。厕所里的那句突如其来又无疾而终的告白,渐渐在胡思乱想中如滚水中的方糖块般层层消融,只留下一股寡淡的甜味。
孙哲平情绪不稳了几天,张佳乐也是一副游魂状态,百花的其他队友们也莫名受了点情绪传染……客场兵败如山倒地输给皇风之后,一切都恢复了原状。2:8的巨大分差如当头棒喝,敲醒了两个心不在焉的懵懂少年。
总是对媒体摆出爱理不理的孙哲平,极罕见地对自己的失误诚恳表达了歉意,副队长张佳乐则偏要插嘴将团赛失利的错全往自己身上揽。两人在记者招待会上抢着承担责任差点吵起嘴,好不容易才达成共识,保证以后不会将个人情绪带入赛场。
不单单是对粉丝的保证,更是对他们彼此。

本应是休息日的周末,孙哲平抵达K市后回宿舍放了一下行李,就匆匆赶往训练室做起了复盘准备,面色沉暗地一遍接一遍研究着输掉的团队赛。一直进行到下午两点,错过了食堂供应午饭的时间,在旁边玩着训练软件张佳乐重重叹了口气,从抽屉里翻出泡面,加好沸水剥了根火腿肠甩在了孙哲平桌上。
百花队长像被投食却未被驯服的兽类一样,没道谢也没多看他一眼,拖过泡面碗开始狼吞虎咽。张佳乐见对方吃得起劲儿,才发现自己也饥肠辘辘,冲了碗不同口味的,拖着椅子坐到孙哲平身边,看起了显示器中的比赛视频。
“哎,你说现在的我俩,还有哪里不行?”张佳乐干掉了一碗泡面,把脚放在孙哲平的主机箱上靠向椅背,拿手肘撞了撞身旁的人。
孙哲平瞥了他一眼:“磨合得不够。”
张佳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呀,个人实力不够,比赛经验也不够。”
对方又补充道:“觉悟也不够。”

屏幕中的扫地焚香生生撕裂了两人配合,将落花狼藉一路拉远。张佳乐望着未能及时衔接上的百花缭乱陷入沉默,一直看到落单后操作愈发混乱的弹药专家被击杀为止,忽然挽住了搭档的胳膊。
“我们先来增进一下了解与友谊吧!”他扬起薄薄的嘴唇提议,将“了解”与“友谊”咬出了重音。
孙哲平疑惑地歪头看着他,天知道这家伙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张佳乐所谓的“增进了解”,其实就是抓着他促膝聊天,逼他听自己追忆了两个小时的童年往事。
两个人是通过荣耀认识的,一切交集、一切话题都围绕着游戏,虽然在百花是最亲密的好友,但朝夕相处的时间仅有半年。张佳乐蓦然发现,他们对彼此的过去、以及荣耀之外的事情,几乎还一无所知。
自己看到的孙哲平,或许只是冰山露在水面上的一角。而孙哲平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他更是无从得知。落花狼藉的操作者需要靠百花式打法的掩护来赢得比赛,但他真的需要、或者是……在意过游戏之外的张佳乐么?
为此担心烦恼起来的少年,开始从自己老爱感情用事的性格缺陷讲起。

孙哲平一开始还算有些兴趣,偶尔也会言简意赅地回答几个他所关心的问题,可等张佳乐开始讲起与网游毫无关联的自己小时候调皮捣蛋的陈年往事时,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你跟我说这些,有意义?”
张佳乐正讲到兴头上,感觉像一杯冰水陡然浇灭了心中的热情。
“有意义啊!”他狠狠踹了一脚孙哲平,“我肯告诉你我的黑历史,是想让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是在把你当最好的哥们,怎么就没意义了?”
“张佳乐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他又打断了他,推着他的额头把他的脑袋按回椅背,露出洞悉的轻笑,“除你之外,我又没打算找别人搞繁花血景,担心个屁。”

张佳乐开口说起这些时,确实浑身充盈着某种不确定的失重感,像独自漂浮在漆黑寒冷的茫茫宇宙。被孙哲平点明后才察觉,不安与混乱的开端,其实来源于对自身实力的不自信,化为绵长的烦恼丝线作茧自缚。

孙哲平是如此强大而又坚毅的存在,状态不稳的自己到底有资格站在对方身旁么?
要是一路输下去,被他抛下,或者未来没有了荣耀的维系,两个人会不会从此分道扬镳陌路殊途,变成孑然无关的人?

他抱住膝盖,怔怔地用疑问腔调哼出了:“嗯?”
张佳乐总是这样,开心时高调张扬得仿佛能单挑全世界,一旦沮丧消沉起来,好像全世界的雨都落在了他身上。
“我说过,没有比你强的弹药选手。”孙哲平的脸居高临下地压近,字字铿锵,“你要是担心,就坐稳第一弹药的位置。”
他桀骜不羁地抬起下巴,拍了把搭档的头顶:“还有就是,因为我喜欢。管得着么?”
到底要说多少次你才会理解啊。

张佳乐拧成一团的眉心渐渐舒展开了,轻快的笑意浮现出来。他跳下椅子,用清脆的少年音朗声说道:“我也喜欢和你组合!”
确认了彼此心意的少年心情不错地把小马尾甩到身后,拖着椅子重新回到电脑桌前,打算继续投入训练。
孙哲平的心脏隐隐抽痛了一下,却又被另一股温暖的洋流冲淡稀释,强忍着没有表露在脸上。

他不需要张佳乐来告诉自己他是怎样的人,因为在他心中,对方已是超越他自我评估的美好存在,天赋过人,学习与自省的能力极强,进步得迅速——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
想陪在这样的张佳乐身边,他也必须成为全联盟最好的狂剑士才行。
满腔熔岩般热血斗志的少年固执地认为,想缔结更稳固更无坚不摧的关系,首先要变得更强,强大到再过五年十年,也无法被人取而代之。

朝着以最佳组合之名屹立在荣耀巅峰的未来,落花狼藉一往无前地向着盛大的光源飞奔。

进入新一年后,很快到了春节年假,荣耀职业联盟也得放选手们回家探亲。张佳乐刚接到放假通知就去订了机票,把行李收拾得满屋都是。室友则与他形成了鲜明对比,依然淡定地坐在电脑前打着游戏。
张佳乐把带给三姑六婆的K市特产压进行李箱,随口问道:“你不回家?”
“回哪个?”孙哲平目不斜视地反问。
经过上次“增进了解”的促膝长谈,他总算知道了孙家父母离婚得早,已经各自成立家庭,见儿子靠谱就对他采取了放养政策。而孙哲平也不是个肯察言观色赔笑维持虚假和睦的人,所以干脆独善其身。
张佳乐把自己代入对方的设定,设身处地了一番,忽然觉得会为英语考太烂而和爹娘大动干戈的自己,简直幼稚到丢人现眼。长吁短叹之余,又对孙哲平莫名涌起浓浓的同情心。
“要不然你来我家吧,我家过年很热闹的,而且我妈好客。”张佳乐拍着胸脯义正词严,对他比划着讲起为了留宿朋友,自己的床有一米八宽,睡下两个人妥妥的。

孙哲平额角青筋抽动,用脚碰了碰电脑主机边的一坨黑色的东西:“我走了,这玩意儿怎么办。”
肥了一大圈的阿平舒服地趴在散热口下面取暖,抱着张佳乐的兔子拖鞋啃得津津有味。
他“呀”地喊了一声,拎起宠物抱进怀里拿脸去蹭,总算认同了孙哲平过年要独自留在宿舍的决定,还不忘叮咛嘱咐“要是敢把阿平饿瘦了,竞技场见”。

大年二十八,孙哲平把张佳乐送到了K市机场。临近过年的机场大厅,举目四望到处皆是骇人的人流,他刚取好登机牌就找不到北了,正原地打着转,人群中忽然伸出一只熟悉的大手,强势地捞过他的手腕,拉他去开行程单。
孙哲平单肩挎着他的双肩背包,驾轻就熟地牵着他走在前头,烙在手腕上的掌心热度与抓握的触感让张佳乐没来由地一阵恍惚,觉得一切都像是上课小憩时做过的美梦里的景象。
年初的他,还在老家的高中课堂里为未来迷惘,为想走的道路惴惴不安地抗争。而现在却在和帮他打破枷锁的人一起分享着生活空间,分享着每时每刻的喜怒哀乐,将梦想并在一起努力拼搏,连命运也像葡萄藤蔓般纠缠系结着一同生长。

今天只是个短暂的告别,而第一个半年对他们来说也仅是开端,他们还有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时间能守在一起,将不够的东西慢慢填满。
一想到充满希望的未来,之前的种种烦躁、急进与不自信都被渐渐抚平了。这场赢不了,还有下一场能努力,今年打不赢,明年再来。
抵达安检处前,张佳乐从孙哲平手里接过背包,忽然飞扑上去抱紧了前来送行的高个少年,在他硬邦邦的脊背上用力拍了拍。
湿热的鼻息擦在孙哲平的耳垂上撩起一阵酥麻,带笑的话音蹦跳着跃入耳鼓:“来年再见!”

张佳乐握着身份证与登机牌脱兔般跑进了安检门。
离开之后,烫人的热度仍稀残存在孙哲平的耳畔。

46

张佳乐回到家里把行李一搁,先冲到电脑前登陆QQ,双击孙哲平的头像急冲冲地汇报:“我到家了!”对方立刻丢回一句:“哦,晚上下本?”果然在线上挂着。
他露出开怀的笑容,用力敲了个:“好!”
还好有网络,再远的距离都能瞬间化为乌有。

仅仅离开了半年时间,刚迈入18岁成年门槛的少年手握百花合同,已成了三口之家年薪最高的那位,带着一大堆昂贵礼物骄傲归来,还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优厚待遇。
再也不会有人阻止他歪倒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零食,或是饭后驱赶他去温习功课,打网游更不用看着父母脸色遮遮掩掩,偶尔还能享受到妈妈倒茶削苹果的贴心服务。当晚开着小号和孙哲平下本时,他还意外发现爸爸的硬盘里多出了一个名为“佳乐”的文件夹,里面存着百花的每场比赛视频,以及有他出席的每场新闻发布会,按照时间命名排列得整整齐齐。

大年三十更是修罗场,走亲戚时被一大帮表哥表姐围堵在电脑前,非要看他表演个百花式打法。对年轻人来说,战队实绩并不重要,有个上过电视报纸的电竞圈亲戚就能对着外人吹嘘好久。张佳乐向来不擅长应付年饭时的长辈提问,每次都压力山大得想尽量降低存在感埋头专心吃菜,如今一下子扬眉吐气成为了父母夸耀的好榜样。听着觥筹交错间时不时传来“打游戏都这么有出息”的奇怪夸赞,恨不得开个地心斩首术缩到地缝里去。
除夕夜在家过得热闹温馨,听着联欢晚会的背景音陪父母缩在客厅沙发里,敲着笔记本电脑与落花狼藉做新年任务,偶尔张嘴咬一口妈妈送到嘴边的橘瓣或饺子。
临近午夜时与爸爸妈妈一起做了新年倒数,还下楼放了挂长长的鞭炮,在父亲的厉声催促下恋恋不舍地关掉电脑爬上床……缩在被窝里和孙哲平发着短信干躺了一会儿,熬到三点又重新穿好衣服,确认父母的卧室传来了稳定的鼾声,才蹑手蹑脚摸到书房打开台式机重新登录。
新年任务已经进行到了扫尾阶段,落花狼藉位居个人榜第三,百花缭乱则因为做得心不在焉掉出了100名开外。
孙哲平依然在线,听他的话开了je7c5b,一边砍人解闷一边等他上线。

“名次够挫的哈?”见盛世繁花的名字亮了,狂剑士开着嘲讽跑向弹药专家。
这任务他是做得心不在焉,可他有正当理由,立刻反驳:“屁!大过年的!我都半年没回家了,还不能陪下爹妈了?”
孙哲平却不以为然:“你老这样,什么都想干,结果什么都半吊子。”
于是又遭到了小炮仗的一阵毫无攻击力的软绵绵垃圾话骚扰。

新年任务娱乐性重,图个喜气祥和,就算是公会精英也要顾及现实中的合家团圆,火药味向来没圣诞任务与夏季嘉年华浓。半夜时段,在线人数已经不多,两人拿小号刷了会儿活动,新鲜感荡然无存,又碰不到野图BOSS刷新,于是并排站在一线峡谷的悬崖边上大眼瞪小眼发愣。
张佳乐瞟了眼时间,破天荒提了个傻乎乎的建议:“嘿,要不要一起看新年日出?”
“日出?现在?”孙哲平的语调带着疑惑上扬,“有时差。”
国土幅员辽阔,K市怎么说都在西边,日出时间没那么同步。
张佳乐不死心地扒开百叶窗,黑咕隆咚的天色阴沉沉的,空气闻起来像要落雪,只好放弃这个不靠谱的计划。

“无聊。”孙哲平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能砍的东西,放开鼠标打了个哈欠。
张佳乐见对方一副兴致缺缺打算下线的模样,心头一急,奇怪的点子像雨后石缝里的蘑菇似地冒了出来。
“那我给你放个烟花呗?”
他笑嘻嘻地问,没等对方应声就退掉了二人小队,拔枪开着百花式炮台似地轰轰烈烈炸了过来。

战争片般的轰炸音效响彻耳畔时,孙哲平仅愣了不到半秒,je7c5b几乎凭本能做出了走位。狂剑士被笼罩在暴雨般的弹道光芒之中,处处暗藏险情,但他明白真正带杀意的子弹是冲着自己方才的坐标来的。
张佳乐的百花式打法日渐娴熟,像个光织成的罩子追着他紧缠不放,迅速兜了一圈,果然看不到盛世繁花的身影。拿不准弹药专家躲在哪,却也不会拖住他的反击。孙哲平了解这套操作,驾轻就熟地绕着死角缓步向前,擦身的微小伤害全数硬抗,他凭直觉往张佳乐喜欢的弹道平砍,竟也碰巧斩飞了贴近的手雷。
狂剑士迅雷不及掩耳地抡剑横扫,一击落空,已猜到对方八成没在百花光影里。

方才的燃烧弹只是掩护,滚至验证码脚边的计时手雷才是杀招。秒数掉到1时,他忽然听见孙哲平笑着说了句“我看见你了”。
张佳乐一怔,恼羞成怒地喊“骗鬼!”,只见狂剑士被一招蓄过力的冲撞刺击带着杀出百花光影范围,直逼盛世繁花,噬魂血手开启,他忙掏出缩爆式手雷,半秒的适应足以致命。Je7c5b出手更快更猛,对着抓取到的弹药专家一记上挑,浮空!又被崩山击狠狠斩落在地,视角地转天摇,狂剑士却没再连击,借优势一脚踏上盛世繁花,将重剑插在他脸旁的地上。
“还玩吗?嗯?”
野外死了会掉级,会爆装备,而且张佳乐会很生气。这点分寸他还是会把握的。

张佳乐透过盛世繁花的视角,似乎在je7c5b冷冰冰的系统脸上看到了一丝狂傲不羁的熟悉轻笑,逆转来得太措手不及,心脏仍在砰砰跳得吵闹。
“我就想考验一下你的反应力啦。”盛世繁花往旁边一滚,轻巧地翻身站起,“不过你也太猛了吧,连我现在的百花式打法都能破?”
孙哲平愣了一下,其实方才找准方向突出重围,纯属连猜带蒙,两人的所在地有一面靠近悬崖,他知道以张佳乐的周全性子,不会冒险站在背对悬崖的那边,可选的角度就变得很窄。如果在有稍高的火力压制点、或更平坦开阔的地图上,谁胜谁负还很难说定。
可惜他的字典里没有“谦虚”二字,把对方的抱怨当成夸赞全盘接受:“那当然。”
张佳乐略带沮丧鼻音的嗓音穿透耳麦,贴着耳骨朦朦胧胧地传了过来:
“大绝招都被你摸透了,要是以后跟你变成敌人,我还怎么混啊!”
他被这句话噎了一下,有种没嚼碎的饼干卡在嗓子眼般的不愉悦感,这人的小脑瓜里成天没事都装着些什么破烂玩意儿啊。
“不会有那种以后的。”
他咬着牙回复,话音未落,盛世繁花已欺身上来,滑铲扫向狂剑士脚踝,跟着膝踢将je7c5b带离地面,一套行云流水的枪体术接踵而至,闪光弹爆破满屏白光。孙哲平听到轰的一声巨响,致盲效果刚一恢复,视野间全是高速运动中的模糊景色,依稀听到张佳乐的声音在迅速拉远,笑得还特奔放。
他终于明白在闪光弹后爆破的是颗缩爆式手雷,而他的狂剑士被震荡开的冲击波直接推到了悬崖下面。

在百花的正式比赛中,近战任务他全数抗下,百花缭乱只需站在后方控场,很少有用枪体术对攻的机会。但这并不意味着盛世繁花没有为了好玩而点高这些技能,更不代表张佳乐本人就不擅长。
在理解了全程的刹那,je7c5b已经摔成了一具尸体。

“哈哈哈,就算以后真成了敌人,我也不怕你。”
当他复活完毕手提重剑顶着火冒三丈的表情冲到盛世繁花面前准备复仇的时候,不知从哪儿学来了猥琐流打法而拿他试手的弹药专家操作者洋洋得意地如是说道。

清晨六点多钟,天边泛起牛奶膜般的乳白微光。稀里哗啦掉了一堆等级属性的狂剑士与弹药专家终于停止了幼稚的互相追杀,站在地图中间相对无语。
“有种继续战?”
“战个屁,我的枪还你手里呢!”装备爆得七零八落的弹药专家气急败坏地嚷,“大过年的非要搞得血流成河才行?你这人是不是边缘性人格啊!”
“到底是谁先发疯的?”
“是谁先说无聊的?”
话题又毫无意义地绕回了原点。

张佳乐揉了揉熬到酸痒的眼睛,摘掉耳麦舒展着僵硬的肢体,窗外隐约传来了遥远的爆竹声,让他轻松想起了乱战时的炸药技能。
雪没有如期落下,冬日的暖阳却已悄然升起,低矮地悬在半空,像个光芒洁净的白瓷盘子,微微刺痛了他的瞳孔。
“啊,天亮了,新年快乐。”他用平静的腔调对孙哲平说,就像每天睡前熄灯互道晚安一样安逸,“话说你许新年愿望了没?”
je7c5b没了动静,孙哲平也停下操作做了会儿手操,懒洋洋地对着耳麦应声:“许愿?有用么?反正我想要的都能得到。”
依然是他最熟悉的既狂且傲的样子,张佳乐的唇角漾起笑意,却条件反射地骂了起来:“呸呸呸,自信太多就变自恋了你!”
“那分你点儿?”
“分什么,自信?”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不是想知道我过去的事么?”
孙哲平在网游里总是比生活中要健谈一点,借着熬了彻夜积累下的感性情绪,总算肯回应他临行前想加深彼此了解的愿望了。
“我高一时对父母说,我不上学了,想一个人过,亲戚都觉得我活不下去,但我现在过得挺不错。我去年说要打进职业圈,大家都说我痴心妄想,可我现在是百花队长了。”
“很多人对我说过,称称你有几斤几两重啊。”他模仿起那种嘲讽的口气,笑了一下,继续说,“但那些人呢,天知道在哪?”

张佳乐把呼吸放得轻缓,让孙哲平那如冰湖下火焰般的声音,在骨膜中激起一阵阵回响。
他听见对方用无比笃定的声音,道出了自己坚信不疑的信仰:
“后来我就觉得,人,是没有极限的。”

“现在我要说我们会战胜一叶之秋,百花会夺冠,会开辟出百花王朝,没人当真,杂志报纸甚至不看好我们进季后赛,但明年会怎样,谁知道呢?”
孙哲平轻松地折起唇角,把这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抛给了网络另一端的搭档。而他自己就是这样无凭无据地认定着,将来百花可以折桂。甚至觉得张佳乐总有一天会喜欢上自己。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热烈地爱着自己的人生、可能的未来。如无云晴日的灼目朝阳一样,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

告白失败后的那个焦躁不安的自我,已随着角色的死亡摔烂在了一线峡谷谷底,求而不得的烦闷被强压了下去。下次告白,会更郑重,更游刃有余,他会在准备万全的那刻吻他,并捧上只属于冠军的金杯。

遥远的另一座城市,日光的长剑刺破少年的窗棂,张佳乐把脚放在椅子上,抱着腿呆呆望着显示器,心脏涌起了一阵发烧般的不适。
脑海中某个高个儿少年的身影,与眼前游戏角色的身形隐约重合在了一起。前所未有的勇气与自豪冲得指尖都暖了起来——这个棒到让人无言以对的家伙,选择了他做搭档。和他站在一起,似乎什么都可以做到。
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更帅的话来回复,于是默许着把脸埋进了膝盖。
并且有些不甘心地承认,自己好像,被这样的孙哲平,迷住了。

47

新年假期稍纵即逝,开赛后的首轮比赛百花先拿下了开门红,尔后一路势如破竹、渐入佳境,积分榜上的排名也在稳步攀升。
变化最明显的还数张佳乐,过年回来后轻松跨越新秀墙,操作中已看不到最初的迷惘犹豫,百花式打法愈发显得华丽高调又稳健,时不时炸得能对手找不着北。切入对手的主视角来看,经常是一波花哨的大爆发后,身旁仿佛二踢脚加焰火弹连串炸开,四下转动着视角还没找到百花缭乱在哪,就莫名其妙地掉了一大截血。极富个人风格的华丽打法,在弹药专家玩家里的人气稳步攀升。
个人赛首发五连胜,大大鼓舞了全军士气,即使中途因为失手输掉一局,也不见昔日那副紧张焦虑又有些自责的慌乱神情了。比起技术进步,更像是心态放松了许多。
而团队赛中双花组合的配合也日渐默契,常规赛过去3/4的时候,两人几乎已经锁定了本赛季的最佳搭档席位。

“杂志上说我们很可能是今年的最佳组合!”
张佳乐叼着草莓味Pocky靠在床头把《电竞之家》翻得哗哗作响,肚子上还压着一只庞然大兔。四月初的微醺暖风轻拂着窗帘,隐约能闻到小区中满树春花的清淡芬芳。
“那是他们没见识。”孙哲平看着他,纠结了两秒先把兔子拎了下去,才挨着室友在床边坐下,“依我看,繁花血景才完成了……百分之三十。”
张佳乐心领神会地把杂志分给对方一半,还拿起Pocky盒在他眼前晃了晃,止不住嘟囔:“哈?我还以为至少完成一半了呢。”
叼着零食,吐出话音不甚清晰,孙哲平抬手拗断了他齿间的装饰用饼干,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拽到开着的电脑前,拖动着视频进度条逼他重温了好几处配合断开的地方。
因为百花式打法的超强干扰作用,有些破绽不容易被当场摸透,可两人都心知肚明,如果放任不管,这套配合一旦过了新鲜期,极可能被攻破。
以目前的水平,距离计划中“完美的无解招式”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你跟不上我的节奏。”孙哲平抱臂挑了挑眉。
“屁!你根本没有节奏!”张佳乐立刻怒目圆睁。

虽然嘴硬,可他还是静下心多看了几次孙哲平指出的配合漏洞,渐渐摸索出了一些门道。团队赛中,百花缭乱打得远没有个人赛放得开。
或许是因为,他在团队中扮演着掩护、策应与控场手的角色,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比个人赛时更加怕死,也更加在意续航问题。
个人赛挂掉,不过是丢掉一分,可团赛的输赢总能扭转战局,百花式光影一散,所有队友都得暴露在敌对的火力中,尤其是某个从不会瞻前顾后,只会往敌人堆里横冲直撞,砍人如割草遇险也不退缩的狂剑士。
……比起百花缭乱被击杀,他似乎更担心会害死孙哲平。

所以当他的意识判断这里应该暂时退缩时,落花狼藉不假思索地冲了上去,破绽便会因此形成。

张佳乐纠结了一下,还是直言不讳地告诉了搭档自己的困扰。
结果却换来发自鼻腔的一声哼笑。
“不会死的,我保护你。”
孙哲平浅浅勾起唇角,轻描淡写地说着摸了摸他的脑门。
他很没出息地“啊?”了一声,然后感觉耳根都烧了起来,连忙不自在地别过视线:“滚滚滚,谁要靠你保护。”
张佳乐嘟起嘴思考着什么,忽然又心情很好地开起玩笑:“那我团战时被干掉的话算你的啊!!”
孙哲平咬了咬牙,欲言又止,可还是把反驳的言辞吞下了肚。

职业赛场上,每个人都得各司其职,并没有谁保护谁之说。非要斤斤计较算个明白,也是百花缭乱从旁守护主攻的落花狼藉更频繁些。
可张佳乐生来比孙哲平容易自省自责,还是因为这句承诺卸下了不少心理负担。

落花狼藉就像它的操作者一样,刚猛急躁,从不会为任何人缓下脚步。总是会站在百花缭乱前方几格身位的地方,从不回头,满心信赖着他能追上。
孙哲平也常给他相似的印象……他是冬夜的灯塔,是行驶在漆黑汪洋上的破冰船,留下的轨迹是条笔直的白线,只要凝视着那个背影,就绝不会迷失方向。
这让他有时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向前走去,还是在向着孙哲平走去。
两者似乎意义相同。
一想起这些,信心与勇气开始像雪白的浪花一样翻涌。他似乎渐渐领悟了什么,两人在赛场上,应该是互相守护的关系。尾随着那道背影战斗,是要追着他来弥补他的缺憾啊,不该有任何的迷惘疑惑。

在他陷入沉思的空当,孙哲平已经翻来覆去地重温了好几遍战败的团赛视频,又斜眼瞥向了张佳乐的侧脸,少年窝在自己的扶手椅中静静盯着杂志出神,鼻梁弧线被正午的暖阳勾了条边,暗红的发丝似乎透着金光,含在嘴里的粉红色Pocky撩人地一摇一晃。
他的喉口有些发痒,挠着喉结沉下了目光。
……偶尔也顾虑下对方的感受,调整一下抢攻的步调得了。有的是时间慢慢磨合。

孙哲平很少会甘心为别人让步,何况调整节奏这种事儿,经常会让他觉得糟心。
但张佳乐不是别人。
就算全世界的人乌压压地挤在他周围围出一个空圆,张佳乐也是站在空圆内部的存在。
或许比整个世界都更靠近他两步。

第二赛季常规赛第三十八轮圆满结束,百花客场战胜蓝雨,踩着线拿到了季后赛门票。入盟初年便挺入了季后赛,成绩远超老板预期。大队人马刚一回到K市,喜上眉梢的老板便让经理张罗着带大家去附近的高档餐厅吃了顿好作为犒劳,顺便为季后赛加油鼓劲。
队员们心里明白,百花成绩的进步与努力脱不开关系,后半赛季所有人都憋足了劲拼命才抢回了积分。作为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这种成绩,尚不能满足。

“差着7名呢。”张佳乐有些不悦地把杯中的雪碧一饮而尽,他仍对圣诞节时孙哲平许过的“拿下常规赛积分榜第一位”的承诺耿耿于怀。
孙哲平则暗中握紧了拳头:“明年,一定行。”
繁花血景尚不会在这里止步。

吃完饭没来得及休息,孙哲平便把全员召集到会议室做了一番综合性复盘,定好了应对季后赛的训练方针,才放大家返回宿舍。
张佳乐带头冲进屋里才觉得疲惫得四肢乏力,心中却充满了暖空气似的胜出喜悦,没脱鞋就爬上床放松地把脸埋进枕头,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房间里静得有些反常,还有股微弱的异味在直冲鼻腔……
他皱了皱眉,猛然想起什么似地从床上弹了起来,音色颤抖地仓惶呼唤了一声:
“……阿平?”

48

孙哲平从屋外走进来,只见张佳乐跪在床边把半个身子探进了床下,他挑了挑眉,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眼熟……依稀记起圣诞节时也见到过对方的这种姿势,那天张佳乐捡到了一只黑色的小兔子,而他还没有察觉到自己心底的隐秘感情,尚不会觉得这个姿势微妙得不忍直视。
“嘿,干嘛呢。”他走近张佳乐,开玩笑地拍了两把他的屁股和后腰,对方却没有立刻蹦起来骂人,而慢吞吞地从床下钻了出来,神情略显呆滞,抿着发白的嘴唇有些颤抖。
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重而又诡异,张佳乐用蒙着一层水汽的眼睛望了一眼他疑惑的神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像个漏气的气球似地扑到床上用乱蓬蓬的被子蒙住了头。

孙哲平为搭档的反常举止呆愣了两秒,然后翕动鼻翼嗅了嗅,也学着他的模样钻进床下。瞳孔过了一会儿才适应黑暗,难闻的气味瞬间变得猛烈,他默默退了出去,明白张佳乐为什么会像只不愿接受现实的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扯出几张旧报纸把床下已经僵硬得了无生气的兔子尸体包了起来,出门丢下了楼。

季后赛最后的抢分阶段,两人的心思完全扎进了比赛之中。只要条件允许,张佳乐甚至能在训练室一呆一整宿,自然没法像年初一样无微不至地时刻关照着宠物的动向,经常是喂饱了食物就立刻抽身继续忙碌。近两周又全是客场作战,远门一出就是两天,就算兔子落下了什么病症,也很难被及时察觉到。
孙哲平无聊地玩了会儿电脑,见身后的人还是没动静,担心的心情占了上风。走到他的床前,隔着被子顺了一把他的脑袋,张佳乐似乎察觉到了,僵硬地往被子里一缩。
张佳乐的脑袋里乱哄哄的,像一团煮到看不出食材的温热的粥,然后他感到床沿往下沉了一块,一双有力的手和他抢起了被子。他死命扯住不放,却还是在力气上输了一筹,无助地任凭光和空气涌了进来。
“你……”孙哲平开了个头,却在看到对方的脸时顿住了。或许是因为缺氧,张佳乐的脸上泛着不健康的潮红,连眼眶都是红彤彤的。他半阖着眼睑,用袖子掩住口鼻,大颗泪水正源源不绝地从湿透的睫毛上汇聚滑落,床单上已沁出了一小片湿痕。
想说的话在舌尖打了个弯,变成了明知故问的两个字:“在哭?”
得到的回应只有一阵微弱的啜泣。

孙哲平单膝跪在张佳乐床边,上半身笼罩在他的上方,手里还攥着半条被子,嫌麻烦地抬起了眉毛。
虽说第一次线下见面时……张佳乐就原因不明地露出了一副泪水涟涟的鬼样子,但朝夕相处的这一年里都没出现过类似状况。不算太熟的时候,他还能用常识应付,可这会儿忽然逼他猝不及防地面对,还真尝到了好几年没体验过的“吓了一跳”是什么感受。
他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向来只会用直接的行动表情达意,如今张佳乐在他心中占领了几分特殊地位,反而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手指在半空中游移了片刻,克制着想俯身尝尝他眼泪滋味的古怪冲动,最后鬼使神差地打算帮他把被子盖回去,眼不见为净。
张佳乐先从他手中拽过了一截被罩,把满脸的鼻涕眼泪全部抹在上面销毁证据,翻身坐起来哑着嗓子推开了他:“没哭,我没事。”

他跑到洗手间搓了把脸,闭上眼睛长吁口气,装成没事的人一样掏出掌机打起游戏,平时得心应手的一关,心不在焉地死了三局。于是悻悻地关掉待机键,拿余光去瞥孙哲平,视线相交的时候,忽然发现孙哲平竟一直用闷闷不乐的表情地望着自己。
他能觉察到对方的不悦,还以为是嫌弃自己太过脆弱矫情,赶忙控制了一下奔放的情绪。
却从未想过,这样的压抑反而让孙哲平觉得自己更加没用,忍不住暴躁不安。
张佳乐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游移着视线低下头:“……对不起。”
“哈?”孙哲平仍在艰难思考着“这家伙为什么会哭”和“他哭了怎么办”的无解命题,显然没理解对方道歉的意思。
他张了张嘴,忽然羞于说出“让你担心了”,赶忙随口扯了个理由:“……不该给兔子取名叫阿平……不吉利。”
结果却换来了孙哲平的一声轻笑:“你当我会在意?”
挥着银武葬花的百花队长,确实不相信“一语成谶”的宿命论,尴尬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掉过眼泪之后,混沌的脑袋渐渐变得清明,张佳乐摆弄着桌子上的半袋兔粮,回头望向空空如也的笼子,像是要逼迫自己接受现实一样注目凝视了很久。
他又锁着眉头仔细想了想,终于为骤然失控的难过心情找准了定位。他并不仅仅是为失去心爱之物而悲伤,更接近于没能及时察觉到对方的痛苦与异常的负罪感,以及无法掌控命运洪流的无力与恐惧。
没有人会喜欢猝不及防的离别,但每个人都得学会接受。
他觉得自己还是太过自负了,其实没法完美同时处理好两件事情。如果放弃些什么能终有所得的话,倒也没枉费眼泪白流。

“你说得对,我压根没能力照顾好它。”张佳乐的声音终于轻松起来,下定决心地宣布,“我再也不养宠物了。”
“你能把自己养好就行。”
见张佳乐自己恢复了正常,孙哲平总算放宽了心,又稍稍为逃过一劫心有余悸。

即使是许多年后……“如何在张佳乐逞能之前止住他的眼泪”,也是困扰着他的最困难的一个命题。

为了早点从郁闷的心情里解脱出来,张佳乐比平时投入了两倍的精神努力练习,迈进职业联赛的首年就带队闯入了季后赛,就像刚离巢的幼兽穿越险径,却寻觅到了另一片崭新的广袤丛林,还有更多的荣耀想要争取。
但命运从来不是看你努力就会大发慈悲地赐予你馈赠,总会把一些人打造得像他一样,负隅顽抗,竭力献出自己拥有的一切,最终却仍会一无所获。
好在第一次跌倒的时候,前路还长,时间还多,身旁有人陪伴,完全不觉得疼痛。

H市,嘉世体育馆,荣耀职业联盟第二赛季季后赛首轮,积分榜排位第八的百花战队客场挑战在榜首遥遥领先的王者嘉世。
嘉世主场的粉丝们呼声震天,主场方是缔造了未来十年都没有队伍可以赶超的得分记录的战队,百花作为新人新队,自然压力巨大,进场时甚至有人走成了同手同脚。
孙哲平跃跃欲试,张佳乐也咬紧牙关拼尽了全力,可实力之差摆在那里,这场仍输得毫无悬念。团队赛上的繁花血景,还没来得及绽放出最霸道的姿态,就在一叶之秋的奋勇激斗下被拆了个七零八落。

百花以2:8的惨烈成绩告负,不存在运势与侥幸的成分,比赛经验、应变意识与战术执行力上的不足,让张佳乐输得心服口服……看着大屏幕上的精彩画面回放,他还在告诉自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可赛后去洗手间的路上,另一股不甘心的烦闷却愈演愈烈,不爽的情绪几乎要把心脏撑爆。
他重新扎了遍头发,精精神神地回到了孙哲平身旁。坐着百花包的大巴离开的时候,一直目送着身后的嘉世体育馆远到看不见了,才叹了口气,对孙哲平抱怨自己超级超级讨厌H市,超级超级超级讨厌叶秋。
明知道H市是个风光秀丽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叶秋是个综合实力非常强劲的优秀选手,但就是不喜欢这儿,也不待见那个总是叼着根烟走路吊儿郎当的慵懒小队长——简直像小学生闹别扭似的。本赛季两次光顾嘉世体育馆,三次遭遇叶秋,全都败得一塌糊涂。
所以与其说讨厌这座伤心之城,不如说是讨厌输人一头的感觉。

“不过这儿离H市乐园很近嘛……”他看着手机上的地图喃喃自语,对游乐场的标示眨了眨眼睛。
孙哲平本来在抱臂假寐,听到他的声音后,眼睛打开了条缝:“你想去?”
张佳乐想努力摆出“不在意”的表情,不幸失败。
孙哲平微微抬起唇角:“等赢了,赢了我请你去。”
后排的人听见了队长对副队长的承诺,立刻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声宣布给了全车同胞,马上有一群队友跑来抱大腿求入伙求队长大大请客。
行驶在树木蓊郁的翠绿街道上的车子里,炸开一片吵哄哄的热闹音色。

百花第二赛季的季后赛征战,最终还是停在了对上嘉世的第一回合。而表现得愈发强势的嘉世战队,不负众望地在决赛中击溃了与其针锋相对霸图,再一次登上了冠军的王座。
虽然没能在季后赛走上很远,孙哲平和张佳乐的双花组合,还是凭着默契的配合拿下了那个赛季的最佳组合奖,有评论员称,这也和联盟初期并没能涌现出太多出挑的双人搭档有关,但这对狂剑士与弹药专家的新人组合创造了新的打法与新的思路,有着值得期待的未来。
孙哲平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随手把证书丢进了抽屉,十指交叉垫在脑后对张佳乐说:“明年再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最佳组合’。”
张佳乐露出了一个沁着甜味的浅笑,随意靠在电脑桌前,踢了一脚搭档的椅子。
“嘿,你说,我们百花和嘉世有什么不同?”
孙哲平皱眉思索了一下,懒洋洋地说:“……没什么不同。就是比他们少打了四场,有点亏了。”

他是天生的狂剑士,真心喜欢站在赛场上,血脉贲张放手一搏你死我活,那种如同蹦极般让人头皮发紧的刺激,简直是愉悦身心的莫大享受。
张佳乐为对方的狂妄发言怔了片刻,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论手中的角色水准如何、选手是大神还是凡人,至少两只队伍开始角逐胜负之前,捧起那金光璀璨的唯一金杯的机会,都是均等的。
“明年再补回来啦!”他愉悦地喊了一声,神采飞扬地在孙哲平肩上垂了一拳。
“那当然。”作为回应,孙哲平的拳头也在他脑门上轻轻碰了一下,开朗笑道。

透明的玻璃窗外,隐隐传来阵阵急雨似的蝉鸣,巨大的槐树洒下数以万计的光斑。
荣耀职业联盟的第二赛季圆满落幕,而少年们进入百花后的二个盛夏,悄然抵达。

49

“说多少遍了我不回去!……嗯,要训练……上个赛季成绩不好,留下来加训……嗯,好……春节肯定回……嗯,嗯……放心吧一百万个放心吧!……不是一个人!队长也在!……好!挂啦!”
张佳乐撂下发烫的手机,抱怨着父母就是啰嗦回到训练室的座位前。旁边的孙哲平白了他一眼,报出一个坐标。
“找到BOSS了?”张佳乐立刻精神抖擞,他的弹药专家小号还在竞技场的安全区,赶忙出了城往孙哲平那边跑。
“全荣耀最大的。”孙哲平笑道,抬起下巴指了指战得花里胡哨的屏幕,手上一秒都没停下操作,立刻朝某个带着嘉王朝冲锋陷阵的战斗法师用崩山击招呼了上去。

第二赛季结束,孙哲平不假思索地打算留在俱乐部宿舍继续训练,张佳乐不知被什么蛊惑了,决定也赖着不走跟他一起继续磨合繁花血景。进社会第一年就翅膀硬得不肯回巢,自然遭到了父母的百般责备,但他这次铁了心,扣掉电话不看短信充耳不闻一了百了。
队友们陆续回家,只剩公会与技术部门还有人留在俱乐部里,食堂暂时打烊,每天都是靠泡面与外卖饱腹。联盟初期,各俱乐部发展得还不够成熟完善,公会也没那么人丁兴旺,需求紧俏时还得靠职业选手帮忙抢BOSS。孙哲平正是看中这点,问百花谷公会要了一对狂剑士与弹药专家的小号,跑进网游里看到职业选手就追着人家一波波发动繁花血景,顺便让公会长趁乱带队杀进乱战揩一揩油。
时间一久,两人头顶着小号都跟裸奔似的,一出现就会遭到职业选手们刷着“烦不烦啊瞎捣乱的又来了”义愤填膺地联手围殴,越来越绚烂高调的双人配合,就像会走路的身份证明,一旦炸开便知必是这二人无疑,让敌手心烦意乱,令友军欢欣鼓舞。抢BOSS时的混乱场面,高水准的PK对手,皆是锻炼意识与配合的大试炼场,越来越所向披靡的繁花血景,渐渐在高强度的实战经验积累中稳健提升着。

那是张佳乐过得最紧张充实的一个夏天,正因为底子好又青春年少,进步空间极为广阔,实战经验在用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增长。两人把注意力全部砸在了练习上,不知不觉间宿舍电脑桌已经被堆成了垃圾场,这几天为了围追堵截叶秋,把作息时间搞得像孙哲平的节奏感一样凌乱,常常睡下时已经天光蒙蒙亮,醒来时压根分不清窗外的红光到底是朝霞还是暮阳。
“饿死了。”张佳乐像咸鱼干一样挂在椅背上,翻倒着手中空空如也的薯片筒。
网游里公会仓库收获颇丰,而他们俩却在经历三次元的弹尽粮绝。孙哲平往赤裸的上身随便套了件黑色T恤,扯了一把他的小辫子:“去超市。”
光是对方走到落地窗边拉开了窗帘,牧师技能般的灼目白光便刺瞎了他早已适应黑暗的双眼。
“我不去我要死了化成灰烬了外面热死了休想让我出门!!”他用胳膊挡着眼睛抗议,孙哲平没搭理他,把钥匙揣进裤兜径直打开了门。
张佳乐还在摇着椅子不肯走,见对方一副真要把自己抛下的冷酷模样,连手机都没来得及拿穿着人字拖几步小跑,冲出去撞在了室友腰上。

K市的夏天气温并不算高,但高原地区阳光分外炽烈,柏油路被晒得蒸腾出一股股热流。
“天气预报全特么是骗人的!”张佳乐愤愤不平地抱怨,说好是29度,无风时体感上依然像坐在火炉旁一样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两人从超市出来,一人扛着一箱矿泉水,一人提着两大袋各种口味的泡面饼干零食,一前一后地走着,快要开败的凤凰木烧红了半边天空。
“热。”孙哲平扯着被汗水浸湿的吸热T恤扇了扇风,见正午小区里四下没人,放下箱子,把上衣一股脑脱下来甩在了肩上。
张佳乐跟在后面,注视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有种脑子遭雷劈的刺激感。虽然都是宅男,可孙哲平的身材就是比自己的健硕一些,肌肉紧实,蒙着薄汗的小麦色皮肤在阳光下亮得耀眼。
孙哲平察觉到身后的人越走越慢,挑起眉毛回转过身。
“怎么?重?”他一边问着一边伸出右手,像是要从他手里接过重物。
张佳乐慌忙闪向一边,总觉得接受帮助好像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为了不在气势和男人味上输给对方,他豪气干云地把两个大袋子往花坛上一搁。
“滚滚滚,我也脱!”
语毕便把自己那件印着卡通图案的T恤也扒了下来,露出一身精瘦的小排骨。

两个像劳动人民一样满身臭汗的青少年负重回到宿舍楼下,径直越过了旁边带着行李箱的一男一女,有说有笑地摸出大门钥匙。张佳乐正想去捏室友的痒痒肉,忽然听到斜后方传来了熟悉到宛如幻觉的微嗔。
“乐乐,打你手机怎么没人接呢?”
他像机器人一样吃力地回过头,只见半年没见的老爸刚刚一脸阴沉地挂掉了手机,而坐在行李箱上的老妈满面春风对着两位少年挥了挥手。

50

张佳乐的父母如一阵龙卷风般刮进了两人的宿舍,长假期间,屋里脏乱差如天地初开之前的混沌。张佳乐的百般阻挠没起到半点作用,饥肠辘辘的肚子还不合时宜地发出了抗议声。妈妈看着他手里的两大包垃圾食品,露出了不相信人生的表情。半小时后,两位大人与两个重新穿好衣服的少年坐进了附近的家常菜馆,点了一桌子特色菜,饭桌上气氛格外沉闷。
张佳乐就着汽锅鸡一声不响地闷头往嘴里扒着白饭,好像被丢进雪山里饿了三天,孙哲平碍于是对方家长请客,稍微比平时注意点形象,但还是没忍住把饭加到了第四碗。坐在对面的父母看着两人狼吞虎咽,脸色愈发阴郁。儿子比离家时瘦了不少,却也在外地长高了几公分。
光是看着好几天没打扫收拾的卧室,以及成箱搬运的矿泉水与泡面,便能立刻猜到这两个人又在过着只知道游戏不知道晨昏的不规律人生。
张家爸爸严肃训导着搞好事业要和健康合理的生活习惯相辅相成,妈妈则数落了一通成天只吃泡面会营养不良,黑眼圈也太重了脸色怎么搞这么差。面对着劈头盖脸的说教,张佳乐尴尬得差点把脸埋进饭碗里,嗯嗯啊啊地一路敷衍,顺便在桌子底下和孙哲平踢来踢去互相较劲。
他宁死不从地拒绝了带二老进俱乐部参观,老妈还是从超市里买来一大包清洁用品,把两个男生的单身公寓打扫得窗明几净,一边拖地还一边嫌弃着两人太不注重生活细节。爸爸则大大方方地坐在沙发上看起了有百花战队报道的陈年电竞报纸。
张佳乐羞愤难当来回直踱步子,见孙哲平也焦躁地十分钟看表三次,心下一横。
“我今晚不回来了,带爸妈去住宾馆。”
语毕他就往双肩包里塞起了换洗衣物,巴不得赶紧逃离这个修罗场。
孙哲平莫名松了口气,打心眼觉得室友的这个决策大大的英明。

张佳乐在傍晚时分顺利把父母推出了房门,孙哲平也终于迎来了一整天的清净,可一个人操作着狂剑士小号奔走在荣耀地图中,总有种挥之不去的空虚,就像习以为常的摆设被人变动了位置。
他忍不住自嘲地扯开唇角。早年在二区称霸一方时,他是独来独往的一匹孤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潜移默化地习惯身旁总有个弹药专家了呢。

独处的清闲时间只持续了二十几个小时,次日晚上,他泡面吃到一半忽然被急促的门铃声打断,刚一开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兴冲冲地闪进了屋。
孙哲平对着险些认不出来的张佳乐挑起眉:“又一键换装?”
“嘿嘿嘿,我妈说长头发流里流气,带我去剪了!”张佳乐穿着新买的连帽T恤和大裤衩,捋着重新染回黑色的清爽短发,似乎颇满意自己的新造型。“夏天剪了也好!凉快!成天对着同一个发型,早看腻了。”
孙哲平松了口气,笑道:“瞎折腾。”
张佳乐锤了他一拳,笑成月牙形的眼睛闪亮亮的,被齐耳短发衬得格外精神,说着又拉过他的手掌盖在了自己头顶:“帅不帅!摸摸看?”
刚剪过的头发毛躁地扎着掌心,连心脏都跟着痒痒的,他一不留神认真细致地揉了好久。
两个人都没讲话,静静呼吸着对方吐出的二氧化碳,过了好一阵子,孙哲平才怔怔地收回了手,啧了一声。
张佳乐的脸色有些泛红,揪起衣领擦掉下巴上的汗珠,大声抱怨着“热死了,我先去洗澡”转身闪进了浴室。

张佳乐是回来拿行李的,为了平息父母的不满,决定拿自己的积蓄请两人去丽江玩个痛快。他只穿着条大裤衩,用毛巾擦着头发在孙哲平身后绕来绕去,抱怨着最近几天都没法打荣耀了,踢出床下的旅行箱,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果冻和薯片都给我留好啊!”
昨天从超市买来的零食都没来得及开封。
孙哲平懒散地应声,他对那些杂七杂八的零嘴不感兴趣。
“我的泡芙也不许偷吃。”
“那个?等你回来就坏了。”
张佳乐衣服收到一半,忿忿地瞪向对方的背,末了有些忧郁地妥协:“好吧,那个你可以吃。”
孙哲平从善如流,立刻从脚边的塑料袋里掏出了装着泡芙的纸盒,打开就往嘴里送。
“靠!!居然当着我的面!有没有人性!”张佳乐一个箭步扑向室友,高调上演了虎口夺食的一幕。
他抓住孙哲平的手腕,直接用嘴叼走了对方手里的泡芙,潮湿温润的干净皮肤紧黏上来,带着清爽的沐浴液香味,蓬起的半干短发扫进了孙哲平的耳朵里。
孙哲平拿古怪的滚烫眼神目送着他闪到一边大口吃起了战利品,舔干净唇角的奶油,又开始像猫一样舔起手指。
直到他重新蹲下来继续收拾,孙哲平还在盯着对方新剪的头发下面暴露出的颈椎凸起愣神,变了造型之后,若有若无的新鲜感特别能挑逗人神经。
张佳乐被灼热的视线刺得心慌,摸了把脖子,强作镇定地开起玩笑:“看什么看?也想去啊?这可是我家的家族旅行。从了我改姓张就带你啊?”
他无语地别过了头,右手不知不觉攥成了拳头,并且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现在只盼着张佳乐能赶紧收拾完东西走人。
见不着面也有见不着面的好处,总不必成天像这样憋着。

体内的火焰刚有平息的兆头,又感觉有人用赤脚隔着T恤揉在了自己的背上。
“我开玩笑呢,别生气啊。”张佳乐收拾好了行李整装待发,似乎察觉到了他异常沉默的奇怪态度,最后也不忘记撩拨着送去抚慰。
他费了很大劲儿才克制住自己,没抓住对方脚踝把他掀翻在身后床上,没好气地对他说了“再见”,与此同时还在一个劲儿腹诽——
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傻逼?!

孙哲平窝在训练室里做了几天基础练习,其间收到了七八十条来自张佳乐的短信。
张佳乐一路上兴致勃勃地向他汇报着行程,从K市到丽江,从丽江到玉龙雪山,沿途碰到什么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统统拍成照片发给他一起分享,他很少回复,但看到张佳乐兴致勃勃的口气,一秒能脑补出对方的得意表情。
等到百花夺冠那年,夏休期可以放松下心情,两个人去远一些的地方游玩也不错。
他构想了一下未来的美好蓝图,可在那之前,必须提升实力拿到冠军。

张佳乐只去了四天就回来了,整个人被晒得黑红,刚一进门就扑在了床上装死。
他感慨着可算是把皇阿玛和皇额娘送走了,本来是打算玩满一周的,但自己一直心不在焉,不是狂发短信就是拿手机刷荣耀论坛,坐在车里还在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地一天念叨一百遍“还要训练呢”、“手生了怎么办”,爹娘嫌晦气,于是在去西双版纳的路上抛弃了他,让他自己回K市自生自灭去。
看似得瑟拉风的一程,因为远离了荣耀,其实并没有留下太多珍贵而又深刻的开心记忆。

张佳乐想起什么似地翻身坐起,说给孙哲平带了手信,从包里掏出一条树籽穿成的手链抛给了他。是那种Y省景区的小摊贩手里随处可见的纪念品,挂着一个小木牌,刻着“战无不胜”四个字。
“檀香树籽,驱蚊避邪。”张佳乐笑着把另一条一模一样的套上了自己的手腕,“我还在玉峰寺求了明年干掉叶秋拿冠军!”
孙哲平跟着笑了笑,把收到的礼物掂在手中抛了几下,爱惜地收进抽屉。

张佳乐歇够了,恢复精神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从钱包里抽出账号卡,开机联网登陆荣耀。
“几天没打手都痒了,不许背着我一个人进步太多啊!你现在在哪我马上过去?”
耳中充塞着聒噪飞扬的熟悉少年音,敲击键盘的节奏渐渐从独奏变成了复调卡农。

屏幕中的弹光与血雨纵横交织,日复一日。
他还是更习惯这样的日常情景。

51

百花缭乱:我们输了。

竞技场的公共频道最后跳出了这么一句话。各自在家休假的百花队员见平时总爱嘴硬的副队长今天居然老实认输,纷纷顿感不妙,立马有人出面打圆场:“可惜可惜,就差一点。看来二挑四还是有点吃力啊。”
当然也有不会看气氛的在火上浇油:“哈哈哈哈!今天的乐乐不太对劲啊!怪就怪队长太狂非要二挑四呗,怎么样,输了吧!咱们也不是啥好砍的菜啊!”

落花狼藉:你们几个讲话当心点!别给点阳光就上房揭瓦!回来竞技场洗干净等着!!!
百花缭乱:别闹。
落花狼藉:说谁呢?!?!竞技场单挑你先来!!

还没等队友们从这浓浓的违和感里回神,孙哲平先两步跨到旁边的机器前,把用着落花狼藉呲哇乱叫的张佳乐从椅子上扯了下来就地正法。

夏休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转眼间到了八月末尾,百花的正副队长在人烟稀少的俱乐部里朝夕相处,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全泡在荣耀世界里,把一套繁花血景练得炉火纯青,网游中以二敌多战无不胜。再玩下去也没什么提升的挑战性了,只好每天拉着队友一起做起远程特训。
为了彻底适应彼此的节奏风格,理解对方职业的打法,孙哲平拿弹药专家号研究透了百花式的思路与理论,张佳乐也开了个狂剑号在网游里到处冒充孙哲平,就算交换账号也能有模有样地打出繁花血景的效果,虽然不如本尊上阵那么强劲,却也能吓唬到一票对手。

繁花血景已经完成了80%左右,接下来还是需要用高质量的职业赛来检验成色继续提高。
不知道首场会是哪支倒霉队伍最先领教这难以破解的新绝招呢?
如果没换号,二对四或许都有胜算呢……
一想起这个就忍不住激动得浑身颤抖。
张佳乐冲孙哲平扮了个鬼脸,唇角上扬出开心的弧度:“赶紧开赛吧!闲出鸟了!”

距离第四赛季开赛没剩几天,夏休回家的俱乐部人员陆陆续续回到了K市,队长孙哲平也开始为各项繁杂事务忙碌起来。第三赛季,为了以繁花血景为核心打出更有效率的配合,百花的阵容也有所变更,今年就签下了一个魔道学者新人来增强团队赛的变化性。
张伟下午抵达K市,办理好相关手续后仍有几分惴惴不安,在宿舍安顿好后又回到俱乐部,随意参观踩点想尽早把场地弄熟。
他在训练室的门口驻足,玻璃门没锁,有人独自坐在电脑前飞快敲击着键盘,他犹豫了片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他轻轻转了一圈,努力记忆着训练室的格局,还找到了给自己配好的机器,把手撑在显示器上呆立了片刻,鼓起勇气绕到仍在刻苦训练的队友身后,窥探起对方的屏幕。

那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穿着百花战队的夏季T恤队服,在努力挑战着训练软件里的记录,清秀干净的侧脸蒙了一层微光,双眼因为认真显得闪闪发亮。
计时器里的数字归零,少年放开键盘拧开瓶盖灌了口可乐,早有察觉似地回头冲他爽朗一笑:“新人?来参观啊?”
他紧张得支支吾吾,虽然之前看过百花官网上的选手资料,可见了真人却一个都对不上号。
飞快瞥了眼屏幕,这人用的是狂剑士号,心里稍微有了点谱。
“我叫张伟,新来的魔道学者选手……”新人低下头,礼貌而诚恳地说,“队长好。”

张佳乐刚把落花狼藉的账号卡退出来,听到这句心里和脸上都乐开了花,装模作样地摇了摇手道:“你好你好。”用余光瞥了眼时间,立马从椅子上蹦了下来:“糟!都这个点了,食堂关门了吧,我晚饭还没吃呢。不玩了不玩了!”
三下五除二关掉了机,他把账号卡塞进短裤口袋,轻车熟路地一把揽过新人的脖子,换成勾肩搭背的姿势:“吃了么?要不你陪我出去买点夜宵?翻墙会吗?”
“这……不太好吧,我才第一天来,就……”
张伟忐忑地欲言又止,越想越不对头,电视里的孙哲平没这么秀气,而且也没这么……跟小儿多动症似的欢脱。
“怕什么,我罩着你!连队长都听我的。”张佳乐话音一落就立刻条件反射地掩住嘴,改口道,“因为我是队长呗!”

“我听见有人谋反?”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吓得张佳乐脚步一颠。
孙哲平的真身正靠在训练室门口,冲两人抬起下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技术部的事搞定啦?”张佳乐侧过脑袋,装傻似地满脸殷勤,小步跑到搭档面前,双手捧着落花狼藉的账号卡物归原主。
孙哲平则把百花缭乱的抛还给他:“搞定了,全身银装,绝对是现在的第一弹药。”
他强忍着笑意目送张佳乐大喊着“耶耶耶”原地蹦了几下开始对着账号卡一阵狂亲,又转向一脸受到强烈文化冲击的张伟:“新来的?”
张伟这才幡然回神:“对!队长好,我是新来的魔道学者!”
他在心里抽了自己好几个耳光,面前这位沉稳靠谱的才是在电视和报纸里看过很多次的正牌孙哲平队长嘛。不远处那个不停发出聒噪噪音的二货,原来是打法花里胡哨的二当家张佳乐,剪掉了标志性的小辫子,还真是完全认不出了。

“张伟吧,我看了你的资料。”孙哲平伸出右手,打算对新人行使一下队长应尽的礼节,还没握上就感到一个大型生物朝自己猛扑而来,用双臂勒紧他的脖子撞上了背部。
张佳乐狂喜乱舞得张牙舞爪,像树熊一样把全身重量挂在他身上,脸埋进肩胛骨间一阵磨蹭:“我爱你老孙!我爱死你了!!”
“滚!”他的心脏又噔绊一声,条件反射拽掉身上的人,像撕掉一块旧胶带似地,还顺势摆了个要揍人的动作。
“我刚才听见你又想翻墙?”他居高临下地拍了几把张佳乐的脸,捏住他的下巴瞪了回去,见对方知错地垂下了脑袋,又放低了声调,“没吃晚饭吧。”
张佳乐可怜吧唧地点了点头,摸了两把空空如也的肚子。
这家伙要是突然乖得吓人,就是在奋力卖萌恳求自己网开一面了。指不定在心里对自己竖了多少根中指呢。孙哲平比谁都更清楚这货有什么花花肠子,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帮你买了一份,放宿舍了,还有小龙虾和烧烤……”他狠敲了一记对方的脑门,觉得自己简直像个饲主,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个畏手畏脚的新人,看着两位核心前辈旁若无人地打来闹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笑着拿胳膊肘撞了下新人的胸口:“来我们屋,一起吃个夜宵!”

52

百花谷公会夏休时收获颇丰,技术部总算赶在第三赛季开赛之前,为核心角色打造好了全身的满级银装。张佳乐冲回宿舍打开电脑,看见百花缭乱有着显著提高的四围,恨不得抱着屏幕舔。没过多久,又变成惯常的新人欢迎仪式——孙哲平与张伟一人一台电脑在竞技场里痛快厮杀,张佳乐坐在两人中间,两手烤串看得聚精会神。
“机会!机会啊!这里快用星星射线!哎,慢了!糟糕!擦!血气唤醒!”嘴巴闲不住的副队长紧盯着张伟的屏幕,一边撸串一边叽叽喳喳地指点。
操作者的实力差距摆在那里,角色的强度也有差别,坚持了3分钟左右,张伟的森罗还是败下阵来。
“该我了该我了!”张佳乐掏出百花缭乱跃跃欲试。
“一边吃去。”孙哲平差点把一次性饭盒盖他脸上,侧头转向张伟,“再来一局?”
张伟刚点头应声,又感觉张佳乐的胳膊勒上了自己的脖子:“这局你得听我的啊!他的弱点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
“别瞎捣乱。”孙哲平看都没看他冷冷呵斥道。张佳乐白了室友一眼,居然真乖乖地抱着冷掉的盒饭坐到一边吃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离开了吵嚷又令人分心的声源,没了张佳乐出谋划策,张伟的发挥反而开始逐步稳定。
三局打完,三局连败,新人战战兢兢地观察着队长阴晴不定的脸色,孙哲平用食指按着太阳穴,摆了张不怎么高兴的脸挪到张伟跟前,从头梳理起对方的不足之处,认真严格得彷如赛后复盘,而不仅仅是场玩玩而已的友谊赛。
张佳乐独自剥了会儿小龙虾,拍拍手表示吃饱了,想加入时,话题已临近结束,只听见孙哲平正语重心长地教诲着:“我还有两条个人忠告。”
张伟十指交叉,认真直视着队长的面孔等待后文。
“比赛时别这么犹豫,集中注意,拼尽全力干翻对手!”
聊过之后,新人也没起初那么畏手畏脚了,赶忙点头称是。
孙哲平勾起唇角:“再有就是,别老陪张佳乐瞎闹。”

“靠!孙哲平你不要脸!”
还没等张伟吱声,张佳乐先不高兴了,一个三次元滑铲移动到室友背后,拿沾满鲜红辣油手掌袭向孙哲平的脖子。
被瞄准的对象早有准备,起身向右一挪,反手揪住侵袭而来的手腕,扯得张佳乐一阵踉跄,左臂又行云流水地勾住了搭档的脖子。他不费吹灰之力地用拦山虎技能似的姿势把张佳乐带往屋子的另一边,被拖拽的那位像条被网缠住的大鱼一样不停挣扎,两手扳在颚下紧钳的手臂上,骂骂咧咧地想张嘴去咬,又因为不敢伤了对方的手臂而犹豫不定。
还没等他做出合理判断,孙哲平先一个抛投把他扔在了自己床上,没等张佳乐爬起来,又从他腰下抽出枕头狠狠砸在他脸上,顿时传来柔软东西剧烈相撞时发出的“噗”的轻响。
“你刚才说谁听你的?啊?身为副队怂恿新人翻墙像话么你?!该不该挨罚?”孙哲平叉腰站在床围居高临下地数落,说的像气话,眼神和语气里却藏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玩闹的笑意。
张佳乐费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气,把脸上的枕头掀到一边,气鼓鼓的面颊还被砸出了通红的印子,报复似地在床单上摸着油手破口大骂:“孙孙孙哲平你他妈的给我等着!”
孙哲平云淡风轻地耸耸肩,打算继续找啃着小龙虾看傻了眼的新人再唠叨几句百花今年的野心和策略……
距离后脑勺被枕头结结实实地打中,以至于引燃了一场三人间的枕头大战,不过是10秒之后的事。

宿舍的熄灯铃打响的时候,精疲力竭的张伟感觉身心都得到了升华。他受到了强烈的文化冲击,以幼稚到不堪回首的方式融入了新集体,并且对百花的正副队长建立起了不知是对是错是好是坏的奇怪认知。
他在孙哲平与张佳乐的热情护送下返回了自己的宿舍,直到看到斜对面的宿舍关好了门,张佳乐才忿忿地补充道。
“你不也是么?”
“嗯?”
“陪我瞎闹。”
张佳乐对孙哲平滥用职权的双重标准表示嗤之以鼻。虽然他以队长的身份明令禁止了新人陪他翻墙违规,可真和自己瞎闹起来,其实比谁都疯。
孙哲平再次摆出了睥睨规则碾压圭臬的臭脸,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一字一句地说:
“我乐意。”
简单三个字,堵得他彻底没了脾气。

备战前的最后三五天稍纵即逝,其间还夹着张佳乐的生日。经理又张罗大家去KTV闹了一个下午。这次麦霸本人颇为负责地主动提出,为了确保首战状态,再开心都不许玩通宵影响正常作息。
夏休归来的队友们,多少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一整个夏天过后,队长与副队长间的气氛又有了些微改变。并不仅仅因为他俩能特没羞没臊地当着大家的面对唱起《天下有情人》 ,而是产生了某种更加细致入微、潜移默化的关系性。
他们之间的对白变少了,形影不离的样子却显得更加和谐安逸。不需要对话的时候,单凭一个眼神几个小动作都可以明白是什么意思。
偶尔凑在一起聊些什么,也总是带着“上次啊”、“那些”、“这个”、“喂喂”之类的暧昧词语,听得其他人一头雾水,而他俩却总能摆出一副心照不宣的柔和神情。
仿佛不需要刻意努力沟通,单凭着心灵与意志就能理解彼此。

出了KTV,张佳乐豪情万丈地请大家去吃自助烤肉,队友们把早早准备好的礼物在他面前堆得冒尖。寿星兴致高昂地从最下面挖出孙哲平扔给他的纸袋,打开后却掏出了一份时间紧凑的训练计划表。
他蹦了起来,扬起拳头想揍死身旁那个没情调的,孙哲平则眼疾手快地拦截住了他的攻击。
“就是想给你看看,百分百完美的繁花血景?”他轻蔑地笑了笑,俯身在张佳乐耳畔反问。
一句话就抚平了张佳乐的炸毛,于是他又乖乖坐了回去。往纸袋底部看了一眼,原来训练计划表并不是他送给自己的唯一礼物,静静躺在纸袋底部的,还有一盒眼药水与一只未开封的新鼠标——和他在这个夏休期按得快要失灵的那只是同一个牌子。
他情不自禁地揉了揉鼻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蛋糕上19根蜡烛渐次点亮,头顶的明亮光源骤然熄灭,一群闹哄哄的大男生拍着桌子唱起走调的生日歌,还没唱完,寿星先呼地战了起来,挥舞着手里的蛋糕刀大声吆喝:
“安静安静副队长有话要说!!”
餐厅的包间里迅速沉寂下来,烛光晃动着,在吊灯上映出一片橘黄色的波澜,为慷慨激昂的少年涂上了温暖的色调。
“别人都说,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我偏要说出来给你们打打气。”
张佳乐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中气十足地把心底的夙愿高喊了出来——
“今年的百花,是最强的!今年的百花!要拿冠军!”
他憋了口气,一次性吹灭了所有蜡烛,屋内重新变得明亮如昼,充塞着火光熄灭时的淡淡烟味,以及少年们的热闹起哄与欢声笑语。

荣耀职业联盟第三赛季的开赛日已迫在眉睫。
那时的他们还并不知晓,日后将被冠名为“双花”的组合,以为名为“繁花血景”的打法,即将在这一年缔造出一段无法重现也难以超越的传奇。

53

第三赛季开赛首战,荣耀网游里瞬间变得冷冷清清,不少玩家相继退出游戏窗口,打开网络直播或簇拥在电视机前,围观二连冠的豪强嘉世迎战今年最受瞩目的新队三零一度。
气冲云水旗开得胜,一叶之秋稳若磐石地守擂成功,团队赛没过多久就打到了尾声,嘉世已在无角色损耗的前提下击杀了对方三人。一叶之秋与风景杀正面交手,稳占上风,这场比赛将以9:1结束似乎了无悬念,就连电视主持都鼓起勇气放出了狠话:“本赛季的嘉世依然攻势强劲,状态极佳,不出意外,应该很快能第一个拿下第一轮的首胜。”
力挺嘉世就是这么让人放心啊。还没等他的预言兑现,却有条崭新的捷报横插进来,K市的百花场馆,某组战队已经提前决出了第一轮比赛的胜负。

百花主场对抗烟雨,最终比分也锁定在了9:1大胜,这样的结果,其实算得上石破天惊。去年两支队伍在积分榜上势均力敌,互相紧咬不放,而这场却明显呈现出一边倒的局势,团队赛更是变成了单方面的凌厉打压,骤雨狂岚似的进攻风暴。
烟雨以六人全灭告负,而百花最终只折损一人。最初被击杀的两位角色中,有负责盯防牵制百花缭乱与落花狼藉的队长风城烟雨,联盟第一元素法师,没能打出有效牵制就葬送在了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光效中。张佳乐与孙哲平一开局便祭出前所未见的全新配合,大量技能效果的遮挡下,完全看不透二人动作。无论是主屏幕视角,还是切到敌对选手的第一视角来看,全部眼花缭乱不明所以,只有对手飞快掉落的血线验证着他们是在不停进攻。
团队赛的公共频道里,最后留下了百花缭乱的一句:“吃我们的繁花血景!”场下瞬间一片哗然。就连百花的死忠粉都没能从这突如其来的扬眉吐气中回过神,呆站了好一会儿才急忙起立,喊出了以往都不敢脱口的野心十足的口号,目送着队长与副队长离开操作席,满面红光地朝观众席用力招手。
嘉世在半分钟后不负众望地拿下了比赛,却已被刚开局就爆冷抛出革新打法的百花抢走了一多半风头。

张佳乐拽着孙哲平去偷看烟雨的赛后记者招待会,丝毫不掩饰喜气洋洋的笑容。会场热闹得炸开了锅,队长首当其冲地遭到了围攻,不得不回答了好几遍有关百花新打法的提问。他为人实诚实诚,没刻意隐瞒战败的沮丧,也没有回避被过早击溃的责任。
“攻势很快,眼睛被闪花了,没来及做出正确的反应。”他努力回忆着正面卷入繁花光团时的体会,“张佳乐遮挡视线的打法干扰效果非常突出,孙哲平又是个很难招架的快攻手,这次确实是没做足心理准备。”
他坦诚为自己的轻敌向队友道歉,最后却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
“不过,再给我一次面对的机会,我也不一定破解得了。”

在他为失分懊恼的同时,脑中也有背道而驰的电流划过,似乎在为这场惨烈遭遇的落幕感到放松。
只要直接经历过一次就会明了,繁花血景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创新配合”或者“超水准发挥”。它将是本赛季每位选手都必须面对的棘手的问题,所有战队的噩梦。
至少他的队伍,成为了第一个获悉这条情报的见证人。

张佳乐兴高采烈地坐上记者招待会的席位,摆弄起面前的麦克风。这一刻他等了太久。一整个夏天低调隐忍的反复磨合,几个微操重复演练了成百上千次枯燥到想吐,只为能提高零点几秒的反应速度。与队友模拟着激战拼命想象如何用焰火与利刃撕裂一切阵型,粉碎一切防守,生怕遗漏了什么重点,今天可算在实战中检验了成果。

“繁花血景,是我和孙哲平摸索出的狂剑与弹药配合的打法,在这场团队赛中发挥了致胜的作用。”他对记者打着早已准备好的官腔,给自己制定起了更高目标,至于大家都关心的新式打法的细枝末节,则作为战队机密没有泄露。
面对“今年百花的目标”这种老套问题,少年捻着刘海对着镜头眨着眼睛笑成张牙舞爪的食人花,记者好奇地追问“……莫非是联赛冠军?”。张佳乐脸上写了满势在必得,嘴里却嘟囔了一声“秘密”,趁摄像机转回记者席的空当,赶忙挑眉和身旁的孙哲平交换起眼神。
彼此都是心领神会的样子,被台下的人捕捉得一清二楚。

孙哲平把话筒挪近了几厘米,无声地清了清嗓子。
他在下一个问题问出来之前,信心十足地讲出了足够变成次日电竞报头条的话:
“决赛之前,想破我们的繁花血景,尽管来试。”

从后台出来的时候,张佳乐气势汹汹地捏扁了一个矿泉水瓶。
“唉,气死我了,那个记者的意思好像我们这次是撞大运碰出来的。还假惺惺祝什么再创佳绩!”
最后确实有人被孙哲平挑衅言论激起了不满,追加了几个阴阳怪气的问题。孙哲平懒得解释,靠在椅背上假装失踪,于是帮忙打圆场又不肯拆搭档的台的张佳乐就收获了两人份的不爽,步子摇摇晃晃像颗快要自爆的气球。
“我这是给你施加点儿压力。”孙哲平倒是淡定自若,拧了把搭档气鼓鼓的脸,“才赢一场就高兴成这样,又不是拿了冠军。”
他的动脉里奔流着狂傲的热血,却不会因为胜负与人言而骄纵气馁,瞥了眼身后,不少人面色凝重,轻飘飘的获胜喜悦被钢水般滚烫沉重的压力浇灭,不甘和不满却会混合着化成动力,促使他们奋力奔跑一刻不停息。
充满拼劲的年轻人从来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就算明白,也会嫌弃它老气横秋。
百花的队长朝凯旋的战友们扬了扬拳头,发表获胜感言:“把每一场都赢下来!谁也别放松!”

54

张佳乐有时会回忆起一年之前,还在新秀墙上撞得头破血流的自己,初出茅庐的新丁面对着变幻莫测的职业战场,就像走在玻璃地板的高空栈桥上,哪场能发挥出色险胜一局都要松半口气。
短短一年不到,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变了,体内溃出名为欲望的深邃涡旋,用骇人的引力饕餮吞噬着遭遇的一切。借着繁花血景一路凯歌,可还不够,想要更多胜利,想要更大分差的悬殊胜利。跃居积分榜第三,开始偷偷觊觎第一。如同成长期少年的旺盛食欲一般,不论怎么赢,饥饿感都始终伴随左右。
战胜了几支纸面实力悬殊的中下游战队,双花组合的强力得到了全联盟瞩目。而好运也随之到了尽头,百花终于迎来了对战表上的死亡之旅。
霸图,皇风,蓝雨,嘉世。

网上吵得沸沸扬扬,好像过了这个月就能检验出繁花血景的成色如何,可不论是怎样的敌手,对孙哲平来说却没什么差别,对谁都会一视同仁全力以赴。
Q市的霸图主场座无虚席,两位队长脾性都像不会拐弯的出膛子弹,连队伍的作战风格都是强攻强攻再强攻,大家期待着韩文清与孙哲平能硬碰硬出个什么结果。
霸图的选手确实霸气十足,在个人与擂台赛中掳掠了4分。而团队赛结束的时候,大漠孤烟保持着前进的姿态,倒在了繁花血景的领域之中。

“我们制定了对策,但,还差一点。下次会赢。”
韩文清摆着仿佛世界毁灭了三次似表情说。
差一点,决定的是五分的归属,甚至是被最高荣耀加冕的资格。
胜负就是如此残酷。

所以胜利女神不会永远眷顾某一支队伍,接下来的两场比赛,结果是一赢一输。
险胜了豪强皇风,却在主场败给了上赛季表现疲软的蓝雨。赛场风云变幻莫测,这道理谁都懂,可张佳乐就是莫名觉得失落。明明成绩斐然,但就是像小孩子一样想要更多。

他因为消耗精力过度早早睡下,半夜原因不明地清醒过来,眼前有微蓝的光在模糊跳动。看了眼手机差点刺瞎双眼,午夜一点多,孙哲平还坐在电脑前看着复盘视频。
他爬下床上了个厕所,路过室友身后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还不睡啊,”
“影响你了?”孙哲平抬头反问,这才留意了一把时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张佳乐摇摇脑袋,顶着一头乱发拖来了自己的椅子,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向显示器。入秋后晚上空气微凉,迷迷糊糊地半眯着眼的少年只穿着背心裤衩,光裸着长腿,裹紧了肩上的百花队服。
百花对蓝雨的团队赛视频,场景是一片白色荒漠,有破败的断壁残垣,剑风荡起飞沙走石,短兵相接时跟《龙门客栈》之类的武侠电影似的。
他还记得这场的胜负点是怎么回事,蓝雨是个有弹药师的队伍,没想着破掉繁花血景,反倒让自己的弹药师模仿起张佳乐的风格,将自己的技能混进百花光影,掩盖着索克萨尔放了个死亡之门,把百花缭乱拖走不计后果地强杀掉。

“蓝雨看出来百花式打法的原理了,但技术上还差点。”孙哲平将视频调成慢放,对蓝雨的弹药专家指点了一番,“也只能撑这一会儿用战术弥补了。”
他摇摇头,小声嘟囔了句“心真脏啊”,语气里混着调侃。张佳乐盯着屏幕里的百花缭乱被黑气凝结的触手一帧帧地拖走,还不忘举起猎寻朝索克萨尔的方向倾斜子弹,有种古怪的搞笑感。
“他们也没有能和你对砍的近战强攻手啊,这招估计也只能用这一回了。”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头脑也化冻似地开始清明,“看,这里的你,节奏又乱了。要是有个手速快又会把握机会的选手,会更难缠的。”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似乎是想到了某个在网游里遭遇过的小鬼,然后各自琢磨着自己的问题一直看到视频放完。孙哲平捅了张佳乐一胳膊肘,用命令的口吻呵斥:“睡觉!”
张佳乐呆呆地“哦”了一声,趁对方在洗手间刷牙,又把团赛视频捡着重点重放了一遍。

被看透的话,再进步不就得了。

屏幕里大团大团的光芒炸开,血色的花瓣飞舞四散。
让他想起街边火炬似的凤凰木,花瓣大把大把地飘散在风中,枝头的花团锦簇却不见减少,好像可以源源不绝地盛开。

他又多看了两眼百花缭乱与落花狼藉并肩作战的样子,安定的浅笑重新回到了脸上。

初夏飘零却永不会枯萎败谢的鲜花一般。

败北将繁花血景再度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对战嘉世的一役便成了重中之重。斗神一叶之秋,活着就是为了创造荣耀传说的叶秋,成了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万能试金石,好像战胜了他,就能自封天下无敌了似的。
经过了一整个夏休网游里的打打杀杀,两边的主力成员已经混得挺熟。赛前握手时张佳乐巴不得把对方那只漂亮右手嘎吱捏断,和叶秋咬牙瞪眼VS嘲讽十足地互相交代了几句“等着跪吧”、“待会儿输了别哭”,分头进了操作间坐定。

张佳乐觉得这是自己进入职业圈以来发挥最好的一次,头脑特别清楚冷静,反应的指令一条接一条敏锐蹦出,发烫的指尖落在键盘上,顶级舞蹈家跳踢踏舞般精准迅速。
然后,就像与孙哲平互相阅读着对方的脑电波交流一样,两人的配合也天衣无缝到无懈可击的程度。
百花拿下了团队赛,7:3赢得漂亮。但一叶之秋坚持到了最后一刻,撑到己方只有了两人时敲下了gg退出。
叶修叼着根没点燃的烟走出选手席,若有所思地琢磨着什么,一抬眼忽然看到张佳乐就站在离自己五米之遥的地方,正乐颠颠地冲自己招手。
他懒散地朝对方点了点头,本想再逗弄几句,只见那家伙刚放下左手就又扬起右手,比出一把枪的手势朝自己挑衅的抬了抬食指。

虽然赢了,但胜得还不够彻底。下次再战!
张佳乐漆黑闪亮的眼中满是意气风发,装酷地抬了抬下巴,扯开的笑容竟和孙哲平有几分相似。

“幼不幼稚……”
叶修短促“呵”了一声,一点都不打算配合他做出什么中枪的姿势。

55

战胜嘉世,百花在积分榜上跃居第二,掀起轩然大波。张佳乐还扒着枕头享受着周日赖床的乐趣,就被经理一个电话叫醒,催促他和孙哲平去接受一个专访,最好穿得正式一点。
两人急忙收拾利落赶往俱乐部的会客室,记者早已等在了那里。
繁花血景风头正劲,许多读者对双花组合很有兴趣,杂志方想单独为他们做个专题。在职业圈了混了一年多,两人多少也体谅俱乐部想要宣传包装的用意,力所能及地配合着应对。记者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年龄相仿自然谈得来,气氛渐渐活跃,张佳乐也饶有兴致地追忆了不少和孙哲平相识之初的趣事,加上有新闻官帮忙圆场,访谈进行得比预想中还要顺利。两人送别了记者,又一起回训练室切磋了几把,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十几天后杂志出刊,张佳乐赶早买了本封面是拍出来比本人帅上三五倍的孙哲平照片的《电竞周刊》,一边吃着白粥咸鸭蛋一边翻看,不知看到了什么,把嘴里的粥喷了对面的张伟一脸,呛得死去活来。
“怎么了怎么了?”立马有队友好奇地凑过来,刚瞥了两眼就爆出大笑,从张佳乐手里拽过杂志用濒临断气的声音朗读得声情并茂。
“繁花血景是本赛季的一个神话,而双花搭档的关系更像一个童话……”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努力把音色捏成午夜电台的感情栏目,“二人在进入职业圈前是网游中的好友,荣耀二区赫赫有名的固定搭档,老玩家中至今流传着他们的故事……”
张佳乐对会刊登出来的内容心中有数,却远没料到这文风正经之余还带着一股白糖掺白醋似的酸味。
队友跳过了中间对公会人员关于网友中的他们的采访,声音越放越大:“一起加入百花谷公会,一起与百花俱乐部签约,不仅是场上并肩作战的好队友,还是私交亲密的好室友……”
张佳乐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大喊着“靠靠靠靠”扑过去抢,却被另外几个听得开心地推了一把,绊在桌角上差点结实摔进孙哲平怀里。而读得快笑岔气的那位在被逮住的瞬间把手中的杂志抛了起来,纸业哗啦啦翻飞着越过餐桌,被另一个人稳稳地抓进了手里。
“……赛场上骁勇善战的张佳乐,生活中却像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被问及二人关系时,张佳乐副队长甜~甜~地笑了,”牧师选手随便挑了段没读到的,故意在遣词最羞耻的地方拖起重音,“‘孙哲平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生活还是训练都在一起,从来没闹过矛盾,感觉他特理解我,有心电感应似的。’语毕,这位年仅19岁的联盟首席弹药专家对身旁的搭档投去了信任的一瞥。”
“你妹!!老子说那话时根本不是这种感觉!!!”踉跄爬起来的张佳乐踩上餐桌,餐盘随着翻山越岭的动作哗啦啦震个不停。恼羞成怒的副队长跨过餐盘,借从高处跳下的惯性冲力把作死的队友擒拿在了食堂的塑料椅上。

张佳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夺回了早已被蹂躏得皱巴巴的杂志,继续骂骂咧咧着:“靠!投去信任的一瞥是什么鬼!!这记者没转正吧!!”
余光却掉在摊开的那页杂志上,专题的上半部分被访谈时抓拍的一张照片占满了半页,穿着黑色西服,衬衫敞开两颗纽扣的孙哲平沉静地低垂着眼帘,而坐在旁边的自己,还装模作样地打了领带,正带狡黠又骄傲的温暖微笑着望向身边的搭档,半眯的眼睛里浮起夏日池水般的波光微澜。
那个格外古怪的一瞬,像是被复制出了第二重灵魂,从第三方的视角悬浮半空中,望向某一个平行世界中,张佳乐与孙哲平的互动。
而在那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喏,信任的一瞥。”被他勒住脖子的队友好死不死地拿指头戳在了照片上,下一秒就挣扎着求饶起来。
还是孙哲平摆出队长面孔威严十足地制止了动乱升级,罚每个人加训两小时,拖走张佳乐,没收了作为罪魁祸首的杂志。

不过是俱乐部的营销策略。他随便翻了翻那几页访谈,成熟地想,可看到“他们就像一支花梗上的并蒂双生花,共同迎接风霜雨雪”的套话时,还是脸色铁青地合上了杂志。

张佳乐吃饱了跑去骚扰同路去还餐盘的新人:“嘿张伟张伟,我平时也是这么看孙哲平的?”上扬的语气,言外之意是“没可能吧?”。
新人老实巴交地点头,看到张佳乐的表情,又慌忙摇了摇头。
张佳乐有种哑口无言的感觉,心里有扇紧闭的天窗被掀开了口,刺眼的光漏泄进来。

那天森罗在竞技场里死了五次,凶手自然是百花缭乱。

张佳乐洗完澡,拖干净浴室地板,从冰箱里拿出五种口味的果冻在桌上摆成一排,望着它们发呆。平常时候,他的脑容量90%被荣耀占满,几乎没余地去思考别的,今天却破天荒地琢磨起了和孙哲平有关的事,多少受到了访谈与照片的影响。
面对记者的问话,也不过是随机应变地有一说一。虽然日日夜夜朝夕相处,却从未深入想过如何为两人的关系定性,一定是因为,最接近自己心之领域的位置,从来只有那一个人抵达过。

他想起望向对方的那道视线。注视孙哲平的时间确实比注视别人的多上一些,身为搭档想打出完美无缺配合,这种程度的互相理解是不可或缺的。反正和其他队友也挺亲密啊,因为是人缘很好的人嘛。
可孙哲平的名字还是有着不太一样的意义。
他只能背出两个手机号码,自己的,和孙哲平的。他敢在孙哲平的床上打滚,只知道孙哲平的电脑开机密码,只有拿孙哲平的东西随便用时不必考虑主人会不会介意。
因为孙哲平是朋友,最好的朋友。他也交过朋友,一起窝在教室后两排传看电子游戏杂志,逃课泡网吧,老师点名时互相发短信通风报信,在升旗台上摊开暑假作业大抄特抄。但与孙哲平的关系又和这些不同,更干净更纯粹却更加复杂,三十二个剖面的晶体,放到阳光底下,会爆开一大片耀眼的白光。

他含着果冻鬼使神差地站起来,坐进了孙哲平的椅子,左手直觉性地摸向某几个按键,右手则盖住孙哲平的鼠标,修长的食指与中指自然地嵌进了磨秃哑漆的位置。因为操作风格不同,孙哲平惯用的鼠标总比他的重上一些。他几乎不用努力回想,就能凭本能模仿出落花狼藉的操作者专注战斗时的模样。

那么孙哲平就是心灵相通的soulmate,改变了他的命运轨迹的不可缺少的人,他们契合得就像一对钥匙与钥匙孔。他从没担心过两个人将来有一天会分开,根本没有任何分开的理由。孙哲平与全世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与以前结识的所有过客般的友人截然不同,他甚至毫无道理地坚信,以后也不会遇到对自己有着相同意义的人,很多人历尽一生也不会遇到一个这样的人。

张佳乐把双手收了回来,放在膝盖上,右手紧紧裹住左手攥成的拳头,似乎这样才能遏制住身体的颤抖。

他喜欢孙哲平。
无端的念头一旦产生,就像沸水中的茶叶般舒展着膨胀开来。那是一种和情色与欲望无关的感情,像一株健康的植物喜欢阳光,婴儿喜欢世界,百花缭乱喜欢荣耀大陆一样喜欢他。
这种喜欢,从早到没有明确时间边界的遥远过去就存在着。

如同一枚珍珠贝,相遇时便不知不觉将沙砾吞下,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察觉不到异物带来的刺痛。它花费了很久很久将它酝酿成型,一无所知地带着它普通地生活着。直到某一天,打开蚌壳窥探向自己的体内,他看到一颗不知何时被安放在那里的珍珠。
察觉到它后,它的存在感骤然变得异常强烈,每晚硌得斧足生疼。

但在那之前,他却懵懂地包裹着它,还以为它是一块内脏,天经地义地活在自己的体内。

56

他喜欢孙哲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喜欢了多久,无人看管地渐渐生长成庞然大物。意识抽丝剥茧着成型,却没让张佳乐头脑清醒,反而更加茫然混乱了。
突然顿悟的感觉,就像后心命中了一招舍命一击,过去许多平凡的生活细节,都被歪曲出了不一样的复杂含义。

张佳乐看起来像个缺心眼,其实却是个容易多想的死脑筋,脑子里像入冬的松鼠洞窟般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确认了自己对孙哲平的非分之想,首要的大事当然是确认对方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一段似是而非的模糊记忆浮出水面,心里忽然轰的一声巨响,如同巨浪拍上礁石。孙哲平似乎很早以前就把他堵在卫生间里说过喜欢他,虽然早就忘了当时的细节,还依稀记得气氛并不是十分融洽,可光是回忆起对方的语气与用词,都让他一路烧红了耳根。
喜欢的人曾经对他告白,却被他当成恶作剧一笑置之。可现在再想去弄明白孙哲平对自己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早就为时已晚了。万一对方忘了这茬怎么办,万一当时有意可现在没感觉了怎么办,万一被看穿自己的小心思又怎么办……

他从来没这么瞻前顾后过,简直像在河表的冰层上行走,每一步都带出喀拉喀拉的响声。于是苦恼地把脑袋顶在桌楞上,清秀的小脸皱成一团,像是吃到什么苦涩的东西似地咬牙切齿轻声骂着。
“张佳乐,你他妈……真是个傻逼。”

还好当职业选手的心理素质都挺过硬,把快要蹦出来的心重新咽回去又是一条好汉。孙哲平自然不知道室友这些天辗转反侧失眠时琢磨的都是些什么,也不会知道张佳乐会在无人的训练室里冲着落花狼藉的海报指点着喊“不要挑战我引以为豪的自制力”,训练与备战都一如往常,只是张佳乐开始无自觉地躲避他的视线,偶尔拍他一把撞他一下,都能感觉到对方的肢体骤然僵硬,跟被打了一梭子僵直弹似的。
他把这一切归结为见报后的尴尬,让步似地没再故意撩拨对方。那报道酸出了孙哲平一身鸡皮疙瘩,也害两人在职业选手群里被轮番嘲笑了整整一宿,叶秋滥用群主私权把俩人的群名片分别改成“哲平?佳乐”和“佳乐?哲平”,带头用炫彩字嘲讽着刷起了“有情人终成眷属”,被百花缭乱从冰霜森林一路追杀到罪恶之城。
可这软文在读者里的反应居然不错,一时间双花组合的支持率竟升了不少,女性粉丝更是成倍激增。微博里时不时有网友把@张佳乐百花缭乱与@孙哲平落花狼藉圈到一起,加上一大堆星星桃心小花,笑而不语讳莫如深。
百花经理看着进来的微博热门词条,略感欣慰。

成绩之外的关注率,对职业选手们来说就是过眼云烟。闲着无聊时把这事当成笑料谈资,起够了哄便抛诸脑后,各自忙起了赛前准备。张佳乐忙着辩解炸毛假装生气耗掉了不少力气,反而更加没法将真实的心情和盘托出了,胸口像塞了一大团棉花,看到孙哲平在面前晃来晃去都会没来由地心烦意乱。拿满脑子胡思乱想的自己,和处变不惊的孙哲平对比一下,就超想把他放倒痛揍一顿。

明明没过几天,他却觉得漫长得像是在飞溅着火星的炉子边蹲了一个盛夏。几层秋雨洗刷过城市,春城的金秋也泛起了层层凉意,他和孙哲平照例在训练室留到九点,准备打道回府,有人吹着口哨唱了一句“夫妻双双把家还”,遭到了张佳乐毫不留情的攻略书袭击。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电梯走出大厅,大楼外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夜雨,张佳乐从包里摸出伞撑开,只见孙哲平两手空空,毫无防备地径直走进了铺天盖地的雨中。
“诶诶诶,你怎么不打伞啊!”他赶忙快走两步追了上去,抬高右臂努力把雨伞罩在孙哲平头顶。百花俱乐部外不远处就是条宽阔的马路,车灯扫过,雨滴落入积水溅起一层层的亮白水花,裤脚不一会儿就沾满水痕。
红灯拦住了两人的脚步。孙哲平回过头,从他手里接过伞,拽着他的衣服把他扯到自己右边,仗着自己高出张佳乐半头,撑开了小一片无风无雨的天地。
雨越下越紧,普蓝色的中号雨伞,想完全罩住两个成年男性十分勉强,张佳乐很快被打湿了半边肩膀,哆嗦着往孙哲平那边靠得更近。
肩膀与手臂紧密地贴在一起,他用余光打量共撑着一把伞的人,孙哲平的小半边身子都在雨里淋着,却毫无知觉地直视前方。他的视线在对方的脖子里停住了,那里正系着自己去年圣诞节时送他的红黑格围巾。
绿灯亮了,两个人以伞为盾,跌跌撞撞地踏着水洼朝马路对面冲刺。张佳乐顺其自然地把左臂拐在了孙哲平的右肘上,像小时候玩过的二人三足,在伞下纠缠着变成了一个向前移动的整体,风雨中共济的小舟破水前行。

一些朦胧微热的情绪在张佳乐的胸腔中酝酿着,又随着路程逐渐式微。其实这种无声并行的感觉也不错……他忽然没那么急切地想确认什么了,反倒担心说破之后,现在的状况会骤然变得七零八落。
两个人抱成一团冲进了小区楼洞,对着被淋成半只落汤鸡的搭档相视而笑,越笑越奔放,也不知道这种平常小事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至少在这个风雨飘摇的秋夜,他知道自己是距离孙哲平最近的人。

张佳乐很快就不再烦恼这件事了,更大的新闻像颗重磅炸弹,在荣耀圈里荡起了冲击波。往年的这个时候,游戏公司都会开始为荣耀新区造势,而今年的宣传来得更早也更加猛烈。

荣耀五周年纪念,第五区开放,等级上限再次提升,另外还会开启一片的跨区公共地图——神之领域。
那是一片更加宽广的占新世界,会有更难的副本,更强的装备,更珍贵的材料,更高的死亡暴率,注定会把荣耀所有区的顶尖高手集中起来。只要是个足够喜欢荣耀的玩家,都在为它的到来狂喜乱舞,并为了完成进入他的未知挑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57

距离新区开放还有一个多月,荣耀论坛的热门贴几乎全都是围绕着神之领域展开的,各种期待、各种猜测如泡沫般翻涌不休,官网上每更新一条消息都会引来热烈的探讨。
游戏公司在宣传上诚意十足,召集了24个职业中最顶尖的选手制作了一个长达五分多钟的视频,百花的孙哲平与张佳乐也作为第一狂剑与第一弹药受到了邀请。
常规赛战况激烈,选手的时间安排紧张,所以只耽误了每个人一天的工夫,将那些神级角色分成小组,每人载入一片崭新地图中,表演了一番炫技式操作,并按照设计好的套路过了几招。好像是在对普通玩家发出极富吸引力的召唤——过五关斩六将来到这片神奇的热土,就能看到一叶之秋、大漠孤烟与扫地焚香在网游里三强争霸,王不留行和冷暗雷联手对付双花组合之类的奇幻场景似的。
张佳乐在名为北桥的地图上玩得十分愉快。若论炫技,天生喜欢铺张的他态度和水准都是超一流的,百花式打法炸得满地光华绚烂非凡。被选派来作他对手的微草一年级生王杰希也十分抢眼。比赛时凭着天马行空的超常规打法为微草刷出了前所未有的佳绩,才入盟半年就已被尊为当下的第一魔道学者。而表演战也打得兢兢业业,华丽程度毫不输给以花哨著称的百花缭乱,战到后期甚至忘记了这是在表演,开始对着层出不穷地临场发挥。

广告视频放出后,点击率一直居高不下,荣耀玩家们对神之领域的期待值被刷到满点。12月份来得特别缓慢,为了让职业选手们尽早适应至60级的等级提升,以及神之领域新材料会带来的格局变化,荣耀职业联盟开始进入迄今最漫长的一次休赛期。
历经三个月马不停蹄的鏖战,要说不累肯定是在逞能。神之领域开放前一天,平日热闹的职业选手群里一片死寂。孙哲平和张佳乐足足睡了十几个小时倒时差,午夜近12点,百花训练室里灯火通明,群里记录刷得飞快,所有人都像晨市抢购打折蔬菜的老太太一样磨拳霍霍聚精会神。荣耀线上人山人海,挨挨挤挤如新年闹市,想大幅度移动十分艰难,每个玩家都在心不在焉地翘首企盼着零点来临。
“这挑战任务该不会特别残忍吧,比如单挑野图BOSS还要100连击什么的。”张佳乐睡饱了觉,精神抖擞地和身旁的孙哲平东拉西扯。
“瞎想什么,还有这么多普通玩家呢。”孙哲平的食指在鼠标左键上不耐烦地摩擦着,他倒是更讨厌那种必须跑遍全荣耀大陆集奇多少种稀有道具的麻烦任务。

屏幕右下角时间计数归零,游戏刷新,神之领域的任务终于开放!

落花狼藉和百花缭乱一起向人潮涌动的方向拔足狂奔,可没跑两步就撞在了人墙上,再也无法移动半步,连后路都立刻被蜂拥而至的玩家堵死,职业大神的光环这种时候压根没半点用。

“嚯,考跳跃啊。”孙哲平仗着狂剑士有劲儿能挤,比张佳乐先一步接到任务,已经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操作起来。
“我看看我看看!”张佳乐凑到他的屏幕跟前瞅着,眼睛亮了起来,“还好只能单人进去啊!要是跟外面一样挤,都别活了。”

接任务时人人平等,可到了做任务的环节,职业选手与普通玩家的差距瞬间高下立见。
普通玩家还在湍急的溪流上对着钱包反复奋战时,张佳乐已经借飞枪跑完送信的崎岖山路,离开新手村去接第五个任务的时候,环绕在NPC身旁的变成了清一色的熟人,一多半都是在职业赛场上打过交道的。
他抢着接到考验翻滚的过障碍任务,一回身又撞在了某个角色身上,赶忙后退,可这人的装备看起来怎么有点眼熟。
“叶秋!”他朝着面前的战斗法师喊了出来,既然对方是在往这边跑,就说明百花缭乱来得比一叶之秋更早,瞬间扬眉吐气,“我已经接到第五个任务啦!”
他顺便附带发了个呲牙大笑的表情来抒发愉悦的心情。
“接第五个?哥是来交第五个的。”一叶之秋轻描淡写道,拍了拍弹药专家的肩膀,“继续努力哈,我们在神之领域等你。”

孙哲平刚滚过三重机关,就听到身旁一声巨响,张佳乐把键盘砸在了桌上,惊得落花狼藉一头撞在了障碍物上。

能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极可观的伤害值,张佳乐的手速条件在同届选手里算得上顶尖,而且操作极稳。一旦和人较上劲,像过这种考验基础的关卡不过是小菜一碟。
他咬紧嘴唇,对着流程任务发起了一阵又一阵狂暴的急速冲锋,渐渐赶超了不少比他先领到任务的职业选手同僚。一整夜屁股没离开座位,连后期带时限的任务也凭着韧劲一口气清了个七七八八。关卡越来越难也愈发耗时,其他队友逐渐开始显露疲态,张佳乐的操作节奏依然没有减缓的趋势,孙哲平刚把手里的关卡过完,望了眼窗外微亮的天光,又瞅向张佳乐的屏幕,百花缭乱的进度目前领先落花狼藉不少,正在第三次挑战某个拥有自动加血光环的BOSS。
“不累啊。”孙哲平活动了几下发麻的腕关节,十指相抵做起手操。
“不累!就是渴。”他哑着嗓子说,因为许久没喝水而声音干涩,“我抽屉里,第一层……”
孙哲平没等他说完就善解人意地拉开了张佳乐的抽屉,从一满屉零食中翻出可以吸的软包装果汁,打开盖子递到了对方嘴边。
瞳中映着荧光屏的少年嘟囔着道谢,张开嘴唇叼走饮料,双手的操作竟没有一丝停顿。

三个多小时流逝得悄无声息,不少人见这绵延不断的关卡根本不是一两天能搞定的,反倒没那么心急了,三三两两去食堂买早餐补充能量。略显冷清的训练室里,放缓了操作节奏的队友,忽然被一声激动的呐喊驱散了困意。
“过了!”张佳乐终于磨死了难缠的BOSS,从椅子上跳起来振臂高呼。游戏公司准备让玩家在55级升60级过程中慢慢摸索着完成的繁琐任务,被他一晚上清掉了一多半。冲进职业选手群里炫耀了一番,确认自己居然是刷流程任务进度最快的人后,乐颠颠地打开叶秋的QQ连续发了三个抖动,将自己的战绩截图发了过去,往输入框里敲着:“厉害不?有种追上来啊?!”
还没等到叶秋回话,他自己先像耗尽电力了一样,把脸砸在键盘迅速陷入了休眠状态,脸上还挂着此生无憾的满足笑容。

58

张佳乐浑身一抖从浅眠中惊醒,脸上带着红彤彤的键盘印,睡眼惺忪地望向邻座。
“我睡了多久?”他活动着酸痛的脖子,发现自己肩上盖了一条大一号的百花队服,熟悉的烟草味让主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没穿外套的孙哲平正在吃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没多久,一个多小时。”

张佳乐的表情放松了少许,抬高脑袋给自己点起眼药水。百花式打法特别耗费目力,对着看一整夜,眼球里像养了虫子一样又痒又疼。他正想闭目养神一会儿,又忽然记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眨着眼睛把脸贴在了屏幕上。
与叶秋的QQ对话窗口悬在最前面,对方在一小时前给他发了一个大拇指:“不错,再接再厉,没准能赶上老韩。”附带的截图是一叶之秋的竞技场十连胜,以及大漠孤烟八连胜的记录。
再往后,就是自己用脸滚出的一大串无规则乱码了。

“竞技场?你们打竞技场干嘛?”他未加深思地随口回了一句,半分钟后就悔断了肠子。
叶秋送给了他一串足以刷满屏幕的省略号。
一叶之秋:乐乐,我要是你就直接把自己删号重练了。从新手村重来都拯救不了你,不如先给自己加点智力?
他条件反射地回骂,发了三个怒火中烧的表情,斜眼看到隔壁屏幕里的落花狼藉也在竞技场泡着,心情一阵忐忑。
重新仔细看了一遍神之领域的挑战任务,张佳乐终于完全清醒,下一秒恨不得用孙哲平队服的袖子勒死自己,原来这场挑战分为流程任务和竞技场任务两部分,他只看了前一半没翻页就冲出去捡钱包了。

右下角的QQ群不合时宜地跳了起来,叶秋把俩人的聊天记录发进职业选手群,点评道:“乐乐又犯二了。”附了个鼓掌的表情。
群里的大家纷纷排队鼓掌起哄,只有落花狼藉突兀地发了个竖中指的,孤零零地破坏着队形。

一叶之秋:诶大孙你怎么不合群啊。
百花缭乱:叶秋你给我滚滚滚滚!
一叶之秋:群主,滚不动。
百花缭乱:不就是个十连胜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的竞技场胜率高着呢,一眨眼就超回来。

叶秋没回话,截了张二十七连胜的记录咧嘴大笑,韩文清也不甘示弱,一言不发地把自己的二十八连胜倒腾了上来。

百花缭乱:不算不算这没法比!你们流程任务有我做得多吗?谁先进神领谁才是真本事!
一叶之秋:莫名其妙的自信。
百花缭乱:打赌!下注!谁输谁是小狗!
一叶之秋:你说的。
扫地焚香:别光你们斗啊,什么时候第一内定成你们俩了?
百花缭乱:好!那就比比谁先进神领,参加的打1!!!111111

韩文清虽然没怎么在群里插嘴,却是第一个响应的。

大漠孤烟:1!
扫地焚香:1!!
王不留行:1
气冲云水:1111算我一个。
唐三打:1
风城烟雨:111
落花狼藉:1
百花缭乱:孙哲平你凑什么热闹!
落花狼藉:我高兴
索克萨尔:1
一叶之秋:老方今天这么有干劲?
冬虫夏草:有个屁啊,我竞技场第二场快磨20分钟了,给不给治疗活路!
一叶之秋:我是说世镜,牧师赶紧一边玩去。

“现在我一秒钟都不能浪费了……”张佳乐关了Q群重新登上荣耀,没来及让百花缭乱隐身就直接冲入竞技场,建了一个名叫“百花缭乱求一战”的房间。
“不上厕所了?”
“不上了!”
“不吃饭了?”
“不吃!孙哲平你别老跟我说话,分心,唔——”
张佳乐吐不出半个字了,孙哲平往他嘴里塞了一条卤鸡腿,他正啃着鸡肉,忽然感觉后衣领被人揪了起来,视角天旋地转。
“吃完饭再玩,人叶秋也得吃饭呢。”
孙哲平像拎小猫似地把张佳乐从椅子上拎起来,扛麻袋般倒扛在肩上揍了几下屁股往门外送。张佳乐叼着食物含混不清地骂了几句就没了声音,巴不得把红透的脸埋进对方背里。
全训练室鸦雀无声,没人敢说破队长那屌炸天的架势简直像山大王绑走了压寨夫人。

职业选手斗法的消息立马在世界频道上传开了,到处都在发竞技场XXXX房间惊现大神的目击证言,还有不少粉丝拿材料作筹码赌起了谁能第一个迈入神领。百花俱乐部面积不大,公会部门和选手训练室仅一墙之隔,百花缭乱和一叶之秋杠上的消息立刻在百花谷公会中不胫而走。
张佳乐那是什么人啊,虽然挂名为副队长,但在网游里人气和人缘都远盖过又狠戾又独来独往的闷葫芦孙哲平,是百花谷上下的第一偶像,神一样的存在。送百花缭乱头一个挺进神之领域,那可是全百花的荣耀,有幸死在猎寻的枪口之下,那可是跟人炫耀的资本。
公会长一声令下,愿意献出账号的脑残粉们立马组成了浩浩荡荡的敢死队——百花缭乱要踩着我们的尸体进神之领域,我们可以为副队长义无反顾地献身!
张佳乐刚从食堂回来,就看到一大波隐了公会名称的玩家涌进了竞技场房间,争先恐后地幸福赴死。

“看看,才半小时就20连胜了,我今天状态好得很!”依然被蒙在鼓里的张佳乐吃饱喝足情绪高涨,心满意足地笑道。
孙哲平敷衍地“呵呵”了一声,在私聊窗口里回绝了公会长要给自己也派一支敢死队的陈情,回复道:“你们先陪乐乐玩吧,我有自己的打算。”
他盯着世界频道看了一会儿,随手记下几串竞技场房号数字,几乎所有职业选手都在网游线上打着竞技场,这种势均力敌的PVP机会实在太难得了,赌上连胜率,每个人都会打得很认真,渴望激烈单挑的热血以心脏为泵奔流不息。
他先跑进了唐三打的房间,杀得林敬言措手不及,又去找一枪穿云了结了张益玮的31连胜。不一会儿职业选手群里遍地哀嚎,到处都有人喊:“孙哲平又狂化了!”“你跟我们瞎参合什么啊!”“谁去收了这个祸害?!”却也有人觉得这种赌命似的游戏紧张刺激得很有趣,主动爆出房间号,要和落花狼藉一决高下。被孙哲平这么剑走偏锋地一搅合,争抢神之领域第一位的气氛渐渐变得剑拔弩张愈发险恶。不少人召唤了战队公会帮忙铺路,想早一点完成连胜指标,谁都不知道自己的前进步调何时会被搅局的人斩断,除了以一分钟秒杀一个的恐怖速度高效率反超的家伙。

张佳乐兴高采烈地把自己的40连胜截图发进群里,落后了别人20几役,能赶超到这个程度已经像个奇迹了。
叶秋则云淡风轻地得瑟了一下自己的48连胜,距离完成竞技场任务仅剩一步之遥。

嘉世小队长关掉QQ窗口,斗神一叶之秋的面前刷出了下一位对手,看到对方的名字,他不由扯开唇角弹了弹烟灰。
“玩够了没,你那二十多连胜不打算要了?”他对着耳麦胸有成竹地笑道,“今天哥就来替天行道收了你个祸害。”
“试试。”对面的人话音里包裹着挑衅的意味。
落花狼藉,孙哲平。答话的瞬间,已经开着崩山击腾跃到了半空中。

59

荣耀第一人可不是浪得虚名,叶修刷起竞技场来效率奇高,遇到实力不济的,基本都是却邪飞扬一套连击捅到死。但全力以赴的孙哲平可不是好拿捏的对手,落花狼藉的攻势汹涌澎湃,一上来便占尽先机,
“休赛期,打这么认真干嘛!赶紧放个水咱俩都轻松轻松!”
“废话真多啊。”
积累了一年半的比赛经验,孙哲平早已不再是会轻易败在他手下的新人。叶修一边磨嘴皮子一边伺机反扑,孙哲平则卖血卖得豪气干云,血气唤醒后继续咬紧局势,战斗法师与狂战士的拉锯战持续了七八分钟,落花狼藉仅差一步倒在却邪矛下,一叶之秋也没讨到太多便宜,只剩一层血皮,好在保住了来之不易的连胜纪录。
“再来。”孙哲平看都不看因为一场败北而归零的连胜,又朝斗神发起了PK邀请。
“我次奥来个毛啊!我很忙的你赶紧找老韩玩去!”
再打一遍还真不知道会鹿死谁手,叶修可是个讲求实用主义的人,雷厉风行地点了拒绝,闪电般退出自己开的房间,又找了个普通玩家扎堆的地方加快了虐菜进度。

“我不会让你白白牺牲的!”张佳乐两眼布满血丝,捏了把孙哲平的左手,继续投入厮杀。叶秋被孙哲平拖住的关口,张佳乐一瞬都没浪费,奋起直追把两人的连胜率差距缩小到了仅剩2场。这种耗时耗力的漫长比拼,不同于抢BOSS或刷副本记录,考验的不是手速与策略,而是不吃不睡的耐力与韧劲。换成一般人,恐怕早就不在意这种毫无意义的虚名了,可被激起不服输意念的张佳乐,倔得像头看到了红布的牛。
孙哲平的竞技场任务必须从头来过,本人却丝毫没觉得惋惜,完全不打算更改策略,又闯进风景杀的房间继续扮演着连胜率杀手。

神之领域之战进行到第二天,张伟中午回宿舍补了个觉,傍晚重新回到训练室打算继续做任务时,蓦然发现正副队长依然保持着他走时的姿势坐在位置上,简直要化为两尊左手键盘右手鼠标的石雕。
一直打到次日凌晨,胜负才终于快见分晓,张佳乐长吁口气,抬起僵到发硬的手指,看着最后一关的BOSS挣扎咆哮着倒下,初阳般的笑容即将在脸上绽放。
他打开职业选手群,刚输入半句:“等着看系统提示吧!!”只见第一区的系统公告连续跳动着刷出了两条。

【恭喜玩家一叶之秋完成神之领域挑战任务,进入神之领域。】
【恭喜玩家百花缭乱完成神之领域挑战任务,进入神之领域。】

前后只相差7秒。

张佳乐感觉浑身的血液被抽走了,耳朵里留不住任何声音,他望着显示器上铺展开来的全新地图,枯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耗费了四十多个小时不吃不睡,终于挺进梦寐以求的神之领域,却只差毫厘与第一名失之交臂,眼睁睁地看着它花落别家,不由自主地皱起面孔,仿佛尝到了酸涩的糖果。呆愣了足足有半分钟左右,大漠孤烟紧跟着完成了挑战任务,成为第三位踏足神之领域的勇士。
QQ群里消息涌动,一小半在道喜,一大半在抒发羡慕嫉妒恨的心情。

大漠孤烟:啧,只差一点。
百花缭乱没说话,发了十个嚎啕大哭的表情,大家又纷纷为他点起了蜡烛。
一叶之秋:哟,哪家的小狗,哭这么伤心。
百花缭乱:叶秋你不要脸!我不跟你玩了!
一叶之秋:怎么输了就乱咬人啊,谁家的,大孙赶紧牵走!
刚点完蜡烛的那群又纷纷排队刷起了捶桌狂笑的表情。

又有系统公告跳了出来:【恭喜玩家王不留行完成神之领域挑战任务,进入神之领域。】
四个人约定在某个城门口碰面,比五个大区的普通世界加起来还大的广袤地图上,此时此刻全部人口加起来还不够凑起来下个五人本。

“这地儿不错啊,地广人稀。”叶修先和另外三人拉起家常,“老郭呢?现在都没来不应该啊。”
韩文清答得言简意赅:“好像被孙哲平断了连胜。”
王杰希的口气略显遗憾:“我倒是挺想和孙哲平前辈切磋切磋。”
“没什么好切磋的,那货就是个狂剑士。”叶修苦口婆心地劝说,“管管你家大孙,没事儿别老大开杀戒,影响和谐。”这句是冲着百花缭乱说的。
张佳乐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他乐意!管得着吗你!”

四个人在练级区砍了几分钟怪,还是没有新人出现,叶修又开始觉得无聊:“他不会想让我们几小时都凑不出五个人吧,够狠毒。”
话音刚落,终于又跳出了亲切的系统提示,这回是夜雨声烦完成了神之领域的挑战任务。世界频道里瞬间充满了大段文字,不一会儿就看到刷着文字泡的剑客朝四人练级的方向绝尘而来。
“唷,训练营的萝卜没遭毒手啊。怎么样,下个五人本?首杀肯定是我们的了,不跟我玩的赶紧下线。”
张佳乐瞬间忘掉第二名的痛苦,来了精神:“带我一个!!”
一叶之秋建起团队,把大漠孤烟、百花缭乱、夜雨声烦和王不留行统统加了进来,这个阵营将永远铭刻在神之领域的几个55级副本首杀记录上,什么时候翻开看到,都有一种如魔似幻的感觉。

孙哲平依然在竞技场中与人缠斗,与邻座的张佳乐距离半米,角色却遥遥相隔在两个世界的两端。首批挺进神之领域的少年套着耳麦,旁若无人地和全荣耀最顶尖的队友一起刷着公共图的低端副本,时不时大声嚷嚷:“叶秋你过去点!别拖我后腿!”“我靠大眼你开挂了吧!”“谁去把黄少天的麦关上啊!”“你才猪队友!我就这种风格!”偶尔又不知看到了什么场面,敲着键盘爆出一阵阵大笑。
二十几分钟不到,五小强便暴力推翻了最终BOSS,张佳乐缓缓松弛下肩膀,先是无奈地嚷嚷了一句:“不要ROLL点我们单挑成吗?”
然后又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含着笑意嘟囔:“还以为有多难呢……这点程度,我和孙哲平俩人就能刷通。”

孙哲平终于清完了全部任务,望着面前骤然打开的风景,困得上下眼皮快要黏在一起。神之领域逐渐热闹起来,能克服万难首批进来的,不是职业选手,就是训练营中的少年精英,到处都有鼎鼎大名的ID在世界频道里求组野队下本。
而跟着梦之队连续拿下四个副本首杀的张佳乐,不知何时又保持着脸和键盘亲密接触的姿势狂睡得不省人事。
孙哲平绕到他身后,想把他搬到对面公会部门的行军床上,无奈张佳乐的右手紧紧地攥着鼠标,任凭他怎么掰都不肯放开,只好扳着张佳乐肩膀让他靠上椅背。一叶之秋正和王不留行正在团队频道里交谈着:“乐乐!乐乐呢?”“张佳乐前辈该不会掉线了吧。”
他无奈地笑笑,删掉输入框里的乱码回复了三个字“他睡了”,帮百花缭乱退掉了游戏。
张佳乐的脸在椅背上蹭了两下,用朦胧的鼻音软绵绵地喊了声:“孙哲平……”他定住了,像是有小雏鸡的翅尖在心口搔弄了一下,痒得发疼。
孙哲平条件反射地屏住气息,还以为不小心惊醒了对方,可张佳乐依然睡得很沉,不知梦到什么,带着傻气的微笑轻声嘟囔着:“我们赢了,嘿嘿……”

孙哲平四下望了一眼,早晨八点多,去吃早餐的队友们尚未醒来,熬了通宵的也纷纷睡得东倒西歪,确认没人在意这边之后,他又重新把自己的队服盖到了搭档身上,然后像被附体了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褒奖似地俯身啃了一口熟睡的人的嘴唇,却又在心里无奈地腹诽了一句“真是傻逼”。

张佳乐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两下,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被唾液弄湿的唇角,陷入了更加深沉安静的梦乡。

60

神之领域的材料与装备新鲜稀有,谁来得早谁便能占尽首杀优势,丰厚的首杀奖励只有一次获取的机会,头几天无疑是最关键的时刻,即使疲惫不堪,也没人肯在这种关头放松。
孙哲平安顿好张佳乐,自己也趴在桌边假寐了一两个钟头,精力恢复了一点又立刻爬起来加入了另一组职业选手拉起的队伍,朝着某个还没人染指的十人本进发。

副本刚刷到一半,忽然察觉有人站在自己身后,不知何时苏醒过来的张佳乐把队服重新披回了他的肩上,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屏幕。
“你一直没睡?哎,十人本!你和老林他们一起啊……”
孙哲平气若游丝地嗯了一声,完全是在凭着惯性操作。张佳乐歪过脑袋,打量着对方像被人揍过似的淤青眼圈,把嘴唇抿成了一条薄线。
“你先去公会那边睡会,我来搞定!”他生拉硬扯着把孙哲平从座位上揪起来往外赶,自己则坐进了被搭档捂热的转椅里,理所当然地接手了落花狼藉。孙哲平拗不过他,自己也确实困乏到不行,揉了揉张佳乐的脑袋,把衣服甩在肩上打算去公会部门的行军床上小憩。
张佳乐在团队频道里打了一句:“换人了!我张佳乐!”流利地飙起极富个人特色的百花式狂剑打法奋勇冲锋,几位熟识的选手纷纷挂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

他经常借用宿舍里孙哲平的个人电脑,可拿他训练室里的机器操作落花狼藉还是头一遭,指尖在并不熟悉的键盘上飞舞,却不用动脑就能摸出他擅用的快捷键……纯黑色的哑漆键盘,常用的几个键敲击起来松弛到突兀,早已被指尖磨掉了字母与颜色,裸露出塑料半透明灰的原始质地。
他不自觉地愣了下神。孙哲平战至酣畅时从不控制操作力度,键盘用得很费,上次打散按键还是夏休期时的事,才过了六个月,这具新的看起来也撑不住太久了。
张佳乐颦了颦眉,感觉心里有块东西被撕扯了一下,闷闷作痛,像是海上的积雨云投下黯淡的影子,却并没有刮来预示着骤雨的风。
他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为什么发慌,却总觉得键盘上的异色团块,像极了某种不祥之兆。

孙哲平的显示器旁贴满了黄色便签,用铅笔记录着各种杂乱信息,他的记性不太好,做队长又事务繁多,只好用这种方法提醒自己别耽误事。
以后得多提醒他好好做手操了……张佳乐怔怔地想,趁大家roll点瓜分战利品的短暂空当,扯了张便签奋笔疾书,贴在了密密麻麻的备忘录的最上面。

【今年一定让你换上冠军键盘!】
红色记号笔的规整小字,在丛莽般深灰色的粗狂鬼画符中格外显眼,彷如被设置了高亮一般。

休赛的这一个月,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比打比赛还累,努力通过神之领域任务,提升到60级,又有无数的新副本与新野图BOSS等待着被人推平。60级银装的研发很难立刻跟上选手的升级进度,所以从神之领域刷来的60级橙装橙武的质量,很可能会影响到下个月的比赛实绩,几乎每个职业选手都成天带着公会队伍泡在神之领域里,一到抢BOSS的关键时刻,处处尸横遍野杀气弥漫无比血腥。
对于那些实力不足以在55级通过神之领域挑战任务的普通玩家,却在经历着另外一场殊死对决。游戏公司推出的由24位职业大神联袂出演的神之领域宣传片大受好评,也有不少观众大呼不过瘾,热烈表示应该让他们真刀真枪地干上一架才够劲。
谁知游戏公司早有准备,那宣传片根本就是个双赢策略——全明星周末的企划,在12月中旬舆论最热闹的时候高调上线。

时间选在明年元旦后的第一个周末,若是能成功举办,日后也会成为荣耀职业联盟的一项光荣传统。聚集了24位全明星级职业大神的趣味竞赛,可供荣耀爱好者们纵情狂欢的嘉年华盛宴,充满了令粉丝狂热的看点和噱头。能参加全明星赛的24位选手,将通过网络投票选出,这是一场不论战绩与实力,只比拼人气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职业选手们忙着争抢神之领域的资源,忙里偷闲时,也会对这项越来越接近的有趣活动报以关注。
“我就知道,我俩肯定能进。”张佳乐窝在宿舍电脑前,对目前的排名咋嘴发出了满足的声音,“诶倒是这个新秀挑战赛二年级生也可以报名!!”
他利索地下好两份新秀挑战赛的报名表,冲着床上的室友招呼:“我帮你也填一份啊!挑战对象就写叶秋了。”
两人最近在带领百花谷的精英和其他大公会打时差战,日夜作息完全颠倒,半梦半醒中的孙哲平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对他比了个OK手势。
张佳乐填好自己的,又从孙哲平的外套口袋里翻出他的证件,照抄了一份,一起发给了全明星新人挑战赛官方。

他随便在全明星赛的投票页面上闲逛了一会儿,发现每张荣耀账号卡都有投票资格,忍不住一阵心思活络。
投票人的ID不会被公示出来吧……张佳乐犹豫了几秒,不过又迅速释怀了,掏出百花缭乱的账号卡刷卡上机。
“管他呢,反正你就是我最喜欢的选手。”
鼠标不假思索地圈定了百花战队孙哲平,单击确认。
微渺的一票,混在已经积累起的数千票之中,是河床下会发光的沙砾。

休赛期临近结束的时候,全明星周末的投票也截止了,24位人气最高的职业大神被张榜公布出来,叶秋与韩文清以遥遥领先的优势稳坐第一第二,张佳乐与孙哲平也凭着繁花血景人气急涨,毫无悬念地杀进了前十。
场地最终选在了二连冠的嘉世战队所在的H市,两人在临行前接到回函,得知被主办方抽中了参加新人挑战赛,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明年的名次肯定会更高的,等我们拿下冠军!”张佳乐在百花的元旦年会上豪情万丈地拍着胸口保证,朝队友们举起斟满可乐的杯子,“打倒叶秋!”
他们将乘坐明天的飞机赶往H市,参加这一年一度的热闹庆典,不过这会儿还能借着余兴在自家地盘说说大话,吹吹牛皮。
十几个玻璃杯碰到一起,男孩子们中气十足地齐声叫嚷:“打倒叶秋!!干!”

足以被记入荣耀联盟发展史册的第一届全明星周末,即将拉来帷幕。

61

1月2号,第一届全明星周末在H市如期举办,嘉世体育馆座无虚席。以当时的年景,高端的全息投影尚未普及,悬在场地前方的是一袭巨大的白色屏幕。职业选手们列队坐在选手席间,有种学生时代开运动会的新奇感,背后是密密麻麻的海潮般的观众,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声汇聚成洋流。
干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孙哲平都快窝在座位里睡着了,顶灯终于暗了下来,震耳欲聋的激昂音乐震得空气微微颤抖。忽然闪出图像的巨大荧屏点亮了每个人的双眼,观众们纷纷起立,声嘶力竭地跟着跳动的数字一起呐喊倒数。
联盟史上第一届全明星周末,开启了片头皆是大制作的传统。这年的主题是三强争霸与列国纷争。扫地焚香、大漠孤烟与一叶之秋的身形逐一显现,霸气冲天地朝观众们展示着自己的银武与漂亮到无可复制的精妙操作。创世一代,三位元老级封神角色在滚滚烟尘中相战甚酣,绚烂的技能目不暇接,耳畔满是短兵相接的铮鸣。战至高潮时,地图忽而撕裂开来,更多战队的年轻王牌踏上沙场,三人混战转瞬变成多人乱战——那是入选了本次全明星的另外21位角色。镜头每抓到一帧颇具代表性的打法便会定格,切入角色与操作者的帅气摆拍与基本情报。
蓝雨战队,方世镜,索克萨尔。
微草战队,王杰希,王不留行。
轮回战队,张益玮,一枪穿云……
繁花血景光影乍现时,百花选手席的后方传来一阵欢呼,张佳乐激动地掐住了身旁孙哲平的胳膊。
百花战队,孙哲平、张佳乐,落花狼藉、百花缭乱。
只有这对拆不开的搭档是角色与操作者成对出现的,接连给了相邻的两帧供他们并肩。

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已经有不少选手离开了座位开始到处流窜。东道主家的队长不肯抛头露面,23人到齐唯独缺了叶秋也太不给嘉世面子,干脆跳过了全员亮相的环节,直接进入新人挑战赛。

百花的牧师掏出一大袋零食四下瓜分,张佳乐刚掠走一包薯片,瞅了眼台上,又拿胳膊肘捅起了孙哲平:“哎!快看快看,是老林!”
新人挑战赛首个登场的选手他俩都不陌生——呼啸战队二年级生林敬言。大家同年出道,都在第二赛季的选手群里,林敬言和张佳乐分别是群主与副群主,经常聊些八卦、分享个视频,私底下关系还挺熟络。
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礼貌地接过话筒:“叶秋前辈,请赐教。”

叶修丝毫不理会观众席上的掌声与喧哗,悄无声息地潜进了专门为他准备的全封闭比赛席,调侃了几句新人后,两方角色在场地上刷新了出来。
唐三打与一叶之秋迅速接触、开打,战局进行得中规中矩,三五分钟后便以叶修的获胜告终。

林敬言淡然恳切地感谢了一下前辈的指导,回呼啸选手席打了声招呼,转身向百花的地盘走来。
“嘿,感觉怎么样!?”张佳乐探出上半身热切询问。早在来H市前,他们就交流过挑战赛上该如何对付叶秋。
“和平时比赛时碰到时差不多,挺棘手的。”林敬言无奈地笑笑。虽说全明星周末是玩闹性质的嘉年华,叶秋的垃圾话也比平时奔放欢脱得多,可真刀真枪PK起来,丝毫没有放水的迹象。
张佳乐比出大拇指自信满满:“别在意,待会儿我帮你炸他个满身开花。”
“大言不惭。”靠在椅背上的孙哲平冷不丁地插嘴。
“怎么说话呢?看老子把一叶之秋的首杀拿下来给你瞧瞧。”
张佳乐踹了他的小腿一脚,他则忍俊不禁地拍了一巴掌搭档的肩膀还手。
“打不赢也不要紧,还有我呢。”

三人吵吵闹闹的时候,第二位上场的三零一度的核心选手杨聪已经和叶秋战到了中途。风景杀正在乒乒乓乓地和一叶之秋打近身战,强硬得不像个刺客,反而像个剑客。只是对上联盟第一人,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众人叹惋着目送一叶之秋毫不留情地用密集的连击快打带走了残血的第一刺客。
还没等叶修离开操作席,主持人已经请上了第三位挑战者:“微草战队的新秀选手,王杰希!”
屏幕上映出了左眼明显比右眼大上一些的少年的面部特写,这位今年最受瞩目的新人平静淡定地接过话筒,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我想挑战的对手是嘉世战队的叶秋前辈。常规赛时微草输给了嘉世,一直期望能再次与他交手。”
这回两人都使出了全力,全程不见文字交流,只有连绵不断的技能满空疾速飞舞,灭绝星辰划出了匪夷所思的轨迹,被漆黑的战矛稳扎稳打地逐一化解,完全是最魔幻打法与最朴实打法之间的巅峰碰撞。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跟着每一次的局势逆转心惊肉跳。
“我擦擦擦就差一点点!差一点就能爆掉叶秋了!这个新人前途无量啊!”
看着王不留行最终还是抱憾倒在了却邪矛下,一叶之秋也仅剩下薄薄一层血皮,替他加了好半天油的张佳乐忍不住捶胸顿足。
孙哲平白了他一眼:“替别人瞎可惜什么,将来都是对手。”
从操作间里伸出了一只右手,和王杰希简单地交握了一下,似乎想用这种方式表达对他的赞赏。
全场沸腾了!而叶修的懒散腔调彻底浇灭了这一刻的激动人心:“不就是个全明星么?放轻松放轻松,打这么认真干什么。”

第四位登台的是轮回战队的某位名不见经传的一年级新人,挑战的对象仍是叶秋。刚从操作间溜走的叶修又被抓了回去,耍赖似地喊了一通:“不是吧?又是我?你们是不是商量好的?合伙折腾我呢?”
新人豪气干云地刷入角色,却只在翻飞的战矛与炫纹之下坚持了一分半钟。

“怎么跟欺负人似的,你们这群主办方啊,真是冷酷、残忍、毫不留情。要不然我还是换个角色?你们这儿提供账号卡的对吧,快随便给我个什么玩意,不是战斗法师也行。”
叶修在操作室里嚷嚷着,好像已经默认了自己的被挑战之旅仍未结束。立刻有工作人员带着账号卡钻进了他的操作室。沉默了片刻后,传出了痛心疾首的声音:
“要牧师以外的。”

叶修那边还在闹腾,下一个上场的皇风新人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等主持人发问便朗声自告奋勇道:“我想和叶秋前辈切磋切磋。”
新人走进了操作间,两位选手刷出角色,全场哗然。竟然是一位皇风出身的战斗法师,对战叶秋操作的驱魔师。看到这一幕,皇风的粉丝出离愤怒,纷纷从座位站起来狂嘘抗议。皇风可是以驱魔师为尊的,荣耀史上最杰出的驱魔师选手就出自他们队,派个战斗法师新秀去挑战叶秋当然是为了致敬一叶之秋。叶秋个战斗法师选手,居然要在皇风面前玩驱魔师,这不是找事挑衅么?
叶秋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迎着嘘声得瑟得更开心了:“对不住了老贾,今天也让你看看,神级的驱魔师是怎么个玩法。”

哪怕皇风新人很熟悉驱魔师,却没有谁比叶修更了解战斗法师,两人之间的经验意识操作水平的差距更是没那么容易靠角色的成色来弥补。这一局,叶修用着不太熟悉的角色与完全陌生的账号卡也轻轻松松地赢了下来。

开场后已经被五个新人轮流刷了一遍的大BOSS实在有些不耐烦了,口吻愈发嚣张:
“我看出来了,你们就是不打算让我喘口气。接下来还有谁啊,别磨磨蹭蹭的,要上一起上,节省时间。”

百花战队的选手席上,张佳乐和孙哲平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精神抖擞,蓄势待发。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讲不讲规矩!以多打少,不要脸!一个一个来!!”
叶修在热烈的掌声与哄笑声中面不改色地迅速改口。

62

张佳乐蹦蹦跳跳跑上台,不等主持人发话先一把夺过话筒,食指直指叶修所在的操作室:“嘉世战队的叶秋前辈,来战!!”

常规赛赛程刚刚过半,就已经有不少人在猜测今年的冠军归属了,狂扫联盟的百花与稳若磐石的嘉世,始终是最被看好的两支队伍。主办方将双花二人放到最后挑战叶秋做压轴戏,果然掀起了一阵高潮。
敢在嘉世主场大放厥词,自然收获了不少嘘声,可他却甘之如饴满脸闪闪发光的期待。
主持人循循善诱:“佳乐这次挑战叶秋的原因是?”
“上次对上嘉世时没打尽兴,今天接着来。”
“可常规赛时不是你们赢了么?”
张佳乐的笑容里带着几分调皮少年常有的坏心眼:“团队赛没能亲手战胜叶秋前辈,所以想和他做个了断。”

百花缭乱与一叶之秋的角色登出。张佳乐顺手在公共频道里刷了一句:“不是小号啊?一叶之秋今天的首杀归我了。”
“注意素质注意素质,有这么跟前辈说话的吗?”
两人打字聊天时谁也没闲着,角色还未接触,百花光影已从百花缭乱的周身放射出来,火花炸开一条白光璀璨的路,直袭一叶之秋。一叶之秋翻滚闪避,光影瞬间四下爆裂,将二人身影淹没其间。
“张佳乐发起了猛烈的攻势!虽然在双花组合中担当掩护角色,但百花缭乱的进攻方式非常霸道,短时间高输出的打法一开局就为一叶之秋制造了麻烦。”主持人血脉贲张,努力想从成片闪耀的光芒中看清两位角色的状况,“让我们来看看叶秋会如何应对!一叶之秋,正在,挥舞着战矛劈飞子弹?”
百花式光影虽然能搞出元素法师范围攻击般的视觉效果,却没有实际杀伤力,真正有杀伤力的则是藏在光影中极难闪避的手雷与子弹。一叶之秋临危不乱地站在花哨的光影之中,一边走位一边闪避,有些普通攻击硬生生地吃下,而效果类的子弹与手雷则有选择性地用矛斩落,有几枚几乎擦面而过,手速判断反应力统统高到变态。
张佳乐也在百花光影的完美掩护下一刻不停地加紧了攻击进程,卯足劲把手速提上巅峰,换弹夹的声音清脆如机关枪响。

“天女散花,弹药专家的天女散花打法!呃,斗神被压制得有点辛苦啊……”
子弹与手雷如暴雨冰雹般穿破光影织成的幕帘,一叶之秋终于不再游刃有余,被爆开的手雷掀得身形直晃,不停重复着受身翻滚与迂回走位来躲避攻击,看起来竟有几分狼狈。
开场近三分钟,百花缭乱依旧满血。张佳乐洋洋得意道:“怕了吧!”
“还真怕了。我怕你话说太满输了会哭。”叶修答得依旧胸有成竹,好像此刻是自己占据上风一般。

百花式光影需要经过精密计算,才能产生无死角的障眼效果,又具有实效性,需要靠极强的专注力维持,过分追求输出效率时,对光影的控制极易失控。
叶修从一开始专注敲掉的就不仅是对自己不利的效果类子弹,同时也在通过走位引导着张佳乐的攻势,从而潜移默化地改变全场的光影走向。
叶修在频道里发了个叼烟坏笑的表情。镜头再度切向一叶之秋的视角时,满屏白光已经散成了有处极浓有处微淡的雾气,透过薄纱般的屏障,能看到视野中身形一闪而过。
仅剩半血的一叶之秋冲出,目标锁定,起手怒龙穿心。张佳乐在进攻中途只见一柄漆黑战矛迎面杀出,忙将火力线拉近。一叶之秋伴随着爆裂的火花直冲至面前,他忙受身闪躲,叶修仿佛预判到了一般骤然技能,圆舞棍朝百花缭乱闪避的方向直捅而来。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两秒之间。

战斗法师冲破百花式光影,贴近了弹药专家的身,换作普通对手,百花缭乱还有反击拉回局面的余地,可他今天对上了斗神一叶之秋,身为荣耀第一人的叶修又岂会放过大好良机。
近身之后,又成了手速与意识的直接对抗,只见一叶之秋战矛翻飞炫纹乱舞,而百花缭乱闪避出片片残影,时不时摸出手雷炸得满地开花,场面目不暇接。可近战毕竟对枪系角色不利,一叶之秋黏紧了百花缭乱丝毫不肯放松,张佳乐虽然不服输地负隅顽抗了很久,使尽浑身解数,可最后还是颇为遗憾地败下阵来。

张佳乐对着主持人讲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官话,叶修的操作间忽然打开了一条门缝,伸出半条胳膊做了个招呼他过来的姿势,全场哗然。
张佳乐气势汹汹地走近,捏紧了叶修伸出的右手。与其说是赛后握手,更像要和他扳手腕。
“后悔了吧?”叶修的腔调依然慵懒。
张佳乐对着里面的人呲牙咧嘴:“后悔个毛!”
“其实你那点伎俩我早研究透了,给我个弹药专家号,我也能打得出来一模一样的。”
张佳乐用余光瞥了眼身后,凑近门缝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反击:“呸呸呸,上次常规赛还不是被我炸得找不着北……”
“知道我为什么团赛时搞不定你么?”
“为什么?”
张佳乐皱眉,没理解他想表达什么。
能破解百花式光影的选手,当下并不多见,而早就摸透这套理论的叶修比任何人都清楚,并不是百花式打法无解,而是每次细心捕捉到张佳乐的破绽时,都有人防护在最关键的位置,每次想上前攻破百花式的缺口,劈头看到的总是一把赤红的重剑。
繁花与血景合在一起才是不动如山的坚固要塞。只有站在对手的位置,才知道那是套多么天衣无缝的配合。
“不告诉你。”
只能从他的视角看到的叶修,对他扬起唇角谐谑地眨了眨眼睛。

张佳乐一个“靠”字卡在喉咙眼里没能吐出,孙哲平已经急不可耐地登上了台,经过张佳乐身旁时,无比自然地举起右手。
张佳乐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朝他掌心狠狠拍了过去:“帮我报仇。”
“好。”孙哲平答应得干脆利落,搓了下双手,往被拍得火辣辣的右拳掌心里吹了口气,“叶秋,来战。”

最后一场果然是最精彩的压轴对决,刚一开场,两位强攻手没有任何战术走位,直接正面缠斗在一起难舍难分,每一击都铿锵有力地迸射出火花,场面近乎白热化。
“还是和你打着爽啊,对着砍就行了。”
战矛与重剑撞在一起发出巨响,两位角色都被震得不禁后退两步。孙哲平没理会叶修的寒暄,大剑在手中抡如风车,继续用澎湃的强悍进攻回应。

每分每秒都刺激非常的对决持续了将近十分钟才分出胜负,简直是令观众心力衰竭的节奏。孙哲平还是没能替新人们力挽狂澜,惜败给实力正值巅峰时期的荣耀第一人。面对这么一群怪物级新人,叶修居然保住了七连胜的彪悍成绩,观众们集体愣住了几秒,才渐渐从这场PK中回过神来,群情高涨地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

孙哲平压根没理会主持人,在响彻全场的喧嚣声中径直走到叶修门前,主动要和他握手。
叶修的手心异常滚烫,连续激战七场,就算是神都会觉得疲劳。
“你的节奏感还得练啊。”叶修拍了拍他的手背,摆出谆谆教诲的脸孔。
“就差一点。”
“还不是输了。”
“又不是没赢过。”
“两个人一起上的不算。”
“嘿。”
孙哲平丝毫没露出怨愤之色,反倒像听到了隐晦的夸奖似地微笑了起来。

63

全明星周末的第一天圆满结束,职业选手们纷纷挤在退场通道里三五成群,向尊敬的前辈礼貌问候,或是和关系好的朋友扎堆聊天,热闹和平。
几个新人挑战赛上被叶秋挫败的家伙退场后立刻聚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讨论起与斗神交手时的心得感悟,简直像场跨队的复盘,可惜正经气氛没维持多久,便从自我反省变成了对叶秋的吐槽大会。
“叶秋长得也不差啊,干嘛死活不肯露面。神神秘秘的,网上还有人猜他是毁过容或者男扮女装呢?”
张佳乐指着全明星宣传册上属于叶秋那页的一团黑影,对着林敬言笑得东摇西晃。而林敬言的目光径直越过他的肩膀,略带苦笑地目送着他背后的人猫着腰无声走近。
“我这是低调。真人不露相,海水不可斗量,看你那打法就知道你不懂。”叶修叼着烟贴到张佳乐身后悄悄地说,不出所料地收获到了一个猛回头,外加撞鬼似的受惊表情。
拉足了仇恨的对象忽然现身,简直像水滴进油锅般激起了一阵连环爆炸,向来不在乎前后辈关系的张佳乐首当其冲,却又被叶修撩得疵哇乱叫。嘉世的其他队友就站在不远处,眼看两个人要拌起嘴,吴雪峰悠闲地插进来打了个圆场。
“几位没在元旦假期来过H市吧,晚上要不要去X湖边逛逛,这三天H街上有夜市呢,附近还在办烟花节……”
张佳乐一听到夜市和烟花就来了精神,放开叶修直勾勾地瞪向孙哲平:“去不去?”
“走。”孙哲平答得不假思索。

两人和经理打了声招呼,回宾馆换了套便于伪装的私服,查好路程便悄悄出发了。嘉世场馆与X湖距离不近,又正值全明星散场时间,人潮涌动,好不容易才打上车,确认了司机对荣耀毫无概念,才敢摘掉墨镜和帽子稍微喘口气。
元旦时节,夜夜都像不眠之夜,H市的大街小巷车水马龙,冬日的光秃树木上缠满了蓝色的小彩灯,车子驶上复兴大桥,江面满是流动的光。张佳乐打开一条窗缝好奇地向外看去,江风把头发吹得糊了一脸,可出租车没开到目的地就把两人放了下来。因为夜市与烟花节车流量太大的缘故,从鼓楼开始交通管制,想去湖边只能步行前往。

反正两人也没什么急事,笑笑闹闹着下了车,沿路扫荡着小吃摊,跟着手机导航的指引朝H街的方向散步。那是条颇有宋时古雅之风的现代化商业街,民间艺人们吹拉弹唱各展绝活,到处挂满了充满地方特色的新奇小玩意,连绵的灯笼把墨蓝的天空照得透出一层淡薄的金红色。烟花正在街道尽头的广场上烈烈燃放,可以隐约看到远方飘飘悠悠地升起了一朵又一朵色彩斑斓的烟花,被低矮的屋顶裁得残缺不全,爆破声在鼎沸人声中频繁惊响。
街上满是行人,挨挨挤挤前胸贴后背,组成黑压压的粘稠浪潮,向烟花炸开的方向缓慢流动。孙哲平的步子很大,目不斜视地走在前面,而张佳乐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一刻不停地东张西望,不一会儿就被丢在了后头。孙哲平闷着头走出老远,才发现刚才还老实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又不知什么时候跑没影了,忍不住一阵焦躁。逆行着撞破人群折回去找,发现张佳乐正站在一家热气腾腾的小吃铺前给自己打手机。
他松了口气,同时又蹿上了无名火,冲他背后揪住猛地围巾往后一扯。张佳乐“呀”地叫出了声,跟着一阵踉跄。可扭头看到是孙哲平,正要发火的表情又瞬间融化成了一个安心的微笑。

半分钟后从小吃铺里走出来时,张佳乐用冻僵的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定胜糕眉飞色舞。
“看见这个点心名字很吉利就想买了,H市选手是不是吃这玩意拿下二连胜的啊。”他斜眼瞥向身旁的孙哲平,发现孙哲平也在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于是把手里的糯米点心递向他的唇边:“想吃?”
递出食物的少年笑容像是洒了糖霜,手中的定胜糕也散发出淡淡的桂花香气,他不假思索地张口就咬,不料却扑了个空。对方在他即将咬到的瞬间猛地撤回了手,恶作剧得逞似地哈哈大笑。
张佳乐笑得有点气短,刚想嘲弄两句你刚才的表情好像小狗啊,孙哲平忽然钳住他的手腕,用无可违抗的力度将手拖回自己嘴边,挑衅似地咬掉一大口他手里的东西,直勾勾地看进了他的眼睛。
他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了,冷风吹得鼻头发红,嫌弃地看了一眼手中被咬掉一大半的定胜糕,索性往孙哲平手里一拍:“你吃吧。”
孙哲平从善如流,把剩下的点心全部塞进了嘴里,和张佳乐一起继续跟着大队人马往烟花炸开的方向前进。
“什么味的?好吃吗?”张佳乐似乎还在为到口的点心飞了而耿耿于怀。
“豆沙。”孙哲平皱皱眉,露出了并不是特别好吃的表情,“甜的倒牙。”

为了防止身边的人再自由散漫地跑没影,他一言不发地垂下左手,扣在了张佳乐的右腕上。
张佳乐的眉头轻微抽动了一下,扭头看了看他的侧脸,又视线飘忽地往他身边靠近了几分。
皮肤接触到的地方渐渐泛起暖意,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小街不长,两人却一同逛得很慢,好像它长得没有尽头似的。张佳乐在一个砸沙包的小摊前驻足,百花缭乱地投了一通,离开时得到了一顶造型很滑稽的帽子,随手扣在了孙哲平的脑袋上。又跑去围观了吹玻璃、剪纸与葫芦雕刻的表演,买了两条陶瓷做的护身符,分别刻着好运与平安。
两人逛得忘了时间,直到作为背景音效的烟花炸开声渐渐息止,大批人群开始逆行,才幡然想起本以为会放到很晚的烟花大会,居然被这样生生地错过了
张佳乐哀声叹气捶胸顿足,孙哲平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回K市我们自己买点去放。”
“还不如找个网吧呢,我这就能用百花缭乱放给你看——”张佳乐把手插进大衣口袋,正要掏账号卡,可忽然瞥见了什么浑身一震,左手勾住孙哲平胳膊,右手忙指向某个方位。
“孙哲平!”他努力压抑着激动的声线,“你快看那儿!!”

孙哲平顺着张佳乐的食指望了过去,不远处的阑珊彩灯下,有个茶橙色长发的少女在弯腰挑拣着小摊上的陶瓷首饰,稚气未脱的面孔清丽脱俗,不少男性从旁边经过都刻意放慢了脚步。
他不自觉地颦眉:“长得是挺漂亮。”
张佳乐不满地扯了一下他的手肘:“谁让你看妹子了!我让你看看旁边那人是不是叶秋??”

少女总算挑满意了,递出十元纸币,拎起一条树叶形状的钥匙扣笑嘻嘻地朝站在一旁抽着烟等了好久的男人显摆着,塞进手包里开心地往孙哲平和张佳乐的方向走来。略显疲态的男人也弹了弹烟灰,无奈轻笑着跟上。

“叶秋,真的是叶秋……我靠叶秋居然带着一个大美女在逛街?太丧失了。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那什么上。”张佳乐把孙哲平的胳膊抱得更紧了,咬牙切齿,一脸八卦。
“兄妹吧……”孙哲平抬了抬眼皮,没见面前二人有什么暧昧的肢体与眼神交流,更像是清爽稔熟的亲情关系。
“基因也差太远了,为什么虚胖又讨人嫌的哥能有一个这么如花似玉的妹妹?”
张佳乐不解地继续跟孙哲平喋喋不休,却没察觉到少女的目光朝两人飘了过来,讶异了一瞬,赶忙扯了扯身旁男人的袖口,以手掩嘴悄悄说了些什么。

叶修也跟着愣了一下,随即坏心眼地笑了,径直走到已经不知不觉摘了墨镜,搞散了伪装用的围巾的两人面前,懒散开腔:“呦,这不是……”视线落到张佳乐依旧抱住不放的孙哲平的右臂上,他又立马改了口,“靠,两个大男人,在大街上搂搂抱抱成什么体统,害不害臊,有没有公众人物的自觉!”
张佳乐刚想顶两句嘴,这才察觉到自己现在是什么姿势,赶紧把孙哲平的胳膊扔了出去,好像抱着的是块烙铁。

64

当年电竞还没普及到路人皆知的程度,可两人好歹是公众人物,当街被熟人拆穿,多少有些风险。叶修身旁的女孩颇有眼色,立刻说附近有家甜品店不错,要拉他们仨进去坐会儿。四人在店里找了块隐蔽的角落,孙哲平和张佳乐才肯摘下了早已没有任何伪装效果的围巾与帽子,喘了口气。
每到这种时候就特羡慕叶秋,从不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所以百无禁忌,丝毫没有名人的烦恼。

“你们也打算去看烟花大会啊,没赶上真是太可惜了,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张佳乐点了杯西瓜汁,刚一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就开始寒暄。另外两位不好甜口的都要了最普通的柠檬红茶,只剩下唯一的少女仍埋头在芒果千层塔与杨枝甘露间做着痛苦抉择。店内禁烟,着实让叶修苦不堪言,只好把牙签叼在嘴里做做样子。
“什么没赶上?我们是刚看完回来,一周前就在卖预售票了。你俩该不会是等开场了才来的吧?不知道H市是旅游城市一到放假就热闹得很吗,哪儿还挤得进去啊……”
叶修歪起唇角笑笑,冲自曝软肋的张佳乐把今晚的烟花有多时髦好看规模庞大形容得天花乱坠。
眼看张佳乐又开始磨牙,孙哲平扯了把他的袖子,朝斜对面的少女转火。
“你旁边这位是……?”
没等他问完,女孩先站起身来做了个自我介绍,言笑晏晏地冲孙哲平伸出手:“百花战队的孙哲平前辈与张佳乐前辈好,我叫苏沐橙,是嘉世训练营的二年级生。”
“原来是拐带训练营的小师妹出来玩啊!看不出你们嘉世还有这么标致的选手,前途无量。”张佳乐拍手称快:“我就说你这么没下限的人,怎么可能找得着妹子。”语毕忙抓过少女递出的纤纤玉手摇了摇,视线却一直没离开叶修,“看看人家多有礼貌,多识大体。明明是同一个战队出来的,怎么气质就差这么多。”
“在尊敬前辈的方面,你俩是该学着点儿人家。”叶修倚老卖老地抬起下巴,拾取了节奏同调的两对白眼。

张佳乐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对面的女孩,未施粉黛依旧360度无死角,落落大方毫无忸怩之态。十几二十岁的男孩子,正处在不安分的年纪,看到美女不起哄调戏套近乎简直辜负了青春年少。
张佳乐危襟正坐打起了十万分精神:“美女练什么职业的?”
“枪炮师。”苏沐橙磕着小盘里的瓜子答得轻松。
“和我一样是枪手系啊!我就知道,看,我们玩枪系的都是天生丽质。”他顺手撩了下刘海,想摆出一个英俊潇洒的造型,丝毫没察觉到旁边的孙哲平露出一副不稀罕搭理他的无语表情,把少女逗得一阵忍俊不禁。

“诶,你ID叫什么名字啊?”丝毫没察觉到被战友嫌弃的少年仍在继续。
“沐雨橙风。”
“沐雨橙风……很诗意啊。有机会线下切磋几局,留个手机号呗。”
张佳乐展开了最老土的搭讪大法,掏出手机直奔主题,痛痛快快交换了号码后,苏沐橙捻着发梢莞尔一笑:“切磋就不必了吧,反正下半年就能在赛场上碰到,免得事先被争冠对手看透了打法啊。”
不但回绝得不留余地,还顺手捧了捧两位前辈,几乎挑不出可以反驳的地方。
张佳乐厚着脸皮不依不饶:“美女别担心,我对漂亮的女孩子会手下留情的,再说输给大神又不丢人。”
“低阶垃圾话,别理。他是在觊觎你的美貌。”叶修懒洋洋地插了句嘴,顺利拉走了全部仇恨值。
“靠靠靠,谁觊觎她的美貌了,别把人想得都跟老魏一样没下限。再说我们百花又不是没有妹子。”
“那他是在妒忌你的美貌。”
“我妒忌她干嘛?”张佳乐愣愣地问了一句,忽然记起起自己有关枪系选手的某句自恋发言,一阵害臊地气结,“我靠叶秋你要点脸。”

第五赛季未来的联盟第一帅哥周泽楷打响了出道第一枪时,张佳乐又一次得意洋洋地冲孙哲平得瑟了“我就说过我们玩枪系的都是天生丽质吧”,不过那已经两年以后的后话了。

杯中的饮料很快消耗了大半,孙哲平直接忽略了张佳乐与叶秋的没营养斗嘴,把自己更关心的话题抛向了苏沐橙:“已经确定要出道了?实力不错哈?”
“那是那是,被荣耀第一人和押枪祖师爷一手带大的,能不厉害吗?明年可得当心点你俩的最佳组合了。”叶修拍着胸脯打起包票,苏沐橙也笑嘻嘻地和他一唱一和:“名师出高徒!”
张佳乐一个滚字卡在喉咙里差点脱口,又对着美女拼命咽了回去:“先当心点儿你们今年的冠军好吗?!”
“下赛季从训练营直升的好手还挺多。”孙哲平自言自语地掰起手指,“蓝雨的那个剑客小子快到年龄了,还有个玩术士的,在神之领域抢过咱们的BOSS。”
“还有个弹药专家!”张佳乐对同职业选手记得更深,“不过好像没什么干劲,比起我来还是差点……”
“霸气雄图有个小牧师,战术思路挺有意思,下次碰见你们留个心眼。老郭那边也培养好继承人了……”
叶修喝光了最后一口红茶,用吸管戳刺着杯底的柠檬片。
“明明好像是昨天才跟嘉世签的合同,一眨眼就成老前辈了啊。”

连身边的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他无意识地瞥向身边的少女,苏沐橙也拖腮回望着他,满脸深以为然的默契,像是在无声交流着只有两人才懂的秘密。
察觉到气氛有点凝滞,叶修又转头撩拨起了张佳乐:“还不赶紧叫声前辈,尊敬一点。”
“滚你丫的。”张佳乐这次没能憋住,口无遮拦地骂道。

四个人聊了会儿在神之领域开荒时遇到的各大公会名不见经传的少年英才,交换了不少新鲜情报,一直闲扯到店家快要打烊才意犹未尽地走出门,黯色的天幕不知何时飘起了零星的细碎雪霰,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去了不少,空荡的街道上有种狂欢散场后的凄清寂寥。
“出租还真少啊……”张佳乐重新把围巾系好,怕冷地缩起脖子,站在路旁望眼欲穿了好一阵子,都没能盼来一辆空出租车。
“交通管制啊,这么晚回去,能不能打到车还真挺悬的。”叶修耸肩,吐出一大片滚烫的烟,在森冷的空气里凝结成氤氲白雾。
“要说打不到车,你俩也一样啊。”张佳乐对他投去同病相怜的目光,叶修则淡定地走向了路旁的自行车租赁处。
“哎,外地人就是……太不了解我们大H市了。”
叶修与苏沐橙不约而同地从口袋与手包中掏出市民卡,各自刷了一辆红彤彤的公共自行车,无比熟练地跨坐上去。
“你俩可别走丢了!”叶修蹬起车子前故意朝两人喊了一嗓子。苏沐橙摆了摆手,露出平面广告模特般完美的微笑,说着“前辈再见”尾随叶修扬长而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非机动车道的尽头。

“诶嘿。”孙哲平不由感慨万千,同时听见张佳乐从牙缝里恨恨地挤出了一个“靠”。
他伸手把张佳乐的兜帽扣在他头上,望向叶秋与苏沐橙离去的方向,问:“先走着?”
张佳乐的睫毛上挂着一朵雪花,迅速融化成一小滴水。
他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们沿着路灯标记出的路线,顶着呼啸的北风,抱着靠近大路总能打到车的期望,朝复兴大桥的方向一路步行。张佳乐把双臂摇成风车,大声招呼了好半天,愣是没有一辆出租停下,气得他直跳脚。
没打上车之前,只能凑合着并肩继续往前走着,好在雪一直没有下大的迹象,湿冷的江风吹红了两人的脸颊与鼻头。
张佳乐出门出得太急,忘记戴手套,时不时把手放到嘴边呵气,来回揉搓。循环往复了好几次后,孙哲平在意地挑起了眉:“冷?”
“还凑合,就是怕起冻疮影响操作手感。”
明天才是全明星周末的第二天,他们还要参加一个二人三足的观众互动节目,虽说没有正规比赛那么紧张,保持状态还是很重要的。
孙哲平简单地“哦”了一声,不假思索地摘下左手的皮手套扔了过去:“先戴着这个。”
充满旧皮革味的黑色手套直接砸在了张佳乐脸上,他从善如流地接过,套上了自己的左手,内层是软软的桃皮绒,早已被主人捂得温热。
指关节的僵硬感立刻得到了缓解,血液重新开始流动,他开心地拿右肘捅了一下孙哲平的胳膊,来代替一声不必说出口的道谢,孙哲平却用还带余温的左手抓住了他冰凉的右手掌心,像揣钱包一样随手揣进了自己暖烘烘的羽绒服口袋里。
张佳乐像只被戳到死穴的猫一样不再闹腾了,体内激荡起了一股摧枯拉朽的暖流,被对方这么拖着走出了小半条街,才察觉到自己此刻的表情肯定特别傻,抽搐着僵硬的嘴角,环顾了一下人迹寥寥的人行道。
“要是再被熟人撞见,这脸可得丢光了。”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着,冻僵的手却贪恋着孙哲平口袋里的温度,迟迟不肯拔出来。
孙哲平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回答:“你的脸没手重要。”
他没听清张佳乐小声骂了句什么,只感觉到兜里揣着的那只不属于自己的右手,隔着厚厚的毛衣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腰。

眼看都快到夜里十一点了,两位打不到车的倒霉电竞选手还在夜路上徘徊着,张佳乐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掏出一看,居然是刚认识不久的苏沐橙打来的。
少女的声音依旧清甜可人:“我让叶秋接啊!”没等张佳乐反应过来,电话那头已经换成了熟悉的男声:“你们到哪儿了?”
张佳乐抬起头,报出了一个标志性建筑的名称。叶修咂咂嘴,表示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就你那破幸运值,还想在半夜的H市打到车么……我让沐橙帮你们叫辆,站在那附近别瞎走。你俩要是丢了,明天估计要上头条——‘繁花血景走失街头’。”
刚回到嘉世俱乐部的叶修挂掉了手中的女式手机,立刻转交给身旁的姑娘,让她打起叫车电话。而张佳乐把脑门撞向了最近的路灯灯柱。

实在打不到车,就手机上网搜叫车电话啊,这么简单的办法两个人居然都没想到,跟白痴一样走了半宿。
迎上孙哲平的问询目光,他才有气无力地答道:“叶秋让我俩别走了,等他叫辆车来。”
孙哲平点了点头,忽然感慨着露出了一丝笑意。

笑屁啊!也不知道是真没想起来,还是早想起来了故意没说玩我呢。
总是能准确解读出孙哲平脑内的张佳乐,在心里暗搓搓地吐了句槽。

65

全明星周末第二天,完全是属于观众的嘉年华,互动游戏环节充满了供幸运儿与崇拜的选手亲密接触的机会。
第一场游戏二人三足赛跑,与中学运动会上的规矩没什么不同,除了不禁止使用技能,允许互相攻击,主要考验搭档双方的默契。发令枪响后,双花组合疾冲出去遥遥领先,甩开磕磕绊绊的普通观众们好大一截,原本商量好了谁超上来就干掉谁,都找不到开打的机会。
唯一给他们的冠军地位造成了威胁的,居然是主办方为了炒热气氛硬凑的一叶之秋与大漠孤烟这对冤家组合,互相在公共频道里猛刷着“老韩离我远点,我怕我会条件反射攻击你”“彼此彼此,你敢试试?”,却一边操纵斗神与拳皇节奏同调地往前冲刺,果然对手才是最了解你的人,死敌被迫合作起来,默契得天衣无缝令人发指。

百花缭乱在二人快追上时赶忙进行火力压制,多亏拳法家与战斗法师的攻击距离不如弹药专家,双花组合有惊无险地拿下了冠军。而叶修与韩文清眼见夺桂无望,也不负众望地喊着“我忍你很久了”在终点线前打成一团,光荣拿下倒数第一。

“要是这俩人在一个队,联盟指不定会成什么样。”
回想起大漠孤烟与一叶之秋气势汹汹绝尘而来的可怕场面,孙哲平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张佳乐妄想了一下叶秋与韩文清勾肩搭背哥俩好的模样,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不可能不可能,他俩性格合不来。”

第二场选在一个童趣盎然的公园场景里,是充满童年回忆的捉迷藏游戏,唐三打带领一部分观众到处躲藏,风景杀则带领另一半观众当鬼,负责把藏起来的角色找出来,而躲藏组也可以随意偷袭当鬼的一方。
杨聪虽是刺客选手中的新秀翘楚,个人风格却是刚烈而直接的,横冲直撞地将一多半观众踢出局后,却被猥琐流的林敬言躲在暗处偷袭得手。最后也演变成一场恶斗,在欢声笑语中闹腾腾地收场了。

第三天的全明星赛,才是这场嘉年华的重中之重。过场似的走秀集体亮相之后,大屏幕上公布出了24位选手的分组名单,百花与霸图都被分到了B组,对着嘉世所在的A组虎视眈眈地瞪了过去。
单人赛B组以1:2的成绩落后,擂台赛A组继续发力,二挑三再度夺回2分,战斗愈发白热化,B组想要翻盘,就必须拿下最后的团队赛。
A组的粉丝们群情激昂,仿佛已经胜券在握,可看到B组最终的团赛阵容后,欢呼声骤然降低了一半分贝。
张佳乐,孙哲平,韩文清,王杰希,方士谦……各个摩拳擦掌目露凶光,簇拥着B组领队韩文清上台的架势,跟黑社会老大出游似的。这样的阵容,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压迫力十足。
但沉默只持续了五秒不到,嘉世的铁粉们又信心十足地大声吆喝起来。
“我们有叶秋!怕个蛋!!!”

“百花缭乱第一个发起猛攻!与大漠孤烟一起,目标一叶之秋!大漠孤烟突然转移目标?哦!他被队友的百花式打法遮蔽了视线!落花狼藉冲上,好!漂亮!孙哲平完成了十二连击!伪连!双花组合毫无保留,打出了繁花血景的配合!!”
张佳乐刚一和叶秋交火,打法就已完全奔放,地图的核心地带被炸得白光涌动、一片模糊,距离屏幕较远的观众只能通过解说来理解场上究竟在发生什么。
“目前张佳乐正在掩护孙哲平强杀一叶之秋,能得手吗?让我们切入一叶之秋的主视角……叶秋在与孙哲平缠斗!看不见!视野被百花式遮蔽,什么都看不见——场上情况有变!百花缭乱遭到集火!看来A组已经抛弃了原来的战术思路,打算不顾一切拿下百花缭乱啊!有谁冲出来了——王不留行!王杰希打算一个人牵制B组三人?太华丽了!王杰希选手独创的魔术师打法!来得及吗?百花缭乱的血线在飞速下降,一叶之秋,一叶之秋那边也不容乐观!!”
场上的观众纷纷站起身,哑口无言地望着大屏幕,拳心捏了一把汗。
抛弃了正式比赛时赌上冠军的认真严谨、步步为营,每个人都像挣开枷锁的野兽般战得酣畅淋漓不顾一切。
“交给你们了!!!!!!”见百花缭乱血红,张佳乐豪迈地在公共频道呐喊着,要彻底燃尽剩余法力一般,把地图炸得遍地开花,连绵不绝的子弹朝一叶之秋的方向发疯倾泻。
“倒下了!难以置信!一叶之秋成了第一个被送出场的角色!!百花缭乱的血还剩5%,3%!百花缭乱倒下了!观众朋友们!开场三分钟,双方已经完成了一次交换!!”
百花缭乱直到最后一秒还扔了颗雷炸飞了距离最近的气冲云水,像英勇就义的烈士似地倒在了自己铺就的绚烂光影中,达成夙愿的张佳乐从选手席上跳了起来,振臂呐喊着:“爽!!!”
像是要回应他的号召,落花狼藉在公共频道里回了一句:“交给我吧!!”
孙哲平一直在百花光影中与叶修正面对决,此刻也只剩下36%的血量,百花缭乱一倒,集火弹药专家的技能不约而同地全部招呼在了狂剑士的身上。

于是落花狼藉成了第三个被送出局的角色,此时此刻,两队的第六人还在赶来的路上。
这场热闹十足、毫无章法的大乱斗,最终以韩文清带领的B组获胜。一叶之秋被击杀后,A组失去了核心的战术指导,而B组还有治疗之神方士谦能力挽狂澜地控制局面。

记者立刻向借着团赛胜利逆转局面的B组发起总攻,一大堆话筒录音笔瞬间包围了奠定了整场比赛基调的张佳乐。
“张佳乐选手,请问与叶秋兑子交换是B组主导的战术思路吗?”
张佳乐挑起半边眉毛沉思了片刻:“不,我只是单纯看他不爽。”
也有记者挤到了赛程中途才开始发力的微草的守护使者面前:“请问方士谦选手,您被称为治疗之神,为什么没有对同队的百花缭乱与落花狼藉进行有效的救助?”
方士谦对着镜头温和谦逊地摇了摇手:“张佳乐是一位出色的选手,百花式打法遮蔽视野与干扰瞄准的效果非常突出。”然后用自言自语的音量小声嘀咕,“对手看不见,队友也看不见……”

失利的A组那边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是向来最擅长和记者打游击战的叶秋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跑没影了,吴雪峰带着僵硬的微笑替他做起了代言。
“是我的责任,我没能撕裂开繁花血景的联系,给叶秋合适的反击机会,相当于一叶之秋一直在独自对抗双花两个人……”
“我试过了,救不了他的。”路过的方士谦同情地拍了拍吴雪峰的肩膀,“他就是个有稳定仇恨的MT,但咱们队可没有治疗。”
语毕还冲着镜头轻松笑着摇了摇头,一副胜败乃兵家常事的模样。

吴雪峰好不容易才颇有技巧地甩开了记者,闪进一间只有内部工作人员知道的男厕,穿着嘉世队服的小队长果然躲在这里抽烟。
即使是在距离观众席有一定距离的这里,也能听到鼎沸的喧嚣。叶修抬眼打量了一下老搭档的表情,就差不多猜出了对方想说些什么,露出了一个了然于心的轻笑。
“他们那招用不了太久的。在荣耀世界,没有任何一种打法能堪称‘无解’。”
经过这场全明星赛,繁花血景的人气继续水涨船高。百花战队的正副队长被热情澎湃的粉丝们堵在了台上,在经理的瞪视下无奈地开始与大家签名握手。
“又夸海口。”吴雪峰拍了拍这位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少年的背,老朋友间打趣的口吻。
“不信跟你赌十张账号卡。太用力了,而且刚出现时就过于完善,变化和成长的余地很小。因为完善,所以很棘手,因为不停重复,所以肯定能找到破解的法子。”
“那你倒是破破试试?”
“再多观察一阵……”叶修弹落了一截烟灰,在黑色大理石的洗水池畔跌落成寸寸余烬,笑道,“这赛季就破给你看。”
吴雪峰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叶修倒映在镜子里的侧脸,眼神里有种不言而喻的信任,停顿了一下才换了个更实际的话题:“先不说这个,陶老板说要请客吃饭,你也赶紧准备准备,先换身衣服……”

为期三天的全明星赛在一片混乱的欢闹中圆满落下帷幕。张佳乐与孙哲平历尽千辛万苦挤回选手休息室的时候,分别抱了一满怀的鲜花、礼物与粉丝信。
“我去!今天的粉丝也太吓人了,比十个大漠孤烟围攻过来还可怕。”张佳乐把收到的东西往化妆桌上随便一堆,立马瘫在转椅里懒得动弹……直到被熟悉的声音叫了起来。
“孙队,张副队。”来者是嘉世的副队长吴雪峰,挂着风度翩翩的年长者式笑容,身后还跟着几位战队的队长,星光云集。
“我们这些队伍的领头羊,好不容易聚齐一次,这回嘉世做东,想请大家吃个晚饭尝尝本地特色美食,联络联络感情。看看你们有没有空。”
“有空有空,你们那个西湖醋鱼,我惦记很久了。”
一听到有好吃的,张佳乐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抢在孙哲平前面接过了吴雪峰递来的印着酒店地址的名片。

66

陶轩订的酒店坐落于X湖畔,外表平凡无奇,内部装潢富丽堂皇得像某欧洲小国的宫殿。孙哲平与张佳乐七拐八拐才找到聚餐所在的豪华包间,24个职业战队,除去买了当晚机票赶着离开的,正副队长总共有七成到场,坐满了三桌。
嘉世的老板陶轩挺有有眼色,开餐前进行了一番正经简洁的致辞,恭贺全明星周末举办成功,然后便潇洒离席,把场地交给了选手们自娱自乐。久负盛名的杭帮菜上了满桌,大家渐渐放开肚皮也放松了神经,说着乱七八糟的垃圾话闹得不可开交,把饭桌搞得像抢野图BOSS的现场一样水深火热。
方世镜接了个电话便匆匆出门,回来时后面还跟着一个老牌队长们都很熟悉的家伙——蓝雨的元老级队长魏琛。刚退役半年的他跑来H市看全明星赛,在场馆外被蓝雨训练营的小朋友们逮了个正着,这两天一直在一起行动,非说要跟着方世镜来见见老朋友,凑个热闹。
老魏像领导人微服私访一样坦然招手,接下了大家的掌声与嘘声,把一瓶红酒一瓶白酒拍在桌上。

“老夫生不逢时,刚退役就让你们碰上这么有意思的事儿。要是老夫还在联盟,肯定要稳拿前三名的。”魏琛斟起满满两杯白酒,把其中一杯递给了身旁的方世镜,“干,今晚不醉不归!”
“还没醉就说胡话了。”有和他相熟的第一赛季选手嘘了起来:“才多大就开始倚老卖老!!”

眼看魏琛又斟满一杯递到了叶修面前,满脸不怀好意的怪笑,深知叶修酒量的吴雪峰连忙站起来打圆场:“大家都是职业选手,喝不了这么多。你也对大家的酒量有谱……”
“你找我拼酒,还不就跟我拿战斗法师随便揍个网游玩家似的,有意思么?赶紧找老韩单挑去,听说他们Q市人民都是把啤酒当成白水喝。”叶修淡定地试图劝魏琛转移目标。
旁边的郭明宇甚是豪爽,接过魏琛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老魏你这王八蛋,自己不用打比赛了就跑来祸害我们。”
“话可不能这样说,”魏琛灌下第三杯,面不改色地吹牛皮,“老夫还在打职业赛的时候,照样一口吸尽西江水,千杯不倒。”
跟他最熟的方世镜撕着叫花鸡毫不留情地痛揭伤疤:“所以才第一个退役。”

职业选手为了保持双手稳定,平时都恪守着滴酒不沾的清规戒律,可偶尔碰到这种应酬场合,还是有着随便对付几杯的能力。郭明宇两杯白酒下肚,好似被打开了闹腾开关,立马加入了敬酒起哄的行列。韩文清越喝脸色越黑,渐渐没人再敢擅闯他造出的低气压结界。林敬言浅尝辄止地干了三杯,便开始推诿说“不行了不行了已经醉了”。唯独叶修负隅顽抗、宁死不屈,一滴酒都不肯沾,拉足仇恨值,遭到了全场的劝酒围攻。
魏琛绕了两桌,终于敬到了张佳乐与孙哲平面前:“嘿,你们两个可不能不喝,这赛季风头很劲啊,怎么说也得罚两杯。”
“喝就喝呗!”张佳乐刚嘲笑完叶秋,自然不能露怯,拍桌而起,碰杯仰头,灌了一肚子火辣辣的白酒,连抹嘴的姿势都特别洒脱。
孙哲平不动声色地和魏琛碰了一杯。而张佳乐向来不忌惮这种比谁更逞能的场合,老是不安分地想强出头,被郭明宇敬完,又陪着张益玮喝起了红酒。可他却有点酒精不耐的反应,还没喝多少,脸就红得跟杯子里的葡萄酒似的。被叶修隔空嘲笑了还要跳着脚喊:“我才没醉!你滚蛋!敢不敢和我干一杯!”

眼看来尽主场之谊的吴雪峰也敬到了张佳乐面前,孙哲平抢先接下了递过来的酒杯:“这杯我替张副队长干了。”
张佳乐使劲扯他衣服,差点没被他按进面前的菜盘子里。
孙哲平喝起酒来干脆利落、豪情万丈,喉结一滚,杯中一滴不剩,眉头丝毫不皱,看架势简直像魏琛郭明宇那些身经百战派的。
隔壁桌传来一阵惊呼,叶修不知道被谁做了些什么,站起身一头栽向饭桌,被王杰希和韩文清架到沙发上去了。
在场选手们纷纷传起了斗神的震撼战绩:“一杯倒。”

放倒了联盟第一人,包厢里蔓延着一股放弃治疗的气氛。唯一的治疗选手也喝过了劲儿,靠在叶修身上睡得口水横流。
韩文清没人敢去招惹,最大的仇恨就落到了风头正劲的繁花血景身上,两个人被抓到台前,硬塞了满满一碗红酒:“最佳搭档,喝个拜把子酒!”
张佳乐笑着做起了驱赶手势,另一只手抓着孙哲平的前襟不放,嘴里还嘟囔着:“滚蛋,喝就喝,谁怕谁……”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有了些醉态,脸颊的红晕扩散到眼角,桃花眼里满是荡漾的水汽。学着武侠片里的结拜场景洒出三滴,把碗捧在面前大喊一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一口气灌下一半,把碗重重地推向孙哲平胸口。
费得着这么来劲吗?孙哲平盯着面前比平时还要容光焕发的人,胸腔里有股暖烘烘的东西恣情奔走,未饮先醉。

他嗯了一声,稍微转了转手里的碗,二话不说,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手指一松,瓷碗清脆落地,摔了个稀巴烂。
在“纯爷们”、“感情深,一口闷”的议论声中,吴雪峰身心俱疲地劝着:“用不着搞这么真啊,损坏餐具要照价赔……”偿字还没脱口,只见以铁血真汉子著称的孙哲平捏了捏眉心,踉跄两步,像块被推落的大石头似地轰然栽倒。
张佳乐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忽然觉得地转天旋,后脑勺重重砸在地上眼冒金星,浑身疼得像被卡车撞过。好不容易意识复原,想爬起来却无奈身上有千钧重担,耳畔还隐隐响起了鼾声。
“我靠!孙哲平你这个王八蛋!!”
被孙哲平撞倒并死死压在地上的受害者回过了神,盯着水晶吊灯破口大骂道。

叶修之下的亚军记录也诞生了,两杯半倒,孙哲平。

一场酒会闹到最后,根本没几个人能安稳站着,还保留有一丝清醒意识的担下了善后工作,纷纷联系起在宾馆里留守的其他战队成员过来接应。
百花和呼啸住在同一家宾馆,林敬言是少数几个逃酒成功的人之一,陪张佳乐一起把睡得不省人事的孙哲平架下了出租车。夜已深了,时断时续的细雪又开始下,湿冷的空气拍打在滚烫的脸上,张佳乐顿时觉得酒醒了一半。

“多亏有你啊老林,你真是个好人。”张佳乐吃力地把孙哲平往电梯里拖,累得咬牙切齿,愤愤不平地对着自家队长踹了两脚,“不会喝还硬喝,呸呸呸!”
“大家今天是有点,热情过头了。”林敬言温和地笑了笑,帮他抬起孙哲平拖在地上的脚,“就是因为百花这赛季成绩很突出啊,现在是积分棒第二吧?传授点晋级的独门秘诀呗。”
“这个嘛……就是…………好好训练,天天向上,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张佳乐信口胡诌,一胳膊肘勾过了林敬言的脖子,“最重要的是——找个好搭档!”
张佳乐见住的楼层到了,对林敬言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架着比自己高上半头的孙哲平蹒跚离去,背影怎么看都像是饱受虐待的劳动人民。
三年之后,犯罪组合渐渐打出了名堂,与心灵相通的好搭档方锐一起站上全明星赛场的林敬言,回想起张佳乐当年言传身教的独门秘诀,不由觉得……效果还挺显著的。

张佳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开房门,把地上的孙哲平搬到床上,拽掉皮鞋,扒下酒气熏天的外套,用被子裹得像个瑞士卷。
“沉得跟头死猪似的。”
他也脱去自己的鞋子和外套,骑到孙哲平身上,左右开弓地拍了拍对方的脸。
“赶紧清醒清醒,明早还要回百花呢。”
孙哲平好像冲他抬了抬眼皮,又好像没有,半梦半醒之间,又假装无视地缩向被窝深处。
“靠!”张佳乐忍不住有些火大,可精神松懈下来后,一阵酒意直冲脑袋,方才搬运孙哲平时消耗了太多体力,拿膝盖顶了两下孙哲平的屁股,自己的上下眼皮也开始打架。
虽然他的床铺近在咫尺,可就是懒得爬下床,干脆掀开孙哲平的被子钻了进去。
床铺已经被捂热了,被炉一样爽得要死。
孙哲平无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几分地盘,他把腿搁在孙哲平腿上,扯过对方一条胳膊抱在怀里,连灯都没关,心满意足地睡得很熟。

67

为期三天的全明星周末结束了,上半季赛程却不会因此止步,冬休前还要打满四场赛事。
从神之领域开放时算起,这次的停赛期有些漫长,每位选手都极想念久违了的正式赛场。

全明星赛上双花组合凭着活跃的表现大出风头,整个百花战队都士气昂扬,一口气拿下四场毫无争议的漂亮连胜。上半季赛程临近结束时,嘉世客场输给死敌霸图,以2分的微小劣势,让高歌猛进的百花夺走了他们一直雄霸着的常规赛积分榜榜首。
媒体再度开始鼓吹繁花血景是“无解的配合”。任何对此产生疑问的评论员,都被粉丝团回喷过“有种你去破个试试”。百花粉扬眉吐气,连网游中根基不算稳固的百花谷都敢和三大公会叫板,弹药专家与狂剑士的组合空前繁荣,每次抢野图BOSS都搞得血流漂橹遍地开花。当时有句组队的告白金句风靡一时:“如果我是落花狼藉,你愿意做我的百花缭乱吗?”

无数粉丝信像雪片一样砸向百花俱乐部,无凭无据的骂声与自以为是的意见也从没少过。而职业选手远没有粉丝幻想的那样在意粉丝的言论和动向,他们不会为路边的喧嚣侧目,永远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你去年许给我的圣诞礼物,拖到今年才兑现啊。”张佳乐第五次看完了复盘视频,心满意足地往椅背上一靠,问向身旁的搭档。紧张赛程让他忘记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可真的把常规赛第一的名誉捧在了手里,才蓦然记起,一年前的圣诞节似乎和孙哲平一起订下过相关的承诺。
当时还以为是遥不可及但一定会实现的伟大目标,此刻已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现实,内心的感受却相当平和。

孙哲平正在和经理聊QQ,似乎是碰到了麻烦的事情,眉头不展地草率“嗯”了一声,过了半晌才冲他回过头:“……什么圣诞礼物?”
张佳乐踹了一脚桌子。

他们对此刻的成绩还算满意,但轻飘飘的良好自我感觉只持续了几分钟不到,立马在接下来的冬休前的会议上亲手瓦解掉了。
因为是放假前的总结性会议,内容可以天马行空不拘小节,于是被孙哲平主持得颇具个人风格,简直像场针对上半季度的综合性批斗大会,却又混合了热血激昂的誓师成分。
“现在常规赛才刚过半,首先要考虑怎么保持这个名次。”
“不光要保持,还要和第二名拉开距离,拉开档次,打出一个他们拼死拼活都追不上的分数!”
孙哲平刚一停顿,张佳乐便立刻开始帮腔。

“拿下本赛季的常规赛第一不是最终目标,百花的最终目标只有夺冠!”
“按当下的势头,保席应该没什么问题——”
“下半季训练时要把目光放得长远,提前为冲冠做准备!”
“不过冬休期可以先回家过个好年啦……”
正副队长一唱一和,彼此接应得行云流水,完全不留插嘴的空隙。张佳乐比以前更有领导者的气势与担当了,内部队友互相打趣时常说:我们百花运作起来就是有效率,因为CPU是双核的!

临近冬休返乡,宿舍里弥漫着一股欢乐祥和的气氛。有选手挨个敲门统计年后要带的土产,有公会成员拿出了大签名板,要了一整板的职业选手签名,说要回家送给相亲对象,被大家轮番戏弄挤兑。孙哲平发现张佳乐往老家打电话的次数频繁了不少,泡碗面的空当都能听到他在阳台上举着手机笑着说了一遍又一遍:“你看最近的电竞新闻没?对,第一!不是总冠军!只是暂时第一……”
他穿着单薄的衬衫和毛衣,站在晴朗冬日的风里却丝毫不觉得冷,声线明朗坚定如无云的天空。
“总冠军迟早会有的!马上!今年!肯定!”

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张佳乐还在为带什么K市土产回去的时候,与孙哲平一起被百花老板叫去动员了半天,接下了一个光荣艰巨而又紧急的任务,不得已退掉了好不容易抢到的特价机票。
两人要立刻飞到S市拍一个广告。

荣耀职业联盟迈入第三个年头,规模逐渐扩大成熟,不少老板掮客发现了其中难以估量的商机。虽说二冠在手、人气最旺的荣耀第一人叶秋的脑残粉,能从山海关排到嘉峪关,但这位神秘大神卖艺不卖身、死活不露脸的高风亮节,让不少怀抱希望的广告商家们碰了一鼻子灰。
当下的联盟之中,竟然没有任何一位选手拥有与叶秋旗鼓相当的影响力。
紧盯着荣耀这桶金的商人们,比嘉世之外的其他战队更希望有谁能来推翻这座难以逾越的大山,夺取一冠来更新换代。

于是他们盼来了繁花血景。
张佳乐与孙哲平的外型不错,带着少年的青春朝气,独创的打法既犀利又花哨,在宅男扎堆的荣耀圈相当吸引女粉丝关注。半个赛季以来,战队实绩突飞猛进,横扫联盟的狂拽姿态充满话题性,人气一路直线攀升。许多内行专家认为,他们是最有可能中断嘉世三连冠神话的种子选手。
已经有商家把宝押在了双花组合身上,准备立刻推出一套繁花血景的手办,现在开始宣传制作,等到二人夺冠时必定能卖得不错。

两个素来只知道打游戏,连自己的脸都没好好打量过的宅男表情僵硬地听完了广告公司方的说明,这次的手办不光有最传统的角色造型,还会推出一套选手的脸与角色造型结合的限量版,为了不占用宝贵的比赛与训练时间,最好能在冬休期一次性完成。
张佳乐不是没拍过广告,都是些印在鼠标与键盘盒子上的大头照,穿着队服朝着镜头爽朗地一笑就大功告成,可这次却有个不可思议的新要求。

他们得穿着百花缭乱与落花狼藉的全套装备,以百花缭乱与落花狼藉的身份去拍一套故事性的平面照片。

“虽然知道是担心影响我俩比赛啦,可王总要是能早点通知这事,我就能早点练出一身肌肉来了。”晨练永远坚持不到三天的张佳乐同学,盯着自己咬紧牙关才挤出来的肱二头肌说,“话说这个就是cosplay吧,之前也有人拍过百花缭乱的照片在微博圈我,还挺像的,我回头翻给你看啊。”
他迅速领悟了与自己的角色合二为一的乐趣,满心期待地聒噪个不停。而孙哲平看起来有些愁眉不展。弹药专家好歹是皮甲职业,男枪各个时髦潇洒。可荣耀的狂剑士的装备,通常都是很暴露的。
留给他们做足心理准备的时间极短。
张佳乐为了回家打包的行李,都没拆开重整就直接带上了前往S市的飞机。
挑战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永远比在擅长的领域做到顶尖还要痛苦。

68

他们对荣耀角色的cosplay并不陌生。游戏公司年会上,经常能看到大胸长腿的模特姑娘打扮成战斗法师或鬼剑士搞宣传活动。粉丝见面会与某些重要赛事里,也能在百花粉丝团的坐席间看到装扮成百花缭乱与落花狼藉的男性coser。
张佳乐一直当它是个遥不可及的神秘领域,直到亲身体验了一把,才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却相当麻烦。被化妆师按在椅子里往脸上涂了各种不明化学物品,靠工作人员齐心协力才弄明白衣服的构造,勉强捆好了满身皮带。挎上弹夹,拿起还原度超高的猎寻模型往落地镜前一站,来时的那个清爽利落的少年张佳乐消失了,倒映在面前的是一具花哨又风骚的弹药专家造型,百花缭乱。
张佳乐看得呆愣了一下,为了缓解无措的心情拉下风镜,冲镜子里的自己吐了吐舌头。他在同期选手里算得上穿衣打扮比较时髦讲究的,却也从没挑战过如此鲜艳的风格。玫红色的假发系成长辫,色调更亮的风衣上绣着大片的殷红花朵,赤色系眼影让整个人显得妖气深重。他没好意思多看,危襟正坐在孙哲平的化妆间门口蹲等搭档出来,简直跟表姐拍婚纱照时盼着看新娘造型差不多的心情。只有嘲笑友人才能缓解此刻的尴尬,光是脑内一番就忍不住偷笑个没完。

落花狼藉的化妆时间比百花缭乱拖得更久,正当他被空调暖风吹得昏昏欲睡时,孙哲平才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走了出来。两人的眼神刚一对上,张佳乐立刻放声大笑得前仰后合。
狂剑士的上半身几近赤裸,仅有少量的铠甲与绷带遮身,右手套着一只血红的巨大爪子道具,赤色的重剑葬花则懒散地抗在肩上。他的面部容妆化得夸张而狰狞,可本人却像被吸走了半条魂魄一样目无高光,僵硬的表情倒和游戏里的系统脸有几分相像。
张佳乐笑得连连锤胸才缓过来气:“你冷不冷啊!”凑近往孙哲平身上打量了一番,不禁默默吐槽,这家伙的身材还算有点看头。小麦色的肌肉紧实有力,人工绘制的巨大伤疤横亘过胸肌一路延伸到了腹部,虽然知道是特殊化妆的效果,可还是有些触目惊心,忍不住上手摸来摸去。
被百花缭乱隔着皮手套的手指划过胸口的刹那,孙哲平没来由地打了个激灵,一边拿眼神严厉警告,一边条件反射想拉开对方的手腕,却忘了手上还套着道具,噬魂血手鲁莽地撞在了百花缭乱的弹药夹上。
张佳乐抬头看了他一眼,憋了两秒又爆笑得东摇西晃。
“唷,你这爆椒鸡爪还挺够份量的,多少钱一斤?”他完全忘了自己还穿着一样羞耻的百花缭乱银装套,捧起孙哲平的大爪子变本加厉地摆弄着。
孙哲平没吱声,却是一副积攒着怒气槽的隐忍模样,任由他闹了一会儿,冷不防拿手里的重剑敲在了张佳乐的脑袋上。
道具是PVC制材,不算太重却相当硬,掷地有声。
百花缭乱单手捂头怒目圆睁:“靠,你攻击我!”
“我要是落花狼藉,还想对你用血影狂刀呢。”
落花狼藉摆出血影狂刀的起手式,百花缭乱立刻举起猎寻,把扳机扣得咔咔作响:“吃我冰弹炎弹浮空弹——”
孙哲平也不甘示弱,挥舞着手中葬花比划了一个慢放了十倍的十字斩动作。

摄影师助理赶来叫两个人去摄影棚的时候,目击到了一副令人不忍卒视的小学男生下课场景。
两位荣耀大神穿着角色装备兴致勃勃地你追我砍,但又怕伤到道具弄乱衣服,一举一动都拘谨得彷如分解后的慢动作。
他用力清了清嗓子,提醒二人该准备拍摄了,两位少年立刻像中了僵直弹一样定在原地,开始手忙脚乱地检查身上的部件是否完好无缺。
张佳乐原地蹲下,重新整了一遍大腿与靴子上的皮带,正拨弄着跑乱的刘海,面前忽然伸出了一只熟悉的修长大手。

他呆呆地抬起脸,肩扛重剑的少年狂剑士就站在他的面前,微微躬身,唇角卷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傲慢笑意。
“乐意跟我来个组合?”
画面实在令人怀念。两年前的初夏,网吧里闷热得汗水浸透衣襟,似曾相识的狂剑士也曾伸出手对他说出过似曾相识的邀约。简直像无意间启动了时间机器,重新回到了二人相遇的那个瞬间。
而面前的这位,却是伸出手就能触摸到的。
他轻松读出了孙哲平眼中的玩笑神色,跟着挑眉笑了笑,握拳重重砸向对方的掌心,像是责怪他明知故问似地咬着字反问:“不早就是了么?”

广告拍得还算顺利,张佳乐很快找对了状态,而孙哲平却被摄影师说教了好半天姿势太过僵硬、表情不够狂暴。重来的次数一多,落花狼藉望向镜头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属于狂剑士的凛然杀意。
全团队折腾到傍晚才算完事收工,一整天拍摄下来,中午只随便吃了点干粮垫肚子,比打季后赛还要劳神费心。百花缭乱坐在小板凳上唉声叹气地抱怨着快红血了,见孙哲平正打算摘掉右手上的道具,立刻抬手呐喊:“英雄留步!”同时迅速从包里摸出手机,咔嚓一拍。
镜头刚巧捕捉到落花狼藉迷惘地朝他翻着白眼,表情介于凶神恶煞与身心俱疲之间,噬魂血手在身前画出了诡异的运动模糊曲线。
张佳乐差点对着神一样的抓拍笑得呛死过去,咳得直挠自己的脖子。

“不行了笑死我了,怎么能这么赞!我一定要把它设成待机画面!”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奇异景观,游戏里狂霸酷拽的落花狼藉绝不会露出如此茫然绝望的眼神,生活中的孙哲平也没可能像现在这样奇装异服手足无措。
孙哲平眉头紧锁,快步走来,他还以为对方要抢手机删照片,连忙想藏。谁知孙哲平也从裤兜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不怀好意地笑着打开了闪光灯。手旁没东西遮脸,张佳乐干脆以退为进,冲镜头比起剪刀手,露出了一个完美到无懈可击的招牌式笑容。
孙哲平摇着手机半蹲在张佳乐面前,扬了扬下巴:“你删我就删。”
张佳乐不畏强权地冷哼了一声:“删你妹,当我怕你啊!我刚才那张肯定特帅。”

他对自己的评估老爱往好里夸张,可这次却不算离谱。照片里的张佳乐穿着一身玫红色的艳丽风衣,更接近游戏角色的容妆改变了整张脸的旧印象,笑容则依然是日常看惯了的最自然舒展的那种,眼睛里还闪着笑出来的泪花。
虽说成天面对着屏幕中百花缭乱的系统脸打配合,可糅杂了操作者特质的崭新模样,却令他有了几分耳目一新的惊艳感觉。

明明是在数九寒冬,却如同仲夏的晨光一样灿烂鲜活。
哪怕时过境迁,也不曾颓败。

职业选手的冬休期本来就很短暂,这次又被拍广告占去了一半时间。张佳乐在父母的千呼万唤下匆匆回了趟家,下飞机时已经是大年初二的晚上了。赶场刷任务似地拜完年走完亲戚,在老家窝了两天便立刻打飞的回到K市,放弃了热闹丰盛的家常年饭,窝在宿舍里和孙哲平对着电饭煲煮速冻饺子。
“算算我这一年……只在家里呆了四十九个小时。”张佳乐掰起手指,对工作家庭不能两全的现况深表痛心,“我妈都在考虑卖房举家搬来K市了。”
“不挺好?”孙哲平叼着烟吞云吐雾,忽然想起了一条不相干的重要情报,“老板最近也买了个楼,打算扩大俱乐部规模。”
见张佳乐露出了似懂非懂的迷惑表情,他又正儿八经地补充了一句。
“百花要有自己的大楼了。”

69

百花俱乐部未来的新楼,坐落在百花场馆斜对面的街口,选手们冬休归来吃团圆饭的路上,专门跑去聚众围观。楼还在建设中,但离竣工不远了,暮色中长臂吊车的剪影,酷似落单的长颈鹿。
“就说是这个赛季打得特好,老板乐开了花,觉得现在的俱乐部规模太寒碜了点儿,豪门战队多少得有点豪门战队的样子,所以大手一挥买了这个新楼……”话多的选手津津乐道地一路讲着八卦始末,“公关部、医疗部、宣传部、训练营……该有的都会有的。要是百花今年能拿下冠军,就是联盟史上第二支冠军队了,怎么说也得搞得跟嘉世一样气派啊!”
提到冠军这俩字,所有人都志在必得地笑着应和。
孙哲平和张佳乐并排走在最前面,走在K市的暖冬微风与工地震耳欲聋的噪音里,一起抬头望着夕阳下镀了金边的楼群。
“离场馆挺近,以后主场比赛更方便了。”
“宿舍还是一人一间呢,下个楼就能去训练室,省时省力。”
张佳乐语毕忽然卡了个壳,明明是件开心的事,心底却泛起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淡淡不舍。

赛程很快进入了下半赛季,百花继续凭着一招繁花血景打遍天下无敌手。虽说上半赛季留下了不少情报与影像资料,最早和百花交手,并首当其冲地尝尽繁花血景苦头的烟雨和三零一度,筹备了很长时间再度迎战百花战队,依旧在团赛里被同一招配合揍得晕头转向。许多人无数次研究录像复盘,总结出了战败原因与破解方案,怀着挑战的心情踏上赛场。可那已经是半年前的过时讯息了。双花组合也在实战中不断汲取着战斗经验、磨砺着合作默契,始终处于变化与进化中的繁花血景,无疑变成了第三赛季每个战队都要面对的噩梦。
百花在下半赛季的势头愈发摧枯拉朽,分析的帖子铺天盖地,可没有哪支战队敢说能彻底克制住这招,《电竞周刊》有力挺百花的评论员大胆扬言,按现在的对战表打下去,想破掉百花的连胜,除非双花里面有一个人不上场。

而张佳乐与孙哲平就是百花的核心灵魂,战术战略里的连体婴,连新闻发布会都是并肩出席,怎么可能会在赛场上拆开呢?讲出这种言论,根本是认定了百花会在积分榜榜首一直坐到常规赛结束……
可第十八轮主场迎战虚空的时候,还真出现了令人跌破眼镜的安排。孙哲平坐在选手席里全程没有出场,张佳乐以代理队长的身份,戴着袖标站在领队的位置,满脸的任重道远与苦大仇深。

这事儿还要从两天前说起,那天本是个平凡无奇的周四,两个人一如既往地在训练室留到了晚饭之后,张佳乐又重复研究了好几遍主场地图,心满意足地关掉电脑,打算叫上孙哲平一起回宿舍,却看到搭档趴在桌前睡得昏昏沉沉。好不容易拍醒了孙哲平,却见他脸色奇差,咳嗽连连,说话声音很不对劲,被他问了几遍“哪不舒服?”,还在逞能地坚持说自己没事。
他拿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比起自己的烫得吓人,赶紧抓他去张伟宿舍借了体温计一量,39度5,高烧。
春天的夜风依旧料峭,是流感的多发季节,为了迎战下个月的死亡之旅的四支豪强队伍,像孙哲平这种不拘小节的性子,最近常常熬夜不说,连吃饭都很不规律。哪怕是金刚不坏之身,免疫力低下时遭遇病毒,也会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张佳乐抱臂冲他不留情面地怒吼了一通,咬牙切齿地把他拖到床上捂了两层被子,穿起外套跑到小区外面买药与冰贴。
感冒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他自己得时也常常满不在乎,可这是在比赛迫在眉睫的关口,各种情绪混杂在一块儿,忍不住七上八下地一阵阵焦急。

孙哲平觉得身体沉得像缀着铅块,意识却轻得要飘上屋顶,身体忽冷忽热,喉咙干渴得说不出话。闭上眼依旧是近两天拼命琢磨的那张地图,百花式打发的璀璨光团在林间明明灭灭。他在头痛与乏力中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无梦却也不怎么安稳,不知失去了多久的意识,再次吃力地睁开眼睛时,首先看到了在床边忙碌个不停的熟悉身影。
头痛与昏热似乎缓解了不少,他伸手摸到了额上的冰贴,拿余光瞥向床头——一摞感冒药盒砌了很高,杯中倒好的冲剂还散发着淼淼热气,连口服液都被插好了吸管。用无微不至形容都欠了点分量。
“醒啦?”张佳乐正从超市塑料袋里掏着零食往他的床头上堆,见他推开被子要爬起来,一脚踹上床沿,“吃药吃药吃药,赶紧退烧后天还得打比赛呢!”
孙哲平笑了笑:“没你想的严重。”可还是老老实实坐起身,掰了两颗胶囊丢进嘴里。
平时与张佳乐相处,只觉得那货是个在温暖优渥的家庭长得没心没肺的多动症儿童,难得露出这么一副忧心忡忡的体贴模样,违和感大得让他忍俊不禁、不敢消受。
“等等,你吃那个是要饭后吃的!快吐出来!”张佳乐看了一眼孙哲平丢下的药品盒子,赶忙朝着他的喉咙使出擒拿技,可惜为时已晚,只好痛心疾首地补充,“那你赶紧吃点东西吧。看起来双臂能跑马,动不动就病倒还行不行,外强中干啊……”
孙哲平毫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拿起床头的苏打饼干掂量着:“你买那么多零食干嘛,没营养又不好消化。”
“走太晚食堂关门了呗。”张佳乐露出了一脸“你有的吃就不错了”的嫌弃表情,见孙哲平打开了一包饼干,又扁着嘴挣扎了几秒,认输似地抓起了自己床上的外套。
“……我出去给你买点夜宵吧。”

他穿好衣服,临出门前又想起了什么,一屁股坐在孙哲平床边,揭掉了对方脑门上的冰贴。
孙哲平正嚼着干巴巴的饼干愣神,只感觉床板往右侧一塌,两人的目光近在咫尺地撞在了一块。
张佳乐左手贴在孙哲平额头,右手撩开刘海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喃喃自语地嘟囔了些什么,忽然抓着孙哲平肩膀,把自己的脑门贴在了对方的额前。
贴近的刹那,还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鼻尖也亲密无间地紧挨着鼻尖。

张佳乐像寻找热源的小动物似地在他额上蹭了一会儿,才安心地舒了口气打算退开。
用额头来测温度不算精准,何况对方刚刚用了冰贴。这是养尊处优的家庭中的幸福孩子从家人那里学来的传统,比起鉴定病情,更像在对病人表达关怀。
而从小与父母关系疏离的孙哲平没接受过这种对待,差点以为张佳乐要吻上来了,体内的昏热瞬间转化为燥热,几乎不假思索地伸手揽住了他的后脑勺,要封死对方一切退路似的,右手扯住他的手臂。
正要起身的张佳乐完全没料到这种发展,踉跄着绊了一跤,险些没摔在病号身上。
两人保持着吃力的尴尬姿势四目相对,孙哲平注视着他的眼神里带着半梦半醒间的迷惘,却又酷似渴求血腥味的野兽,死死地把他钉在原地,从身到心都像过电般战栗不已。
可张佳乐还是迅速清醒了过来,在孙哲平险些张嘴咬上自己的前一刻用手肘砸向他的胸口,用力拍了几巴掌他的脑门,结结巴巴地说出了被打断的台词:“比、比刚才好多了啊?”
他从孙哲平的禁锢中吃力挣脱,后退两步,带着一丝心有余悸的怒气整理起了被抓乱的头发。
孙哲平一副大梦初醒的表情,焦躁地挠了挠头,不知是自责还是抱怨地低声骂了句:“操。”
张佳乐狠狠瞪了他一眼:“靠。”
“日。”
“我出门了。”他头也不回地跑出屋外,把门摔得震天响,胸口却好像塌了一块,也不知道自己在郁闷什么。

直到张佳乐快步走出了小区大门,心脏还在很不舒服地跳得乱七八糟,脸颊烧得通红。他踢飞了一颗小石子,一路骂到了孙哲平的祖宗十八代,却轻车熟路地拐进孙哲平最喜欢的那家面馆,点了份丰盛的外卖夜宵。
他腹诽着干脆不管他让他自生自灭得了,一边又惦记着百花的连胜率,报复似地往面里加了三大勺辣椒油,气势汹汹地踏上归途。
路走到一半,脚步又不自觉地慢了下来。他发现自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孙哲平了。虽然老是被喊成张二佳,可他却不是迟钝的人,对气氛与情绪都相当敏感。头脑一冷静下来,便立刻就明白了孙哲平刚才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某个被他狠狠塞回蚌壳上了二十道锁又一脚踹回海沟里的问题,再一次带着模糊的答案浮上水面。

他最喜欢的人,也以同样的感情喜欢着他。
不仅仅是挚友与搭档之间的信任依赖。
比那些温暖美好朴素正直的情绪更激励,更复杂曲折也更具侵略性色彩。
哪怕成为了世界上最理解对方的人,还想不知餍足地再靠近一步啊……

张佳乐在门前徘徊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打开门进去。打了十遍腹稿都没想明白该怎么向孙哲平开口摊牌,纠结到不行,谁知始作俑者却吃完药关灯睡得不省人事了。怎么喊都不肯起来,气得他只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吃掉了激辣的大份面条,撑得半死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勉强入睡。
即使睡着后都要忍受孙哲平的折磨……因为他做了个梦,是个对思春期少年来说喜闻乐见的春梦。
梦中的场景真实得恐怖。依然是这间住惯了的宿舍房间,孙哲平坐在床上,而他斜趴在孙哲平身上,被他揽着后颈亲吻,带着烟草苦味的舌头在口腔里粗暴地研磨。他们不知道交换了多少个吻,只有快窒息时才肯分开嘴唇换气,他被孙哲平拉到床上,死死地压在身子下面,吻得越来越深也越来越久,下体紧贴在一起不停磨蹭。孙哲平用猎鹰盯着兔子般的眼神灼烧着他,扒掉他的外套,解开他的衬衫扣子,手指滑进了他的衣服……
他不知为什么没有反抗。
这简直像……如果他不会把孙哲平推开,接下来会发生的剧情一样。气息,温度,皮肤上的滚烫触觉,一波波侵蚀着理性的快感,全都真切得令人吃惊。以至于凌晨惊醒的时候,差点分不出哪边是梦哪边是现实,拍了几把自己的脸彻底清醒后,立刻觉得内裤里面涨得难受。

张佳乐像只蒸熟的虾米似地蜷成一团,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撞成失忆也不错,只要能把这段记忆删除。
按理来说,在梦里和喜欢的人瞎搞,不该是自己威武雄壮地把对方干得合不拢腿哭着求饶吗?!都怪孙哲平拉住他的时候,瞳中攻城略地的冲动太过猛烈狂暴,害他无端产生了一种会被吃到只剩骨头的预感,第一次交锋,就在气势上输了一头。
越想越不甘心,张佳乐火冒三丈地咬住下嘴唇,把手伸进内裤。故意去想象孙哲平修长的手指、削薄的嘴唇、起伏的喉结、腰与臀与大腿的线条、发烧时潮红的面色与蒙着水汽的眼睛,最后却在脑内画面定格在那灼烧着欲望的激烈眼神中溃不成军地射了出来。
彻底释放之后,心绪平稳了不少,紧接着却油然升起了一种饮鸩止渴的痛苦。

带着把病号当成意淫对象的负罪感,张佳乐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拿被子蒙住了脑袋。
醒来之后,还要为迫在眉睫的比赛发愁。

70

“下一场,我轮换。”

孙哲平抛出了一句没人敢接腔的话,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错愕表情。
“这图我们已经研究得相当透彻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趁对战名单还没上报,现在还来得及调整。张伟,你个人赛首发,张佳乐,守擂没问题?”
他带着38度5的高烧,依然能散发出不容忤逆的霸气,去医院吊水前争分夺秒地开了一场紧急会议。孙哲平做决策时特别果断,可以为了胜利舍弃任何不必要之物,包括自己。
他在白板上龙飞凤舞地画下了以百花缭乱为核心的团赛布阵,言简意赅地讲明要点后,把马克笔丢给张佳乐,拍了拍他的肩膀:“交给你了。”
张佳乐还在努力接受忽如其来的新安排,指着自己用口型反问:“我?”
“对,你领队。这图你研究得比我透彻,应该能做出比我更强的部署。”
张佳乐张了张嘴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坚定地点头改口说:“交给我吧。”孙哲平的笑容洒脱到有些不自然,或许只有他一个人能察觉到深藏其中的落寞与不甘。
“队长身体不舒服就别让他硬撑了,省得发挥不好拖我们后腿。”张佳乐起身站到了孙哲平的位置,用笔杆敲着白板朝队友们开起玩笑。换成张佳乐执掌局面,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孙哲平在善意的笑声中耸了耸肩,尽量安静地从外面掩上了门扉。

他的性子一向爽快豪迈,周六从医院回来时,烧基本退得差不多了,却也依旧按照昨天的安排,坐在冷板凳上看队友们披荆斩棘。这还是他第一次以旁观者身份目送自己的母队进场,张佳乐戴着队伍袖标排在队首威风八面,绷着张脸不知道在模仿谁。
失去了信赖的队长之后,比赛赢得颇为艰难,个人赛与擂台打完,百花只拿下了一分小分,张佳乐在团队赛上的表现简直像在发疯,最后还真凭着那股不计法力无所畏惧的疯劲硬是赢了下来。

张佳乐走出操作席时,一脸刚跑完马拉松似的疲惫,瘫在孙哲平旁边的座位上休息了片刻,把右手递了过去:“揉揉。”
孙哲平难得没踹开他,把手拉到自己腿上,力道均匀地按起了放松的穴位。
“你一个人也打得挺好。”忖度了片刻,还是老实地开口夸奖道。
“那当然,你都把队伍托付给我了,要是输了我还有脸见你么?”
张佳乐的手被拽着,拿脑袋往孙哲平肩膀上顶。孙哲平又笑了,他知道张佳乐从不服输,才敢心安理得地把战队丢给他一个人打理。
“不过当队长一点都不爽,累都累死了。”张佳乐重重叹了口气,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有谁能挑住大梁,让自己满场跑着自由发挥的状态,站在队长的位置上,要顾虑的东西太多,反而会限制他肆无忌惮地挥霍灵感与才能,于是凶神恶煞地瞪向了把担子撂给自己的孙哲平:“不许有病!”
虽然是句关心的话,但怎么听起来就这么刺耳?
“你才有病。”
孙哲平以不服输的气势回瞪向他,在虎口旁的合谷穴处狠狠按了下去,痛得他嗷嗷直叫。

孙队长翘掉了一场比赛,从旁观摩后,却打开了奇怪的开关,刚一回到俱乐部,就在复盘会上把所有人都痛批了一顿。太容易得手的胜利会麻痹斗志,不知不觉之间,不少队员已经太过依赖由繁花血景打开局面、配合着繁花血景行动,离开了繁花血景的指引,整个队伍散得像是失去了主心骨和顶梁柱。
百花在反省与调整中踏上了死亡之旅的征程。前三战都赢得有惊无险,唯独第二次与嘉世交手的那夜,在张佳乐心中掀起了一丝不小的波澜。
主场迎战嘉世,最终是常唯有擂台丢了分的8:2大胜,团队赛时,也确确实实在繁花血景的领域中击杀了一叶之秋。看起来酷似一场值得骄傲的全面胜利,可退场后张佳乐仅仅与孙哲平交换了一个眼神,就知道他也明显察觉出来了,能赢完全是因为孙哲平独自硬抗叶秋惊险获胜扳回了局面,百花式打发的遮蔽效果,完全没对一叶之秋造成干扰。
以观众视角来说,繁花血景的领域内部完全是个神秘黑洞,只能凭着数值与最终结果论成败。解说与嘉宾没看出来,记者没看出来,被胜利的喜悦冲昏头脑的粉丝更是看不出来,立马朝对面观众席肆意嘲讽起了:“叶秋冲进了繁花血景,然后呢?然后呢?”
确切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只有当时处在光影核心里的三位当事人罢了。

例行的赛后握手,叶修挂出了张佳乐最讨厌的轻松笑容,好像他才是这场的赢家一样,高深莫测地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张佳乐明知故问地装起了傻。
“我说过你这招我早吃透了……季后赛见。”叶修拍了拍他的手背,又伸手向旁边的孙哲平:“再接再厉。”
叶修迈着常胜将军的步伐去和下一位选手握手,张佳乐的脸色实在不太好看,嘴唇哆嗦着什么都没说。

吴雪峰在记者招待会上说,叶秋已经找到了攻破繁花血景的方法,下次在赛场上遇到,嘉世不会输第三回。一石投起千层浪。
孙哲平坦然回应,心理战术对我们没用,比赛结果证明一切,百花对夺冠势在必得。

走出退场通道,张佳乐又恢复了平常的精气神,呼朋引伴地拽人去吃夜宵,扯着嗓门吆喝:“走走走,我和孙哲平请大家吃饭,体育场对面那家过桥米线,都给我速度点!”
立马有吃烦了的队友严正抗议:“靠,又是那家,能不能有点新意。”
“我就喜欢,管得着吗?”张佳乐顶着嘴踹了一脚反革命派的脚踝,继续吆喝,“免费福利啊要来的跟上!”
反革命派立刻落了单,张佳乐被人民群众簇拥着,春风得意。
张伟笑了笑,默不作声地往副队长那边靠了靠。只觉得张佳乐这人的秉性,说好听点叫长情,说难听点,就是死心眼。爱吃的东西吃一辈子都不会腻,认定的事天打雷劈都不会改。也就是因为这样,再大的波澜都改不了他的航向,往他身边一站倍儿有安全感,活生生一百花战队的坐标。
在小馆子里吃得热火朝天时,还是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问起叶秋大大说能破繁花血景此话可当真?张佳乐吃得满嘴油光发亮,筷子在半空中停了许久,扬手拍了一把队友的后脑勺。
“假的,必须是假的。叶秋那臭嘴你都信,傻了吧唧的。”
他努力哈哈大笑了两声以表轻蔑,一偏头对上了孙哲平含义复杂的眼神,又下意识地有点想缩。
作为一个琢磨些啥都会直接写在脸上的二货,掩盖真心的方式还是未够火候。

直到比赛结束的第三天晚上,张佳乐还在对着复盘视频写写画画,自言自语得没完没了。赛后经过了精密的研究与计算,基本可以肯定他在赛场上感到的不安并非空穴来风,叶修能闪避开百花缭乱的控制技能,在光影中畅通无阻地与落花狼藉对战,并非出于偶然或巧合……他是真的摸清了连张佳乐本人都没察觉到的,百花式打法潜藏的规律与破绽。
联想起全明星新人挑战赛时,叶秋那讳莫如深的态度,张佳乐叹出了三天以来的第二十口气:“跟开了挂似的……”
不过以那家伙的性子,绝对会用十足嘲讽的口气得瑟:“哪能呢,哥比开挂厉害得多。”

“垃圾话,理他做什么。下次碰到,逮着狂揍,揍到死,算你赢。荣耀不就是这回事吗?”孙哲平叼着香烟走过来,拍了拍他气鼓鼓的脸,笑道。
张佳乐张嘴去咬他的指尖,没咬到,把牙磨得咯吱作响:“我真好奇你的神经是怎么长的,不会觉得压力山大啊?”
“没见我最近烟都抽多了么?”孙哲平白了他一眼,晃了晃手中抽到一半的香烟,“有压力又不是坏事。”
他把半支烟往烟灰缸里随便一撂,说公会部门还找他有事,披上外套就走。未熄的红色光点,在纯白的灰烬中时隐时现着。
张佳乐还在摆弄电脑,回过神时已经人去房空,起身打算替他把烟按灭,可手指接触到香烟滤嘴的刹那,忽然产生了一股莫名的隐秘冲动,鬼使神差地捡起孙哲平抽剩下的烟头,塞进了自己嘴里,学着他的模样拿食指与中指夹着,深深吸了一口。
抽烟就像骑自行车,一旦身体记住了步骤,即使许久没再练习,也能熟练地把烟雾笼进肺中再吐出来。
滤嘴上还带着凉湿的唾液痕迹,被他毫不在意地卷入口中。都说香烟可以振奋精神缓解压力,可属于孙哲平的刺激烟草味灌进鼻腔时,大脑就像个加热过度的高压锅,险些炸掉。赶忙把烟头狠狠按死在烟灰缸里,呆站了半响,把脸埋进手臂趴倒在电脑桌上,嘴里还自嘲地嘟囔:“有什么好抽的……”

71

后来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像是离站的火车驶上铁轨,一千五百米长跑开始加速的最后半圈。若是不想被任何人追上,就得不断超越自己,每位选手都把自己逼成了拧紧发条的齿轮。抛弃了开赛前期互相试探的保守,也不再需要控制节奏保存状态与体力,卯足精神饕餮抢分,紧咬着季后赛的八个席位玩命冲刺。
他们推掉了一切商业活动,训练、比赛、复盘、对战、练习赛,探讨战术,研究地图,开动员会,循环往复。除此之外便是吃饭、睡觉、坐着飞机飞来飞去,稀有的休息时间也全部用来研究其他队伍的比赛视频。
哪怕最后三场时,百花已经基本锁定了常规赛第一的席位,也丝毫找不到放松的空档。宣传部在网上拼命造势,公会成员在神之领域大杀四方,技术部拿神新材料提升而成的60级银武也完工了,还得见缝插针地进行适应与磨合的训练,激发繁花血景的更大威力。
有那么几个瞬间,张佳乐觉得自己有挺多话想告诉孙哲平,但生活全部被荣耀填满,就算有些许胡思乱想与芜杂的情绪,高速运转时也会全部放空。他们分得出轻重缓急,暂时放下了一切比赛之外的事,马不停蹄地向出口飞奔,已经能隐隐看到光亮,好像只要极力伸长手臂,就能把一直追求的荣耀紧握在手中。
所以,旅途再枯燥乏味都值得忍耐,过程再痛苦艰辛都不足为惧。

其实这条路特别狭窄,会像黑洞一样吞噬掉人的时间精力与最好的年华,世界在眼前凝缩成单纯一小片绿洲。他们总是步履匆匆,很多体验被囫囵吞下,很多风景被硬生生地错过了。
其实这条路漫长而残酷,只有极少数人能抵达那唯一的终点,可每个旅人都甘之如饴,失去再多都觉得值。

百花在主场迎来了他们常规赛的最后一场大获全胜,如愿以偿地以积分榜第一的姿态杀进了第三赛季季后赛,在此之前,繁花血景横扫联盟无人能敌。
张佳乐急吼吼地冲出操作间,在观众席前猛然刹车,高高竖起食指比出了“1”的手势。全场掌声雷动欢呼雀跃,官方粉丝团早有准备,百花谷会长一声令下,前几排观众齐刷刷掏出大号的手持式拉炮,齐声高呼着繁花血景的名字,红色与玫红色的彩色纸屑连绵爆炸,乘着热风劈头盖脸地翻卷而来,将得胜的功臣们包裹在其中。
孙哲平站到搭档身边,带头鼓掌叫好,与观众们对着起哄。他们的头上肩上粘满鲜艳纸屑,如同漂洋过海的花信风在缓慢搬运着一座桃花林,如同实体化的繁花血景。
张佳乐的眼神里满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侧过脸对他说了些什么,声音完全淹没在狂欢的浪潮中无法听清,只能看到嘴唇翕动。他二话没说抬起双手,任对方蹦跳着狠狠拍击上来。

那一刻,他相信就算世界上真有奇迹啊好运啊也统统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就跟张佳乐站在自己身边一样天经地义顺理成章。
他相信他们能一直赢。

还没休息调整太久,就到了更加紧张繁忙的季后赛。距离神之领域开放已过了半年,豪门战队纷纷将全新的银武银装投入实战,打法多少会有所改变与调整,场上局势变幻莫测。而嘉世与百花依旧迈着强势的步伐,高调地奔向兵戎相见的荣耀巅峰。
百花第一轮赢得十拿九稳。或许是一路走来太过顺畅,紧张感不足,第二轮对战皇风个人赛与擂台赛连连丢分,可团队赛上一旦祭出繁花血景,再难堪的局面都能稳若磐石地反扳回来。
而另一边,嘉世第三次命中注定似地终结了霸图的季后赛之旅,迎着客场的狂嘘怒骂风光无限。在尚未成熟到豪门战队遍地开花的早期荣耀联盟中,叶秋领导的嘉世向来一家独大,但这一年预测冠军会花落谁家的网络投票中,百花的支持率高达43%,几乎快与嘉世势均力敌。繁花血景是一道魔法,所有被它蛊惑的人,都在期望着能亲眼见证新王朝的到来。

他们终于站在了最终的决赛场上,炽热的白光灌进嘉世体育馆的开阔空间,观众的热情在这一天被引上最高潮,支持的呼喊与唱衰的嘘声,两个声部纵横交织,震得地板微微发颤,还没开场,已经有人因为肢体冲撞被保安请了下去。
张佳乐坐在客场战队的休息室里,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把双手摊开在面前,轻轻握紧。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对这座场馆向来没留下过什么好回忆。去年就是在这儿跌倒,八强战首战告负出局,无缘半决赛。今年常规赛曾在这里如愿以偿地击溃了嘉世,过程却并不痛快,直到最后还被叶秋摆了一道,留下的隐患至今未能彻底根除。
叶秋是最难缠的选手,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
光是存在着,就能带来一股不容小窥的压迫力。

张佳乐对夺冠信心十足,平时也最爱拿冠军开玩笑。可越是在意,越是不敢轻敌。陪孙哲平最后一次做好了赛前部署的确认,前往选手通道列队时,面色凝重地踹了一脚搭档的小腿肚。
“喂,那个有用吗?”他模仿孙哲平的模样,往右拳心吹了口气,“老见你比赛前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孙哲平笑了笑,觉得看别人模仿自己的动作还挺新鲜有趣,思考了两秒:“初中时跟人打群架,往手心吐口吐沫,操起拖把觉得老子天下无敌。后来慢慢习惯了,相当于告诉自己‘嘿,要上了’,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语毕他亲自演示了一把,鼓起腮帮,一股热流被吹入拳心缝隙,紧紧捏碎。
“把紧张和兴奋一口气释放出来,眼里只剩下对手,能集中注意力。”

那只是个很酷但没有意义的动作。
可张佳乐从来不是个实用主义者,就是偏执地喜欢且追逐着一些美好而无用的东西。

于是他立刻露出领悟的了然表情,笑得眼睛贼亮:“敢情你也会紧张啊?”重点全偏。
嘉世选手从主场休息室里鱼贯而出,叶秋依然一脸慵懒淡定,却难得认真地整起了队。
选手通道里再度恢复了紧张的死寂,唯有观众席的喧嚣刺透隔音墙,嗡嗡回响不休。

两支决赛战队迈入场馆中心,真实而炽热的最终战场毫无保留地向他们敞开。张佳乐依然是个人赛首发,孙哲平拍了拍搭档的肩膀,嘱咐了句“加油”率队走向百花选手席。
嘉世这边也有一个人留了下来,笑着冲张佳乐挥起了手,全场哗然。张佳乐皱着眉头望向吴雪峰离去的背影,又瞪了一眼与他一起留下来的叶秋。正困惑是不是有什么陷阱,背后的大屏幕已经打出了参加个人赛第一轮的双方选手的名字与角色资料。
百花战队 张佳乐 弹药专家 百花缭乱
嘉世战队 叶秋 战斗法师 一叶之秋
漆黑的战矛却邪进化成了陌生的全新形态,随之改变的四围数值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在熟悉一叶之秋的观众群中,足以掀起轩然大波。场上的嘉世粉都没料到会有这种惊喜展开,无数人起立连连高呼斗神之名,好似已经胜券在握。

叶秋为嘉世守了整整一赛季的擂,首次出现在个人战上便是总决赛。
两位角色刚载入地图,一叶之秋先在公共频道里刷了一句:“怕了吧?没想到吧?”
“谁怕谁!”
张佳乐没好气地回道。上次一对一交手占了下风,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了,他们都在乘着德谟克利特的河流不断向前。
一叶之秋冲出,百花缭乱急退,尚未交火,猎寻枪口却对准空中,空弹如礼花般高高炸裂,彷如开战之前为壮士践行的仪式。以此为圆心,百花光影溅射着四溢,将整片擂台场照得白亮。
叶修笑了,是嘉许与满足的笑意,彷如孤独求败的王者在镜像之中见到了势均力敌的对手。解说员仍在激动揣测着嘉世突然改变对阵安排的意图。叶秋是放弃了与孙哲平角逐擂台的二分,胸有成竹地保存状态,迎接最后的团队赛。他有信心攻克繁花血景的铜墙铁壁。
他们猜得没错。

繁花血景是第三赛季酝酿出的不败神话,试图在终场谱写一曲无可复制的传奇。
而这位名叫叶修的男人,注定会成为荣耀史上最霸道的神话终结者。

72

张佳乐觉得自己一直在跑,跑过了一段无止境的漫长旅程。
踏上起跑线前他还是个不知未来会去向何方的高中生,站在竖满路标箭头的人生岔口举棋不定。网游是他抵御现实烦恼的避难所。
然后封闭的避难所里出现了一条道路,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笔直单行道在脚下延伸,直通高耸入云的山顶。

一开始有人在他背后推了一把,然后出于惯性开始飞奔。奔出安全的居所一往无前,跨越无数障碍,把昔日的懵懂少年远远抛在身后。他们一边奔跑一边战斗,逐渐变得坚毅而顽固,抛下无数同行者又扛上无数重担,穿过越来越窄的门扉,终于抵达了距离顶峰一步之遥的云端。

爬得越高,跌落的时候摔得越痛。

结束了。
张佳乐呆坐在操作席里凝视着屏幕上的“荣耀”二字,紧攥着鼠标的右手微微发抖。场上的喧哗愈演愈烈,即使坐在完全隔音的操作室里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不是送给他的掌声与欢呼,所有人都在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嘉世,呼唤着为他们带来三连冠荣誉的功臣叶秋。

半小时前还招展着大旗欢欣鼓舞的百花粉丝们集体喑哑,呆坐在看台上一动不动,垂下了准备好的彩带拉花与造势道具,好像还没从为夺冠大肆庆祝的梦中惊醒。他们拥趸着全联盟最好的狂剑士与弹药专家,最心有灵犀的组合,信任着他们的打法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从H市追到K市,做足准备去迎接一场势在必得的胜利。
而现实就像一盆劈头盖脸的冷水,彻底浇灭了他们文火慢炖了一整个赛季,终于即将到达沸点的热情。

决赛第一局,百花在H市客场挑战嘉世,4:6告负,那时的他们依旧没满怀希望,互相安慰着说那只是主场地图优势,外加一叶之秋临时提升了武器与装备,双花打起来稍微有点措手不及。何况分差不大,反超起来没什么难度。他们明明表现得很好,繁花血景依旧绚烂如初,好几次差一点点就能扳回局势。等到K市主场,又将是百花战队的天下。
但他们期待的惊天逆转却并未发生。
一叶之秋如同摸到了门路一般,比上一场的表现更加霸气凌人,挥舞着一杆却邪正面闯入繁花血景,将双花二人的配合生生撕裂,胜得毫不拖泥带水。并非利用主场之便,也没有借助复杂的团体战术,令人找不出任何反诘的地方,心服口服。

张佳乐从操作间里晃晃悠悠地走出来,表情像是被人蒙头打了一闷棍。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情绪……俄罗斯方块即将破关时垒错了一步,接力赛传到四棒遥遥领先却摔倒在终点线前,期末考试差一分没够着及格线……全世界的声音都在离他远去,先是一阵难以接受的茫然,而后又觉得特别疲惫,每走一步都像拖着沙袋。生气,失望,窝心,自责,悔恨,负面情绪乱糟糟地结成一团,在距离目标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失去一切,远比早早断绝了希望还要痛苦难堪。
第一场战败时他就有过不祥的预感,叶秋在此时更换提升后的武器与装备绝非临时起意,一个举动就让他们先前做足的有针对性的准备全部打了水漂。两战之间仅有一天缓冲时间,凌晨三点他还在试图从对战视频里总结出一叶之秋的各项新数值,被孙哲平强行拖上床才肯睡觉。
本想借主场的地图便利扳回比分,起初也曾占尽先机,但打着打着一切都开始脱离原轨。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交战中变得愈发别扭。明知道该怎么扭转局面,一叶之秋一开始行动,就是冲不到最佳的点了,总会在节骨眼处错失良机,慢了的半秒、二秒,聚沙成塔,整个大势开始朝着嘉世颓倒。他坚持相信继续努力一定还有可能胜出,直到百花缭乱被杀了出来。
一整年来高唱凯歌的繁花血景,一夜之间化为了陪衬嘉世三连冠奇迹的背景布,好像获得了毁灭地球的力量但还是在最终话被主角击败的大反派一样滑稽。

张佳乐静静地站在体育馆中央,一瞬不瞬地盯着大屏幕上的精彩画面回放,记分牌永远地定格在3:7了上。悬在高处的巨大幕布,一幕幕一帧帧重演着叶秋的精彩表现。他站在赛场之外,用旁观者的上帝视角,注视着自己的战队如何败北,每一发放空的攻击,都像白色飞虫般撞击着眼球的晶体。
孙哲平很少见到如此沉默的张佳乐,印象中的他应该更咋呼也更飞扬一些,受挫了不爽了就该跳着脚破口大骂,把愤怒与不快全写在脸上才是他的一贯作风。此刻如同时间停止般虔诚凝望记分牌的模样,简直是座长得特别像张佳乐的石头雕塑。
他也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没来由地觉得,张佳乐在注视的,与他们所看到的,或许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所以他靠近搭档的身边,单手遮住了他的眼睛,贴在他耳边说:“先下去吧,我们还有一个夏休的时间复盘。”
石化的debuff消减了,张佳乐在忽然降临的黑暗中眨了眨眼睛,睫毛扫在掌心微微发痒。
但那一刻,还是有种子穿透眼睛埋进了他的体内,趋光的植物在灵魂的土壤里扎根盘踞生长开花,日复一日地做着拥抱太阳的梦。

记者招待会上,面对层出不穷的刁钻问题,孙哲平说:“我们接受这个结果,狭路相逢勇者胜。”一如往常的大气坦诚。
张佳乐为招待会总结陈词:“一场比赛的胜负说明不了什么,明年我们重新再来。”语毕朝镜头挥了挥拳头,以表决心坚不可摧。

接下来还有一场简单的颁奖仪式,等待入场的时候,张佳乐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精神劲。“你看叶秋一般不公开出镜,待会拍照时咱俩笑好看点,就当拿的是冠军奖杯。”他用右手遮着贴近孙哲平的耳朵说,唇角上扬得特别狡黠,方才离场时的满脸不甘心已经淡褪掉了不少,眼神里透着希望的光彩。
他们的的确确是笑着捧起亚军奖杯的,笑容里充满无杂质的幸福与喜悦。有人喊了“一、二、三”,全百花战队的选手都围着银杯抱成了一大团,还试图在为嘉世簌簌降落的彩色纸屑中抬起张佳乐往半空中抛。
这些青春无敌的画面,被记者用相机记录了下来,登上了K市的地方报纸。张佳乐把奖杯抱在怀里,朝孙哲平骂骂咧咧地用袖口擦着笑出来的眼泪。
不论如何,这都是他们一起拿到的第一个奖杯。第三赛季圆满结束,而他们的征程才刚刚开始,从今以后会跑得更快,全世界的大好前程都会向他们敞开门扉。

张佳乐与孙哲平从来没有想过如果。
数年之后背道而驰独自前行的时候,从没想过如果没有分开的话,可能会拥有的一切。
一如并肩相视而笑的时候,也从没想过未来分离与失去的可能。

那一刻的他们一定不会知道。
这也是他们此生一起笑着捧起的最后一个奖杯。

热闹的故事散场,生活却还要继续。百花老板依旧按原计划为他们订了K市最好的餐厅包厢,即使是战败的英雄,也应该用英雄的规格接待。辛苦了一年的年轻选手们推推攘攘地走出退场通道,钻进等候已久的专车,夏夜酝酿着微热的温度,拂面的微风却十分清爽怡人。
孙哲平打着手机向老板报告行程,坐在副驾驶席直视前方,车子在柏油路上疾驰,一路绿灯畅通无阻,好似能去往任何地方。

就在他们离去的同时,另一群少年从观众退场通道走出了比赛场馆,有说有笑地选择了另一个方向。他们是在网上认识,一起团购了门票来现场观战的。
“真带劲,明年就轮到我们了。”走在最前面的高个少年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喟叹。
“难说,你们虚空从来没进过四强吧。明年我们沐沐可是要在冠军队打拼的,对吧沐沐。”长发少女亲昵地挽着女朋友的手,笑嘻嘻在她光洁的脸上蹭了蹭。
“嘿快看快看那边有个网吧,看完比赛老觉得手特别痒有没有人想PK几局啊,打车轮战战出个单挑王呗输了的人请客撸串就这么定了。”话特多的咋呼少年整个人挂在了好友身上,下巴抵在对方肩窝,眨着眼看向一直安静寡言的小帅哥,“喂那边那个闷葫芦你怎么不说话呀你叫什么名字哪个训练营的不是我们同届的吧,要不要跟我们打几场切磋切磋?”
眉清目秀的小男生羞赧地望了望跟自己搭话的人,费了好大劲才发出声音:“……周泽楷……好……”
像体校生一样虎背熊腰的壮硕少年二话没说掏出了账号卡,有人感慨着压力山大,转头却问两位女生要起了联系方式。
“我就不必了,还有四十八分钟睡觉,而且,我是牧师。”戴眼镜的少年一板一眼地认真接腔,掏出手机给一起来K市的战队前辈发起了短信。
还有个不太起眼的少年,等他把一整条短信发出去后才推了推眼镜,谨小慎微地靠过去搭话:“你好,我是雷霆训练营的……关于你分析的嘉世这次的战术,我还有几个问题……”
他们在散场的汹涌人流中勾肩搭背,开怀欢笑,像群刚考完高考开始放暑假的高中生。直到进了网吧大门,一直温文尔雅笑着的少年忽然掏出一张卡片放到了唇边:“对了,大家都带身份证了吗?”
刹那间哀鸿遍野。

那一天正好是夏至,一年中黑夜最短的一天。太阳升上北回归线,将整颗半球照亮。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此后的每一年都有着相似的轮回。
一些人的征程戛然而止,可另一些人的故事,才刚刚开幕。

73

百花战队正式宣布了夏休开始。
张佳乐没有马上回家,而是与孙哲平一人收拾了一个双肩包跑出去玩了。今年一口气打到决赛,比其他战队积累了更多的疲倦和压力,同时也借此挖到一大桶金,有充分的理由出门放松,好好犒劳自己一把。
两个大男生没什么情调,懒得特地劳心研究什么背包客出游圣地,在职业选手群里吆喝了一声“我们要来了”,谁肯承诺包吃包住热情款待就到谁那去。

第一站的目的地是孙哲平的老家B市,因为张佳乐对养育出了孙哲平这个奇葩的热土十分好奇。孙哲平把张佳乐带回了父母出国前留给他的房子,领他去小时候逛惯了的胡同里百无聊赖地瞎转悠。两个人在祖国的心脏爬了天安门城楼,到动物园喂熊猫,王杰希当导游带俩人逛了逛潘家园,挨个扫荡当地的著名小吃店。又从首都机场心满意足地赶赴Q市,人手一串烤鱿鱼站在粗粝的沙滩上吹海风,任由镶着银边的白浪一层层漫过脚背。

其实久负盛名的景点在旺季都很拥挤无聊,其实与职业圈的同僚见面也只不过是千篇一律的吃饭打屁搓游戏,毫无建设性,却能让人忘却不少烦忧。

或许是因为每天和孙哲平一起行动,在狂霸酷拽的气场下熏陶久了,张佳乐完全不怕韩文清,甚至和他处得挺好,一到Q市就打电话约霸图的人出来吃夜宵。
一帮大老爷们在小馆子的包间里啃起了小龙虾与烤扇贝,一边喝啤酒一边痛斥叶秋臭不要脸,数张佳乐骂的花样最多,首当其冲地举起手里的易拉罐喊:“让我们为干掉叶秋的宏图霸业干杯!”
霸图这边大多是第一赛季入盟的元老级人物,去年在决赛上输给嘉世,与冠军失之交臂,和今年的百花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纷纷充满认同感地拍起了张佳乐的肩膀。
“小张说得好!霸气侧漏,有我们霸图的风骨。”“小张以后常来玩啊!”“把小张扣下来加入我们霸图怎么样。”张佳乐又是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子,毫不怯场地跟着前辈们胡扯八道,凑过来问李艺博叶秋的手机号,说要给叶秋打个骚扰电话,碰壁后连连摇头抱怨:“叶秋也太滴水不漏了吧,居然没有手机,他还是现代人类吗?”

孙哲平坐在一旁看着这帮人瞎闹,带着些许放松的笑意,他不能喝酒,点了瓶从没见过的当地饮料,才常了一口就皱起眉头,费了好大力气才吞下去。
“不好意思我这么受欢迎,但已经打定主意为百花服务一辈子了。”张佳乐笑着从身后勒住孙哲平的脖子,看到他手里的白花蛇草水双眼一亮,“什么东西我也要喝!”
孙哲平故作镇定地把手中的瓶子递给张佳乐,张佳乐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对着他喝过的瓶口猛地灌了一大口。

然后全部喷在了对面韩文清的身上。

“什么猎奇玩意,太刺激了!”与霸图一行人分手后,张佳乐还摇着手里的半瓶饮料啧啧称奇,“这么极品的稀有掉落,不能我俩独享,也得带回去让大刘他们尝尝。”
他豪气冲天地干掉了两罐啤酒,整个人处在半醉半醒之间,又陷入了亢奋状态,从包里摸出一根油性笔,在“白花”的白字头顶抹了重重的一横,拍照群发给了留守在K市的队友们。
【发现了好东西,Q市名产!带回去给弟兄几个尝尝!】
大家陆陆续续发来回复,不知情者一脸天真:“霸图的地盘怎么还有叫百花的饮料?什么东西?好喝吗?”也有知情者立刻跳脚:“靠!我喝过那玩意!别以为改个字就不认得了!莫想坑爹!”
张佳乐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捧着手机时不时爆出大笑,好像随时会摔倒似的,孙哲平忙抓着他的胳膊肘把他拉向自己身边。
百花的牧师选手回得最晚,短信的气氛也跟别人不大一样,一本正经地问他现在是不是和孙哲平在一起,方不方便接电话。

张佳乐直接按下了通话键,还没插科打诨上几句,便潜移默化地敛去了傻乎乎的笑容,面无表情地板起脸孔,靠着路旁的梧桐树慢慢蹲了下来,口中的回应也从长句缩减得只剩下了最简单“好”、“嗯”、“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他的”。挂掉电话的时候,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力气缩成一团,像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似地朝孙哲平抬起脸。
“大刘说他打算退役了,还没找老板谈,先提前告诉我俩一声。”

傲风残花的操作者也是经理当初从百花谷公会里物色出来的精英高玩,第二赛季入盟,是最初与他们并肩打天下的伙伴之一,战队成立之前,还曾一同下过网游副本抢过野图BOSS,关系甚密。24岁,放在当年的电竞圈里,确实算得上高龄,比他小的魏琛都已经退位让贤。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们一样走运,入盟时恰巧英雄少年风华正茂,太多与现实生活英勇抗争的战士,都化为了无法在荣耀史上留名的匆匆过客,只为过把瘾就死。
他第一次意识到,队友与同学不同,无法一同进门一起毕业,总要学会接纳新的相逢与分离。
没有任何团队能永远稳固。

大刘具体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孙哲平直到最后都不得而知,只知道那几句话轻易剥夺了张佳乐的笑容。
“叫什么傲风残花啊,不是自己咒自己么……”张佳乐摇头晃脑,自嘲的声音越来越小,依旧蹲在原地养蘑菇似地,打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短信,又从末尾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
孙哲平站在他面前干等得不耐烦,伸手拉了他一把,却被张佳乐眼皮都不肯抬一下地挣开了,索性叹了口气,跟着蹲在他的身边,一起养蘑菇。
张佳乐立刻别过脑袋,不想让孙哲平看见自己这会儿的表情,却没把持住发出了轻微的抽鼻子声。

“要是今年拿的是冠军就好了……”
像是为了掩饰忽然翻江倒海的情绪,他赶忙用尽量平静的口吻说道,咬紧下嘴唇,努力把泛上来的泪水给眨下去。
酒精与异地的陌生夜色让人变得敏锐而感性。
心中的伤口不会像肉体的伤口一样缓慢痊愈,而是像养在胸腔内的河豚鱼,平时收缩成无害的一团,可是被触碰到的刹那仍然会急速膨胀,释放出致命毒素。
孙哲平不知道说什么好,伸手去拍他的背。
他知道他还是在乎的,比谁都在乎。

两个人在树冠投下的浓密阴影里蹲了很长一段时间,孙哲平忽然打破了胶着的沉默。
“你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吗?”
张佳乐愣愣地转过脸看向他,眼眶微微泛红,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他一直在琢磨前几天决赛时的失误点,一静下来所有烦恼沉渣泛起,越想越愤懑,不甘心到觉得耻辱。如果开场时的浮空弹可以命中,如果能早一点察觉到气冲云水想分散他注意力的意图,如果那枚吹飞一叶之秋的爆缩式手雷能早一步到位,如果落花狼藉被击杀时能毫不动摇地继续抢攻,没准就会书写出不一样的结局。
“……百花式打法对法力的消耗太大,打不动持久战。为了搞障眼法放空的技能太多,命中率不够,无法造成稳定有效的杀伤。没叶秋心脏,陷入劣势的时候容易急躁,老是被他牵着鼻子走。还有……对垃圾话的抗性也不够……”
他掰着手指,逐一数落起自己的不是,还没盘点完,便被孙哲平斩钉截铁地打断了。

“错了,你的问题是想得太多,还有,”孙哲平用拇指抚平了身旁少年皱起的眉心,卖关子似地停顿了几秒,见张佳乐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才抛出后半句。
“太依赖我。”
张佳乐愣了一下,有些生气地挑起眉毛,条件反射抬高了音调:“滚滚滚,少瞎臭美了。谁依赖谁你敢看着视频说么?没了你老子照赢不误。”
“行,别动,就是这个表情。”
看着忧郁的小青年一秒换挡变回了精神的小青年,激将法得手的他又心满意足地笑了。
“大刘退役了,不是还有你和我么?以后会有更多很强的小朋友加入。到时我们再拿两个冠军,自己留一个,送大刘一个,开辟个百花王朝。”
“现在只有拿四个冠军才能超过叶秋了。”张佳乐伸出四根手指,没好气地闷声说道。
“那就拿四个。反正还要在百花呆上十年呢,慢慢来过。”

张佳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看,双瞳在路灯下闪闪发亮,抿住嘴唇的模样看起来竟还有几分悲壮决绝,他用眼神回应给了他一个亘古不变的承诺。而孙哲平却没来由地觉得,面前的家伙一旦认真起来,神色间总是烙刻着一种奋不顾身的悲剧性的浪漫,而这种与生俱来的特质又十分迷人。
他的左手自己动了起来,慢慢穿过微长的头发,抚上了张佳乐的脖子,贴在他的颈动脉侧,能感觉到醉酒的人比常人更快的心脏搏律。然后把额头抵上了对方的额头,暗示性地鼻尖相蹭。
与他生病时的那次不同,这回两个人都没有闭上眼睛,紧贴在一起像是要看透对方的灵魂。

可酒后的张佳乐脑子就是一团浆糊,还是先一步笑场了,把掌心覆在孙哲平的手背上,用额头轻轻撞了一下对方的。
“我们去H市吧。”他无厘头地忽然提议道。
刚刚营造好的绝佳气氛又被破坏殆尽了。孙哲平觉得一阵烦闷,简直像投出一击绝佳直球却被一击抽飞,掐了把对方的耳垂作为反击,最终还是从善如流。
“……好,回去订票。”
这倒像种脱敏疗法,回到战败的伤心之城,大玩特玩卸下担子,从摔倒的地方重新起航。

既然“我们一起夺冠”的誓言化为了破灭的空梦,那下次和孙哲平一起夺冠,也能弥补不少缺憾。
“一起”的前提注定已经化为乌有,至少还能保全“冠军”。

张佳乐坚持着这种倔强执拗的思维模式。
直到数年之后,失去了少年时代甘心奉献的同伴、归宿、支持的呼声,伤痕累累却仍旧牢牢地抓着最初的梦想不肯放手。

既然没法和孙哲平一起夺冠,那么帮百花拿到冠军也是好的。
无法在百花夺冠,去其他战队效力拿到冠军也是好的。
卸下队长、王牌、主力队员的光环,打着轮换、燃烧余烬去争取那一生一次的冠军。
仿佛它是能实现愿望的圣杯,令时光倒流的魔咒。只要触碰到了,就能带他抵达完美无缺的理想主义王国。

少年在品尝到失败苦果的那个夏天,非但没有吸取教训进化成知足常乐的现实主义论者,反倒变成了一位心怀执念的永远的少年。
像条不断吐出内脏逃生的海参,渐行渐远地,走上了一条不断退而求其次的蒙昧危途。

74

H市是个吃喝玩乐的好地方,但仅限于夏天之外的其他三个季节。被K市四季如春的气候惯坏的两位宅男,在正午的骄阳下往西湖边上走了一道,立刻被烤成两朵蔫搭搭的花儿,回宾馆开足空调爬床挺尸去了。
张佳乐安排这趟行程的目的是崇高的,决议是悲壮的,但前期准备却是极不靠谱的。此刻他脱得只剩条裤衩趴在空调风口,等孙哲平从浴室里出来。侧耳倾听着哗啦啦的恼人水声,从此行的意义一路思考到自己的人生价值。最终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开始狂刷荣耀论坛解闷。
烦恼的少年习惯性地点进讨论版,看了一眼高亮热帖的标题,立刻翻身坐了起来,点进去后飞快扫了几眼,忽然爆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我靠!!!!!!!!”

“怎么了?”孙哲平水都没关裸奔而出,头上还顶着没冲掉的洗发水泡沫。
张佳乐把手机狠狠摔进枕头,咬牙切齿愤恨异常,发出了一大堆无意义的愤怒叫声。孙哲平早就习惯了这二货随时随地炸毛的做派,却也从没见过他能被气成这样,抖着嘴唇说不出人话,套上脏兮兮的五分裤和T恤飞也似地冲下了楼。

张佳乐离开的时间不长,汗流浃背地跑回来时还带了一份新出的《电竞之家》,报纸卷首彩页上,一叶之秋穿着崭新银装威风凛凛,炫纹在背后连片绽放,顶头用超粗黑字体醒目地写着“三连冠王朝的传奇缔造者叶秋首次独家专访”。前一页是嘉世随队记者曹广诚的一篇煽情力度颇大的热血报道,将叶秋塑造成了一位背负着嘉世全队命运,破军千里的神秘英雄。嘉世能战胜百花,与队友的默契配合,吴雪峰的暗中辅佐,外加叶秋日复一日的辛苦钻研密不可分,可媒体与粉丝就是更喜欢“一杆却邪破去繁花血景,让百花的不败传说成为历史”之类轻松又戏剧化的描夸张述。
第二页则是一篇叶秋的QQ专访,文字不多,用游戏截图凑了不少版面,但叶秋肯参加采访已经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他很快找到了网上正掐得沸沸扬扬的那句关于繁花血景的评论:“一套打法用个几遍就够了,往几十遍上用,烦不烦啊?”
上报的版本比较正式,但熟悉叶秋的两人几乎一秒脑补出了对方嘲讽力十足的笑容。这可是QQ访谈,没准还附上了那个挖鼻孔的默认表情。

“我操。”孙哲平浏览完那篇访谈,也闷声爆了句粗口。每次刚为叶秋那高超的技术与对荣耀的执着产生尊敬之心,都会被他稳拉仇恨的性格狠狠伤到。此刻的心情,简直像初中时打架输人一头,还被印在大字报上张榜公布一样,颜面尽失还无力反驳。
张佳乐打开行李箱,翻出一件孙哲平的T恤扔在对方脸上,自己也飞快地换起了衣服。
“走,找叶秋大战三百回合,打他个屁滚尿流。”
他怒气冲冲地鼓起脸颊,想起自己身在嘉世地盘,只想痛痛快快地来场真人快打。
“要是他不在俱乐部呢?”孙哲平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现在是夏休期间,没人清楚叶秋的家底,万一回老家了扑个空怎么办。
“…………”张佳乐摆出了一不做二不休的赖皮气势,“我砸烂他宿舍窗户!”

两个人雷厉风行地打车前往嘉世俱乐部。当然,他们不可能真的去破坏公共设施,更不可能真人快打,登陆荣耀PK一局就能罢休。可最终却连见上叶秋一面都没做到。媒体的效应显著而强烈,一大波与他们抱着相同目的的嘉世粉丝把俱乐部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人手一份《电竞之家》叽叽喳喳地不停吵闹。
“叶秋大神你肯上报纸有没有胆量露个正脸!”
“叶秋老师我是因为你才开始玩战法的!我的理想是加入嘉世战队!”
“叶秋叶秋我爱死你啦非你不嫁!!”
“胡说什么!!叶秋是老子女神,一直不肯露脸是因为离家出走女扮男装你造吗?”

“够热闹的……”孙哲平环顾四周,咋舌道。职业选手最怕的就是这种阵仗。
张佳乐把遮脸用的口罩往上拉了拉,如临大敌地压低声音:“我记得有个选手专用通道,去那边瞧瞧……”挽过他的手打算开溜。
嘉世主场自然以嘉世铁粉居多,纷纷误以为叶修接受采访是愿意露面的先兆,聚众在这里耗着跪求一睹大神真容。忽然不知从哪冒出一个特立独行的反动分子,吊起嗓子喊了句:“明年冠军是我们百花的!!”声嘶力竭地压过了周遭的喧嚣。

张佳乐的身体震了一下,抬头望向人群核心,还没看清楚那位势单力薄的百花粉长什么样,散乱的嘉世粉立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围去,划出一片中心密集的同心圆,空气里似乎能擦出火星。
保安连忙吆喝起了威胁的话语,虎视眈眈地挤进来介入,而双方互相推攘着没有立刻拳脚相向,揪着对方领子一来一去地抬杠挑衅,场面乱七八糟。
“得了三个冠军了不起啊?”“就了不起,有种让你们的双花拿个试试?”“你哪个区的?”“有种下竞技场单挑!”“老子炸你个百花缭乱!”“非治死你告诉你什么叫斗神风采”……一群人拉拉扯扯着挪向马路对面的网吧,掠过他俩身旁的刹那,早已被扯得衣衫凌乱的百花粉忽然瞪大了眼睛,颤颤巍巍地伸出食指。
“靠!张、张佳乐!还、还有孙队长!!”

孙哲平与张佳乐顿时一怔,他俩好歹是做足了伪装才敢出门的,大热天把墨镜口罩棒球帽戴得整整齐齐,放到人堆里只显得可疑万分。而铁杆粉丝的观察力也不容小窥,看不到脸也能一眼辨别出二人的身份。
粉丝群立刻炸开了锅。对于嘉世粉来说,这两位可是近来积怨最深的BOSS级人物,仇恨值不比韩文清少,立刻吵吵闹闹着一拥而上,保安们见势不妙,立马强势介入组成人墙维持秩序。孙哲平先一步反应过来,扯过张佳乐的胳膊转头拔腿飞奔,像两只无意间撞进狮群的兔子。
作为职业电竞宅男,平时很少做这种剧烈运动,可受到环境气氛压迫的时候,依然能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潜能,开了加速技能似地不要命地向前奔跑。两个人都无暇回头,只能凭着身后越来越淡的喧闹声判断自己跑出了多远,直到闪进一条巷子背后两栋建筑物的夹缝里,才肯渐渐停下脚步。过量的有氧运动烧得喉咙生疼,肺里的空气全被抽走了似的,半条魂都飘出了体外,好不容易才逃出一劫。

虽然比去年多了点公众人物的意识与自觉,却万万没想到过这种蹩脚的电视剧情节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我们可——真够倒霉的……”张佳乐跑得脚软,脸颊涨得通红,扶着墙上气不接下气,“搞个突然袭击都能碰上这种鸟事!”
“跟俩傻逼似的。”孙哲平也是一脸的生不如死,胸口剧烈起伏,右手还紧紧地攥着张佳乐的上臂。
他俩都喘得有点厉害,汗水黏在头发与前额上,妨碍呼吸与奔逃的墨镜口罩也不知丢到了哪去,互相看着对方狼狈不堪的样子,忍俊不禁地噗嗤笑出了声,越笑越开怀,像是得了什么以傻笑为症状的交叉传染病。
孙哲平用手背抹去额角的汗渍,正想再吐槽些什么,张佳乐抓着他的T恤仰后合了一阵,忽然扯着手里的前襟把他拉近,右臂勾住他脖子,在他的嘴唇上干脆利落地印下了一记浅吻。

孙哲平先是呆然了半秒,意识到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之后,本能比理性更先觉醒。他紧紧掐住张佳乐的腰,把他按在身后的墙面上,在他退开之前低头啃向他的嘴唇,像进食的兽雷一样用力吮吸,慢慢撕咬,用舌头顶开他的牙关长驱直入。张佳乐只觉得嘴唇一片麻麻的刺痛,然后品尝到了血与另一个人的唾液的味道,一开始还象征性地推了两把,没过一会儿索性缴械投降,展开双臂抱住孙哲平的脖子,用舌头和他搏斗,比赛谁先窒息而死。
他们交换了一个漫长而又凶暴的吻,长年累月紧锁在心中的鸽群扑啦啦地振翅飞起,大脑像曝晒在日光下的黄油一样融化掉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简直天旋地转。
张佳乐怔怔地看着孙哲平近在咫尺的脸孔,好像第一次见到他似的,巨细无遗地认真打量一番后,忽然弯起眼睛笑了出来,好像想通了一个千古难题似地释然呓语道。
“我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倒霉了。因为我的幸运值全都用来遇见你了。”

他抿了抿被扯出口子的嘴唇,几乎能听到体内激烈得快要爆开的心跳声,鼓足了一百二十分的勇气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很久了你知道吗?”

七八个月,或者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更久的时间。他们在悬崖边上紧紧相依,为了保持某种危险的平衡,费尽心思维持着一个若即若离的亲密姿势。快要把这份隐忍与珍视当成习惯永远继续下去的时候,张佳乐鬼使神差地往前迈近了一步。
像是踢翻扑克塔,推倒了第一片多米诺骨牌,理智的堡垒火速塌方。
迈出这至关重要的一步,既困难,又轻松简单得匪夷所思。

他把彻底愣住的孙哲平稍微推远了一些,见对方依然保持着以为自己身在梦中似的迷惘表情,又破罐子破摔似地伸手捧住他的脸,认认真真地看进了他的眼睛。

“孙哲平。我喜欢你。”

75

简单直率的告白余音,仍在空气中失重漂浮着。连续重复了两次的张佳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莫名有些泄气。这句台词在他脑中打转了很久很久,好几次险些要脱口而出,却总是因为时间不足、气氛不对、有更重要的事值得操心而一再耽搁。
他曾无聊地幻想过当时的场景,一定是郑重而又浪漫的——一如他热爱营造并沉溺其中的状况,譬如,冠军颁奖仪式的庆功宴后,在鲜花、彩色纸屑与香槟泡沫的簇拥下坦明心意。而不是两个战败失意的倒霉少年,刚经历过一场狼狈的逃亡,躲在陌生城市的逼仄角落里,像告诉他一件平凡无奇的既存事实一样轻松随意地说,“我喜欢你”。

他只想履行告知的职责,其实一点都不在乎孙哲平的反应。可方才被啃到大脑缺氧的时候,又确凿地觉得有戏。
孙哲平长吁口气,二话没说拽过他,毛躁粗鲁地抱进怀里,塞进墙角堵死去路。汗水与烟草的气味扑面而来,鼻子疼得一定是磕在了对方的下巴上,T恤后背也蹭了一墙灰。
“……那我说,我想上你很久了你知道吗?”
他轻吻着他的耳钉,含笑的嘶哑嗓音混合着潮湿的热气,贴着他的耳朵钻进了体内。

张佳乐觉得全身像过电一样麻了,耳蜗与脑壳都像被烧坏了一样无法正常运作,第一件事是想拉开控制面板寻找REPLAY键。
“近的不提。你当我二半夜跑出去接你电话,不远千里到你家门口,几个意思。你没事瞎钻我被窝的时候,知道我得靠多大自制力才没亲你吗?”
近在咫尺地听着对方倾诉的耳朵明显比另一只滚烫,都是天热的错,他觉得自己的脸肯定红透了,甚至开始有点想出现中暑症状,咬牙切齿地颤抖着骂了回去。
“我靠孙哲平,这算告白?这他妈的算你的第一次告白?!”
“谁说是第一次了。”孙哲平压着他的脑袋按进自己的胸口,“你知道我这人说一不二,重要的话从来不喜欢说两遍。”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让步,放开了怀里憋红了眼眶的家伙。看着张佳乐忿忿不平地冲自己捏起拳头的模样,忍俊不禁地笑了笑。
“你可以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你。”
张佳乐从他怀里钻出脑袋,用玻璃般明亮的眼睛看住了面前的人,耳垂鼻头眼眶哪里都是红彤彤的。不必商量也不必计较谁主动,立马又心照不宣地搂着把嘴唇贴在了一起。

孙哲平确实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在与他心意相通、并肩前行的短暂光阴里,只进行过两次告白。张佳乐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某次被他忽略无视的盥洗室门口的直抒胸臆,并不是什么蹩脚的玩笑。孙哲平早在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之前就喜欢着他,只是坚信他终有一天会对自己投以等量的感情,而把决定权交到了他的手中。
在他们相恋、别离、杳无音讯、直至重逢的漫长时间里,这份心意都没有丝毫改变,不必用多余的言语确认,历久弥坚,矢志不渝。

两个年轻气盛的少年好不容易释放出了压抑许久的激情,夏天又穿得单薄,流了一身臭汗粘哒哒地紧缠着对方蹭来蹭去,特别容易擦枪走火。不知道反反复复亲了多少回,张佳乐明显感觉到对方胯下涨起的一块正顶在自己的大腿根旁,而自己的小腹下面也有团焦躁的火苗越烧越旺,舌尖再次分开的时候,没忍住漏出了一声微妙的叹息。
孙哲平敏锐地挑起眉毛,象征性地摆摆腰做了个冲撞的姿势:“搞一发?”
他毫不扭捏地畅快提议,两个人都挺喜欢单刀直入的。张佳乐扭了扭身子,却在他怀里越陷越深,干脆用脑门撞了一下他的鼻梁:“这进展得有点儿快啊?”
就好像之前为了给决赛让路而暂停的时间,全部用快进放了出来。
“你怕什么?”孙哲平揉着钝痛的鼻子露出了一个特像衣冠禽兽的笑,顺手在他大腿内侧掐了一把。
“滚滚滚,怕你妹,谁日谁还不一定呢。”他也没好气地在孙哲平的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拽着他的手腕把他拖出巷子,沿街拦起了出租车。
惨白的日光亮得晃眼,景物在热气中扭曲得朦胧而又失真。出租车上,两个人谁也没有讲话,二十分钟显得格外漫长。

76

释放欲望时不顾一切,代价就是第二天差点下不了床。张佳乐用枕头被蒙着脑袋抵御着窗外的正午日光,整个人丢掉了半条魂魄,感觉像被彻底拆散了又胡乱重装了一次似的,腰部往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直到被孙哲平一脚踹中屁股,才骂骂咧咧爬起来穿裤子,开始洗漱。
孙哲平站在洗脸池前刮胡子,从镜子里看到张佳乐顶着一头乱发从身后经过,故意摸了把颈侧淤血仍未消退的牙印:“你属狗啊?”
“小爷我属吸血鬼的,怕了没?”张佳乐面色微微泛红地磨了磨牙,看着孙哲平的裸背心虚地吞起口水。两分钟后,仍懵懂无知的小孙同志会在转身的刹那从镜中看到自己好像被十只猫挠过一样的后背,然后抓住罪魁祸首的后脑勺,把他的脸按进单人沙发里面。

一般人互相确认完心意之后,还要经历挺长一段试探磨合期才能全身心地接纳对方。而他们俩却直接跳过了患得患失、脆弱又激烈的阶段,早在告白前就在朝夕相处中把友谊酿成了更加亲近包容的情感,即使无所事事、无话可谈地靠在一起,也不会觉得尴尬难堪。
滚过床单后也没再用言语确认,心照不宣地默许了这段恋爱关系的发生,连时间都随之缓了缓脚步。
他们在H市逗留了几天,想出门时就跑出去玩,买纪念品,品尝当地小吃,在来去匆匆的夏日阵雨中拉拉扯扯着乱亲一气。懒得动弹时就在宾馆里赖着,打打网游,刷个荣耀论坛,充满好奇换个姿势来一发。热恋让人大脑短路,凑在一起做很多无聊的事都特有新鲜感,幸福美满得有点乐不思蜀。
不知不觉就耗掉了夏休期的前半个月,张佳乐终于被爹娘电话短信轮番轰炸着催归,唉声叹气地在网上订好机票,一书包行李拖拉着收拾了大半天,最终心一横铤而走险,把孙哲平也打包带回了家。

两个人在爹娘面前表现得人模狗样老实巴交,勤勉工作一心荣耀,满是纯洁而真挚的队友情谊。张家二老还挺待见这位与自家儿子年龄相仿又经常在电视上同进同出的队长,不停往孙哲平的碗里加菜添粥,一个劲儿朝旁边把茶叶蛋壳剥得百花缭乱的张佳乐念叨:“你看人家多成熟稳重,向人小孙学习学习,还比你小半岁呢。”
接收到身旁的凶狠目光,纵使是成熟稳重的小孙同志,也没能憋住一个从心底泛上来的得意笑容。

张家妈妈收拾出一张行军床,摆在张佳乐的卧室里,热络地挽留孙哲平多住几天。这次轮到张佳乐带着他在自己最熟悉的城市走街串巷了,初次见面时走马观花地逛过的河堤、公园、步行街、地标广场,依然是记忆中的喧闹模样。
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孙哲平还是适应不来寄人篱下的不自在感,每天面对着张家父母的亲切笑脸都压力山大,才住了三两天就靠在行军床上对张佳乐发表了跑路宣言:“在你这儿玩差不多了,我也该回百花了。你爸妈太热情,吃不消。”
熄灯后的卧室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张佳乐摘掉耳机,在手机游戏的森然绿光笑得诡异:“得了吧,我都不介意你吃我家粮睡我家床,你瞎在意什么,就当我爸妈又给我捡了个弟弟呗。”
“呵,亲兄弟,一条被。”孙哲平吃不起眼前亏,立马从行军床飞身翻到了小张哥的床上,按住对方手腕打算掀起他的空调被。
两个人隔着被子无声地扭打了一会儿,身子和胸口都热了起来,干脆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两枚套,钻进被子贴在一起磨蹭到了后半夜。孙哲平覆在张佳乐背上,小心翼翼地抽着腰一下接一下地往里挺动,右手死死捂住对方的嘴,生怕一不留神弄出什么响动。被子内变成了一个二氧化碳含量奇高的闷热小世界,他们大气都不敢出,憋了个半死,却又因此情欲高涨得眼前直泛白光。
紧张兮兮地清理掉一切可疑痕迹,两个人都是彻夜未眠,还害得张佳乐第二天吃早饭时不得不捂着锁骨支支吾吾地抱怨“这年头的蚊子真特么凶残”,喷了一身六神花露水味誓要跟蚊子抗争到底。
私下独处时孙哲平隔着深色T恤摸了摸自己的肩胛骨笑道:“这年头的猫也挺凶残的。”张佳乐毫不留情地赏了他一胳膊肘,批准他在三天之内滚回K市,留在这儿只会变成祸害。

孙哲平在张家蹭住的最后一天晚上,两个人都洗完了澡准备爬床睡觉,忽然收到百花谷公会长发来的短信,报给了孙队几个神之领域的坐标,说是有三个野图BOSS同时刷新,游戏里炸开了锅,现在急需人手支援。张佳乐家只有一台配置稍高的台式机,通宵鏖战又怕会打搅到爸妈睡觉。张佳乐当机立断地留了张条子,带孙哲平偷溜出门去附近的网吧解决问题。

午夜十二点过后,空寂无人的街道上万籁俱寂,只能听到偶尔驶过的汽车引擎嗡鸣。张佳乐与孙哲平一人骑着一辆自行车,顺着下坡狂踩车蹬子,像剑客开了三段斩似地飞速前行,忽然怀念起自己刚开始沉迷网游的那段时候,好几次冒险出门去网吧熬通宵,也是这样独自骑着自行车,怀着满腔的期待与惴惴不安,在路灯铺就的金黄河道上顺流而下。
他从没对孙哲平说起过,自己高一时常常半夜两点趁爹妈睡熟后,偷溜到书房开机打荣耀,有次被半夜起床上厕所的老爸抓了个正着,狠狠修理了一顿,从此睡前总是记得反锁书房大门。而他则道高三尺魔高一丈地开始午夜偷溜出门,去网吧继续练级。关门的声音必须控制得很轻,而且要记得在早上五点之前回来,重新钻进被窝假装睡了一宿。
每天天刚蒙蒙亮,鱼肚白中混进了一些血色霞光的时候,孤身一人的少年奋力蹬着自行车穿过渺渺晨雾,反复回味着自己在荣耀世界里的牛逼战绩笑得花枝招展,然后轻手轻脚地翻出钥匙打开门,回到平淡乏味的狭小房间。
那段时间的他比现在还瘦,脸色一直不太健康,但精神总是特别亢奋,像是在偷偷干一桩大事业,借着夜色变身成超级英雄,在别人睡熟时守卫地球。

张佳乐几乎没怎么看路,凭着直觉带孙哲平穿越最短路线,来到了高中时常泡的网吧前面。昔日简单干净的小网吧,已经变成了有着二层小楼的高级网络会所,两人翻出帽子与墨镜做好伪装走进店内,活像两个夜深人静前来打劫的犯罪分子,还没来及掏身份证,坐在前台值夜班的网管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连连看,指着张佳乐的鼻子吃惊地喊出了声。
“张、张、张佳乐!你还记不记得我了?!”
这一喊还得了,立马惊起一票包夜的人激动地问着“张佳乐?哪?”蜂拥着跑来围观握手索要签名。张佳乐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定下神仔细看了看,这才觉得面前的网管有几分眼熟。两三年前在这里包夜的时候,点可乐零食时经常碰到这位面善的大姐,没想到对方仍能一眼认出自己这个露面率并不算高的旧客。
孙哲平挑起眉毛,注意到店里醒目地贴着一张他与张佳乐合拍的宣传海报,还挂着百花战队的队服与队旗。他刚想跟张佳乐耳语着吐槽两句“进敌窝了”,下一刻便被伸到面前的笔记本与签名版淹没了,只好和搭档一起接过油性笔象征性地签了几张。
张佳乐一直以为,中学时的自己只是万千网瘾少年中最平凡无奇的一个,其实他闹出来那些的动静,上到网吧老板、下到前台小妹全都记忆犹新——打遍全区无敌手的弹药专家第一人,同时又是个死不悔改的翘课分子。以至于后来第一次在电视里看到那个代表百花出战的少年,就一眼认了出来,还把“百花缭乱以前在我们网吧打过荣耀”当成了卖点大肆宣扬。每当百花战队有什么重要赛事,必会挤在前台聚众围观,给那个打法特炫的少年加油打气,变成了张佳乐最早的铁杆粉丝。
老板亲自出马帮他们解围,免费把他们请进了最好的包厢,还一人附赠了一罐红牛,等待开机的时间,前台的大姐抱着一摞百花周边跑进来索要签名,说要发给值白天班的姐妹们,还对孙哲平毫不扭捏地痛揭起了张佳乐的老底。
她开心地说起他高中时经常在这里打游戏,一打就是一个通宵,弹药专家玩得特别厉害,还经常有其他学校的高手跑来踢场子决斗。不过他运气实在不好,家长好几次找上门来吵架,还被年纪主任逮到过。他爸在网吧门口当着所有人的面掰弯过他的账号卡,满级卡啊,全橙装的,大姐我都心疼死了。谁知道这孩子还真是个倔脾气,三天后又一声不吭带着一张新卡回来了。
孙哲平展开了眉心,这回他总算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张佳乐的时候,盛世繁花明明有着大神级别的身手,却还是个没满级的弱逼账号了。
网管大姐讲得绘声绘色吐沫横飞,不知跟多少人念叨过这段让当事人不堪回事的往事:“你别说,还真打成荣耀大神了。要加油啊,我们全都看好你们百花,回头也好跟我那帮小姐妹炫耀,姐给联盟冠军开过电脑!”
“别说了好不好,我们还忙着抢BOSS呢!”张佳乐缩起肩膀顶了句嘴,直勾勾地盯着神之领域的地图在面前延展开来,耳根又开始微微泛红了。

连哄带劝地赶走了八卦起来就没完没了的网管,孙哲平玩味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人:“遇到我那天,也是在这儿包夜呢?”
“是又怎样。”
“然后被你妈逮了个正着?”
张佳乐给百花谷的公会长去了条消息,操作着百花缭乱去找大部队汇合。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专心打你游戏——我靠什么情况!”
还没跑到汇合地点,他先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随后又感到一股振奋激昂的血脉贲张。

爆炸的光影四处弥漫,魔法的冰与火在疯狂舞蹈,飞舞的炫纹与浓烟飞尘交织,凌厉的剑影刀光在人群中不停闪逝,眼花缭乱,异彩纷呈。放眼望去,在最前线战得无止无休的全是在职业联赛里的熟悉ID。
这哪是网游里的抢BOSS混战啊,根本就是全明星赛增员后的大乱斗版本。
“这下有趣了!”百花缭乱嘿嘿傻笑着,摆弄着弹夹和落花狼藉一头扎进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掀起了新一波的血腥浪潮。

77

场面虽然足够混乱,概括起前因后果倒也简单。今晚不知怎么回事,神之领域搞起了BOSS大派送,两小时内接连刷出三个野图BOSS,引得所有公会加班加点趋之若鹜。双花赶到时已经基本战到了尾声,嘉王朝抢杀了海上夜归人甘烈,霸气雄图干掉了下水道之王路卡修,两场大混战后的剩余兵力纷纷汇聚到了狂风戈壁,与中草堂和蓝溪阁争夺起了修行法师真末的归属。
虽然距离决赛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百花谷的群众依旧没忘记最后关头被嘉世抢走冠军的奇耻大辱,哪怕抢BOSS无望也不肯退出战局,从迎空海峡一路追杀过来,见到头顶嘉王朝的就是一阵穷追猛打。可惜公会的底子没人家硬,自身也伤亡惨重。三大公会蜂拥抢BOSS时勾心斗角仇恨垒仇恨,巴不得将季后赛时的旧账全翻出来算个清楚,一些中小战队公会也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一把,成百上千精英高手掐得不可开交,夏休期闲着无聊的职业选手们也纷纷开着大号跑来凑起了热闹。

百花谷和嘉王朝在最前线死杠,把野图BOSS晾在一边互相殴打得热火朝天。张佳乐眼尖,立马在人堆里找出了某个走位极其风骚、动作甚是机敏的战斗法师,和孙哲平打着配合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百花式光影绚烂绽开,浓烈的白光在戈壁上扬起漫天尘沙,一叶之秋仍在与百花谷的几位精英鏖战,不闪不躲,快要和袭来的狂剑士短兵相接的刹那,一道激光炮把落花狼藉轰了个正着。
百花缭乱朝发动攻击的方向抬起脑袋,只见一位威风凛凛的女枪炮师举着手炮站在风蚀脊上,逆光,迎风,炮声轰轰,一头长发如战旗般招展,不看ID也能猜出身份来历。
“哟,这不是全明星时碰到过的沐橙妹子吗?”张佳乐轻快地打了个招呼,扔出两颗手雷当见面礼,炸开的风沙烟尘瞬间淹没了暴力美女的身形。
没等沐雨橙风站稳反攻,他已自动补上落花狼藉的空缺,提枪追着一叶之秋一路疯狂连射:“叶秋我今天一定要收拾掉你为民除害!”
“你一个人也想赢我们俩,别以为二半夜就能说梦话不打草稿。”
“擦!落花狼藉还没挂呢!是你一个人想赢我们俩好吗?”
两人交换着技能你追我赶,穿过了中草堂与蓝溪阁混战的火线,一叶之秋左躲右闪分外灵巧,所到之处全被百花缭乱炸得遍地开花,加上狂风与沙漠的环境影响,战场上几乎像刮起沙尘暴般能见度归零。
夜雨声烦与王不留行的单挑正进行到关键时刻,视线一被遮蔽,都没留意到脚下炸开了一个熔岩烧瓶,血线立刻往下跳了几跳,也气急败坏地追杀了上来。

百花缭乱侧翻闪过凌空劈下的银光落刃,夜雨声烦又接上个升龙斩卷土重来,欺身时还一边念叨一边放出巨量的文字泡:“看剑看剑看剑看剑银光落刃升龙斩落凤斩仙人指路!张佳乐前辈行行好你简直是会走路的光学污染一点都不低碳环保节能减排就算是法力也要坚持可持续发展方针政策尤其不能干扰到别人对决你明白吗?”
张佳乐被吵得忍无可忍,转头对不远处的索克萨尔求助:“老方管管你们家黄少天,文字泡的遮蔽效果快赶得上百花式了!”
索克萨尔在滚滚烟尘中衣袂飘飘,朝他们这边隔空说了些什么完全听不清楚,百花缭乱仍在和夜雨声烦缠斗,一不留神被罩进了一个六星光牢。索克萨尔头顶文字泡:“前辈您好,我叫喻文州^^。”夜雨声烦仰天大笑,下一秒就被一杆漆黑长矛捅穿背心直摔了出去。
近在咫尺处传来了叶秋的嘲讽声音:“说得好,别人对决时小朋友就该一边玩去,知道吗?”
黄少天笑到一半又被口水呛住,千言万语凝练成了一句“靠靠靠靠”。

王不留行骑着扫把飞过来,被索克萨尔的精准拦截逼得凌空使出了魔术师打法。一叶之秋和夜雨声烦打得不可开交。不远处围攻修行法师真末的战线已是霸气雄图占据了优势,顶着蓝溪阁公会名的弹药专家掩护着春易老骚扰大漠孤烟,连连感慨着压力山大,中草堂阵前的独活也不甘示弱,带领着一个团的骑士此起彼伏地放着挑衅,方士谦还在私聊窗口和邓复生讨论着霸气雄图的战术编排,连连感慨晚上十点抢水道之王路卡修的时候,接手石不转的那个新人牧师指挥能力非同小可,组织严密牢不可破,就是不知为什么没参加狂风戈壁的这场混战。
“没来更好,少了一个有力劲敌。”邓复升稍稍松了口气,若论场上的现役职业选手数量,中草堂占优。
“你们该不会以为这BOSS就是你们三家的了吧。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
放开了夜雨声烦让他去援助索克萨尔,一叶之秋带着嘉王朝的精英团杀了进来。宿敌狭路相逢,只觉得对方分外碍眼,大漠孤烟冲破蓝溪阁众人阻拦,直接迎上,两人没交流半句废话,立刻开始了你死我活的激烈搏杀,气势雄浑如龙虎相争。这么大的热闹,职业联赛里都难得一见,引来一圈工会成员忍不住停下了手里的操作,围上来为支持的选手加油叫好。

张佳乐看着百花缭乱蹲在六星光牢里心急如焚,给孙哲平去了一堆消息愣是没收到回复,见面前跑过去一个眼熟的流氓角色,立马喊起了对方的名字:“老林老林!帮我爆了那个索克萨尔!”
唐三打回头锁定了他的位置,噗嗤一笑,说自己正忙着找人,没工夫,还问他见没见过一个蓝溪阁的气功师,刚才乱战中偷袭过他还爆走他一双鞋,还好今天没穿银装,否则亏大发了。
“你找他寻仇啊。”张佳乐问。
林敬言依旧心平气和:“也不算,就是想问问他有没有兴趣来呼啸打流氓啊,你是没见着那背后偷袭的工夫,肯定特适合拍黑砖。”语毕便又左顾右盼着绝尘而去了。

等六星光牢的效果自动消失的时候,落花狼藉已经找了过来,表示刚才正忙着砍人,没工夫打字。
“我到前面看了看情况,BOSS已经没指望了,先去嘉世那边打个痛快?”
落花狼藉混身是血,像在红色的油漆桶里泡过澡一样,估计是杀开血路跑回来的。他一直盯着比自己强的对手,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今年在嘉世面前碰了最大的钉子,自然要把嘉世视为最值得超越的对象。

苏沐橙仍在兢兢业业地辅助一叶之秋狙击大漠孤烟,刹那间白光大盛,连视网膜都阵阵刺痛,头晕目眩之中,手持重剑的狂剑士已杀出光影,贴身将枪炮师斩飞出去,黄沙之中,赤色的血飞扬如残花。
“你太在意自己的策应身份了。注意力全在叶秋身上,自我保护得不够严密啊。”孙哲平以前辈的身份笑着说教。
远程职业一旦被落花狼藉贴近了身,基本没什么翻盘余地,何况还有百花缭乱的掩护。狂气毕露的凌厉攻势下,返回复活点只是时间问题。沐雨橙风只能极力靠手炮格挡。
一叶之秋与大漠孤烟仍在紧密缠斗着,一时赶不过来,正当她心底已凉的时候,面前突然接连划出了利落又漂亮的冰线与冰墙。
苏沐橙微微一愣,随即感激地喊出了一声“秀秀”。来者顶着烟雨楼的公会名称,是个男号的元素法师,却用纯妹子的腔调怒斥起了前辈们竟然二打一,有没有绅士风度。
“没有。我对职业选手从不手下留情。”孙哲平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继续对沐雨橙风穷追不舍。
“没错没错,都是敌人,我最喜欢在网游里弄哭美女了!”张佳乐也跟着虚张声势,和护在沐雨橙风前面的风城烟雨对着放地图炮。
楚云秀狂飙着手速在心中吐槽:“怪不得你们的战队叫百花,却连个妹子都没有。”

远处更开阔点的地方,扫地焚香、逢山鬼泣与生灵灭也在认真严谨地PK切磋,还边打边交流起了明明是新人却要肩负起队长职责的压力与对策,最后几乎没什么职业选手在关心BOSS的归属了,哪怕中草堂历尽千辛万苦推倒了修行法师真末,瓜分完了稀有材料,仍有人在三五成群地热切混战着。
一直闹腾到晨光熹微,这场腥风血雨的大乱斗才渐渐平息,狂风戈壁上尸横遍野,每支公会都伤亡惨重。
孙哲平和张佳乐坐在网吧附近的早餐店里,吃起了豆浆油条与小笼包,虽然通宵无眠一直保持着高强度的操作,却兴奋得丝毫没有困意,兴致勃勃地盘点起了此次交锋的几个新人的实力。说到一半又开始感慨,看来第四赛季会是个特别棘手特别辛苦的赛季,这么多接受过系统训练的优秀新人涌入联盟,最终究竟会鹿死谁手,实在是个未知数。

“我得回百花了。那帮新人很有实力,明年想夺冠,得比今年提升更多才行。”
孙哲平看着面前塞了一嘴油条的张佳乐,一字一句认真地说。
张佳乐把自己噎得讲不出话,只好先冲他点了点头。一群中学男生从门口经过,咋咋呼呼得像晨起的八哥鸟,大声讨论着没身份证怎么混进网吧打游戏。他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眼,穿着灰蓝色校服的身影在玻璃门外一闪而过,几乎像是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似的,咧开嘴巴笑了笑。
那时候的张佳乐,留着一头毫无辨识度的短发,也还没在网游里遇到那个砍人如切瓜的狂剑士,最大的烦恼莫过于数学总是考不及格,以及通宵泡网吧被老爸逮到怎么办。坐在同一个位置,看着门外相同的街景,往嘴里塞着相同味道的油条与豆浆,浸泡在同样的犬吠、鸟鸣与早餐铺的白色水汽之中,面前则是同样的万丈晨光。
一切都显得无与伦比得亲切熟悉,他穿越过无数个相似而重叠的晨晨昏昏抵达这里,长大成人,同时也有一部分少年时代的渴望将永不干涸。

不光是他记得这一切。这一切也记得他,塑造了他并成就了他。

而毫无自觉地引他走向这条道路的孙哲平正坐在他的面前,带着一如既往的傲慢笑容,让他蓦然觉得,自己距离那个没能得到的冠军依然近在咫尺。
于是他拼命咽下了嘴里的食物,用清楚明快的声音回应道:“好啊。我也休息够了,跟你一起回百花吧。”

夏天的骄阳从地平线上跃出,光芒夺目,只活一季的蝉开始没完没了地大声歌唱。
这个季节被赋予了太多特殊含义。
他们的第一次对话,第一次交手,第一次并肩作战。
第一次见面,第一次站在百花战队的队徽前。
第一次成名,第一次捧起奖杯,第一次约定从头再来。
居然全部都在夏天。

78

张佳乐和孙哲平干脆利落地说走就走,三下五除二搞定了父母,第二天就飞回了K市,开始为第四赛季争冠的雄图伟业打基础,成天窝在宿舍里继续改进繁花血景,空闲时到公会部门帮忙抢点BOSS、刷点稀有材料,与网游里那些叱咤风云的联盟新秀们掐得风生水起,不亦乐乎。
七八月份,正直一年中最燥热难耐的时节,却也是百花俱乐部最繁忙的一个夏休。俱乐部的新楼终于在八月初竣工,趁着放假时段有条不紊地展开了整理、搬迁与大扫除事业,所有没回家的工作人员都被经理喊去打起了下手。
两个人西装革履地去参加了百花的牧师选手宣布退役的新闻发布会,第一次送别队友的气氛悲壮得像场毕业典礼。现年24岁的牧师选手,由于年龄和家庭的阻力,决定退下一线,并继续为百花俱乐部的训练营贡献余热。
正事办完后,几个并肩战斗过的好队友一起去烧烤店大吃特吃,大刘给他俩点了可乐,自己连续开了三罐啤酒。不再是职业选手,就算喝到烂醉也不会再有心理负担,可他喝到最后却抓着张佳乐的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完全没了平时的潇洒风度。
“我哪像你们那么走运,生不逢时,有联盟时都23了。这回是没法和你们一起拿冠军了,但退役前能拿个亚军,也不错。虽然不错……可怎么就这么不甘心呢!”
就算脱下了这身百花队服不再穿起,也会一直爱惜地挂在衣橱中最醒目的位置。他们都不是轻易脆弱的人,只是有些情怀太难割舍,有些遗憾,一辈子都没法弥补。
“荣耀我还没玩够呢!亏了能在训练营当个教练……你们得带着那些小子们争个冠啊!”
即将离开这片舞台的男人攥紧了前任队友的手指,用掉了半包纸巾擤鼻涕。张佳乐一个劲儿拍着他的手背,眼睛里也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游移不定地闪烁着,讲不出多余的有效宽慰,只得不停点头重复说着:“我知道,我知道。明年一定……”

盖好了新楼,有了宽阔敞亮的场地,百花也借着第三赛季打出的名头搞起了少年夏令营。张佳乐与孙哲平去新楼体验训练室的新设备时,也被负责和这帮孩子打交道的大刘拉过去打了几场指导赛。每到下午五点,训练结束那会儿,总有一群还处在变声期的男孩呼啦啦地疯跑出训练营大门,冲到楼下的小卖部买零食吃,跟初高中放学似的。
张佳乐不讨厌小孩,特喜欢看这开闸放水似的一瞬,有次还抓到一个踩着自己鞋带摔了个狗啃泥的男孩,看样子只有十三四岁,连书包都飞了出去,笔记本漫画书铅笔盒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你叫什么名字啊?练的什么职业?”张佳乐弯腰捡起脚边的账号卡,归还到失主的手中,蹲在他旁边尽量与他视线平齐,温声细语地问。
小男孩坐在地上,抱着蹭破了皮的膝盖打量着他,像是看到了年兽的孩子一样大气都不敢出,发了会儿呆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怯生生地回答:“邹、邹远……弹药专家。”
“弹药专家好,弹药专家超有前途。”他把那小孩拉起来,象征性地拍干净他身上的尘土,“那小邹啊,百花里最喜欢哪个选手?”
男孩的苹果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支支吾吾了好半天,终于鼓起勇气稍稍抬高了音量:“是,百花缭乱,张佳乐副队长。”也不知是在宣布答案,还是认出了他,或者两者兼有。
张佳乐笑着揉乱了男孩的头发,得意地转过脸冲身后的孙哲平比出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走廊里又噼里啪啦响起了脚步声,一个和邹远差不多大的男生骂骂咧咧地冲了回来:“你他妈能不能跑快点!我没带宿舍钥匙!”看到另外两人后又迅速瞪圆了眼睛:“我靠!张佳乐!孙哲平!”
“在走廊里跑什么跑,小小年纪这么不懂礼貌。”见那男孩转身又想逃走,张佳乐先冲上去拎小鸡似地揪住了对方的后衣领,“叫什么名字,练什么职业的?”
有志成为联盟第一大流氓的小鬼头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下巴抬得比天还高:“关你屁事!”气得张佳乐又是一阵呲哇乱叫。
孙哲平笑着耸了耸肩膀,只觉得他跟夏令营里的小孩差不多幼稚。

光阴如梭,转眼间八月也过去了一半,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荣耀赛事,圈内记者却一刻都没闲着,每天打开电竞频道,都能隔三差五地看到每个战队都在忙着开新闻发布会。一批熟悉的电竞选手宣告退役,吴雪峰、方世镜、贾世明……全都是在最高的竞技舞台上与他们交手过的、值得尊敬的优秀对手。也有一些战队骄傲而高调地把即将加入的新秀推到了闪光灯前。
黄少天的夜雨声烦,在网游时代就是小有名气的王牌剑客,而蓝雨的下任队长却是由一个名不经传还有手速硬伤的孩子担任,立马在荣耀论坛引发了疯狂的热议。苏沐橙第一次在电视屏幕上微笑招手,就被一大批支持嘉世的宅男封为了联盟第一女神。韩文清坐在石不转的新任操作者身边,自信而笃定地宣称:“今年的霸图,会比以往更无懈可击”。烟雨战队的楚云秀并没有对记者做出什么势在必得的热血宣言,却云淡风轻地打破了迄今为止还没有女性选手担当过战队队长的联盟记录。皇风的田森,虚空的李轩,雷霆的肖时钦逐一抛头露面,媒体惊愕于老一辈选手到底对这批新人信任到何等程度,还没在实战中检验过真实本领,就把队长与副队长的职务统统交给了他们。
而百花战队也迎来了一名18岁的牧师选手,接手傲风残花加入了团队赛的固定阵容,脸上还带着尚未消褪的痘子印。刚一下飞机就被拉到KTV,参加了孙哲平队长的20岁生日庆祝会。
这回张佳乐再也不能嘲笑孙大队长是全百花年纪最小的汉子了。
时间总是往前进的,没有谁能永葆青春。

夏休期轰轰烈烈地进入尾声,回家休假的工作人员纷纷带着土产归来,新楼的宿舍区也终于装修完毕。经理组织了一场规模庞大的搬迁大会,搬家公司的卡车驮着这帮宅男的大包行李奔向幸福美好的新生活。
俱乐部提高了现役选手的待遇,年新升级之余,宿舍也变成了一人一间的单身公寓,拥有独立厨卫,距离训练室仅有两层楼高,生活质量比起一帮人挤在旧民居里的时候提高了不少。
孙哲平找到了自己那间,一言不发地收拾起了房间,刚铺好床就听见有人敲门,还伴随着一声特欠扁的:“快开门!查房的!”刚一拧开门把手,住在隔壁的张佳乐就兴高采烈地蹿了进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两间屋子的构造有什么不同。

两个人自从来到百花,就一直住在一起,各种东西不太讲究地混用了两年,压根分不出哪件是谁的,收拾东西时不问来路地一股脑全塞进麻袋,搬进新宿舍后才开始瓜分,桌子上和地上堆满了归属权不明的日用品。
张佳乐在孙哲平的床上滚了几圈,举着手机不知道在拍些什么,摆弄了一会儿孙哲平的电脑,又追着搭档的背影跑上了阳台。
室外艳阳高照,风和日丽,倒是个晒被子的好天气。孙哲平把空调被铺在阳台的横栏上,半米之外的临着张佳乐宿舍的阳台,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好几个没来及开封的编织袋,从旧公寓搬来的几盆花草,在徐徐的和风中摇曳着叶子。

“第四赛季第一轮的对战表排出来了!我们第一场要打霸图!”张佳乐重重拍了把孙哲平的后背,也跟着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眯起了眼睛,“真是好久没打比赛啦,闲得手痒。”
他活动着纤长灵巧的手指,笑过之后又情不自禁地有些感慨:“哎,第四赛季,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做梦似的。上一季好不容易拿到个常规赛第一,多威风啊,现在又得重新来了……”
“最后还不是打了个亚军。”孙哲平毫不留情地痛揭老底,忽然想起了什么题外话,不怀好意地扯开唇角,趴在弥散着烤螨虫芬芳的松软被褥上看向了张佳乐的脸。
“嘿,你爸掰弯你账号卡,从一级打起的时候,什么感想。”
“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事!”张佳乐抬腿赏了他一记强力膝袭,还是老实认真地琢磨了一下这个问题,慢吞吞地开口。

“就……肯定会不爽啊,心疼里面的装备、经验值,还有那么多钱和技能点,辛辛苦苦大半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可重新捏了个角色,从新手村里出来的时候,又觉得挺有意思的……这次能试一试不一样的玩法,没准还能爆出来更好的橙武,练到更高的等级。搞丢的东西,再打回来就是了,以前打过的副本,肯定还能打得更好。这么一想,也就不会郁闷了……”
他没怎么细心组织词句,天马行空地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表达清楚了多少。
孙哲平默默地倾听着,听完后又稳重地笑了:
“死了能复活,输了能点继续挑战,没夺冠还有下个赛季,被删号都能买张卡重来。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停顿了片刻,摸着张佳乐的脸说:
“……所以我特别喜欢游戏。”

张佳乐站在阳光下面,瞳孔亮得好像能反射出晴空的颜色,对着孙哲平严肃郑重地点了点头,抓住他的胳膊一本正经:
“孙哲平你知道吗?你有时候说话特别有哲理,特别假正经,我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人错上到你的号了。”
孙哲平被噎了一下,顺手弹了把张佳乐的额头,骂他傻逼时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笑意。按住他肩膀准备凑过去亲的时候,一盆凉水忽然从天而降,稀里哗啦地把两个人连同晒的被子都浇得湿透,张佳乐中枪尤其严重,T恤完全粘在了身上,刘海还在粘哒哒地往下滴水,浑身都是刚涮过抹布的臭味。
楼上传来一声惊呼,熟悉的男声慌慌张张地道起了歉,语无伦次地解释说没留意到下面有人,愿意给两位队长下跪谢罪。旁边又传来一阵幸灾乐祸的大笑:“就当是泼水节吧!吉祥如意吉祥如意!”

张佳乐像被拔掉了插头似地呆站了几秒,大喝一声“靠”,脱掉T恤就想打着赤膊往屋里冲,孙哲平憋笑憋得胃抽筋,把他拽到身前用手掌抹干净脸,又理了理糊在眼前的刘海,还是没忍住低头亲了一口怀里脏兮兮的初恋情人,啃了满嘴的抹布味。
张佳乐与他交换完唾沫和二氧化碳,好像没刚才那么怒火攻心了,冷静而残忍地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楼上那群二逼。”
“成,别杀太死。”
“我还要帮你的被子报仇。不过你被子都成那样了,今晚还怎么睡?”
“睡你屋?”
他掐了把张佳乐的侧腰,给出了一个不安好心的提议。

张佳乐从善如流,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宿舍钥匙丢给孙哲平,冲出大门一步两个台阶地往楼上跑,边跑边扯着嗓子嚷嚷:“莫楚辰你瞎起什么鬼哄!张伟你死定了!我知道是你!”
孙哲平暴力地扒下被罩,和张佳乐脱掉的脏衣服团在一起塞进了洗衣机里。大门没关,还能隐约听见楼上传来的奔跑、叫骂与求饶声。张佳乐毫无副队长风度地喊着“我要杀了你们!……还能怎么杀,当然是去游戏里啊!竞技场,一对一,少废话了我知道你是牧师——这是谁的宿舍?电脑借我用下!”
一关上门,声音就被阻断了大半,孙哲平随手扶正了电脑桌前的椅子,张佳乐的U盘还插在自己的主机箱上,桌面的显示器停在联赛官网发布的第四赛季首战对战安排表上,旁边登陆着张佳乐的微博大号,半小时前发布的那条“百花搬新家了!”还附带着一张神气十足的自拍照,背景正是他背后这间乱哄哄的宿舍。鼠标旁边还乱扔着张佳乐的卡包与手机。

孙哲平忽然毫无来由地觉得特别高兴,重新走上阳台,在暖烘烘的光线与风中舒展着身体。

距离再次踏上常规赛赛场仅剩下不到一周时间的这一天,千里之外的G市,黄少天穿上了蓝雨队服,笑嘻嘻地冲喻文州喊“队长”,喻文州也冲他微笑,帮他把折进去的领子翻了出来,郑轩站在不远处,压着睡乱的头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苏沐橙哼着小曲步履轻快地穿过俱乐部的走廊,迎面走来一个技术部新人,擦肩而过时只顾盯着她看,手里的文件夹掉在了地上都没留意。
楚云秀暂停掉IPAD MINI上播放的电视剧,摘下耳机走出电梯,对着一屋子的男队员努力板起面孔。
张新杰放下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碗,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收拾好桌面,对静待着自己的霸图队长礼貌地点了点头。
王杰希打开训练室的大门,银白色的日光铺在地板上,四周静得出奇,直到邓复升从后面追上来,喊着“队长好”拍了拍他的肩膀。
经理把张益玮带进了训练室,指着一位少年的背影说“就是这个孩子,以后多关照关照”,面孔清秀的小男生安静地看着他,却不怎么说话。
李轩接过技术部主管递来的账号卡,登陆上逢山鬼泣,对着四轮天舞的全新数据露出了既骄傲又惊喜的笑容。
“皇风以后就靠你了。”前辈抬手拍着比自己壮实了一大圈的新人,如体校生般健硕的少年却紧张而羞涩地抿起了嘴唇。
肖时钦站在雷霆俱乐部楼下推了推眼镜,雷霆的队徽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辉。
孙哲平趴在百花新楼的宿舍阳台上,肩膀微微颤抖,笑得停不下来。头顶忽然响起了熟悉的清脆嗓音,他闻声抬头,差点被明亮的骄阳闪瞎眼睛,张佳乐站在他正上方的阳台上,一边呼唤着他的名字,一边冲他笑着招手,身影快要融化在太阳里。
“我觉得我们的新牧师还挺厉害的,今年肯定能赢!”
张佳乐从阳台上探出身子,把手拢在嘴边,斩钉截铁地冲他喊道。

他们重新站回了起跑线上,认为自己会有锦绣的前程,认为自己能一直赢下去,将冠军奖杯收入行囊。
因为他们拥有了这么厉害的新人——被后人用“黄金”比拟的一代,强大且不为人知的秘密武器。一定比其他战队都要幸运,会拥有比昨日光辉灿烂千百倍的未来。

孙哲平也看着他笑了,无比坚定地捏紧左拳比划了一个势在必得的姿势,特别特别认真地对他说:“嗯,肯定能赢!”
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没有任何难关能阻拦住他们向前的脚步。

炙阳焚烤着青草、栀子、花露水、香烟,盛夏的气息铺天盖地。这是孙哲平最喜欢的季节。
在他们的世界里,每一年都是一场轮回,而夏天意味着起点与重新开始。所有愤懑与不甘,辛劳疲倦与失之交臂全部可以作废不算。如同游戏中的读档重来,每个角色都满血复活,故事崭新。
或许这一次,就能实现最初的梦想,书写出幸福圆满的完美结局。

在最后一个能欢颜以对的盛夏到来之前。
在这条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漫长道路上。
他们如同从不惧怕粉身碎骨的海浪撞向礁石一样,朝着并不同于期望的未来,奋不顾身地绝尘而去。

=全文完=


西部荒野,百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