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茧

发表于 2022-03-12  7.08k 次阅读


作者:漠花/樱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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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约7万
本文关键词:现代;娱乐圈;主CP;
防雷说明: 副CP韩张/黄喻/魏叶/林方

1.

.

“糟透了。”

张佳乐蜷缩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盯着窗外那些夹杂在风里的雨珠猛力击打在玻璃上,溅起一片片零碎的水花。酒店房间里大大小小的灯全部开着,白的黄的光线混杂在一起晃得人眼睛发疼,但顺着发梢滴落在鼻梁上的水珠,粘在皮肤上的湿漉漉的布料更让人难受。

“没那么糟。”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劈头盖脸地朝他丢了条毛巾过来。

“我知道事情没那么糟,”张佳乐任凭毛巾挂在头上没去碰,形象多少有点滑稽,但是他知道自己和对方都笑不出来,“但我现在感觉糟透了。”

“先把自己处理下,你明天还要进棚。”

皮鞋在地毯上踏过没有声音,但张佳乐稍微抬了抬头,透过盖在眼前的毛巾看到那个人站在眼前的轮廓,好吧——就算看不到,这股强烈的威压感也让他觉得自己就算五感尽失也能感觉到。

他自暴自弃地把毛巾拉了下来,第一眼看到的果然就是韩文清皱着的眉头,然后是被淋湿后泛着大片深色水迹,看起来已经泡汤了实际上确实也泡汤了的一看就很贵的西服。

“抱歉啊老韩……哦不,老板。”张佳乐有点泄气。

韩文清没回答这句话,但却伸出手抓着张佳乐的手臂把他整个人都拽了起来,然后在“诶诶诶!老韩!老板!韩董!英雄饶命!等等!”的抗议声中把人拉到了浴室里。

张佳乐这才意识到自己没穿鞋,浴室冰凉的地板让他哆嗦着蜷起脚趾,简直忍不住要跳起来。

“我就住隔壁的房间,这间房另一张房卡我给新杰,他明早会来叫你,现在你能睡多久就睡多久,”韩文清看了看表,在他眼前把门给关上了,“晚安。”

.

“晚……”

张佳乐想了想,还是不用对着门道晚安了。

外面的关门声响起后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一些,一边腹诽老板为什么越来越像张新杰,一边从柜子里翻出拖鞋来穿上,然后就坐在马桶上开始发呆。

他努力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回忆了一遍,也觉得正如同韩文清说的,事情并不那么糟,毕竟混了这么多年他也早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大风大浪都遇到过,揍了个狗仔而已——好吧,就算那个狗仔的手上有照片。

张佳乐觉得自己的头又有点疼了,于是站起来在浴室里左右晃了几圈,开了瓶水一口气喝了一半,才终于想起韩文清刚才好像还说了什么……什么?

“靠!明天还要进棚!”

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赶紧先两三下把自己身上的湿衣服都扒光了,用浴衣把自己牢牢裹起来,再放了满满一缸热水把自己泡进去,直到从耳朵到脚趾都热乎了才松了口气。

不要感冒,不能感冒。

他望着被热气笼罩着的浴室顶,一口气一口气地平顺着自己的呼吸,让脑子完全冷静下来。

这晚上他只是在应酬后送因为帮他挡酒而多喝了两杯的女性助理回家,并能向无论哪路神灵保证自己什么都没干也什么都不想干,只是将那个助理送到了她家楼下,然后推醒她。

只是那些接连不断地噼里啪啦打在车顶和玻璃上的声音让他太阳穴上突突地跳着青筋,脑子里嗡嗡作响烦躁不安。所以在后视镜里看到有人举起相机时他一把推开了车门就冲了出去。

他讨厌下雨,特别是这样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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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杰到酒店的时已经是半夜。

他把车停进地下车库,然后从员工电梯上了楼,但韩文清开门的时候,看到的依然是一个湿淋淋的张新杰。

晚上接到助理的电话后他们是一道去找张佳乐的,所以张新杰现在身上的浅色西装比他的那套下场更为凄凉,但就算如此张新杰看上去也依然也穿戴得整整齐齐和平日一样,就是沾湿的前发向后理顺了露出额头。

“先压下来了,明天不会发,但照片没有拿到。”

“嗯。”韩文清往旁边让了让,“你先去洗澡,已经超过你睡觉的时间很久了。”

关于这一点张新杰确实无法反驳,只能进浴室飞快地冲了个淋浴。出来时看到韩文清正坐在书桌前看合同,指间的烟头一闪一灭。窗帘牢牢地拉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被隔绝在窗外,房间里昏暗的灯光夹杂着熟悉的烟味,让他原本一直绷紧的神经逐渐放松了下来。

“我明天直接从这里送张佳乐去录音棚,”张新杰坐到床边,“那个助理怎么处理?”

“这些事你看着办。”

“不能让她继续跟张佳乐了,”张新杰沉吟了一下,“我考虑给她换个艺人,或者……”

“新杰。”韩文清打断了他。

“嗯?”张新杰抬起头,看到韩文清正看着自己。

“明天再说,你该睡觉了。”

“……”

张新杰睫毛闪动了两下,觉得自己应该接受这个建议。

.

张佳乐从梦里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张新杰站在床头,穿着整整齐齐的崭新西装,连领带也扎得不偏不倚,一点也看不出昨晚和他一起淋了一场暴雨,还为了帮他擦屁股在外面跑了半夜。

但无论如何,一早醒来就发现经纪人站在床头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像噩梦的延续了。

“靠……”他无力地捂住自己的脸,虽然这种场景在过去的日子里并不是第一次见,但每次都觉得备受冲击。

“你还可以再睡10分钟。”张新杰看了看表。

“……今天就算了。”

张佳乐怀着满腔歉意抓着头发坐起来,却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痒,简直心下大惊,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喷嚏忍了回去,表情无比纠结。

“你……”张新杰皱了皱眉头。

“啊新杰,昨天的事……”他诚心诚意地低下头,“对不起。”

“下次遇到助理喝醉了,先给我打电话。”张新杰也没有客套。

“嗯嗯嗯嗯。”张佳乐用力点头。

“给你找新的助理需要点时间,所以这段时间我跟你。”

“诶?”张佳乐愣了愣,虽然猜到那个助理会被调走,但他没想到张新杰会来亲自跟他,因为张新杰带的艺人可不止自己一个。

“你昨天的衣服都处理了,我给你准备了新的。”张新杰又看了看表,“你还可以在床上坐五分钟。”

“……我现在就起来。”

.

张佳乐痛苦万分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在镜子前对着自己的黑眼圈长吁短叹了几声,再把乱蓬蓬的头发随便抓了抓,扯了根头绳绑起来。

还好今天没有对镜头的工作。

他这样想着往自己脸上泼了两把冷水想清醒一下,张新杰却转到了卫生间门外。

“对了,有件事你需要考虑一下。”

“嗯?”他用毛巾捂着脸,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你想演电影吗?”

“阿——啊嚏——!”

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这一个喷嚏。

2.

“我没感冒,真的。”

钻进保姆车的后排座时,张佳乐还在努力向张新杰解释,“我刚才就是鼻子里有点痒痒,现在已经——”

“糖衣的吃两颗,胶囊一颗,”张新杰打断了他,从前排向后递过来一个药盒,“昨天没让你吃了药再睡觉是我的失误。”

张佳乐垂头丧气地接了,从盒子里取出药摊在手心里拨弄了几下。

张新杰又递了个水壶过来,“嗓子没问题吧。”

“没问题。”张佳乐一扬脖子把三颗药囫囵吞了下去,再喝了口水。

“还有,刚才说的事不是开玩笑的。”张新杰发动了引擎,“虽然是配角也机会难得,你考虑一下。”

张佳乐当然知道张新杰不是开玩笑,首先让张新杰就不可能拿工作的事情开玩笑,但是——

他向后倚到靠背上,拉了拉帽子,将自己整个人都窝进了阴影后再看向窗外。雨早就停了,初夏的阳光直射在地面的积水上,白茫茫地泛着些光亮,映出高耸的建筑物倒影。

张佳乐闭上了眼,他比谁都清楚公司为什么会建议他去演戏,虽然现阶段只是商量,但大概也是委婉地在提醒他考虑自己的将来了。事实上前些年在他人气顶峰的时候,公司也收到过各种邀约,但那时他一心只想靠唱歌出成绩,经济公司也尊重他的选择,而在这一点上不管是业内和外界都对他期望很大。

但没想到他红了那么些年,直到人气慢慢下滑的现在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成绩,各项提名倒是拿了一堆,但最终却无一问鼎,前些年还有些媒体拿这个做文章调侃一下,而现在连媒体都很少这样了,像是真心同情了他似的。

他在聚光灯的高温下拼命了这么多年,最终也就像是布景上的烟花一般,哗啦啦地盛开凋谢,成了转瞬即逝的漂亮陪衬。

可他还并不想这么结束。

“演戏我行不行啊……”

张佳乐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

只不过现在比较起演戏,他首先得面对的是更加现实的问题。

“你是真的有在想认真唱吗!?”唐昊用力捶了下玻璃,扯起话筒吼了一句。

……这个死小鬼。

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显得有些遥远但却清晰无比,张佳乐咬紧牙关握紧话筒,控制了半天才没让自己把耳机扯下来甩过去,而是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跟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子一般见识。

可是虽然这小鬼即年轻又嚣张又臭屁,但在音乐上确实有些才能,是现在百花最有前途的制作人。

不过很可惜,和自己确实不搭,不管是哪一方面都不搭。

想到这点张佳乐连气也生不起来了,更多的是沮丧感。这张大碟一直录得磕磕碰碰外加磨磨蹭蹭,虽然他知道百花让唐昊来给他做新碟是为了让他尝试下新风格看看能不能有所突破,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也许还等不到市场反馈他就该跟唐昊在录音棚里打一架然后宣布再也没以后了,说不定还能炒出一个新闻。

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张佳乐居然笑了出来。

“再来一遍。”笑完后他敲了敲话筒架,看了控制室一眼。

.

从录音棚出来的时候张佳乐简直精疲力竭,坐在休息室里半天回不过神,直到有人放了杯温水在他面前。

“最后一遍很不错。”张新杰道。

张佳乐不太想讲话,所以只是点了点头。录的最后那一遍他拼得有点过,加上原本就有点感冒症状,现在嗓子正在激烈抗议。

张新杰倒是对这种情况很熟悉,直接递了罐喷雾剂过去,然后等张佳乐缓过劲来。

“好了,没事了。”过了好一会儿张佳乐才终于开口道,“接下来是哪儿?”

“诊所。”张新杰简短地答道。

“我说了我没事。”张佳乐抬起头,眉头皱了起来。

“今天是星期二,你该去喻医生那里。”张新杰看了看他,“忘了吗?”

张佳乐愣了愣,他真的忘记了。

“就算今天不是星期二,我也会帮你预约去一趟。”张新杰看着手上的本子,“你最近两天情绪很不稳定,需要疏导。”

“……我以为我看上去和平时一样。”张佳乐手里握着纸杯,努力放松力量让自己不要捏瘪它。

“看上去是的,演技不错。”

“……谢谢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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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演技到底怎么样,张佳乐都还是很乐意去喻文州那里呆上两小时的。

喻文州是圈子里有名的心理医生,而且是一个待人如春风拂面、嘴严如铜墙铁壁的心理医生,先不说那些拿着大把票子买喻医生一周两小时来聊天的人是否是真的需要心理疏导,但喻文州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树洞对象。

可这次张佳乐却先遇到了一个看起来无论如何都不需要树洞的人。

喻文州的心理诊所在黄金地带的一栋写字楼内,所以张新杰也是直接将车驶进了地下车库。但张佳乐刚下了车就看到了那个兜帽罩在头顶,架着一副大墨镜还躲躲闪闪的人,因为实在可疑得太有风格了,所以反而一眼就能认出是谁。

“黄少?”

“我靠你认错人了认错人了!”被叫的那个人反射性地发了一声喊,就往另一边跑。

“诶你跑啥呢?来找喻医生?”

听到“喻医生”三个字那个人总算站住了,再回头望了望,看见他时总算松了口气把墨镜摘了下来,果然是黄少天。

“别吓我啊张佳乐,我还想着哥虽然粉丝遍天下但也没多到随便在这么个停车场站站就能遇到能一眼看破哥伪装的真爱粉吧。”

“算了吧就你这伪装,再加个口罩差不多啊。”张佳乐笑道。

“喂喂喂你怎么跟徐景熙说得一样,”黄少天“啧啧”了两声,还不等张佳乐说话就又接下去道,“你找喻医生?几点的?”

“预约了下午的时间,”张佳乐回头看了看,经纪人先生正对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表,“黄少你约的几点?是我来早了还是你来晚了?”

“不早不晚不早不晚,我这是等人呢刚下车活动活动筋骨。”黄少天指了指旁边一辆车。

“你有这么闲?不是在录新单吗?”

“小事一桩小事一桩,分分钟录完,就两首歌。”黄少天打了个响指。

张佳乐不免流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哎我懂我懂,听说你这次跟唐昊搭档是吧,他跟嘉世新签的那个孙翔一样,是我看着就不顺眼的类型,辛苦辛苦。”黄少天深表同情。

“哎放心,为了不辜负你的同情,我一定在喻医生那里坐满两小时,就算没话说我也得睡过去。”

“……张佳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心也能这么脏呐?跟张新杰学的?还是心情不好?”黄少天惊叹。

“对了一半,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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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觉得自己真是有点不对劲,不过他跟黄少天的话也不是胡说。

他那些憋了很久急需找人树洞的话早在很久前就已经通通在喻文州那里兜了底,连孙哲平三个字都给供了出来。那倒算得上是一次彻彻底底的发泄,所以他本以为在那之后自己就能完全忘了,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他就像一个无论倒空几次都能自动溢满的人型容器般,一直盛满了各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真累。”

在电梯里,张佳乐用额头贴着墙壁,自言自语了一句。

3.

张佳乐猛然瞪大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在暖色灯带下映出了桔黄的天花板,因为没有顶灯所以丝毫不觉得刺眼,所以他就这样睁着眼睛思考了几十秒自己在哪儿,在刚想明白的时候就听到了人声。

“醒了?”

“我睡了多久?”张佳乐侧过脸,看向坐在房间另一边沙发上的喻文州,那个人正看着他笑了笑。

“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喻文州放下手里的书,然后抬手看了看表,“你要是愿意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算了。”张佳乐揉了揉额头。

“你今天嗓子不太好。”喻文州站起身,走到了角落的吧台旁,将衬衣的袖子稍微往上卷了卷,开始切一个西柚。

随即空气里腾起了蜂蜜的甜香,混合着身下的躺椅靠枕上传来的柔软剂及烘烤过的干燥味道,耳边也只有细微的水流和加湿器的声音,让张佳乐的眼皮又耷拉了几下。

所以喻文州端着杯子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挣扎着昏昏欲睡的样子。

“做了不高兴再睡的梦?”

喻文州用杯子碰了碰他的额头,盛着温水的玻璃触感让他又清醒了一点。

“……差不多算吧。”

“或者是怕睡着了也不能继续接着做那个梦了?”

这句话让张佳乐眨巴了两下眼睛,再看向喻文州。

“喻医生,是我的错觉吗……你今天特别直接。”

喻文州笑了,把杯子放到了他手里,“喝一口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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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想,无论说是不想再梦见孙哲平和或者是害怕无法再梦见孙哲平,似乎都没有错。

“人类真是矛盾啊。”他自暴自弃地嘟噜了一句。

这句话在很多年他也曾经听孙哲平说过,那时他们将将成年却双双退学,混迹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靠白天打工晚上唱歌赚点饭钱和烟钱,一直在温饱边缘上上下下,住在玻璃上贴着报纸的老旧出租房里,用一个电磁炉“咕噜咕噜”地煮面吃,在没有热水时一起哆嗦着冲个冷水澡再钻进硬邦邦的被窝,用做/爱取暖,他至今也还记得对方因为吉他而生出厚茧的左手指尖抚过皮肤时的触感。

——就像两匹刚刚离群的年轻野狼,靠着不那么新鲜的肉过活,却又维持着不必要的高傲自尊。他总是在狭小而又夸张的舞台上看向那群并不专注于自己的人群,在刺眼的灯光和粗劣的音响里拔高声量,任凭额角浸出的汗水划过眉梢和脸颊。而孙哲平挎着吉他站在他身侧,总是把袖子卷到肩上,露出肌肉鼓胀的手臂,整个人都像斗兽一般充满着攻击性,甚至会在舞台上凑过来啃噬他沾着汗水的后颈。

两人会在半夜从酒吧的后门钻出来在飘荡着各种刺鼻味道的巷子里接吻,如果是在演出后情欲勃发的时候还会互相帮助一把,然后在孙哲平吹着口哨要将沾着精/液的纸巾扔远时,张佳乐会咬着牙扑上去抢过来,好好地丢到厕所的纸篓里。

“有什么区别?”孙哲平简直莫名其妙。

“靠!你管我!”

“人类真是矛盾啊,又要在外面搞,又不愿意射在墙上。”

张佳乐跳起来用力踹了他一脚。

那是他荒唐而又热烈的,充满希望和疯狂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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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一口气喝完了那杯蜂蜜柚子水,再长长地舒了口气。

“舒服点了?”喻文州接过杯子。

他点了点头,但依然看着天花板,愣了好半天才说了句完全无关的话。

“……喻医生,你觉得我演技怎么样?”

“现在让你笑一个能笑出来吗?”

张佳乐想了想,虽然自己并不是很想笑,但是如果需要的话应该也能笑得出来,于是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面部神经,露出一个笑容。

“嗯……”喻文州也笑了,“这个叫皮笑肉不笑。”

“……”张佳乐慢慢把笑容收了回去。

“但是我觉得你应该挺适合演戏的,”喻文州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慢慢道,“虽然对演戏我也只是外行,不说共感或同理心……看喜剧片会哈哈笑的人,看悲情戏会哇哇哭的人,总是比较能体会和揣摩到角色心理的吧?”

“……唔。”张佳乐开始努力回忆起自己上一次看片子看到哭是什么时候,但就这样想着表情却变了,左手不自觉地搭上小腹,慢慢摩挲到了右腰后一点的位置。那里有一个算不上多精美的纹身,是以前他和孙哲平两人一起去纹的,一模一样的图案,孙哲平纹在左肩,他纹在右腰。

“想到不开心的事了?”喻文州适时问了一句。

“我是不是该把自己当病患看了。”张佳乐悲愤道。

“要真是那样我就不用每次都让你在这里睡午觉了,”喻文州笑着站起身,拍了拍手,“虽然我很想重复一下以前跟你说过的那句话,不过时间到了。”

“……你今天真的特别直接。”

“哪里哪里,拍戏要加油啊。”

“我还没接呢。”

“是吗?”喻文州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

张新杰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走了进去。

宽大的办公室在落地窗外的夜色辉映下有些昏暗,韩文清只开了办公桌上的台灯,在抬起头来时候可以看到他轮廓下的阴影。

“这个时候还过来,什么事?”韩文清把手上的文件放下了。

“张佳乐提出要和百花解约。”张新杰走到办公桌前,四下看了一会儿,把已经见底的咖啡杯端了起来。

“要付违约金吗?”韩文清直接道。

“那倒是不用,他本来签的就是一年两张,这张录完就满了。”

张新杰说完这句话,先走出了外间给韩文清泡来了一杯新的咖啡。

“奇英呢?”

“我先让他回去了,”韩文清接过咖啡,“他和你一样,睡得很早。”

但张新杰还是皱起了眉头。

“你也不用再做这些事,”韩文清重新拿起了文件,“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秘书了。”

张新杰对此没有做出回答,只是在沉默了半晌后开口道:“关于张佳乐新的唱片合约,我有新的想法。”

“你说。”

“我已经做了企划书。”张新杰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放到了韩文清面前。

韩文清刚拿起来神色就变了变,这不是件小事。思考了片刻,他就清楚张新杰会提出这个建议肯定不会是因为一时兴起,也不会是因为张佳乐提出和百花解约,在此之前肯定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考虑。

但还不等他开口,张新杰就先道:“请你先认真看完这份企划再和我讨论。”

韩文清眯了眯眼,这样的对话在很久之前似乎在他和张新杰之间发生过,在他表示“我相信你的能力”的时候,对方却回答“希望你能仔细看完我的企划再说这样的话。”

“我会先仔细考虑,如果可行再提上董事会讨论。”韩文清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

“谢谢,还有……”

“嗯?”

“如果你回家,我也会给你泡咖啡的。”张新杰笑了笑,道:“我先走了。”

4.

张佳乐知道自己并不是一时兴起才提出和百花解约的。

早在上一张单曲录完后他就已经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加之那张单曲的表现差强人意,百花又给他找来新的制作人……逐渐堆积起来的压力确实也带来了一系列起伏不定的情绪问题,他认为自己会把那些不愿去想的事情统统翻出来给咀嚼一遍也肯定有这个原因。

“你确定吗?自出道至现在,你和百花已经合作快六年了,再和新东家磨合不一定比百花好。”张新杰也是这样问他。

他当然清楚这一点。

张佳乐靠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遥控板毫无目的地变换着频道,但无论换到剧集还是综艺,都只不过是看着那些熟悉的脸在屏幕上交替出现。最终他有些颓唐地把遥控板放下了,起身晃到了和客厅只有一个吧台相隔的厨房。

整个房间里都没有开灯,所以巨大的落地窗和电视屏幕成了唯一的光源,玻璃制的茶几上映出了屏幕上的音乐节目,黄少天正对着主持人喋喋不休,大概是为了新单的宣传。

张佳乐倒了杯水后坐到餐桌旁,算了下时间。为了把最后这一张碟做好,他打算在发售后再正式跟百花提出解约,但这样的话他无法在之前就洽谈好下家。

这一点张新杰以经纪人的立场也跟他说得很明确,他现在虽然人气下滑也还是百花的一哥,拿的也还是前些年人气顶峰时的合同。如果不想自降身价,又希望找到一个实力不俗的唱片公司签他,并且愿意为他打造全新的路线,那并不容易,说不定会使他迎来一段时间的空窗期。

对于一个艺人而言,这很危险。

“置死地而后生,不是有这种说法吗?”

那时他拍了拍张新杰的肩膀,表示了豁达。

“我会跟董事长提出的。”

“……那我现在是应该开始祈祷老韩能理解我的诉求?”

“如果能在空窗期保持人气不严重下滑的话,我倒是有很好的建议。”

在将他送到楼下时,张新杰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在没工作时怎么保持人气?

张佳乐自然不可能会问出这种问题,他心里清楚得很,在这个圈子里随便拉一个职业跑龙套的也能回答你,谈恋爱、隔空吵架、跑马拉松、竖中指——干什么都行,首先就是别让人把你给忘了。

他趴在餐桌上,先想了想可以配合搞绯闻的女艺人人选,再考虑了要不要在下次采访时把黄少天的新单踩上一通,或者是上节目时狠狠瞪着王杰希直到有记者发现他在瞪王杰希,最后甚至自暴自弃地想着要不就去参加同性恋游行好了,还能顺便出柜。

想到这里他把脸埋在臂弯里笑出声来,夹杂在电视机里发出的轰然大笑中,像是非常应景的配合。

笑完后他给张新杰打了个电话。

“上次说的电影,脚本给我看看呗。”

第二天张新杰见到张佳乐时,对方正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嘟嘟哝哝地睡得不省人事,传真过来的脚本散了一地。

看了看时间,他先把那些散开的纸张全捡了起来,在整理时却发现上面已经有了圈圈点点的标记。

思考了半晌,张新杰先去打了个电话。

张佳乐就是在张新杰打电话的声音里醒过来的,自己家里的床比酒店舒服许多,所以他一时半会儿更难接受一早醒来经纪人又站在床头这个事实,于是扯起被子把脸给蒙住了。

“能演吗?”

张新杰的声音穿过被子钻进他耳朵里。

张佳乐沉默了片刻,说实话那虽然是个配角,却好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角色。要他演其他角色也许有点困难,但演一个背井离乡玩音乐的小青年,就好像是演曾经的自己一样——虽然是一个自己并不太想去扮演的自己。

“应该行。”最终他还是这样答道。

“那就好,明天试镜。”

“……啊?”

“我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直到第二天被张新杰直接送去电影公司时,张佳乐的脑袋还有点懵。

“放松,你已经内定了,试镜只是走个过场。”

张新杰拍了拍张佳乐的肩膀以示鼓励。

“……我觉得我会给老韩丢人。”张佳乐皱了皱鼻子。

听到这话张新杰忍不住笑了一下。因为他们都知道虽然现在看不太出来,但韩文清当年也是影帝称号在手的一代大神,但在拿了影帝后没几年就从大屏幕退隐转向了幕后,照他在采访里的说法,也算是换一种方式为他所在的经济公司霸图打天下。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叶修和老韩以前就很不对盘吧?”走在走廊上时,张佳乐自言自语了一句,“为什么还会找霸图的艺人?”

张新杰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才道:“媒体的话不能全信。”

叶修正是这次片子的导演,当年和韩文清是同时出道的一代,所以总免不了被拿来互相比较,特别是有好几次双方同时拿到影帝提名,媒体更是拿出一副恨不得他们两人能在颁奖现场打一架的劲头来煽风点火。所以不论两人本来关系如何,被这样一搞总是有些水火不容的势头,直到双方都退居幕后也还常常被提出来当作“既生瑜何生亮”的代表人物。

“就是说他们关系没那么差?”张佳乐没赶上那个时代,对这些前辈秘辛也颇有些好奇。

“……也不能这么说。”张新杰推了推眼镜。

“那到底是怎样?”张佳乐八卦心顿起。

“等你见到叶导就知道了。”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张新杰把他送到一个休息室门口,“你在这边等着,我安排好后带你去影棚。”

“不和其他试镜的人一起等?”

“不用了,其他人心里都清楚。”张新杰看了看表,“你还有半个小时可以调整一下状态。”

“好吧,我现在开始祈祷不要给老韩丢脸。”张佳乐笑着对张新杰挥了挥手,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而后他的笑脸在一瞬间就僵住了。

.

他想过很多次再次见到孙哲平时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比如很多年后在大街上偶遇,比如某一天那个人会突然站在经纪公司门口等他,比如也许他们永远也无法再见,直到其中一人死去也许另一人会去参加葬礼。

——各种各样一塌糊涂的预想,在睡梦中或在清醒时总会不自觉地浮现在脑子里盘旋不去,但其中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场景。

那个人手里夹着一支烟,靠在休息时的墙壁上,听到开门声后转过头来。

他无法辨认对方的表情里带着怎样的情绪,也许有震惊,也许有恼怒,或许还有几分焦躁或者欣喜,但他只知道自己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直到对方开口道:“张佳乐?”

5.

对方的声音反而让张佳乐冷静了下来,回头看到张新杰和工作人员已经走远了,他只好跨进房内。

“好久不见。”他听见自己说。

大概有五六年了吧,他想。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他决定出道之前,而且那并不是一次愉快的回忆,两人先是激烈争吵最后动起了手,场面可以说是一片狼藉,后来孙哲平把他按在地上分开腿顶进去。不知道是因为没有经过充分前戏的插入带来的痛楚还是因为“最后”带来的恐惧,那时他挣扎得非常激烈,知道对方同样不好受也没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只觉得全身都在痛,只要抬起眼,强烈的灯光就会刺进眼里,而更加刺目的是从孙哲平的肩上混着汗水落下来的血珠,有些甚至滴到了他脸上。所以他努力抬起身子,把那个男人抱住了。

“最后一次。”

——说并不愉快或许还略显轻松了,那是一次相当糟糕的回忆。直到孙哲平走的时候他还躺在地上装死,身上盖了件孙哲平的衣服,而那家伙就这样光着膀子出了门。

他记得那天的雨很大,孙哲平走后屋里一片寂静,敞开的窗户挡不住淅淅沥沥的雨声,他就这样躺着听了一夜。

.

“你来这里干什么?”孙哲平低头把烟碾灭在了左手的烟缸里。

张佳乐没有答话,他还在看着眼前这个人,轮廓和眉眼似乎和几年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头发还是硬得根根直竖,下巴上有些胡茬,眼下有些青黑,似乎是没有休息好。

他的视线向下移去,看到了孙哲平拿着烟缸的手。

“还没好?”映入眼帘的一层层包裹着手掌和手腕的绷带,看上去新换不久,甚至白得有些刺目。

这话让孙哲平愣了愣,做了一个看上去想将手揣进兜里的动作,但最终在半途顿住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孙哲平也没有回答他,而是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张佳乐沉默了片刻,直到手脚的感觉没有那么僵硬,脑袋里嗡嗡作响的声音也消停了下去,才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试镜。”

“……你不唱歌了?”孙哲平转过脸来,表情看上去有些奇怪。

关你什么事?

这句话几乎就要冲出嘴边,但张佳乐咬紧嘴唇把它咽了回去,又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看向孙哲平。

“不唱了。”这句话他说得特别平静,并且伴随着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像电击般从心脏腾起自冲大脑,和做爱一样能让人头皮发麻,脚趾蜷缩——好吧,虽然他已经很久没和自己右手以外的伙伴做爱了。

最重要的是,他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把这句话说出来。

当然在很多年前,他做梦也没想过自己和孙哲平会在某一天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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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在某个城市的酒吧里认识的,那时张佳乐刚刚成年,顶着一头刚染的让人看了就想拽一把试试真假的鲜艳头发,下台后缩在舞台后的杂物堆里,屁股下面垫着断了三条腿只能反着放的凳子和两件不知道是谁的演出服,十分怡然自得地吃着泡面。

而孙哲平路过的时候只看到黑黢黢的一堆纸箱子里蹲着个眼睛闪闪发亮的家伙,泡面腾起来的热气混合在酒精香烟胭脂汗水夹杂的味道里,即突兀又让人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然后他终于认出了这个家伙是今天第一次来的歌手,叫张佳乐,声音底子好,人也好看,鲜嫩得像沾了露水的野花,虽然现在含了一嘴的面,还有两根挂在外边。

“嗯?”张佳乐看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又眨巴了一下眼睛。这人只套了个背心,一身汗不说还杀气腾腾,如果不是手上提着个吉他包,张佳乐认为对方实在应该拿把砍刀,但稍微想了想,他记起这是在他之前上的那个记不住名字的乐队的吉他手。

“要赶场?”他自来熟地打了个招呼。

“没,最后一场,”孙哲平点了根烟,在他旁边扯了根破凳子坐下了,“散伙了。”

张佳乐闻言差点把嘴里的面喷出来,极力忍住后一口吞下去又差点噎着,然后花了几分钟考虑了应该说“节哀顺变”还是“天涯何处无芳草”。

但他还什么都没说出来,就听孙哲平问了一声:“你一个人?”

张佳乐琢磨了一下这话的意思,最后觉得不管对方指的是什么,他都是一个人,于是点了点头。

“要不要跟我?”对方毫不客气的问道。

张佳乐刚好在喝汤,这次真没忍住喷了出来,还好地上不明污迹本来就多,不差这一口麻辣牛肉面味的。

“几个意思啊?”他抹了把嘴巴。

“你想是哪个意思?”那男人笑了一下,明明是在一个只有昏黄光线和堆着各种破烂的小过道里,而那个带着几分张狂的笑在光线的切割下还显得有些零落,但不知为什么张佳乐的心脏还是漏跳了一拍。

张佳乐后来一直想,他那时肯定是被对方的脸给迷住了,但事实上那张脸并没有多好看,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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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吃,最可怕的是,他知道自己从没后悔过。

特别是在重新见到孙哲平的现在,他有些沮丧地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经济公司的问题还是唱片公司的问题?”最后孙哲平先出声道。

“啊?”张佳乐没想到孙哲平还会继续纠结这事儿,但他顿了顿依然回答道,“都不是,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不懂。”他还补充了一句。

孙哲平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你在百花过得不好,新制作人跟你风格不符,那换个公司照样也能唱,你——”

“孙哲平。”张佳乐打断了他,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忍了又忍才没像以前那样直接冲上去踹他,“我要准备半个小时后的试镜,你能不能别打扰我。”

说完这句话他觉得自己憋闷得都快要喷火了,但显然他高估了时间对孙哲平性格的磨练能力,因为他刚坐下就被孙哲平拽了起来。

在那一刻张佳乐脑海里还闪过了要是现在有记者的话,这是多好的料,“张佳乐片场试镜动手打人”,保证新闻性能持续一个月。

而当他也伸手揪住了孙哲平衣领的时候,门却被“咔嗒”打开了,一个陌生但又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响起。

“好演技,好演技。”说完这话,叶修还拍了拍手。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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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圈子里的人也许有不认识邻国总统的,但却没有不认识叶修的。

所以张佳乐看到站在门口那个人时,确确实实地愣了愣,而孙哲平似乎也皱了皱眉头,随即放开了抓着张佳乐的手。

“叶导。”想起自己的来意,张佳乐也松了手,又整了整被孙哲平抓皱的袖子,转身对叶修道。

“张佳乐是吧?”叶修笑了,“演技不错,试镜都能免了。”

“叶修!”还不等张佳乐说话,孙哲平有些恼怒地出声道。

“怎么,你不满意?不至于啊,看刚才那情形你们应该认识吧?还不许我开后门?”叶修在口袋里摸了摸,又对孙哲平伸出手,“来根烟。”

孙哲平吐了口气,掏出包烟丢了过去,不再说话。

“忘记介绍了,”叶修点了烟,指了指孙哲平对还没回过神来的张佳乐说,“这是咱们的副导,之一。”

张佳乐的脑子总算把这个信息接收进去了,不禁转头看向孙哲平,那个男人手揣在兜里,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睛却还盯着自己。

四目相接,张佳乐又有了些晕眩感,之前他来不及思考孙哲平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得到了答案后却又有了更多的疑问。

这些年来,孙哲平在哪里,在干什么?

这个问题当然时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但从未像现在一样即真实又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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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导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定下神,张佳乐开口问道。

“你是说试镜?”叶修叼着烟,摆了摆手,“我看了看,你演技不错,不用浪费时间了,可以定了。”

“演技?”张佳乐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的事情我听张新杰说了,”叶修笑了笑,毫不掩饰刚刚自己听了半天墙角的事,“只是休息个一年,没说要退出歌坛吧?他不是都安排好了吗?但你刚刚那句不唱了,真是十足的真情实感啊。”

张佳乐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只觉得孙哲平的目光刺得他背脊发烫,简直不想转头去看对方现在是什么表情,并且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韩文清跟叶修不对盘。

以老韩那个性格,估计很容易被叶修气死。

他腹诽了两句,又勉强笑了笑道:“在这么个地方,谁知道一年后的事呢?”

“说得也是,”叶修居然点头同意了,“所以好好演,带你拿个最佳男配没问题。”

“……谢谢。”张佳乐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咬牙答道。

“行,那你们继续叙旧,我去打发了其他试镜的人。”叶修走到门口,还很贴心地把门给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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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机械的声响,张佳乐抬头看了看,已经快到了原本预定试镜的时间。

“张佳乐,”孙哲平叫了他一声,“我们能好好说话吗?”

“能啊,”他干脆地往凳子上坐了,眼睛望着地板,“你说。”

“你要离开百花?一年后再出片?”孙哲平坐到了他对面。

“能唱就唱。”张佳乐也没了拌嘴的兴趣,苦笑了一下,“这不是我说了能算数的。”

知道张佳乐话的意思,孙哲平沉默了。

“那换我问你吧,”张佳乐抬起头看向孙哲平,“你的手怎么样了?”

“就那样。”孙哲平的手依然揣在兜里,说这话的时候眉头微动了一下。

“你不太好,我也不太好,”张佳乐反而笑了,“你看,这么多年就像个笑话。”

孙哲平并不觉得这是件好笑的事情,他站起身走到了张佳乐面前,眼前的人也抬起了头来。

和电视上看到的,杂志上看到的都不一样,还是他最熟悉的那个样子,最熟悉的那个张佳乐。只是瘦了不少,轮廓更加分明了一些,但眼睛依然闪闪发亮,就如同他最初见到的那样——但却是截然不同的光芒。

孙哲平有些想伸手去碰碰对方的头发,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会好的。”他看着张佳乐,一字一顿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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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杰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张佳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眼前的人,而被他盯着的那个人看起来也不是个善茬,气氛十分像是火并前十秒。

于是他稍微咳嗽了两声,那两人很快都转过了头来。

张新杰走上前去,先客气地对孙哲平打了个招呼,自报了家门。

“孙哲平。”孙哲平伸出手和张新杰握了握,然后转身走到了一边,摸了把口袋才想起刚才把烟丢给叶修了,不仅暗骂了一句。

“他是这片子的副导,之一。”张佳乐耸了耸肩,又侧身避开了孙哲平的视线。

张新杰闻言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又对孙哲平说了几句场面话,才转身看向张佳乐:“叶导已经把情况告诉我了,解决得比想象中要快,所以今天下午你暂时没有别的通告。”

“行,那我回家睡觉?”

“可以。”张新杰点了点头,又问道,“有没有什么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张佳乐反问。

“那就行。”张新杰往旁让了让,在张佳乐走出门后又回头看了看孙哲平,但那个人并没有看向他们。

张新杰想了想,跟在张佳乐身后,又顺手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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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哲平这个名字有点耳熟。”走出几步后,张新杰道。

“有话直说啊新杰,这才是咱们公司的风格。”张佳乐笑了一下。

“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当年你跟霸图的签约的时候,最初是提出以组合的形式出道,那时组合的另一个人,似乎也叫这个名字。”

张佳乐闻言愣了愣,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就是他。”

“嗯,”张新杰点了点头,又问了一次,“只有这样?”

“……你想知道什么?”张佳乐皱起了眉头。

“我说了,我要确定一下。”张新杰停下了脚步,“作为经纪人,我要确认他是否会影响你的工作情绪、状态,甚至——”

“好了好了,”张佳乐苦着脸打断了他,“我说了,我没问题。”

“我不得不考虑一下几率,因为你口中的没问题并非百分百的准确。”张新杰推了推眼镜,“甚至有两次差点造成了严重的后果。”

张佳乐有点泄气,因为他知道张新杰说得没错,“没问题”有时候只是一句逞强的托词,他也记得那一次自己在演唱会前发了高烧却坚持上台,最后被救护车拉进医院的事情。

“前男友,”他顿了顿又道,“但是真的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时间太久,久得在再见的时候他想起了很多两人以前的事情,想起了两人是怎么认识,怎样分开,却独独想不起当时的自己——有多么喜欢那个人了。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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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张佳乐的事情比预想的时间提前了很多解决,所以张新杰的行程表上也出现了一大段的空白,踌躇了片刻后,他在提前处理明天的事务还是回家中选择了后者。

他很少能在这个时间回家,所以打开房门后迎面而来的、和往日的一片漆黑相较耀眼得多的初夏阳光让他有了些许的愣怔,随即又迟疑了片刻,因为他记得自己出门前应该拉好了窗帘。

想到这里他侧头看了看,就如预料中一般,鞋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双不属于自己的鞋子,然后张新杰稍微笑了笑。

他和韩文清的关系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但两人一直都各有住所。并非是没人提起过住到一起这件事,事实上早在他们交往的头一年,韩文清就已经将自己常住的那套公寓的备用钥匙交给了他,而张新杰干脆地收下后,又回头将自己的家钥匙也配了一套给韩文清——虽然没有开口有过什么约定,两人之间却总有隐秘而又奇妙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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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杰换好拖鞋,像往常一般松了领带,挂好外套,再径直去厨房煮了杯咖啡端到了书房前,还敲了敲门——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韩文清正坐在书桌前翻看公文,直到听到敲门声才抬起头来。

“这么早?”

“张佳乐的试镜提前通过了,”张新杰稍微停顿了一下,露出了略微奇怪的表情,“叶修……认为他演技不错。”

“那就行。”关系好坏不论,韩文清至少知道叶修的实力和眼力都是毋庸置疑的。

“关于上次的策划,”张新杰把咖啡放到桌上,揭开了先前的话题,道,“我听说你找人做了评估。”

“结果不理想,”韩文清直言相告:“唱片市场疲软,而且竞争激烈,都不看好霸图现在去掺和。”

“我知道,但这些不会是你担心的问题。”张新杰道。

他对于业界的境况十分清楚,现在已经不是几年前嘉世独占鳌头的年代,有不少人都想着从这不大的蛋糕上分走一块,从表面上看这时候介入确实并不明智,但他更清楚对于韩文清或者霸图而言,竞争从来都不可能是放弃的理由。霸图在这几年里一直巩固着在经济公司和电影业的地位,但若要扩展疆土,介入唱片业界只是迟早的一步。

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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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清自然明白张新杰这句话的意思,所以点了点头。

“你的企划书可以说服我,但还说服不了董事会那帮人。”

“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张新杰看着韩文清,顿了顿又道,“另外,我建议不要对董事会使用高压政策。”

“我并没那么热衷和那群人吵架。”韩文清皱眉道。

“但是你上次把一个董事赶出了会议室,”张新杰提醒他,“而且他有2%的股份,当然,我认为那次你没有错。”

“而且我希望……”张新杰又补充了一句,“你不要担心我。”

韩文清闻言似乎是愣了一下,并没有立刻回答张新杰这句话,而是起身从书桌后走了出来,然后伸手触碰了一下对方耳侧的头发。

“这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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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杰花了一点时间思考,也没能完全理解韩文清这句话里蕴含的意思。

直到两人因为这难得重合的空闲时间一起出了门,在附近的超市买好菜回家准备煮火锅,却在门厅就开始接吻的时候,他又问了一次。

“你在担心什么?”

“不是担心,”韩文清的口气一如平日,但接下来的话听起来却有些答非所问,“你并不喜欢做这种事。”

张新杰愣了愣,直到他确认韩文清所说的并不是指现在两个人在进门后就开始接吻,并且因为身体和呼吸的交叠而升腾起了情/欲这件事——因为整个人都向后靠在墙壁上,还得一直注意让自己不要踩到放在脚边的袋子,现在他的姿势还有些许僵硬。

然后他明白了韩文清在说什么。

张新杰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比较起险中求胜,他向来都更倾向于稳妥的发展。所以这一次由他提出开拓新市场,并且在企划中将自己放置到第一线,就算不是韩文清,对其他人而言也都是一件意外的事情。

“所以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张新杰如实道,然后微微抬头直视眼前的人。

窗外已经趋于黯淡的光线让韩文清的表情有些模糊,但似乎又皱了皱眉,所以张新杰抬起手想去摩挲一下对方的眉眼,却被抓住了手腕。

很快他就没有机会再去思考什么,再一次的唇齿相交带来的窒息感让他的大脑有些许缺氧,只能攀住对方的背脊让自己不至于失去重心。

韩文清的手轻易地就从他的衬衫下摆探了进去,但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有些用力地禁锢住了他的腰身。

接着他们在客厅做/爱,张新杰觉得这是一个不正确的地点和时间,但却也只是将自己更加紧密地贴近了对方,就算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像要烫伤自己的体温。

窗帘并没有拉紧,傍晚的夕阳余辉在地上拉出了金色的痕迹,超市的袋子歪在一旁,还滚出了两个洋葱——似乎是刚才韩文清不小心踢到了袋子。张新杰侧过脸,不知为何还能从脑子里挤出一丝清明想到这个。

他家里的沙发不大,承受着两个男人的重量时发出些听起来岌岌可危的咯嚓声,而皮革和情欲的腥膻味道混合在一起更让人脑子里有些迷糊。

两人平日虽然常常碰面,但都是以工作为多,并不像普通的恋人那样会时常激烈地索求对方。韩文清在进入时发现那个接受自己的地方紧得要命,才想起两人确实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做/爱了。

似乎比较起身体纠缠和肌肤相亲,他们更加渴求着的是对方别的什么东西,比如毫无隔阂和防备的、未经深思熟虑的、直接的爱意。

韩文清压低身子,将对方完全地压制在了自己怀里。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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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是何等情形他已经记不太清,总之情节不那么让人愉快,但唯一可以安慰他的是醒来时他的经纪人终于没有站在床头。

随即他发现是因为自己起得太早了。

天色还未透亮,天穹尽头的月亮化成了一个浅淡的影子,远空只有薄云下的启明星还泛着光,看起来将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但张佳乐站在窗前时却有点高兴不起来,也没办法高兴起来。

头一天他离开影棚后直接回家倒头就睡,似乎是不想花费一丝一毫的心力去思考他和孙哲平之间的问题,而醒来后确实是崭新的一天。

孙哲平突然出现了,而自己真的要去演戏了。

——这两点居然还联系在一起,这设定崭新得让他简直想抱头在床上滚两圈,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在途中还不小心踹翻了床头柜上的水杯。

但在手忙脚乱地收拾好后他反而平静了下来。

在娱乐圈打滚了这么些年,该遇到的不该遇到的事情他都见识了不少,也有那么几次差点被逼上绝路的体验,和那些被铺天盖地的恶意中伤掩盖的日子相比,一点个人问题确实算不了什么。

“没那么糟。”他想起了韩文清常对他说的这句话,不禁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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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张新杰像往常一样打开门准备叫人起床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精神抖擞的张佳乐。

“你很期待今天的工作?”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张佳乐正拿着吹风吹湿漉漉的头发,他刚刚洗了个澡。

“死线快到了,你还有三首歌没录,cover没拍,今天你得在录音棚待上一整天,晚上出摄影外景。”

张佳乐把头发吹翘起来了,看起来表情有点呆滞。

“你还记得这张专辑要附写真本吗?”张新杰拿着本子翻了翻,“摄影师是第一次合作,但你应该也认识,江波涛,周泽楷的御用。”

“哟,下了血本嘛。”张佳乐总算嘟噜了一句。

“另外还有一件事。”张新杰放下本子,看了他一眼。

“还有什么?今天现场会有整人节目拍摄组?”张佳乐觉得自己已经无所畏惧了。

“叶修昨天向我打听了你今天的行程,要了你的电话,”张新杰顿了顿,道,“为了你们将来能在工作中和睦相处,我告诉了他。”

“太好了新杰,你已经成功打击了我今天的工作积极性。”张佳乐放下手里的吹风机,“我能回床上睡觉吗?”

“不能。”张新杰接过吹风机,折叠好收进了洗漱台下的柜子里。

“可是那什么,新杰啊,”张佳乐面露奇怪神色,慢慢道:“你脖子上有个牙印,今天不宜见人。”

“我出门前仔细检查过。”张新杰直起身,面不改色。

“……在后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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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杰将衣领仔细整理了一下,再把彻底失去了睡回笼觉机会的张佳乐押送到了录音棚。

至于为什么用押送这个词,是因为张佳乐下车后还心惊胆战地环视了一圈四周,很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没有记者。”张新杰提醒他。

“就算有狗仔我就进个棚我怕什么啊,”张佳乐推了两下挡住了半张脸的墨镜,“我这不是因为你泄露了我的行踪吗?”

“所以你是怕叶修找来了?”

“……装傻呢新杰。”张佳乐无奈。

事实上他也清楚张新杰的意思,与其一直躲躲闪闪,不如在片子开机前快点接受并且习惯要和孙哲平共事这个事实,如果能把话敞开说清楚更好。

比如大家还是朋友以后多多互相关照。

比如当初虽然算不上好聚好散但咱们也该努力一把井水不犯河水。

比如一笑泯恩仇以后咱们就是铁哥们有事儿您说话我插自己刀。

比如……

张佳乐握着话筒走神了,控制间里唐昊把隔音玻璃擂得震天响。

——妈的这个死小鬼。

自从开始录这张大碟,张佳乐每次进棚都要忍不住把这句话在舌头上转上一圈,今天也不例外。但仔细想想这次确实是自己有错在现,所以他忍了又忍又把话吞了回去。

“抱歉,再来一次。”张佳乐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总有一天会被这句话给噎死。

但这次唐昊却还不依不饶,又扯着话筒嘲讽了两句“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你跟百花的唱片约也快到了吧?”

这两句话让张佳乐终于咬碎了一口牙,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是又怎么样?”

但这话一出口他立刻就后悔了,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控制室里,唐昊正和身旁的人争论什么,但他只看到站在最后面的张新杰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咳,我开玩笑的。”张佳乐按着耳机,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别在意啊唐少。”

唐昊的脸色瞬间变幻莫测,最终还是被身边的人拉住了。

“再来一次?”张佳乐笑了笑,又说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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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说了那句话心里舒坦了点,张佳乐的状态反而是前所未有地好了起来,到点时进度大大地前迈了一截。

张佳乐总算是舒了口气,回休息室后还一直提防唐昊来找自己麻烦,没想到刚瘫坐了两分钟真的有人敲了敲门,但进来的却是邹远。

邹远是百花刚出道的新人,走的和张佳乐完全一样的路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准备接张佳乐的班。只不过出道单曲反响平平,也没接收到多少张佳乐的流失粉,公司高层大概知道时机不太对,才又将资源砸回了张佳乐身上。

“师兄。”少年怯生生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邹远?”张佳乐笑了笑,招招手让这个年纪还小的师弟过来,“也在录新碟?”

“嗯,在隔壁棚录新单曲,听说师兄也在这边就过来打个招呼。”看到张佳乐的样子邹远似乎是松了口气,但走到张佳乐面前后又犹犹豫豫地叫了一句,“师兄。”

“怎么了?”张佳乐愣了愣,和外界猜测里的水深火热不同,他和邹远的感情其实不错,特别是在他决定离开百花之后,对这个在唱片公司里地位微妙的小师弟都是能帮则帮,虽然两人不在一个经济公司,一些私人的资源他也从没吝啬过。

“……我听说,师兄你要离开百花?”邹远的表情有些局促,讲这话也有些吞吞吐吐。

听到这里张佳乐明白了,肯定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将他和唐昊在录音棚里的对话当八卦宣扬出去了,想到张新杰又要去给自己擦屁股,张佳乐不仅头疼了起来。

“开玩笑的,怎么会呢?”张佳乐立刻笑道,心里还盘算着张新杰这一会儿没见,是不是已经去杀人灭口去了。

“真的?”邹远追问了一句。

张佳乐下意识就想回答一句“真的”,但当他抬起头来看到眼前的少年时却有些说不出口。他想起邹远的年纪似乎和自己刚出道时不多,甚至还要小一点,而自己如果一走,那唱片公司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捧他,在这样一个年纪,不知道是好是坏。

“真的。”最后他点了点头,还是这样答道。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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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等到张新杰出现在休息室,张佳乐立刻站了起来。

而对方看了他和邹远一眼就明白了状况,从善如流地跟邹远打了个招呼后就马上表示时间不够,他们必须赶下一个通告。

张佳乐暗暗舒了口气,和依然想跟他继续谈人生的师弟快递地道了个别,然后跟在张新杰身后出了休息室。

“没问题吧?”不等张新杰开口询问,他先小声问了句。

“还好,刚刚在录音棚的人都稍微打点过,基本也都当你说的是句气话,”张新杰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直接答道,“只不过我话不能点得太明,否则适得其反。”

这个道理张佳乐当然懂,所以只能有些沮丧地嘟噜了一句:“那准备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也不会让你上前线的。”张新杰看了他一眼,道。

这话听起来是个玩笑,但张佳乐扯了扯嘴角,有点笑不出来。

“放心,”张新杰拍了拍他的手臂,“我和老板都习惯了。”

“……老韩会不会喷死我啊。”张佳乐顿时陷入了对未来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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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结果而言,还不等韩文清来喷他,张佳乐在外景地就已经先被冷水喷了一头一脸一身,然后裹着毯子在暖炉前直哆嗦。

虽然初夏的夜晚算不上有多冷,但浸透了水后粘在身上的衬衣依然让他觉得很难受,被穿堂风一激简直全身都要泛起鸡皮疙瘩来。

这里是个废弃尾楼的停车场,斑驳的天花板偶尔还会落下些细微的灰尘,四周的墙上划满各式各样的涂鸦,零零落落的水泥柱子在强光映照下拉出一道道衍生到黑暗里的剪影。

“我还以为这年头湿身照已经不流行了。”孙哲平站在他身后,挺悠闲地说了一句。

张佳乐闻言只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就快要和一旁的柴油发电机似的“突突”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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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离开录音棚时他本来已经放下了大半的心,想着就算孙哲平要来堵他,肯定也是优先选择录音棚而不会大晚上跑去什么烂尾楼,除非是真想提刀砍自己。

所以他在到了拍摄场地后心情挺好,还和江波涛一口一个“hello”地打了招呼,连江波涛提出要浇他一头一脸的水也同意了。

但没想到的是,他刚把自己搞成了落汤鸡,孙哲平就开着一辆黑色牧马人笔直驶进了这个停车场,从车上跳下来时动作之拉风让张佳乐把一口刚喝到嘴里的热水全喷了出来。

但更让他眼睛快要瞪脱窗的是孙哲平居然没有理他,而是先和江波涛打起了招呼,看起来就算不十分熟络也是互相认识的。不过江波涛本身出了名的交际甚广,和跟他经常捆绑出现的周泽楷完全不同——当然,普通人也做不到周泽楷那个地步。

张佳乐感叹了一下,又在他开始怀疑起世界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换了个芯子只有自己不知道时,孙哲平总算走到了他眼前。

“夜宵。”

张佳乐这才发现他居然提着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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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算什么?探班?”张佳乐扯着毯子四处张望一下,在和灯光师交谈的张新杰本来已经把目光投了过来,但是停顿了一下后又收回去了。

“我跟江波涛说我是你的死粉,粉了很多年了,你等会儿别拆穿我,”孙哲平把手里的袋子放上一旁堆着东西的折叠桌,回头又看到张佳乐一个人蜷在椅子上,不由得问了句,“你没带助理?”

“我们在车里被拍了照,弄走了。”张佳乐盯着地面,随口嘟哝了一句,把毯子裹得更紧了点,但毯子带着湿哒哒的衣料摩擦皮肤的感觉更让人难受。

孙哲平似乎被这回答噎了一下,但随即递了个杯子过来。

“热咖啡。”

张佳乐没有接,也没抬头,依然一直望着眼前的地面,像要从地上看出花儿来。

“饿的话还有三明治,鲔鱼的和鸡肉凯撒的,你要哪种?”孙哲平又补了一句。

“我说……”张佳乐长舒了口气,终于抬起头来,“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想是哪个意思?”孙哲平从兜里摸出烟点上了。

觉得这话有点耳熟的张佳乐又闭上了嘴,他不想绕这个圈子。

“你上次说你过得不太好,我也过得不太好,是吧。”孙哲平倒也没准备跟他拐什么弯弯道道。

张佳乐鼻子有点痒,就干脆打了个喷嚏当作回答。

“没那么复杂,就想让大家过得好点。”孙哲平道。

“哈?”张佳乐直接被他气笑了,“那你现在又拿喝的又拿吃的,是准备转职来给我当助理?”

“你要吗?”孙哲平居然也笑了笑。

张佳乐已经不想再理他了,正好化妆师过来给他补妆,就乐得闭上了眼。但刚感觉脸上被划拉了几下就听孙哲平和化妆师搭上了话,那个化妆师是江波涛带来的,似乎跟孙哲平也认识,而且还叫了孙哲平一句“孙总”。

孙总?张佳乐这辈子也没想过孙哲平还能安上这名头,顿时被雷得身子一震眼睛一睁,就看一支眼线笔赶紧收了回去。

“闭眼,小心点。”而那个罪魁祸首正大咧咧地整张脸放大在他眼前。

张佳乐盯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是突然觉出了几分不公平,这些年来自己过得如何、在干什么,随便翻开一本杂志,或者打开电视就能知道。但是孙哲平呢?他不知道孙哲平去了哪里,不知道孙哲平干了些什么,就算这么多年后重新见到了对方也依然是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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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K!准备!”

听到这话孙哲平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看到张佳乐似乎是终于松了口气,甩开毯子站了起来。

他身上套的是件普通的衬衫,发梢滴落的水珠晕在肩头,淋湿的布料贴伏在腰身上,甚至能看到蝴蝶骨的线条和肌肉的纹理。

孙哲平的视线向下移了移,却愣住了。

他看到了张佳乐的右后腰,那里有一个不太精致的纹身,透过浸湿的衬衣不太清楚,但孙哲平却知道那是两朵纠缠在一起的不知名的花——因为在他的左肩上有个一模一样的。

那是他们还年轻疯狂的时候,某次上街闲逛路过一家刺青店时随意刺上去的,他还记得张佳乐痛得直掐他。

而这些年不管是在杂志上也好,还是拍广告拍MV,张佳乐都从没让这个纹身出过境,所以孙哲平一直以为他想办法弄掉了,说不定还留下了疤痕。

他没想到张佳乐还留着它。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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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子怎么样?”

看见张佳乐钻进车后座,张新杰回头问了一句。

“还好。”张佳乐清了清嗓子道。

“鼻子呢?”

“也没问题。”张佳乐又抽了抽鼻子。

“孙哲平?”

“也没……靠!”张佳乐差点跳起来,又觉得这个恶作剧不符合张新杰的风格,于是问道:“关他什么事?”

“他挡着路了。”张新杰伸手指了指前方。

张佳乐愣了愣,向前趴到了驾驶座的中间,隔着挡风玻璃就见那辆黑色牧马人正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姿势停在路口,而对方驾驶座里那人夹着烟的手搭正在车窗边,漫起的青蓝烟雾在路灯下特别显眼。

“他又发什么疯!”张佳乐简直想撞破挡风玻璃只为竖两根中指给对面的孙哲平看看。

刚才在停车场里收工时他没见着孙哲平的踪影,以为对方是先走了,还松了口气。因为在拍摄开始后他确实无暇再去顾及对方,光是应付江波涛那些千奇百怪的要求就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了,却没想到孙哲平会开着车在这里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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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果下去踹他的车两脚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张佳乐活动了一下手腕,对张新杰说道。

而张新杰难得地叹了口气,正想伸手想开门下车,却听张佳乐的手机响了。

“……”张佳乐掏出手机,虽然屏幕上是个陌生号码,但是他抬头就能看到孙哲平正拿着手机对他扬了扬下巴。

于是张佳乐干脆地把电话挂了,孙哲平又打,这样重复了几次后张新杰咳嗽了两声。

“……喂。”张佳乐以一种气节丧失的沉痛心情把电话接了起来。

“这是我现在的号。”孙哲平直接道。

“你谁啊?”张佳乐明知故问。

“孙哲平。”

“哦,然后呢?”

“晚上回去吃两颗药,早点睡。”

“哈,你以为你是——”

张佳乐顿时准备开口嘲讽,但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对方就已经果断地挂断了。不止挂断,在一阵引擎轰鸣声响起后,那辆挡路的车干脆地一骑绝尘,跑了。

张佳乐捏着手机咬牙切齿了半天,最后还是愤怒地把孙哲平的名字存成了一个大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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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快到深夜,车驶上大道后一路通畅,不见其他车辆或行人,路旁的建筑物也已经蛰伏在黑暗里,只有路灯或昏黄或明亮的光线划过车窗。

车里没有开灯,张佳乐窝在座位上有点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后掏出手机看了看,当然早已过了张新杰平时休息的时间。

“要不还是给我找个助理吧?”张佳乐顿感内疚。

“一直都在找,”张新杰顿了顿,又道,“你有好的人选?”

“……没有,”张佳乐又打了个哈欠,但想到今天和孙哲平的对话表情又有些奇怪,小声嘟哝了一句,“孙哲平怎么跟江波涛认识的?”

“因为义斩旗下的艺人官照都是找江波涛拍的。”张新杰回答了他。

“哦不愧是义斩……等等?”张佳乐感叹后一下子清醒了,“孙哲平和义斩什么关系?”

张新杰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董事之一。”

“哈?他哪儿来的钱?他当年不是……”张佳乐差点就从座位上跳起来,但说到这里又掐断了话头,继续震惊道:“而且新杰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也是那天在叶修那里见到他后才去查的,后来你也没问。”

义斩是个新兴的娱乐公司,老板楼冠宁出身豪门,但这个公司开张却没什么大的阵势,圈内都当他是来玩票的,所以也就是场面上过一下,并没有特别把他们放在心上。

“等等,等等……”张佳乐一阵头疼,“那他在叶修那里干什么?”

“这片子有义斩投资。”张新杰答道。

张佳乐懂了,投资方往片场夹塞副导演是最简单的成本监控办法,但问题是他看孙哲平那样子完全不像是能干这活儿的,完全是白拿薪水不干事。

想了半天张佳乐还是有点不忿,怒给孙哲平发了个短信。

“哟,几年不见混成了孙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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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张佳乐的短信时孙哲平还在开车,所以只拿到手上看了一眼,然后笑了笑。

有张新杰这样的经纪人在,他不认为自己能瞒过张佳乐什么的,他也没想过要瞒张佳乐什么。

而事情其实比张佳乐想的还要简单,他只是在和张佳乐分开后就直接回了家,而他家境刚好不错,虽然因为他这个离家出走的不孝子突然回来又天翻地覆地闹了一通。

但他还想治好手,也从未想过就此放弃这条路。

当年孙哲平察觉到自己的手出了问题的时候,霸图刚刚找上张佳乐谈出道,对于张佳乐提出的组合形式也没有反对,反而觉得这模式不错。

这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孙哲平觉得自己从来没看到张佳乐那么开心过。

但这是一件有些讽刺的事情,两人朝思暮想的未来放到眼前,他对张佳乐说的却是“恭喜,但我就不必了”。

那时张佳乐表现得就像恨不得把他一巴掌抽死,那个样子就算现在想想,孙哲平也会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但他并没有隐瞒自己的情况,也没有找什么拙劣的借口,更没有搞出什么让你自己离开我之类的狗血剧情。

他直接告诉张佳乐他的手出了点毛病,虽然现在看起来问题还不大,但顶多一两年就不能再玩吉他了,与其到那个时候再退出,不如现在早点散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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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伙什么意思?是咱们的组合玩完,还是咱们两人之间的事也算拉爆了?”听他这样说张佳乐反而冷静了下来,并且接了一句,“话说在前头,我不乐意。”

“我乐意。”那时他坐在张佳乐面前,直接说道。

“别说什么你不想拖累我之类的话啊,那也得问问我,我乐意让你拖累怎么了?”张佳乐似乎被他这句话气得够呛,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就差掀桌子摔碗了。

“咱们能讲点逻辑吗张佳乐?”孙哲平也没好到哪儿去,手指关节捏得咔咔响。

“哈哈,就你这狗屁逻辑。”张佳乐笑了几声。

然后他们就毫无形象地打了一架,揍得彼此都鼻青脸肿,再以一次狼狈的做爱告终。

孙哲平左肩的纹身上有一道面目狰狞的伤疤,正是那次两人干架时被砸碎的啤酒瓶划的,把两朵花一分为二。

——他本来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和张佳乐凑到一块了。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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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清活动了一下脖子,向后靠到了椅背上。

会议室巨大的玻璃幕墙在阳光映照下显得像是某种吸收热能的装置,至少他看到不止一个人额边挂着汗珠,当然倒不一定是温度造成的,因为中央空调依然“嗡嗡”运转着。

“我认为这个做法不妥。”

张新杰在会议桌旁站得笔直,又重复了一遍他之前说过的话,眼睛盯着的是桌子对面的另一个人。

“要是头一炮就打不响,以后更没戏了,”那个年纪看起来已经不小的董事用手指敲着桌面,“这个时候跑去搞唱片公司本来就是冒险,有现成的噱头可以炒,为什么不用?”

“我不同意,”张新杰道,“第一,下设唱片公司不是冒险,是霸图迟早要面临的问题,第二,这个噱头虽然一时间有话题性,但对公司的长远发展并无益处。”

那董事闻言咧嘴笑了笑,倒是也没反驳:“就算不为公司着想,也要为你旗下的艺人想想,张佳乐已经过了当红的巅峰期,再不抓住换东家炒一把,以后怕是再也没这种机会了。”

“公司还没成立,一切都没上正轨,这个时候闹出任何舆论都不合时宜。”

“张新杰,提出唱片公司企划的是你,但反对这些后续宣传的也是你,诚意略显不足啊。”

“我认为正是因为诚意十足,才需要稳扎稳打,循序渐进。”张新杰直视向对方。

“噢?那你到底准备要——”那人正准备继续说,却被打断了。

“好了,”韩文清同样敲了敲桌子,“我同意张新杰的看法。”

整个会议室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张新杰和被反对的那位董事都皱了皱眉头,唯一的不同是那位还冷笑了下。

“关于这件事,我不想再听见异议,”韩文清扫视了一圈,继续道:“行不行?”

如预料中一般,没有人应声,但也没有人反对。

“那就这样。”韩文清一摆手,直接宣布了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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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走出会议室后,只有韩文清和张新杰留了下来,宋奇英收拾了东西,在出门时还把门给带上了。

“你有异议?”韩文清直接对张新杰道。

“没有,你是对的。”张新杰摇了摇头。

那位董事提出的所谓“宣传”是用张佳乐离开百花这件事情来做文章,确实是成本不高但有效的炒作方法,只用将张佳乐和百花现有的某些矛盾夸张地暴露出去,或者凭空捏造一些,塑造出百花逼得张佳乐不得不走的假象,惹起粉丝反弹和抗议,然后霸图再站出来宣布为了旗下的艺人,一掷千金成立唱片公司。

但张新杰心里清楚,先不说这样会将百花至于何等境地,最起码的,张佳乐也绝对不会配合。

所以虽然他说过希望韩文清不要对董事会使用高压的政策,但在这些原则性的问题上他同样认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步。

韩文清看了他一会儿,也没有再对此说什么。

“张佳乐那里情况怎么样?”

“他这些天状态不错,昨天已经录完了大碟,”张新杰道,“接下来都是宣传和打歌的通告。”

“你这边会越来越忙,早点找到助理跟他。”韩文清点了点头道。

“现在不行,至少要等他离开百花。”张新杰微微皱了皱眉头,“虽然我们不主动去炒,但不能保证其他人会放过这个话题。”

“要完全没点动静的话反而不正常,”张新杰接着补充道,“我们也不能完全封锁媒体。”

“当然。”韩文清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后道:“不要勉强。”

“不会。”张新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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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张佳乐却觉得有点勉强。

自从那天过后,孙哲平时不时会给他发短信,偶尔还会在录音棚门口等他,并且在他怒道“你很闲吗?”的时候,怡然自得地回答“是比你闲。”

他每每恨得牙痒,但最重要的却是不知道孙哲平想干什么。

“喻医生你觉得呢?他想干嘛?”他像往常一样躺在那张舒服的躺椅上,却没有那么想睡觉了。

“你希望我怎么说呢?”喻文州坐在椅子上,慢慢问道。

张佳乐一时无言,他并非没有问过孙哲平这个问题,但孙哲平每次也都用“你觉得呢”“你希望我是什么意思”给招架了过去。

这让他有些陌生,甚至不知所措。

在他的记忆里孙哲平是一个非常直接甚至在某些方面简单粗暴的人,当年他们会彻底搞在一起也正是因为如此。

当然,彻底分开也是。

所以他并不想再和对方有什么瓜葛,但现今的情况下似乎怎么也不可能做到一刀两断毫无牵连。

张佳乐心里有些发堵,早知有这样的难题,他宁愿孙哲平像以前一样只存在于那些清晰而又难堪的回忆里——不,他心下清楚,那些回忆紧紧抓着他不放的,反而是那些两人之间如同可以燃尽一切般绚丽疯狂的过往,可以让融化一切的炙热爱情。

那都是他怀念的,并且认为自己不会再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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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状态比之前好很多。”喻文州却笑了笑,在这时说道。

“诶?”张佳乐愣了愣。

“自己没察觉到吗?”喻文州露出了些似乎很有兴趣的表情。

张佳乐忍不住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心想自己每天都照镜子,怎么就没从自己脸上看出状态好,明明还多了两黑眼圈。

“碟录得不错?”喻文州继续问道。

“挺好,出棚了,”张佳乐终于露出了些许轻松的神色,“接下来上上节目打打歌就成。”

“恭喜恭喜。”喻文州真心实意地道了一句。

“这话留到这张能卖上排行榜第一再说吧。”张佳乐干笑了两声。

喻文州当然知道张佳乐这些年唱片销量虽然一直挺能打,但却从来没挤到过排行榜第一的位置,为这点前些年还有不少媒体拿来当噱头,现在才少了。

所以他也只是笑道:“我会去买一张的。”

“谢啦,给你签名。”

“在那之前,恐怕你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好好注意身体,”喻文州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下周二再见?”

“希望我下次过来只用睡个下午觉。”张佳乐叹了口气坐起来。

只是他那时没想到,喻文州会一语成谶。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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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因其实只是件小事——有人在张佳乐的专属开放论坛上发帖号召冲新碟销量,事实上这种贴每次发碟时都会出现,但这次不同的是发帖人信誓旦旦说拿到了内围消息,如果新碟销量不好,百花就不会再跟张佳乐续约。

当然大家都知道这种论坛的高层管理员也就是传说中的内围粉,有的还拿着经济公司开的工资,干的活儿就是引导引导粉丝里的舆论导向,再配合配合经济公司的各种操作,好多都是干一行爱一行的职业粉。比如张佳乐论坛上的管理员花开堪折对张佳乐也算得上忠心耿耿,和其他内围粉一样,他手里有经纪人和助理的联系方式,所以这边贴一出,就立刻向张新杰汇报了。

当然在张新杰看来这也确实是小事,还在粉丝层面的问题是很容易处理的,只不过那个所谓的内部消息却让他皱了皱眉头。毕竟这个说法和霸图内部刚刚否定的那个“宣传方式”非常相似,让他不得不考虑起有人对韩文清的话阳奉阴违的可能性。

思考了片刻后他让花开堪折先把发帖人的IP地址发过来,并给张佳乐打了个电话,让他最近多发几条看起来心情不错的生活向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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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哦。”

张佳乐接到电话时正站在喻文州诊所的楼下,还好有大蛤蟆镜和口罩将他的一脸茫然给遮挡了个七七八八。

因为最近张新杰事务众多,而这天下午又刚好没别的通告,所以他没让张新杰来接自己,而是想着难得有些空闲,正好一个人四处逛逛,晒晒太阳,再回家给自己煮碗面吃。

听起来似乎是很符合张新杰电话里那个要求的安排。

和他的心境类似,这天的天气也很好,日光透过薄云晒得花台上那点植物绿得像要滴下翠来,连地面和栏杆都微微发烫。张佳乐靠在路边栏杆上,抬头望了望四周,选定了一个看不到各种标志性招牌的角度,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早上好好整理了一下的前发现在也被阳光烤得暖烘烘的。

似乎也是个很符合张新杰要求的造型和场景。

于是他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来准备以蓝天白云高楼大厦为背景自拍一张,但还没等他调整好表情,就从举起的手机屏幕里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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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孙哲平站在他身后,皱眉道。

“……感觉真像是见了鬼了。”张佳乐把手机放下来,转回身道,“你怎么出现的?别跟我说好巧啊?”

“张新杰让我来接你的,”孙哲平看了他一眼,“让你别到处乱跑。”

还真是物尽其用。张佳乐腹诽了一句,又在口罩后咧了咧嘴,道:“你这也太闲了。”

“没办法,开机之前我都这么闲,你要不要给我找点事做?”

“可惜我刚刚接到上头的新指示,要去享受一下生活。”

“你这是暗示我现在是约你的好时机?”

“啊?”张佳乐有点没明白这逻辑。

“天气这么好,难得有空,四处逛逛,晒晒太阳,”孙哲平笑了笑,“去吗?”

张佳乐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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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儿?

这个问题直到他坐上了那辆牧马人的副驾驶座后才问了出来。

“兜风,”孙哲平发动引擎,瞟了他一眼后又道,“系好安全带。”

“……窝槽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很有新意的安排。”张佳乐嘟哝了一句,但还是照做了。

“你有点自觉行吗张佳乐。”孙哲平说完一踩油门,车就往大马路上驶了去。

“我特别有自觉,你看裹得够严实了吧?”张佳乐拉了拉口罩,仗着自己带着墨镜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车子的内部,装饰品是一样没有,方向盘排挡后视镜等等全是裸奔,就后座上丢了个抱枕,车子里还有一股子烟味。

一看就没女人。

他伸手敲了敲玻璃:“你这贴膜也忒透明了。”

“那是,要不你怎么晒太阳。”孙哲平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道,“我这可不是保姆车。”

“要是保姆车我就上后座睡觉去了。”张佳乐往座位里缩了缩,说了这话后还应景地打了个被闷在布料里的哈欠。

孙哲平看了看他,顺手就开了天窗,带着干燥气味的风一下子卷进车内,虽然对脸上全副武装的张佳乐没什么效用,但也哗啦啦地刮得他的头发七倒八歪成了一片瓦。

“靠靠靠!”他赶紧伸手去按头发,但扒拉了两下像想起了什么,“诶等等这样子不错,等我拍个照。”

于是孙哲平就从后视镜里看到张佳乐掏出手机,先调整了半天角度,然后摆了个有点傻的手势,喀嚓一张。

“你这照片脸都看不到,有什么意义?”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粉丝心态,你懂什么。”张佳乐不理他,埋头发微博。

“怎么不懂?”孙哲平还神在在地反问了一句。

“哦?你买碟吗?买杂志吗?看过我演唱会吗?”张佳乐头也不抬,随口道。

“买啊,演唱会也看过。”

这话让张佳乐顿住了,手指堪堪滑过发送键,把一条话没说完的微博发了出去,回过神的时候手忙脚乱地想去删,却发现早已转出几百条,大把人以为他玩的是什么说话说一半的游戏,只好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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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下来,张佳乐看着前方,发现车子已经偏出大道,正往半山驶去。道路两边逐渐没了人影,所以他干脆地扯掉了口罩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顺手把墨镜也摘了下来。

突然降临的强烈光线和扑面而来的凉风让他眯起了眼,连皮肤也有些微微的刺痛感,但从四面八方倾泻而下的阳光却又暖洋洋地让他不想动弹。

这样窝了一会儿,一句没经过脑子的话就从嘴里蹦了出来,但说了这句话后他又觉得脑袋里像是突然打通了某个穴道一样突然清晰了。

“孙哲平,你是不是对我还有点那个意思?”

——他一直想知道的,不敢去问的,觉得别扭的,不就是这么简单一句话吗?

孙哲平的眼皮跳了跳,手依然握紧着方向盘,只用余光看了身边的人一眼。那个人脸颊有些红,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看着很远的地方。

“是啊。”这一次他没再打马虎眼,直接答道。

“哦。”张佳乐这样应了一声,半晌后才又道,“说实话,能再见着你,我特别高兴,不知道你跑去哪儿了,在干什么,这些年来几乎成了我一块心病。”

孙哲平皱起眉头,刚想说什么,又被对方截断了。

“所以虽然我看着好像还在生你的气,其实心里高兴得很,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居然是刚刚才想通——其实我不生你的气,也不恨你,但是……”

张佳乐一只手撑着下巴,依然看着眼前蜿蜒而上的山道。

“好像也对你没那意思了。”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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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孙哲平点了点头,“挺合理的。”

“啊?”张佳乐本来就还在愣神,听到这话让他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理清楚的脑回路又要打结了。

“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孙哲平笑道,“你连我的照片都没一张吧?”

“……还真没。”张佳乐有点呆地回答了。他手上确实没照片,首先孙哲平就不爱拍照,他们俩在一块那段时间也没第三人来给他们拍个合影留恋,手机里零零星星存的那几张也在一怒之下给删了,再也找不回来。

但他明白对方的意思。对于孙哲平来说,张佳乐的照片和信息满大街都是,要是有心的话连他现在喜欢吃什么穿什么都能摸得清清楚楚。而对于张佳乐来说,孙哲平却一直是记忆里的样子。

他曾经觉得这不公平,但在这个时刻却突然地为此心虚了起来,似乎这不公平是对孙哲平而言的——比如说,如果孙哲平也这么多年见不着他,也许就不会还对他存着这点意思了。

他犹豫着侧过脸看了看正握着方向盘的人,可对方的表情并没有因为之前自己说的话有什么改变,依然专注地观察着路面情况。只是因为没带墨镜,在车子拐出山阴面对阳光时眯起了眼,连眉梢和睫毛都染上了一层金色。

张佳乐看了半晌,突然举起手机拍了一张孙哲平的侧脸。

“现在有照片了。”他按下保存键。

孙哲平又笑了,腾出右手掏出包烟来,自己叼了一根在嘴边,然后把整包递向张佳乐。

“抽吗?还是戒了?”

“算是戒了,对嗓子不好。”

话虽是这样说,但张佳乐看起来似乎并不介意偶尔抽着玩玩,不仅接过来给自己点了一根,还伸手帮孙哲平也点了烟。

天窗大开着,那些飘散起来的青蓝色烟雾在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张佳乐干脆把侧窗也摇了下来,紧接着就是烟灰被吹得到处都是,头发被吹得根根竖立的场景,连笑了几声他都差点咬到舌头。

虽然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辛辣气息缠在唇舌间依然有些发苦,但张佳乐却真心实意地有些高兴了起来,就像两人刚刚认识又还没搅和到一起的时候。

那时孙哲平有辆二手的破摩托,每天赶完场后就会顺带将张佳乐捎回家,带着轰轰烈烈的尾气和噪音在三更半夜里招摇过市,张佳乐抱着孙哲平的吉他坐在后座,在寒风中被吹得乱七八糟,点支烟自己抽一口再喂孙哲平一口,偶尔手抖戳进对方鼻孔,能笑上半个小时。

可惜后来这摩托被孙哲平一个不小心骑进了引水渠,彻底报废。肇事者孙哲平卧床两天,崴了脚,连上厕所都得让张佳乐提溜着。

而张佳乐鞍前马后地伺候了两天伤残病号孙大爷,就再也没离开那个年纪比他们两人加起来都大的出租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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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孙哲平把车停到半山一个观景平台旁。

因为还没到看夜景的时候,今天又刚好是工作日,所以平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散步的白鸽,以及栏杆在远方逐渐西沉的太阳下拉出的剪影。

“专程带我来看夕阳?”张佳乐倒是觉得有点新奇,下车后伸了个懒腰后就开始四处张望。

“这个时候我只知道这里没人,空气也好。”

张佳乐“哦”了一声,又说了句“谢谢”,随后往前迈了几步,似乎很有兴趣地逗弄起那几只不怕人的鸽子来。

而孙哲平没答话也没动,就这样靠车站着。

眼前那个人被吹乱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整理,口罩也还挂在脖子上,并且正因为鸽子不搭理他而瘪了瘪嘴,看上去和那个站在舞台上的张佳乐全然不同。

他只去看过一次张佳乐的演唱会,而且是很久以前,在张佳乐刚出道没多久的时候举办的一场露天LIVE。

那时他站在人群的最后,和对方隔着一个几乎看不清舞台的距离。但是从大屏幕上也能看到那个人的头发被汗水沾湿贴在额角,手里紧紧握着话筒,在在璀璨的焰火之中,聚光灯下——闪闪发光,耀眼而又陌生。

事实上那是一场留有遗憾的LIVE,开场后不久就飘起了雨点,后来雨势渐大,为了避免器材漏电只能中止,再后来,他没有再去看过张佳乐的演唱会。

因为他更加熟悉的,永远是现在眼前这个蹲在地上,对着两只鸽子吹胡子瞪眼的人。

“张佳乐。”他叫了一声。

“嗯?”那人回过头来。

“刚才说的事儿……”孙哲平说到这里就看到对方整个人僵了僵,不由得又笑了笑道,“你怕什么?”

“怕你捅我一刀再抛尸荒野。”张佳乐有点不自在,随口胡扯了两句,“你看,这四周的地形实在太正点了。”

“确实也是。”孙哲平居然还顺着他说了下去。

“……你接着说吧,刚才说的那事儿怎么样?”张佳乐决定还是面对现实的好。

“我确实是对你还有那个意思,这么多年来,我自己觉得是一直没变过。”孙哲平手揣在兜里,慢慢道,“我喜欢你,跟以前一样,但是——”

“——这是我的事,和你无关。”他看着张佳乐,“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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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很想说不懂,这谈恋爱也好处对象也好不都是两个人的事吗?为什么到了孙哲平这里就跟他没关系了?这也太让人生气了吧。

但他想了想,自己好像没有生气的立场,于是只能点了点头。

“那就行了。”孙哲平做了个总结陈述。

虽然听起来好像总算是告一段落,但张佳乐却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无论是背后在夕阳下安静得出奇的整个城市,刮过耳边的零落风声,在脚边悠闲迈步的鸽子,还是面前这个男人,乃至他们的对话,整个场景都像是凭空虚拟出来似的不真实。

他甚至想伸手去触碰一下对方。

可还没等他这样做,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就一下子将他拉回了神。

他愣了下掏出手机,发现是张新杰打来的就立刻接了,但还没来得及“喂”一声,就听对方问“你在哪儿?”

“呃,”他顿了下才回答,“那什么,半山。”

“和孙哲平一起?”张新杰立刻问。

“算是?”张佳乐这样答了句,就看见对面的孙哲平挑了挑眉。

“那就好,别回家,让他直接送你去四季酒店,我等会儿把房间号发给你。”

“又出什么事了?”张佳乐愣了愣,他对干这事儿也算驾轻就熟,一般都是因为自家楼下来了记者。

“没什么,来了再说。”张新杰说完就挂了电话。

张佳乐拿着电话发了会儿呆,又苦笑了一下。

“走吧,”孙哲平拿起车钥匙,虽然不知道电话内容,但他看张佳乐的样子就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张新杰说去哪儿?”

回现实啊。张佳乐想。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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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哲平直接把张佳乐送到了酒店的停车场,走之前还摇下车窗说了句,“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张佳乐没心情跟他拌嘴,道别后就径直上了楼,但进房间后看到不仅张新杰,连韩文清都在的时候,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两个星期不到自己就劳驾老板出马了两次,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老板,怎么回事?”

因为张新杰正在接电话,所以这句话他问的是韩文清。

“坐下再说。”韩文清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张佳乐只得先坐了下来,又把目光投向张新杰,而对方也没让他失望,没等他好好体会一把如坐针毡的感受,就已经挂断了电话来解答他的疑问。

“今天下午有你的粉丝去百花门口抗议,和保安发生了冲突,闹得有点严重。”

“啊?”张佳乐愣住了,“好好的抗议什么?”

“有人在你的论坛发帖说得到内部消息,如果你这次新碟销量不佳,百花就不会再跟你续约,后来发展到说你会因此引退。”张新杰皱了皱眉头,“本来想着就先在网上处理,但是没料到事情发展得这么快。”

“不,等等?”张佳乐还没回过神来,“这,没有的事儿啊?”

“本来是没有的事,但现在已经不是了,”张新杰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继续对他道,“你知道,像百花这样的公司门口常年蹲守有记者,今天这事已经传遍了各大媒体……他们会怎么办,你应该心里有数。”

张佳乐心里当然有数,这种事他见得不少,一旦遇到任何有爆点的新闻,媒体都只会想方设法挖出料来证实事情是真的,而不会那么好心来帮他们辟谣。

“……那,要不要开记者招待会?”张佳乐头有点疼。

“第一,现在报道还没出来,不是开记者招待会的时候,”张新杰摇了摇头,又有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第二,我们不能开记者招待会。”

“为什……”张佳乐的话问到一半,却整个人都愣住了,因为他想到了原因。

开记者招待会的话要说什么?自己和百花合作多年,彼此情真意切,百花不会放手,而自己不会离开?

他突然觉得自己连手心都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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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要走是我自己的问题,不能让百花给我背黑锅。”最后张佳乐这么说了一句。

“这点我们知道。”韩文清把烟熄灭在烟缸里,看了张新杰一眼。

“老实说,进退两难。”张新杰依然站着,慢慢道,“还有两周就是发售日,如果能让媒体主动判断我们只是炒作就最好,但就算那样也没办法消除负面影响。”

“百花那边……怎么说?”张佳乐迟疑着问了一句。

张新杰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他们觉得可以借这个声势炒一炒,在大碟发售前一天再和你一起开记者招待会,如果可以的话当场续签合约。”

“啊……啊?”张佳乐觉得自己就快要结巴了,“但,但是……”

“但是我们原先的打算,是让你在大碟发售后和百花谈解约。”张新杰接着说了下去,“现在看来有点麻烦。”

张佳乐不说话了,突然而来的变化让他的脑子有点懵,思路几乎要打上死结。

“现在得到情报的媒体太多,不可能全压下来,所以要么提前和百花谈谈,要么就先拖着的,由我们慢慢和媒体交涉,往炒作上引导舆论,最后不了了之,但是……”张新杰又顿了顿,“无论百花能不能理解,媒体怎么报道,到时候只要你宣布离开百花,就会是这件事的佐证。”

“意思是我不能走了?”张佳乐苦笑了一下。

“霸图的唱片公司已经提上了日程,”韩文清开口了,“你原本是我们第一批要签的歌手之一。”

“所以,老板的意思是要我做选择题?”张佳乐站了起来,直视向韩文清,“干脆让百花背了这个黑锅,我就站稳了受害者的立场,到时候霸图宣布成立唱片公司,简直就成了业界体恤艺人的楷模?如果这样,我不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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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韩文清皱了皱眉,重新指了指那张椅子,看张佳乐没动,又说了一句,“我刚刚说过了,这点我们知道。”

“但是……”张佳乐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又坐了回去,沉默了半晌才道:“我现在就去和百花摊牌,然后发通知给各个媒体,说是我自己要离开的,原因就是音乐理念不合,和百花的高层决策无关,行不行。”

“行,但是对现在的情势很可能是火上浇油,一边说是百花要你走,一边说是你自己要走,一有冲突就容易被炒成双方决裂撕破脸的舆论战,”张新杰看着他,“你确定吗?”

“我只知道自己的决定带来的后果,该我自己背。”

张新杰闻言看向韩文清,见韩文清点了点头,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装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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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张佳乐抬起头,又被张新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给打懵了。

“我们会透消息给媒体,说你嗓子出了点问题,需要休养,暂时退出歌坛,转向影视发展。”张新杰接着道,“还好叶修那片子下个月就开机了。”

张佳乐有些呆地听着,没有答话。

“虽然原本是打算借由这片子保持你在离开百花到加入霸图之间的这段空窗期的话题性,但现在看来刚好。”

确实是刚好,如果他要暂时退出,无论时间长短,百花都不可能空着位置和资源等他,肯定会捧新人,到时候他再复出时去霸图也就顺理成章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时间。”张新杰道,“既然要休养治疗,那不可能很快就复出,霸图的唱片公司现在看来在三个月到半年内就能成立,这时间太短,所以也不能立刻和你签约。”

“你大概会在一年的时间里,不能唱歌,不能登台,只能演戏,”张新杰看向他。

“你愿意吗?”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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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孙哲平就知道了之前让张佳乐心神不宁的原因,还是因为楼冠宁的一个电话。

被吵醒时他一头雾水,夹着电话在床头摸了根烟,一边点燃一边靠着床头听楼冠宁透露业内八卦,好半天才抓稳了中心思想。

“你就是来通知我张佳乐有麻烦了?”

“算不上麻烦,只是刚好听说,就知会你一声。”虽然是大清早,楼冠宁的声音听起来还精神十足,“我打算跟叶神商量一下,让他提前把片子的记者招待会搞了,趁势炒一把。”

“你们是卖瓜子的?”孙哲平笑了一声。

“人人都在卖,怎么不许分我们一杯羹?”楼冠宁也笑了,“不少人觉得要逼走张佳乐的消息很有可能就是百花自己放的,炒瓜子嘛,你跟张佳乐这么熟,当然要帮忙加把火。”

“谢了啊,也没那么熟。”孙哲平吐了口烟,却不小心把烟灰抖落了些到床单上,就干脆翻身坐了起来,“何况就叶修出山导演这个料已经够足了,再加上其他几个人都自带话题,这片子还用得着张佳乐这点瓜子渣?”

“多多益善——不过情况也不太对,纸媒报道都出来了,霸图还完全没动静,这不像他们的作风,”楼冠宁那边传来了开关车门的声音,“估计还有大动作。”

“这么早就去喝茶?”孙哲平听到了他们常去的那家店门口的鹦鹉叫。

“来不来?那几个都在。”

“算了吧,这鬼天气。”孙哲平下了床,拉开窗帘看向阴沉得像泼了铅灰的天幕,风声中还夹杂着吹动窗框的闷响,活生生的一场暴雨前奏。

孙哲平同样不喜欢下雨,但也没花时间去怀念前一天那灿烂得作假似的阳光,挂了电话后就去厨房倒了杯水,又转到客厅沙发上打开了电脑笔记本。

如同楼冠宁所说的,百花要逼走张佳乐的话题正在各大网站传得沸沸扬扬,门户网站多数还算中规中矩,就说了张佳乐粉在百花门口和保安动了手的事,顶多回顾了张佳乐不太顺畅的星路,又顺便发展衍生一下。但互交网站上已经开始有了绘声绘色的各种爆料,“听朋友说”,“我有一个亲戚在百花工作”之类的开头层出不穷,从百花想改合同到张佳乐跟制作人不和,辨不清真假。

孙哲平点开张佳乐的微博,发现这人居然昨天半夜还发了一张鬼影似的自拍照,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看起来是刚洗过的头发,灯光昏暗,背后是透出了黑夜的玻璃窗,映出他一个人的背影。

而再往下就是昨天张佳乐在车上照的那张照片,阳光灿烂,但主角的头发却东倒西歪,带着巨大的墨镜和白色的口罩,配着一句没说完的“天气这么好,和朋友”。

“朋友”在电脑屏幕前笑了笑,心想自己果然不是粉,实在没办法从这两张照片里看出一朵花儿来。

虽然他还是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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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趴在桌子上,也看着一张照片。

正是两星期前他和那个倒霉催的助理在车里的照片,那时他正侧过身去为对方解安全带,所以看上去姿势确实有几分暧昧,难怪这家媒体一直不愿意交出来,直到这次张新杰用所谓的独家新闻去换。

“等他们把你要退出修养的消息爆出去,我就去和百花交涉。”张新杰坐在桌子对面,“你要随时做好开记者发布会的准备。”

“新碟宣传怎么办?”张佳乐没抬头,依然看着那张照片。

“还好,本来就没有需要live的节目,”张新杰翻了翻眼前的单子,“只有一个广播访谈是直播,要接粉丝电话,这个稍微麻烦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张佳乐还开了个玩笑,“最不济我就学黄少天,绕得他们忘了要问我什么。”

“有个节目是和黄少天一起上的,他也正在宣传新单。”

“那全靠他了,”张佳乐笑起来,顿了顿又说,“对了,我到底是得了啥毛病?”

“心理上的毛病,你对唱歌产生了抵触心和恐惧心。”张新杰看着他,“比较起真的作假病例,这样更简单并且漏洞更少。”

“我怎么觉得这说法还挺靠谱的,”张佳乐呆愣了一下,“该不会是喻文州来给出诊断吧?”

“他是你的心理医生。”

“……那我还真得好好压榨一下黄少天。”张佳乐咧了咧嘴,刚想说什么手机的短信音却响了一声,他扭头看了一眼后表情有点奇怪。

张新杰看了看他,站起身。

“你今天就呆在公司,好好休息一天。”

“……明白。”张佳乐拿着手机,看着那条“要不要出来和朋友吃个饭”的短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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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杰从休息室出来后直接去了十一楼的董事长办公室,坐在外间的宋奇英看到他就站了起来。

“老板刚刚出去了。”

“嗯?”张新杰有点吃惊,他对韩文清的工作日程虽然不如做秘书时那么清楚,但大概还是都知道的,今天一天韩文清并没有出门的安排。

“一个人出去的,没带人。”宋奇英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之前接了个电话。”

“我知道了,”张新杰沉吟了片刻,道:“你忙你的,我等他。”

“上午没有预约的客人。”宋奇英补充了一句。

“嗯。”张新杰点了点头,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出现在眼前的依然是他非常熟悉的陈设,韩文清是个念旧的人,办公室里的家具和装饰几乎从来都没有换过,连那盆放在角落里的虎尾兰也已经养了许久。张新杰觉得自己就算闭上眼都能清楚地知道每一件东西准确的位置。

窗帘是拉开的,虽然沉闷的空气被完全地隔绝在窗外,但也能看到豆大的雨点正争先恐后地敲击在玻璃上,撞出一片片破碎的水花。

他走到窗前,发现雨大得看不清马路上来往的车辆。

但事实上,比较起刺眼的阳光,张新杰反而比较喜欢雨天。

他记得自己有很多次这样站在这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雨珠铺天盖地而来,又因为淅淅沥沥的雨声,更显得室内的安静。

他和韩文清都不是很爱闲聊的人,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里,除了公事交谈都很少,连偶尔说起什么,也常常是一人说了一半,另一人就知道下一句。

沉闷,但也奇妙,这样默契的安静让他甘之若饴,同样确信对韩文清而言也是如此。

张新杰第一次见到韩文清就是在雨天,那是他来霸图应聘的时候,所有的应聘者都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有些狼狈,连带了伞的他也不免湿了裤脚,场面有些混乱。

然后他就在长长的走廊上看见那个人从对面走来,每一步都迈得坚定而有力,莫名的威压感和气势比穿透墙壁的轰隆雷声还要来得让人容易畏缩,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但那时不知为何,在所有人都闭息凝神地盯着自己脚尖的时候,他却将目光投到了对方的肩头——有一些浸湿的水迹。

他没有好好打伞。

那时张新杰想到的只是这一句话。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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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关禁闭呢。”

孙哲平看着这条张佳乐回过来的短信,忍不住笑了一声。

当然他并不是真的就想在这种时候约张佳乐出来吃饭,只是随口一问看看对方状况如何,还好不算太糟,至少还能有闲心跟自己开玩笑……好吧,他不知道张佳乐确实已经闲得在霸图休息室的沙发上打了好几个滚。

“需要拯救吗?”他又问了一句。

“谢了,我还是睡个回笼觉吧。”张佳乐回得很快。

孙哲平也就笑了笑没再回什么,把手机甩在沙发上后便也打着哈欠准备去睡回笼。他平时很少起得这么早,如果不是楼冠宁的电话,在这种天气里他说不定直接一觉睡到太阳下山,事实上他现在也正打算这样干。

——不过事与愿违,孙哲平再一次醒来时还未到傍晚,睁开眼后映入瞳孔的一切依然阴沉得像要滴水,除了窗外绵绵不断的细雨及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其余的都和早上毫无差别,包括他同样是被电话吵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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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今天是约好了?”他揉着太阳穴问电话那头的叶修。

“就算片子还没开机,你这也太闲了,”叶修语重心长道,“你能不能学学老魏,人家堂堂男主还出去拉赞助呢。”

“楼冠宁给你打电话了?他早上说要提前搞新闻发布会。”孙哲平也没跟他废话,直接问道。

“是啊,年轻人就是精神好,今天一大早他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要不要冒着狂风暴雨去喝早茶,所以我虽然十分感动但还是拒绝了。”叶修“啧啧”了两声,又道:“不过发布会是肯定得提前搞,反正张新杰已经把我给卖了。”

“什么?”孙哲平愣了愣。

“……刚才你没看直播?”这次换叶修的声音顿了一下。

“什么直播?”孙哲平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哎现在都该结束了吧,”叶修叹了口气,不紧不慢道,“张佳乐宣布退出歌坛的记者发布会……”

他本来想把语气拖得再长一点,却听到孙哲平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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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会确实已经结束了,因为召开的时间很急,所以只有几个网站的娱乐频道赶得及做了个在线直播,但该来的媒体也都来了个七七八八,扛着长枪短炮把不大的空间挤得水泄不通。

孙哲平随手点开了一个不知道谁上传的视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张佳乐坐在台上正中,没什么表情,即没有笑也没显得有多难过,若不是还在大片的闪光灯里眨巴眼睛,就像整个人放空在另一个空间里似的。

而张新杰正逻辑严密口齿清晰地宣布张佳乐因为某些原因会暂时退出歌坛,转向影视发展,并且巧妙地透露他们手里已经接下了一个片约,导演会是一个让大家都大吃一惊的人。

虽然叶修正在筹拍新片的消息在圈内并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秘密,但目前情报完全没有解禁,就算有联想能力丰富的记者借由“让人大吃一惊的人”提到叶修,张新杰也只是用“请大家拭目以待”给放了过去。

孙哲平其实看得并不认真,在张佳乐开始用“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关心和支持”这样的官方腔调做结束陈词的时候他甚至已经开始走神,直到听到张佳乐说“我还想唱歌,还会回来”。

他不知道张新杰口里关于张佳乐状态的描述里有多少水分,但他知道张佳乐的这句话绝对是真的。但似乎有些不合时宜的,他却又想起自己重见张佳乐时对方所说的那句话,“这么多年,你不太好,我也不太好”。

他关掉视频,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又给张佳乐拨了个电话,如意料之中是关机,但他依然还是发了个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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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打开手机时已经是深夜,一大串的未接来电提醒及短信带来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让他一度以为会引起手机过热自燃,但最终还是消停了。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虽然事实上事情进行得比他想像中还要顺利,百花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同样也无可奈何,张新杰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就跟他们达成了共识,包括会为他们接下来上位的新人提供一些有限的资源。

广告和代言如预料般受到了一些影响,毕竟他也算扣了一顶不黑不白的帽子在自己头上,但比较起这个——他现在拿着手机,看着微博上一条条的评论留言,心里更堵得慌。

于是他干脆关了微博翻起短信,在一条条真真假假的嘘寒问暖里心不在焉地往下拉着,直至看到孙哲平。

“在哪儿?我来找你。”

可真够不客气的啊,张佳乐在心里感叹了一下,但还真就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酒店房间号给发了过去,然后玩起一个把数字成倍拼在一起的小游戏,直到昏昏欲睡也没等到回复。

可正当他从一片朦胧的脑子里挤出一丝清明来庆幸孙哲平大概是已经睡觉了的时候,门铃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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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点上,你倒是完全没变。”

张佳乐表情有些复杂地对站在自己眼前的人道。

“嗯?”孙哲平顺手关了门,似乎不太明白张佳乐的意思。

“行动派。”

张佳乐绕过孙哲平去锁了门,紧接着就发现两人正挤在狭小的门厅里,谁也没动。

“外面还在下雨?你没开车?”沉默了半晌,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孙哲平整个人都湿淋淋的。

“外面和停车场都有记者,我把车停在前面,从后面的员工通道绕上来的。”孙哲平拉了拉衣领,“万一有记者认得我就麻烦了。”

“我是该感叹孙总交游甚广,还是该感叹孙哲平居然知道避讳麻烦事了?”张佳乐笑了笑,口气有些揶揄。

“是你的麻烦事,不是我的。”孙哲平的语气很是平静。

“哦……不想给我找麻烦是吗?”张佳乐抬起头看向对方,语调里不知不觉中带上了点怒气:“那为什么还要来?”

“那你为什么把房间号发给我?”孙哲平微微眯起了眼。

“我靠孙哲平你是来跟我吵架的吗!”张佳乐咬紧牙,“他妈的不是你先问——”

“是我先问的,因为我有话跟你说,”孙哲平打断了他,“我原本是想跟你说,要是真不想干那就别干了,看着你现在的样子我憋闷得慌。”

“你憋闷个屁?你不用去面对那么多人,你不用被狗仔围追堵截,你不用头顶黑锅,你……”张佳乐说到这顿住了,只觉得肚子里的五脏六腑正在翻江倒海,连胃都被那股突如其来的愤怒炙烤得抽搐起来。

但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他又觉得似乎有点可笑,最后干脆摆了摆手,“如果你是想说这个,我听到了,请回吧。”

“我说了,那是我原本想说的,但后来又改主意了,因为我知道你还想唱歌。”孙哲平看着他道。

“是。”张佳乐干脆地应了,向后靠到了墙上,别看脸不去看对方。

“所以我只剩一件事想问,”孙哲平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钻进他的耳朵,“你说对我没那意思了,是真这么想,还是怕自己其实对我有意思?怕重来一次,依然还是那个结果?”

张佳乐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他没想到孙哲平会在这时突然又提起这个。

两人就这样陷入了沉默,孙哲平倒也没有追问,半晌后道:“等你想好了告诉我。”

闻言张佳乐终于抬起头,看到的就是孙哲平转身想去开门的背影。

他看到孙哲平的耳根还沾着水滴,看到被雨淋湿的布料湿漉漉地贴着孙哲平的皮肤,几乎可以看到肌肉的纹理,这让他突然想确定一件事——而他也那样去做了,伸手拉住了对方的衣领用力往后一拽,然后愣了愣,紧接着做了一件让他自己在事后回想起来时简直不可置信的事情。

因为他又一次鬼使神差般,一口咬上了孙哲平的后肩,在那个本就带着伤疤的纹身上留下了一个浸血的牙印。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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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酒店的床已经软得足够将他们两人都埋起来,但当张佳乐的背脊被迫贴合上柔软并带着洗涤剂清香的床单,两眼被迫直视向整洁又无可挑剔的天花板时,视网膜上依然冒出了些金星。

因为他觉得自己都不能算是倒在了床上,而是被孙哲平抡起来砸上床的。

这个想象让他觉得自己的一把老腰有点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意思,忍不住想坐起来揉揉,但侧过脸就看到孙哲平已经站在床边开始脱衣服了。

他顿时有点恍惚,虽说他承认是自己先嘴贱啃了对方一口吧,但现在这看起来像是要一炮泯恩仇的进展是怎么回事?

“你脱衣服干什么?”他随口问了一句,心想我都还没脱呢。

孙哲平的手顿了顿,然后把刚刚在张佳乐那猛力一拽下崩掉了一颗纽扣的衬衫脱下来甩到了一边。

“湿了,穿着难受。”

“哦。”张佳乐觉得这原因靠谱,但想坐起来时又被一把按了回去。

孙哲平坐在床边看着他,一手还按着他的肩膀。因为孙哲平看得特别专注,张佳乐也不好挣扎着要起来了,只能把目光移到孙哲平的脸上。

酒店的灯光总是昏黄暧昧得让人晕晕欲睡,但孙哲平的眼睛却黑得有些发亮,对视片刻后张佳乐招架不住,只能把目光往下移,划过高挺的鼻梁和抿紧的嘴唇,到还沾着水痕的喉结,舒展开的锁骨……他意识到对方没穿衣服。

“你今天没刮胡子。”最终他决定把视线定格在孙哲平的下巴。

“是没刮,”孙哲平又往下压了压身子,让两人的距离近到了张佳乐能清楚的看到青色的胡茬,“然后呢?”

孙哲平又问了一句。

然后?张佳乐的脑子有点糊,心想你不穿衣服压在我身上,两人差一点就一起滚到床上了,还能有什么然后?

然后他们就接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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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唇齿交缠的过程中两人都有点激动,因为许久没有操练过此项业务,连牙齿都磕磕碰碰的,张佳乐一边在交换气息的间歇努力吞咽口水,一边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和孙哲平上/床。

房间号是自己发给对方的,对方的衣服纽扣是被自己扯崩了一颗的,对方肩膀上那牙印也是自己啃的,似乎怎么看自己都是邀请的那个人。

但是他有点心虚,毕竟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跟孙哲平说过对他没兴趣,现在滚在一起也名不正言不顺的,总觉得像是自己占了对方便宜。虽然他认为自己一开始真没想要和孙哲平做什么——那自己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孙哲平没给他把这个问题深入挖掘下去的机会,而是干脆地也爬上了床来,那架势几乎是今天肯定要来一发了。

可张佳乐觉得有点不对,平时这种情况不都是形容为想把人揉进自己身体里吗,他怎么觉得孙哲平是想把他压进床垫里。

身上这个人正以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牢牢地压制着他,却什么也没做,只是让他完全无法动弹,连呼吸都有点困难了起来。

“……你不是准备这样睡觉吧?”张佳乐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多久没跟人做过了?”孙哲平答非所问,鼻息还喷在他耳边。

张佳乐看着天花板,愣了半晌才道:“很久了。”

“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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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自己大概又说了一句类似邀请的话,因为孙哲平把他压得更紧了,并且开始略显熟练地扒拉他的衣服,同时用还带着湿意的手掌在他身上四处摸索,摸得他先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即又出了一身的汗。

他确实很久没和人做过了,一开始是念着孙哲平没那个心情,后来是觉得麻烦,这圈子里就算找人打/炮也算得上是一项高风险作业,张佳乐觉得自己没对这事需求到要去险中求胜的地步。就洁身自好的私生活来说,简直可以算得上演艺圈中一朵奇葩。

可现在他有点后悔了,常年吃素的生活让他在面对准备真枪实弹战一场的孙哲平时明显有点招架不住,自己都嫌自己生涩的反应丢人,所以趁孙哲平下床去翻润滑剂和套时把自己的姿势调整了一下,整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装成鸵鸟。

反正也像是处了,那就干脆用个最容易的姿势。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孙哲平重新爬上床后也没把他翻过来,而是尽职尽责地在他背后动作,他能感觉到湿热的舌头和干燥的嘴唇滑过自己的后颈,肩胛,顺着脊椎一点一点向下移动,然后顿住了。

他突然反应过来孙哲平在看什么,自己是把脸埋进了枕头,但却把后腰那个纹身展现到了对方眼前,而对方的手正摩挲着那个地方,有些痒,然后——

“靠!”他忍不住骂了一声,因为孙哲平也一口咬了上去,就跟自己之前做过的一样,下口特别重,疼得他几乎要飚出眼泪来。

太疼了,他想,妈的,刚才自己就应该咬得再狠一点。

“疼吗?”孙哲平居然还问了一句。

张佳乐“嘶嘶”地抽着气,根本不想理这个人。

“还有更疼的。”

他很快就知道孙哲平不是危言耸听,那个久未用作入口的地方在经历重新开垦时让他很是受了一把折磨,孙哲平进去的时候甚至让他那点刚才就包在眼睛里的眼泪干脆地夺眶而出,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别的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可他依然咬着牙不愿意示弱,而孙哲平看起来也并不想和他有什么交流,整个过程两人都一言不发,耳边除了彼此粗重的喘息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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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还有窗外的雨声。

就像他们之前最后一次上/床时一样,那时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把好好一场爱做成了一次两败俱伤的拉锯战,留下的伤口至今也未复原。

可最让张佳乐感到伤感的是就算这样自己也依然很爽,身体不仅自发主动地提醒他两人曾经其乐融融的欢爱经历,甚至好像连孙哲平那玩意儿都记住了,在痛得不行时也做出了低调欢迎的姿态。

他使劲把脸藏进沾湿了一大片的枕头里,在高潮时发出了唯一一声压抑的呻吟,随后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

知道他射了孙哲平就没再继续,从他身体里退出来后自己撸了几下射在了套里,又伸手到他身下摸索了两把帮他把套子也取了下来,和自己手上的揉在一起,再扯了纸巾包起来。

孙哲平做这些事情时张佳乐一直没有说话,躺着一动不动,整个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直到孙哲平套上裤子又点了支烟才开口。

“这里是禁烟楼层。”

“你不早说。”孙哲平愣了愣,左右看了看后把烟灭在了一瓶矿泉水里。

“如果不是想着要是等会儿烟雾探测器响了我还没穿衣服,现在我都不想说话,”张佳乐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因为重心转移到屁股又咧了咧嘴,“下手真狠啊孙哲平。”

虽然他知道对方明明手下留情了。

孙哲平也不想跟他争论这个,只是坐在床边望向他,这个场景十分眼熟,两人似乎在一瞬间就被打回了原型,好像滚了一场床单也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觉得不能这样,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被孙哲平截断了。

“就这样吧。”孙哲平说。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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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铺天盖地的大道小道宣传爆料下,张佳乐这次的新碟发售也算得上是万众瞩目,虽然经济公司为他推掉了不少露脸的节目,但架不住媒体和粉丝的热情及悲情,大碟一发售就上榜,一上榜就直冲前三,可是跟之前一样,停在第二就翻不过去了。

“怎么又是王杰希。”张佳乐简直想到微草楼下堵着王杰希揍一顿,这都最后一张了还不让他拿个第一。

“百花排期时都已经故意和他错开一星期了,只是没想到他这碟发售一周后还这么能打。”张新杰也有点无奈,王杰希是完全的实力派唱将,和很多走偶像路线的歌手不同,粉丝不冲单周销量,而且受众也广,谁路过音像店都能买一张,卖的是长线。

“不过说实话吧……”张佳乐撑着下巴,苦笑了一下,“我差不多也该习惯了。”

这倒不只是一句玩笑,曾经还有好事的媒体归纳总结过张佳乐的唱片在榜单拿第二的次数和他本人获得提名又没拿奖的次数,其结果十分惊人,简直可以傲视整个娱乐圈,再得到一个万年老二的名誉头衔。

当然这肯定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对张佳乐而言,多次的希望以及随之而来的失望,就像矬子一般在慢慢磨灭他心头那点原本坚不可摧的东西。那是他从躁动的青春期一直保留至今的点点火苗,是他对一定会来临的未来的信任。

他变得难以相信一些东西,比如“你这次一定能拿奖”,比如“放心一定是第一”,还有……“我一直喜欢你,从未改变过。”

那些彰显着美好将来的语言和情感,就像青鸟羽翼一般飘飘然地落在耳朵里,毫无重量。

张佳乐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但还能庆幸的是至少自己并未因此彻底消沉,应该只是对世界多了些审判情绪,不像年轻时那么容易犯傻。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认为孙哲平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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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某一种观点,这是自我防御机制在起作用。”喻文州这样对他说。

“听起来十分洋气。”张佳乐叹服。

“但我认为应该更简单一点,就是个狼来了的故事。”

“……突然就变得十分简单易懂了。”

“还有更简单易懂的,”喻文州露出一个笑容,“我打算给你涨价。”

“这段时间实在太麻烦你了。”张佳乐面露内疚,诚心实意道。

虽然他们没有对媒体公布张佳乐的心理医生到底是谁,但喻文州坐着这圈子里这行当的头号交椅,有些消息灵通的媒体自然知道有哪些人经常上他这儿来,虽然也没把他的名号往外捅,但各种打听各种旁敲侧击也烦得他够呛。

“能比黄少还烦?”张佳乐倒真有点不信这个。

听到这话,喻文州却笑了笑。

“我看了上次你和少天一起上的那节目,挺有趣的,还录了下来。”喻文州作势站起来,“要看吗?”

“别别别。”张佳乐立马拦住他。上那节目时他刚宣布退出没几天,有些特别害怕别人以为他消沉的神经质的亢奋,而黄少天一贯亢奋,于是两人合力把整个节目都弄得神经兮兮鸡飞狗跳的,简直不堪回首,更别说观摩一遍。

“对了,我买了你的大碟,”喻文州又想起另一出,起身去桌上拿了过来,“上次说好的,来签个名。”

“哎喻医生你还真买啊,早说我送你一张不就好了……”张佳乐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熟练地拆了封套,大笔一挥把自己的名字给签上了内页,然后又有点发愣。

喻文州接过陡然增值的cd,笑着说了一句,“下次出新碟我就不买了,等着你送我。”

张佳乐愣了愣,抬起头看向喻文州。

“谢谢啊喻医生,涨价我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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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就算没有狼来了的故事,张佳乐对未来的发展也没有十足的信心,就像他曾经对叶修说的,在这个圈子里,谁知道一年后会怎么样?

随时都有大批的新人上位,时时刻刻都在演绎长江后浪推前浪,像叶修和韩文清这样退隐了也还能换个身份继续呼风唤雨的毕竟是少数,多数的前浪早就被凶猛地拍死在了沙滩上,除了偶尔几个贝壳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张佳乐感叹着人世多艰从电梯下到车库,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孙哲平。

“完了?”孙哲平也看了他一眼,把烟塞到手上的烟灰缸里碾熄了,打开车门上了驾驶座。

他新换了辆低调朴实又昂贵的商务车,还贴心地配备了完全隔光的太阳膜,可以让张佳乐随时躺进后座呼呼大睡。

“那边约的几点?”张佳乐坐进副驾,问了一句。

“六点吧,”孙哲平有点不确定,掏出手机来看了两眼,“六点,老魏说的。”

“那还来得及,你开慢点。”张佳乐给自己系好了安全带。

晚上是他们荣耀剧组的聚餐,在张佳乐看来这个剧组十分不务正业,每次谈事都约在饭点,一群人吃吃喝喝地就把事情给定了,第一次参加时他简直无法随波逐流,但两次下来已经可以淡定地同流合污了。

“明天你的日程安排没问题吧,叶修把记者会时间改到下午了。”孙哲平一边开车,一边问他。

“不愧是常年被记者们恨之入骨的,”张佳乐感叹了一句,又道,“没问题,他跟新杰联系过了。”

“那就行。”孙哲平一转方向盘,车子往一条小道驶去。

张佳乐在副驾驶座上看了他两眼,又把目光收了回去,有些茫然地打量起眼前这条不熟悉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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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张佳乐自己都不太清楚为什么会和孙哲平发展成现在这样,自从那次在他宣布退出接着两人滚了次床单过后,关系就一日千里地往一个诡异的方向狂奔而去。俗称炮友,但又似乎没有那么不堪。

虽然不是每天,但孙哲平经常会在他下通告后来接他,不管多晚,两人在一起其乐融融地吃饭,兜风,聊天,去山腰看夜景,去海边看日出,孙哲平甚至还为此换了辆车。

偶尔开房上/床,两人也按部就班,配合良好,没有再互相折磨的意思,到兴头上张佳乐还能哼哼唧唧地指点对方换个姿势。

但更多的时候孙哲平会直接送他回家,也没再追问过他关于“有没有意思”的问题。张佳乐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还在等他的回答,也不知道孙哲平当时那句“就这样吧”是不是指的现在这样。

十分和谐,十分亲密,但又似乎欠缺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使看上去运转流畅的系统偶尔会出现不可避免的顿卡,那个时候又十分的尴尬。

他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因为一切都和记忆中完全不同,他们再也不是当年那两个站在桥头就能唱歌的青年,也不会在深夜的大排挡前凑着零钱买烤串,不会不带套就做/爱。

也许依然无所畏惧,也许依然充满渴望,但却浑身是伤,隐匿了爪牙,蛰伏在一片灰蒙蒙的迷雾之中。

他想也许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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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杰掏出钥匙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先按响了门铃,又等待了片刻,但门内依然悄无声息。

可当他带着迟疑用钥匙开了门,却一抬头就看到了韩文清——那个男人正拿着一件正装外套从二楼下来。

“你在家?”他不禁愣了愣。

“你回来了?”韩文清一边穿上外套,一边看向张新杰,“怎么不直接开门?”

似乎是因为韩文清使用了“回来”这个词,张新杰显出了一秒的局促,但随即又放松了下来,还上前两步,从韩文清手上接过了一对袖扣。

“张佳乐和剧组一起先去了晚宴现场,你这边离会场比较近,我过来换套衣服。”

“你上次留在这里那套洗好送回来了。”韩文清顺势伸出手,让张新杰帮他别上袖扣,这个姿势让他稍微垂下眼就能看到青年头顶柔顺的发旋,但事实上他知道这个人远没有这么服帖和柔和。所以他就这样看了一会儿,才问道,“发布会怎么样?”

“……还算得上顺利。”说这句话时,张新杰稍微顿了顿。

对此韩文清露出了一点了然的神色,还难得地笑了一下。

无论他还是张新杰,对这个剧组情况的了解自然都比外界早得多并且清楚得多,所以知道就算没有张佳乐那件事,这个剧组自带的各种爆点也够得上明早各大纸媒加黑加粗的头版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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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片子剧本其实并不复杂,一个东山再起的都市励志故事,虽然取了个像能连续拍三部曲加前后传似的名字《荣耀》,可是其实没有什么哗众取宠的话题性,也没有什么资金堆出来的庞大设定。但架不住导演是三届影帝在手、早已封神退隐的叶修,光这一点就够娱记们下笔千言再离题万里了。

而主演魏琛是和叶修及韩文清两人同期出道的老戏骨,当然同样也是个退隐已久的人物,不知道被叶修从哪里挖了出来,居然这样就欣然同意重返大荧幕。除了张佳乐以外另一个重要配角方锐更是话题缠身,歌手转型和首次跨界参演就不说了,主要是他所在的二人组合正在闹解散,而且是因为经济公司逼他甩开搭档单飞,双方一场好闹,差点就被雪藏,没想到他干脆一甩手跑来演电影了。

……就算除开这些,义斩和唐氏共同投资兴欣这家小公司也让人浮想联翩。

张新杰想,如果自己是记者,也会觉得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他记得叶修给张佳乐发来片约时,自己还有些不解地问过韩文清一句“他想干什么?”

而韩文清那时正看着一份文件,头也没抬就回答了他。

“闲不住,手痒。”

现在他觉得韩文清说的大概是真的。

“你要去参加吗?”在换好了衣服,又帮韩文清找出一根合适的领带后,张新杰才带着确认性质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既然请了我,那就去一趟。”韩文清接过领带,自己绕到了脖子上。

“那我先走。”张新杰犹豫了一下,还是这样说道。

韩文清看了他半晌,最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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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杰到场的时候晚宴还没开始,但张佳乐一看到他就下意识地站得离孙哲平远了一点。虽然张新杰从未对他和孙哲平现在莫名其妙的关系有过什么评论,甚至还默许了孙哲平越俎代庖的接送行为,但张佳乐还是知道凡事都有限度,低调才是正理。

孙哲平察觉到了这点,什么也没说就直接往叶修那边走了过去,反而是原本正和他们聊天的方锐笑嘻嘻地跟张新杰挥手打了个招呼。

“嗯?”张佳乐愣了愣,捅了方锐的胳膊一下,“你跟新杰熟啊?”

“没你熟没你熟。”方锐谦虚了一把,又愣了愣,“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张佳乐茫然了。

“你们霸图不是要……”方锐说到这里顿住了,表情有点犹豫,似乎是在考虑能不能八这个卦。

“……难道你是指那事?”

“对我就是说那个,你懂的。”

“真是那个事?”

“哎哎就是那个事!”

说到这里两人面面相觑,各自都觉得这对暗号似的谈话要进行不下去了。

“哎算了,想你也不可能不知道,”方锐首先表示了妥协,“霸图要成立唱片公司是吧?”

“……好像是听说过一点。”张佳乐随之表示了谨慎。

“哎别装了,老林要签霸图你知道吗?”

“啊?林敬言?”张佳乐愣了愣,“这我真不知道,那你们……”

“散伙了。”方锐一挥手,看上去十分大度,但那手在半空划了个特别不精神的圆弧就垂了下来,随即手的主人有些夸张地叹了口气,“你说我们这圈子,散伙怎么就这么容易呢。”

“是挺容易的。”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八九啊。”

“……可与人言无二三啊。”张佳乐感同身受,和方锐一起蹲在落地窗旁做凄凉状,惹得张新杰和孙哲平频频回首。

但方锐似乎是好不容易遇到个人能说这事了,完全没有“可与人言无二三”的感触,拉着张佳乐就开始述说心路历程,把他们的经济公司呼啸和林敬言都给结结实实地喷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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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敬言不是受害者吗?你还怪他?”张佳乐一边听一边感叹自己签了个好东家,还不忘帮林敬言抱不平。按照方锐的说法,就是呼啸看林敬言这几年人气下滑得厉害,投放给组合的资源和收益不成正比,有意让林敬言直接退幕后,方锐单飞。

“你想想看,某天我愉快地找到我的搭档,告诉他我和老板的拍桌辩论获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他却跟我说他要跑路了?简直是靠靠靠靠靠——好吗!”

方锐“靠”得荡气回肠,张佳乐却愣住了。

“他还特别诚恳,特别真心实意地祝我前途似锦。”

“而且还流露出我绝对不拖累你的坚定气场是吧。”张佳乐接了一句。

“对!……诶?”方锐转眼看了看张佳乐,对方已经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说实话,要我估计也特别想揍他一顿,”张佳乐靠墙站着,却不知道在往哪儿看,“但仔细想想,他肯定比你难过得多,要是有办法,谁愿意说散伙就散伙啊?”

方锐瞪着眼看了他半晌,随即笑了。

“当然啦,”方锐也站起身,还拍了拍张佳乐的肩膀,“所以我现在准备去和张新杰联络联络感情,为老林能顺利焕发第二春打下坚实的基础……哎对了,听说韩文清要来?”

“谁?”张佳乐似乎是进入了神游,完全没听方锐在说什么。

“我说,”方锐咳嗽了一声,“那什么,张佳乐啊,听哥一句话。”

“啊?”张佳乐终于回过神来,“我记得你比我小点吧?”

“这不重要,”方锐板起脸,语重心长地教育道,“重要的是,就算不能一起奔事业,也不代表一切就到头啦。”

闻言张佳乐愣了片刻,最终忍不住笑了。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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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对,这绝对不对。”魏琛拿着报纸甩得哗啦作响。

“我也觉得。”方锐拿着手机刷网页,随声附议。

“嗯?”叶修刚叼着烟走进来,闻言凑到魏琛旁边去看那报纸,“哎哟,照得不错啊,本人还是如此上镜。”

“呸呸呸呸,”魏琛把报纸拍到桌子上,“说好的领衔主演呢?为什么最大张的照片是这张?好吧就算这照片里有一个好歹算是本片导演的……”

“本来就是啊,本来就是啊。”叶修打断他。

“但另外一个人和我们片子有一毛钱关系吗?”魏琛不理他,用手指头戳着报纸。

“哎哟,这张老韩照得真好。”张佳乐也路过桌边,顺便看了一眼。

“……这剧组真是没法呆了。”魏琛沉痛宣布道。

虽然荣耀剧组的新闻点众多,但记者发布会的第二天,有那么几家媒体都默契地把韩文清参加晚宴并和叶修握手的照片登上头条,并搭配了诸多追忆过去展望未来的感叹。

因为众所周知,在这两人都还在幕前的时候,除了火药味十足的各大颁奖典礼,几乎不会同时出现在任何社交场合,但事实上并非是这两人里有谁故意拿架子,而是组织者都非常约定俗成地遵守着王不见王的准则,请了这个就不会请另一个,只有敌对的商家会特意分别请他们代言。而现在不仅霸图旗下的艺人参演了叶修的电影,韩文清本人还参加了晚宴,还和叶修握了手——让记者们都有一种又一个原创梗就这么淹没在了时代洪流里的悲凉感,不免纷纷感慨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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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叶导,我听说你和我们老板的关系其实没那么坏啊?”张佳乐拉开凳子坐下,摆出了一副虚心请教八卦的样子。

“呵呵,我的三个影帝都从他手上拿的,”叶修笑了两声,又手招呼众人,“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啊,这像是讲戏的样子吗?”

“咱们不是本来就这个样子吗?”方锐打了个哈欠,“再说了,明明后天就要开机,你还在拼命改剧本,改得我都不认识了,还讲什么戏啊,到时候大家自由发挥,本色演出不就行了。”

“那不成,爱岗敬业懂不懂,”魏琛立刻道,“演戏还是一定要按照导演意图来的。”

“说了句正经话啊老魏。”叶修递了根烟过去。

“要不老夫怎么展现这身精湛的演技,分分钟让你们心悦诚服。”

“一把年纪了稍微谦虚点行吗?要给后辈树立良好形象啊,”叶修教育了魏琛一通,又转眼去看张佳乐和方锐,结果两个后辈都正拿着手机摆弄,不禁恨铁不成钢,拍了拍桌子:“严肃点!都严肃点!”

“严肃严肃。”两人嘴里说着 ,把手机念念不舍地放到一旁。

“好了,先都自己说说吧,对角色理解有什么问题没。”叶修坐到三人对面,正经问道。

“报告导演,有问题。”方锐首先举手,“我那个角色略猥琐了点啊,能不能稍微改得洋气点。”

“呵呵,”叶修又笑了笑,“下一个问题。”

张佳乐举起手来。

“张佳乐同学,你说。”

“叶导,有件事我一直想问,”张佳乐往前坐了坐,看向叶修,“这个角色为什么找我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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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其实早在张佳乐很早以前就想问了。他自问在接这个本子之前和叶修并无什么交情可言,叶修不可能知道他出道前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也不认为叶修是那种会关注八卦小道的人。

因为关于张佳乐的过去,只有在他刚出道那两年有些八卦杂志去挖掘过,当然也有些当初认识他和孙哲平的人爆了些猛料,但最终都被霸图处理得七七八八,真正报道出来的都无关紧要,比如曾经在酒吧驻唱,比如曾经有过一个搭档。

而张佳乐在拿到剧本时,却发现那个角色特别像曾经的他,不管是经历或者是个性——像刚刚取出摄影机的胶片,一格一格的画面零落而又鲜活,但那些胶片往往在最后会被一条条地晾晒在剪辑房里,如同蛇蜕下的皮一般,冰凉而又阴气沉沉。

“你终于问了啊,”叶修点起烟,还松了口气般点了点头,“哎不过我得事先说明,剧本里创作了这个人物纯属意外,并没有听了谁的独家密报。”

“……那还真巧。”

“你可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叶修微微眯了眯眼,“那个人第一次看这剧本就问我是不是认识张佳乐,我说知道但不认识的时候,他就说了这句话。”

张佳乐闻言愣了愣,当然不用叶修说他也知道那个人是谁。

“所以我在选演员时,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张佳乐,也算合情合理吧?”

“合情合理,合情合理,”魏琛立刻接道,“那叶大导演是怎么想着又把我扒拉出来的啊?”

“哦,因为知道你其实闲不住,特别想出山。”叶修这次倒答得很快。

魏琛也愣了愣,因为他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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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清刚刚放下报纸,张新杰就敲了敲门后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杯咖啡。

只是这次韩文清倒没再质疑他怎么又抢了宋奇英的事情做,只是点了点头。

“这张照片拍得不错,”把咖啡放到韩文清桌上后,张新杰看到那张报纸还笑了笑,“可以收几份。”

“奇英一早说了一样的话,他越来越像你了。”韩文清摇了摇头,又道:“呼啸那边怎么说?”

“一路绿灯,林敬言的经济约和唱片约随时可以一起签过来,违约金只要一百万。”

“还剩三年约只开一百万?”韩文清冷笑了一下,“他们真是急不可耐。”

“他们急着让方锐单飞,还准备从百花把唐昊挖过去给方锐做solo单曲,”张新杰皱了皱眉头,“他们似乎以为方锐接片约是已经有意单干了,但我看来有点奇怪。”

“哦?”

“我昨天跟方锐聊了聊,我觉得他不像会跟呼啸妥协的人,但对林敬言跳槽霸图又举双手赞成。”

“你觉得他也会走?”韩文清问道。

“没有确切的证据,我说不好。”张新杰直言相告,“但以免夜长梦多,我们建议先把林敬言的经济约签过来。”

“嗯,你看着办。”

“……还有一件事,”张新杰犹豫了一下,“上次张佳乐那件事,我确认过了,肯定不会是百花放消息自炒。”

“你是想说董事会里有人故意和我们对着干?”韩文清看向他。

张新杰张了张口,但又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道:“我担心的正是这个——”

“不是董事会里有人和我对着干,”张新杰在“我”上读出了重音,继续道:“而是他们认为,你永远会站在我这边。”

“这样不好。”最后他用这句评断作为了结束语。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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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醒来时还是深夜,所以床头的手机铃声在一片寂静里显得特别刺耳,震得他的耳膜牵扯着神经一阵阵抽痛,连把头蒙进被窝里再挣扎几分钟都不行,只能伸手抓住手机坐起来。

房间里一片漆黑,除了从窗帘的缝隙间挤进的那点月色,就只有在他手里震动着的手机屏幕还在孜孜不倦地闪着青白色的光亮。视网膜上的灰暗映像让张佳乐的脑子很难马上就从深度睡眠中清醒过来,所以他关掉了手机的声音,又呆坐了一会儿。

手机第三次开始震动时他终于接起了电话,就听秦牧云在听筒那头松了口气。

“前辈你要是再不接电话,我就得考虑像张总说的那样直接到你家床头站着了。”

闻言张佳乐打了个哆嗦,想像了一下半夜三更,梦醒时分,床头伫立着一个人的景象,顿时清醒了一半。

“别别,我醒了,已经起来了。”他抓着头发下床,但又有点恍惚地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开始在房里转圈,“说真的,我觉得你这点不学新杰特别正确,必须保持。”

“放心吧,张总之前也交代过,说现在情况不同,如无意料不要突然到你家里来,避免尴尬。”

张佳乐被这话里所蕴含的广阔含义给震撼了一下,完全清醒了过来,咳嗽了两声后觉得不管是说“他从来不到我家过夜”,还是“我从来不带人回家过夜”都有点不对,于是干脆敷衍了两句把电话挂了。

看了看时间,半夜2点。

张佳乐随即把坚持要在那家小酒吧的屋顶上拍朝阳的叶修腹诽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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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把工作完全转移到拍戏上后,张佳乐清闲了很多,但作息时间也混乱了很多,有时候好几天都没镜头,闲得在家里玩网游,有时候又通宵达旦地搞上好几天,离开片场时人人形同鬼魅。

而张新杰已经拿了董事会的正式任命去坐镇和筹备唱片公司,那是肯定没空再天天罩着他了,所以临走前把新挖掘的一个新人秦牧云发配给他当助理。

照理说让还没出道的新人给艺人当助理也是业界常规做法之一,主要就是学学在这圈子里该怎么混,顺便拓展人脉,等待机遇,运气好点说不定就被哪个大神给一眼相中,所以这些助理都不太安分,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是预备军,可这个秦牧云却让人有点意外,非常的安分守己,并且稳重懂事。

张佳乐一边感叹着张新杰的好眼光,一边把自己胡乱收拾了一通,下楼后东倒西歪地爬上了秦牧云开着的保姆车后座,宣布补眠。

“大概能睡一个小时。”秦牧云看了看表。

“嗯嗯。”

他迷迷糊糊地应了两声,却没有很快进入睡眠,只是整个人窝在座位上,半睁着眼看向窗外在黑暗中连夜景都已经消散殆尽的城市,随着汽车引擎的抖动而有些微微的颤栗。

随即他伸手把窗户摇下一条缝隙,夏夜里夹杂着露水味道的空气一下子窜进鼻腔,虽然心旷神怡睡意全消,但那股湿气和寒意还是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秦牧云立刻把窗户升了上去。

“……”张佳乐缩回座位,突然想起自己有一段时间没有坐孙哲平的车了。

正式开机以后,孙哲平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确实比之前忙了不少。至少不管张佳乐有没有戏,他都得在片场好好待着,也就只能在凑巧和张佳乐一起放工时送送他。而且就算有这种机会,两人都几乎是一幅被生活(或者说导演)操得半死的模样,别说打/炮了,连放枪的念头都没有。

这拍戏真不是人干的,生活质量太没有保障了。

张佳乐忿忿怀念歌手时期的优越生活,并且在到达目的地后和方锐进行了探讨。

“和现在比起来,除了开演唱会的时候,其余时间都太爽了。”方锐穿着个酒保的小马甲,趴在吧台上赞同他。

这个小酒吧是片子的重要场景之一,是魏琛饰演的男主角在事业失败后用仅剩的积蓄开的,随即过上了大隐隐于市的生活,而方锐的角色是酒吧的调酒师,张佳乐则是个驻唱歌手。

“演唱会虽然累,但唱现场爽啊。”张佳乐一边跟方锐闲聊,一边仰着头闭着眼,今天他有场被人揍了一顿后的戏,化妆师正使出全身解数把他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哎哟看这青一块紫一块的,”方锐咂着舌接道,“那是啊,现场比棚里唱着舒服多了,什么时候一起去唱个K?”

“行啊,你吹哨子。”

“哎不对啊张佳乐,你不是得了什么唱歌恐惧症吗?”方锐觉出点不对劲来了。

“得了病也不能放弃治疗啊。”张佳乐面不改色,事实上他现在也没办法改色,“当初接这片子就是生理医生说接个歌手的角色,粗暴治疗疗效好。”

“太有道理了,”方锐打了个哈哈没追问,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哎我先去候场,老魏戏过得很快的,下个镜头就到我了。”

“记得啊,唱K啊!”临走到门口,方锐还回头冲他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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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张佳乐终于搞定了脸睁开眼时,方锐那个镜头还没过,正和一个喝多了酒冲进厕所放水的场景死磕,同时不忘和叶修互相折磨。

“我说方锐大大,怎么平时没发现你脸皮这么薄?”

“窝槽叶大导演,我这种半路出家的跟魏老大这种科班出身的不同,没解放过天性,你要我当众脱裤还是要让我适应适应好吗?”

“我都差点忘记了,我记得你出道前明明是在影视学院学表演的?”魏琛在一旁插话。

“你这么连这都知道!”方锐惊恐地提着裤子。

“我还是你们上一届的名誉系主任你知道吗?”魏琛摸了摸自己的胡茬,非常满意方锐的反应。

“哦哦那我知道了,魏老大你最出名的学生就是黄少天了吧,明明学的是表演结果却跑去唱rap……”方锐恍然大悟。

被成功戳到痛处,魏琛做了个痛心疾首状后决定把方锐丢给叶修自行解决,自己溜边去了。

而张佳乐本来是想好好学习认真围观的,架不过厕所门口实在太挤,只能撤了出来,把秦牧云留在这里观望,先往自己今天的戏份所在的场景天台去了。

小酒吧建在一个三层小楼的底楼。事实上这整栋楼都是个违章建筑,一旦举报分分钟被拆,可因为地处偏远,周围鸟不拉屎,实在没人愿意举报,所以矗立至今,被剧组以便宜价格一口气买下,准备拍完片子后自行举报。

但剧组虽然把一楼和整栋楼的电力线路都好好改造了一通,但楼梯却保留原貌,十分忐忑不平,张佳乐跌跌撞撞地爬到三楼,却发现往天台的楼梯上坐了个人。

张佳乐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又愣住了。

“你在这里干嘛?”

孙哲平也愣了愣,他原本只是抱着个破吉他靠着栏杆,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个乱七八糟的调子,谁知道听到脚步声后抬起头,就看到了张佳乐。

“下面的戏都过了?”

“没,我先上来看看。”张佳乐又看了孙哲平两眼,最终还是没忍住,指了指对方手上那把吉他,“那是什么?”

“楼下的道具,”孙哲平爽快地答道,还提起来给张佳乐展示,“可惜音不准了。”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孙哲平闻言笑了笑,又有点可惜地重复了一遍“可惜音不准了”,在张佳乐准备追问时伸手到裤子口袋里摸了几把,摸出了个拨片来。

张佳乐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听过孙哲平的吉他了,现在眼前虽然是只有一把音跑到了北国的破吉他,但那些粗砺的音色刮过耳膜,却依然让他全身都禁不住热了起来,从手指到脸颊都在发烫。

而那个人低垂着头弹得十分认真,只在最后抬起头来看向他。

张佳乐想,在天边刚刚泛起的那点微弱晨曦下,彼此的面目看上去一定都十分模糊。

不过也好,自己被画得鼻青脸肿,而对方肯定又没有刮胡子,如果看得太清楚,说不定心脏就不会莫名其妙地在那一瞬间缩紧了。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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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奇怪的场景。

他们堵在一条狭窄楼梯中央,被包围在布满污迹和涂鸦水泥笼子里,借着通往天台那扇铁栏门外泄露进来的微弱光亮打量彼此。带着谨慎隐藏了焦虑的目光,甚至还有一些细微的干涸感,随着小腹滑到喉间,正上下滚动。

就像饥肠辘辘的凶兽打量健壮而又活泼的猎物,它的机会不多,却又饥渴交迫。

张佳乐就这样突然明白了过来,甚至想后退一步来躲开这个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的危险场景。但在那之前,孙哲平却先他一步移开了视线,看向自己手里那把吉他,它看起来际遇不佳,伤痕累累,不知道是被哪一任主人抛弃后流落至此,混在道具里滥竽充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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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给它换根弦。”孙哲平突然说了一句毫无关联的话。

“嗯。”张佳乐点头表示赞同,目光却落在对方拨弄吉他的手上,孙哲平的指关节有些粗,但手指长而有力,做什么事情都很灵活,不管是换吉他弦还是在床上……他对想到这一点的自己突然有点绝望。

“如果你的手不方便,我也能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在这里讨论一把破吉他,但张佳乐还是大方表示。

“挺方便的,你也看到了,出了live那种长时间演奏,平时随便玩玩没什么压力,”孙哲平站起身,“你学过吉他了?”

“学过,”张佳乐并没有避讳,“学得一塌糊涂,但换个弦还行。”

“哦。”孙哲平随口应了一声,似乎是站起来后才看清楚他脸上的青紫,皱起眉头道,“你脸怎么了?”

“被揍了,”张佳乐开了个玩笑,但发现对方似乎并不欣赏他的这份幽默,立刻又道,“诶别碰啊,这可是化妆师辛苦工作的成果。”

这话让孙哲平原本抬起来的手顿住了,而张佳乐护着脸,两人行程了一个诡异的姿势。

“哎哟,孙哲平你揍张佳乐啦?”叶修在楼梯下边惊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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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种如魔似幻的展开,张佳乐感觉这一晚上加早上都过得特别不真实,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状态也特别神勇,入戏特别快,大部分镜头都一遍过 了。

叶修对张佳乐同学如此等不浪费人力物力的表现啧啧赞叹了一番,随即宣布了中场休息。剧组在张佳乐来之前就已经连续作战了一整夜,除了摄影师包荣兴看上去还精神奕奕,其他人几乎都是一副快要低到土里开出花来的样子。

张佳乐松了口气,在化妆师的协助下好不容易弄干净了脸,跟秦牧云说了声后就在兵荒马乱种挨着墙角溜了出去。

他们拍摄的地点是在城郊一个荒置的开发区,早年有各种投资开发的传闻,不少人来凑了个昙花一现的热闹,后来传言嘴中未能当真,人烟也渐渐散去,庞大的建筑群里荒凉得大风刮过也卷不起一个塑料袋——现今倒是多了些指挥蹲守的三流记者和消息灵通的粉丝,前者面目可疑地缩在车上,后者满面红光地徘徊在剧组拉出的隔离线外。

张佳乐倒是熟悉地形,在头上盖了个鸭舌帽,拐了几个弯摸到了剧组停车的空地上,一眼就看到孙哲平的车混在几辆保姆车里,而车主正坐在驾驶座上抽烟,看到他后还愣了愣。

张佳乐微微有点尴尬,他知道休息时孙哲平都会在车上补个眠什么的,但对自己为什么摸过来却心里没谱。他记得自己一开始好像是想要继续早上的对话,比如对那把吉他的归属做一个彻底的探讨,但现在觉得真这么说了会被孙哲平以为是神经病,于是就站在车窗外对孙哲平“呵呵”笑了一下,有点傻。

可孙哲平看起来也有点傻,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手里的烟头差点烧着手指才回过神,干脆地拍了拍方向盘。

“上来。”

张佳乐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熟练地跳上了副驾驶座,熟练的烟味和古龙水味让他有点怂地皱了皱鼻子。

“系安全带。”孙哲平伸手发动了引擎。

“去哪?”张佳乐拉上安全带,侧脸看身边的人。

“换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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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果真换了个地方,孙哲平带着他一阵乱绕,在张佳乐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迷路了的时候把车停在了一个死胡同巷子里,看起来一会儿只能倒车出去。他透过玻璃四处张望了一下,旁边是个废弃的工厂烂尾楼,路边的石板旁已经冒出了杂草,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特别僻静。

他有些疑惑地想侧过脸看看孙哲平,可下一秒就被按在了靠背上,嘴唇被压住的触感让他在瞬间清醒了过来,同时又迷糊了。

这叫什么事儿呢?

张佳乐被啃得喘不过气,手里使劲拽着孙哲平的衣服,但却又没有用力去拉开对方,脑子里一边抱怨一边又觉得好像事情的发展就应该是这样,从早上两人在楼道里莫名其妙地互相打量时就注定了,不可避免地需要来一发,否则就心慌得不行,像是什么东西要从胸腔里冲出来一般。

他不想承认那时的自己因为看到孙哲平弹吉他的样子就被撩拨起了情欲,那双手和那个神情,沉重的,甜蜜的,带着记忆沉甸甸地压向他,让他即狼狈又困惑。

“到后面去。”这个亲吻结束时,张佳乐拉着被剥掉了一半的衬衣,甚至是有一些冷静地对孙哲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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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们很快钻进了车的后排座,然后迅速重新抱在一起。

狭窄的空间让张佳乐几乎感觉不到还在耗费着汽油的空调,只觉得热得要命,窗外入夏的温度,覆在身上这个人的体温,还有喷在耳垂的鼻息,全部都在烙烫着他的皮肤。而孙哲平还搂着他使劲往角落里挤压,直到他的头顶撞上车门,差点忍不住痛呼出声。

他觉得孙哲平似乎是想把自己揉成一团——那种可以揣在兜里带走的成都。这个想法当然有点幼稚,却又让他颤栗而又兴奋,他像一个受虐狂似的任由对方把自己捏扁搓圆,在忍不住痛时腾出嘴去咬对方的下巴。

一切都有点不对劲,孙哲平不像他们重新开始这种尴尬关系后的任何一次做爱时那么进退得体,而他也没有那么游刃有余。孙哲平甚至还尝试给他口交,但因为地点是在太狭窄施展不开,最后变戏法般不知从哪摸出瓶润滑剂,沾了一手就往他后面捅,他在最初的绷紧后还配合地用手圈住两人的性器一起套弄,两腿间黏黏糊糊的不知道是润滑剂还是精水。

孙哲平进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对方没有带套。

他暗骂了一声,忍不住又夹紧了一点,感觉到对方瞬间僵硬了。

“放松点,让我进去。”

孙哲平拍了他汗津津的大腿一下,语气即亲昵又俗气,让他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真的放松下来让那根东西毫无隔阂地进入他身体深处,似乎和五脏六腑都搅合在了一起。

“……真不对劲。”他嘟囔了一声,把脸埋进了对方的颈窝,那个地方沾满了汗水,一颗颗滚落在他的嘴唇上。

孙哲平没有追问哪里不对劲,而是把他压得更紧了些,接着大开大合地做起了活塞运动,顶得他咬牙切齿,一口啃在对方锁骨上。而孙哲平顺势按住了他的后脑勺,手指插进他的头发,用一种执拗而且粗暴的方式禁锢着他的动作。

太奇怪了,明明当初跑路的人是他,现在却表现得害怕自己跑了似的。

可是他知道,自己真的有点想逃,想逃离这种和痛苦交缠在这一起的灭顶快感,逃离这个不真实而又迷幻的场景,逃离这个在努力表现出爱的男人。

可是无法动弹,无处可去。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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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清稍微洗了把脸,清晨的水泼在脸上有种刺人的冰凉感,让他很快地完全清醒过来,但伸手去拿毛巾时却又恍惚了一下。

架子上只剩了一条毛巾。

韩文清稍微皱了皱眉头,抹干脸后转身出了卫生间。卧室里还留着些残余的情/欲气息,虽然垃圾桶里用过的纸巾和套子被清理干净了,但就算是张新杰也不会在大晚上换床单,所以昨天晚上两人做完后都只冲了个澡,因为疲倦等各种原因,很快地就相拥而睡。

他将卧室窗户推开了一点,闷湿的热气一瞬间从缝隙里泄漏进来,像漏气的瓦斯罐般让人稍微有些烦躁。他花了一点时间来回忆昨天晚上张新杰是否有什么异样,但未等得出结论就自己扼断了这个想法,或者说他早已心知肚明问题所在,太过理智和缺乏感性的关系看似十分坚固,但在某些问题上就显得难以招架。

拉开衣柜时韩文清发现张新杰还收走了一两套衣服,却又不是全部。

似乎很干脆,却又不那么决绝,寄期望于潜移默化,很像是张新杰的风格。

他突然有些察觉到,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张新杰事实上都在配合自己,虽然看起来并不勉强——当然,张新杰做任何事情都不勉强,他们只是彼此了解,却又在最后一层防线前遭到抵抗。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走出卧室时却发现张新杰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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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清站在二楼,看到张新杰在客厅里将那两套收好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装进袋子,而后抬起头来。

“你醒了?”张新杰看了看表,“我准备了早饭。”

“嗯。”韩文清走下楼,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情,“我昨天收到了开业的邀请函,你让人送的?”

“对,虽然时间还早,但我已经让他们把邀请函陆续发出去,这是第一批。”

韩文清点了点头,并没有询问为什么张新杰不自己将邀请函带给他这种问题,因为他知道答案也肯定是再一次地强调“公事公办”。

这个词语在昨天他们交谈时曾经出现过,而起因是韩文清提出趁唱片公司成立,要将自己名下的股份转让一部分给张新杰,并让他进入董事会。这在某些内部斗争中是巩固阵营的常用手段,但他却不能举证说明此举并无私心,因此造成了十分微妙的尴尬。

当然最后张新杰并没有反对,他向来很少反对韩文清的决定,只会用自己的办法来调整应对,但昨天他却破天荒地再次重复了一次之前说过的话,“这样不好”。他努力地在公务上想和韩文清泾渭分明,所以自行要求下派唱片公司,但韩文清却似乎固执地想将他们拴成一条草绳上的蚂蚱。

韩文清当然需要能干得力并且忠诚的左右手,张新杰对此非常赞同,如若是以前,他认为自己完全可以胜任,但现在不行。

因为除了忠诚、憧憬、信任以外,他们之间存在着更加深刻的联系,简单来说,他不认为自己对韩文清的感情淡薄得可以让自己在处理某些事务时客观冷静,同样的他相信韩文清也是如此,所以在某些时候,这可能会成为彼此的致命伤。

所以这将是一个几乎无解的命题,韩文清太过固执,而他清楚自己不遑多让。所以他们在昨夜的谈话无疾而终,并且最终选择了像普通情侣那样用最为原始的方法安抚自己和对方,但就结果来看……似乎并不那么好。

他们无法从肉/体关系上得到慰籍,就算做得多么热火朝天,获得了多少快/感,甚至换了几个从来没用过的姿势,但最终都像是面对兵临城下的守城将军,负偶顽抗,不肯打开城门。

但幸运的是,他们谁也没想过弃城而逃。

“这段时间我会经常留在唱片公司那边,”张新杰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何收走一部分东西,“你知道那边离这里有些远,所以有一段时间可能不会过来。”

“好,”韩文清走向饭厅,可以看到桌子上放着的早餐,“需要在那边弄个房子吗?”

“不用,”张新杰跟在他身后,又补充了一句,“我暂时会住在公司里。”

“林敬言的合同谈得怎么样了?”韩文清不再深究这个问题。

“在我们把邀请函发向媒体时就对外宣布,提前办记者招待会。”

“嗯。”韩文清应了一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自己眼前的青年,虽是清早也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眉眼和初见时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年前换了副眼镜,整个人都沉静得像是不见底的深潭。他以一种似乎是想搅乱一池水的姿态伸出手,最终也只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好好干,我相信你。”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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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你了!老林!上啊!”方锐一拍手,把话筒塞给林敬言,“我看好你,给张佳乐点颜色看看!”

林敬言有些哭笑不得地接过话筒,被赶鸭子上架地推到最前头。

“唱什么?”

“废话,当然是唱张佳乐的歌,孙哲平快点一首!”方锐说着还拿起一个摇铃晃荡了几下。

“哦。”孙哲平居然还真的坐到了点歌台前。

“我靠!不许点我的歌!”张佳乐羞愤地扑上去阻止,在点歌台前跟孙哲平战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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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叶修和魏琛带着剧组去了临市出外景,没方锐和张佳乐的事,放了他们几天大假,但还不等张佳乐在第一天好好享受一觉睡到天亮并且可以继续睡的生活,就被方锐一个电话从被窝里闹了起来,要求他晚上一定参加早就说好的K歌大会。

“我约了老林,以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了现在应该提前联络联络感情。”方锐在电话里一本正经道。

张佳乐睡得迷迷糊糊的大脑有些不能理解“一家人”这个词,所以只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就准备挂电话继续睡,但就听到方锐又说了句:“我还叫了孙哲平,我看你跟他关系挺好的,没问题吧?”

“他没跟剧组?”张佳乐稍微清醒了一点。

“这几天他好像刚好有医院的复健。”方锐似乎也不很确定,但随即连珠炮似地把订好的地点和包厢号报给了他。

是个很不出乎意料的地方,私密性很强,有专门开给圈内人的VIP包厢。老板吴雪峰也是个退隐的演星,以前常常在叶修主演的片子里搭手演男二,虽没大红大紫过,但演技一流,也是受人尊敬的实力派。

“老林认识老吴,是个好人。”方锐称赞道。

“好好好,我一定准时去感受一下如沐春风的感觉。”

张佳乐终于挂了电话,却已经有些睡不着了,爬起来在屋子里无所事事了半天后给孙哲平去了个短信。

“晚上你也要去唱歌?”

回复很快就到。

“我来接你。”

张佳乐捏着手机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问对方是不是在医院,手到底怎么样了,还能不能好了。

这些问题他憋了很久,但每次和孙哲平谈起都半途而废,他现在只知道孙哲平平时可以玩玩吉他,似乎技艺也没生疏,只是不能长时间演奏,但关于未来会如何,却从未提及过。

于是他先是腹诽了半天孙哲平只看眼前的性格特点,最后一路拐到了孙哲平这副导的薪水拿得真是容易,在回过神来时他发现居然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而自己一直在念叨着孙哲平孙哲平孙哲平——

而这个人现在正钳制住了他的双手,飞快地在点歌台上点了首他刚出道那几年的老歌,而林敬言居然会唱。

“我记得这歌词是你写的。”孙哲平还悠然自得地说了一声。

“废话!屏幕上都打出来了!”张佳乐惨被羞耻play,还失去了人身自由,不免忿忿。

“你词写的不错。”孙哲平看着屏幕。
“……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别想戳瞎你。”

闻言孙哲平笑出了声来,似乎很是愉快,然后放开了他,一脸欢迎来戳的表情。

但说实话,林敬言唱得确实不错,所以张佳乐也放弃了抵抗,安静地听了起来,可那个时候他写的词其实十分情绪外露,嚣张又不留情面,虽然生机勃勃,但在他现在看来却总有些不堪入目。

可正当他汗颜时,却听孙哲平又说了一句话。

“我现在写首歌给你的话,你唱吗?”

“啊?”他转头看向对方,脑袋里出现了诸如“神经我都退出歌坛了”“艾玛你居然还记得怎么写歌”等等乱七八糟的句子,但最终一句也没说出口。

他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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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觉得孙哲平也许是在和他开玩笑。

从以前起孙哲平就时常会跟他开一些莫名其妙的玩笑,即不能戳到笑点,又毫无意义,有时反而会惹得张佳乐勃然大怒,将其不痛不痒地捶上一通。

比如在两人靠在一起腻歪时突然说“你有根白头发”,而当张佳乐立刻神情一懔表示必须拔掉不能姑息时又说“开玩笑的”,完全只有小学时隔壁班王小虎的等级,简直能让人哭笑不得,可那又像是从他短暂的青春期里唯一保留下来的无辜而又幼稚的爱好,让人不忍掐灭。

但张佳乐突然意识到,现在孙哲平已经很少和他开这样的玩笑了,平时显得特别正经而且沉默寡言,所以他也识趣地并没有将“你开玩笑吧?”这句话脱口而出。

可事实上孙哲平的话并非无迹可寻,多年前他们真的一起搞鼓了不少所谓的原创曲子,然后在熟识的酒吧里奋力争取到演唱的机会,现在想来,那时孙哲平写的的曲子暴戾,自己填的歌词做作,和任何一个自认怀才不遇的组合一样充满着愤世嫉俗的伪朋克精神,可几次下来居然还真的吸引了一群无所事事的粉丝捧场,两人再接再厉,自掏腰包录了张CD,拷贝几十份后居然还卖得干干净净。

他们用那笔钱去好好吃了顿火锅,点上一大桌子菜,吃得人仰马翻,几欲吐在桌上。而那张CD只留下了一份孤本,当年两人都没有带走,不知道最后落在哪个角落,和那顿火锅一起被时间消化吸收,连点渣滓也无处可寻。

要说唯一残留在张佳乐记忆里的,就是那张CD的名字似乎叫“心茧”,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胡乱翻书时看到这个词,觉得文艺范儿十足就用上了。

没想到多年后会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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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得好唱得好!”方锐用力鼓掌,把一脸尴尬的林敬言迎回座位。

“献丑献丑,不好意思。”林敬言无奈地拍了拍方锐,先转脸对张佳乐道。

“没事没事,”张佳乐连忙摆手,乐得来个人打断他和孙哲平之前的对话,接着道:“听说你签到霸图了?”

“嗯,”林敬言并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笑了笑道,“合同已经谈妥了,我本来跟老韩说价钱上意思意思就好,但他却不肯。”

“哈哈哈,确实是老韩的性格,”张佳乐笑起来,“霸图是个好地方。”

“是啊好地方,但呼啸却要变天啦,”方锐在一旁道,“哎张佳乐,唐昊之前是不是给你做过碟?”

“对,就我之前那张,怎么?”张佳乐奇道。

“呼啸把他挖过来了,给我做新单曲,”方锐苦着脸道,“上次见面谈了谈,难搞,十分难搞。”

“百花把唐昊也放了?他们想干嘛?”张佳乐皱起眉头,却为的是另一件事。他当初离开百花,也是因为他觉得就算自己不在,以唐昊的实力和邹远的天份,公司要是多砸点资源把邹远捧起来,应该也能撑起百花。

对于这个最初签下他的唱片公司,要说没感情那肯定是假的。

“那也不关你的事了。”原本一直没说话的孙哲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张佳乐有点怏怏。

“你已经走了。”孙哲平再补一刀,一锤定音。

林敬言咳嗽了两声,打断了这个走势微妙的对话,把话题引了回来。

“说不定你和唐昊配合无间,能开辟一条新路子呢。”他看了看方锐,笑道。

“哎老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方锐依然愁眉苦脸。

“我懂我懂,”张佳乐也勉强回过神来,“方锐我跟你说,那个臭小鬼麻烦死了。”

“……他别给我找麻烦就好了。”方锐夸张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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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们没料到唐昊还真给他们带来点麻烦,而且就在林敬言签约霸图的新闻发布会后。

那时林敬言会离开呼啸已成定局,外界对他是另寻下家还是就此退出一通乱猜,却没想到最终是霸图接了这个盘,而且霸图随即就放出了会正式成立唱片公司的消息。

这本来也算是个普普通通的新闻,除了有些人对霸图此举百般不解,觉得他们做了个赔钱生意外,倒是没多少人再继续深究,可见林敬言这两年的关注度确实下降得厉害。

但最后让这消息重回头条的却还是因为林敬言的老搭档方锐和他的新制作人唐昊实在是合不来,当时方锐因为一边拍戏一边录新碟行程很紧,需要时间上的配合,几次冲突下来两人在录音棚发生了争执,要说这也算小事,制作人和歌手吵个架什么的,只要没动手也不至于就上头条了,但麻烦的就是他们在争执时唐昊先扯上了林敬言,后扯上霸图,最终扯到了张佳乐。

“张佳乐早就不想干了,他亲口说的。”唐昊对此有些不屑,“什么心理问题都是瞎扯,他就只是不想唱了而已。”

这话让方锐一下子目瞪口呆,倒不是因为张佳乐的事,而是因为他们的争执早就引来了一群围观群众,现在听到这话已经开始议论纷纷,呼啸不是霸图,没有一个张新杰能出面搞定这些擦屁股的破事。

他一抹自己脑门的冷汗,匆匆结束了这次原本只是因为档期合不上而产生的莫名其妙的争吵,跑出录音棚给张新杰打电话。

“那什么,张新杰啊,张佳乐他啊,躺着中枪了。”

他的开场白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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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躺着也中枪。张新杰也很是无奈,他当然知道唐昊说的话并不是他自己胡编乱造,应该是出自之前张佳乐在录音时那次气话,只是他没想到时隔这么久会被重新提起,而且是在一个微妙的时间点上。

张新杰挂掉了方锐的电话,先通知了张佳乐一声,让他关机躲避媒体,不要有任何发言。

因为他不在现场,鞭长莫及,又不能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先去跟媒体打招呼,只能静观其变。

但他知道事情有点麻烦。他刚按照韩文清的安排进了董事会,那几个明里暗里和他(或者是韩文清)不对付的人对此反弹很大,而韩文清似乎是正想借着这样的机会干脆地硬碰硬,这次张佳乐的事情如果再闹大,很难想像事情会怎样发展。

张新杰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才拨通了韩文清的电话。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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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挂了电话,还是不免苦笑了一下,把事情先跟秦牧云说了说。

“我把电话关了,要是他们找到你头上,就说我在出外景……新杰之前应该跟你交代过遇到这种事后怎么处理吧?”

“嗯。”正在开车的秦牧云点了点头,他现在是张佳乐的助理,有什么风吹草动媒体都免不了找上门来,但好在他跟张佳
乐的时间也不久,就算推说一概不知也没多少破绽。总之就一句话,打马虎眼。

而张佳乐确实正在出外景的路上,这两天方锐去录单曲,叶修就干脆把几场张佳乐和魏琛的双人戏给提到了前边儿,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拉上了山,演的是一出勇攀高峰大声呐喊的文艺戏码。

他们在山背的一大片空地上安营扎寨,风大日头也大,亏得孙哲平还能吹个口哨,说了句“真是个野战的好地方。”

张佳乐当时在他身后,满脑子事儿又正爬得气喘吁吁,简直可以不用演技就本色出演各种苦情桥段,听见这话更是浑身都打了个哆嗦,生怕孙哲平疯劲上来把他拉进山坳里办了。

可冠起了“孙总”和“副导”名号的孙哲平好歹稳重不少,和当初不可同日而语,见他不言不语地立在自己身后,还关切地询问他有没有高原反应。

张佳乐摇了摇头,结果孙哲平又问了句“那出什么事了”,语气即平淡又笃定。

他呆呆地看着对方,身旁是各种呼啸而过的人群和风声,吵吵嚷嚷,兵荒马乱,而孙哲平逆光站在高远的蓝天艳阳之下,如石像般硬邦邦地屹立不倒,浑身还镀着一层金边,不知道该说是偶像剧派头十足还是历史感十足,让他没忍住笑了一声。

“是出了点事,”这话说口,张佳乐自己都察觉出了点疲惫,“我等会儿去跟叶导坦白从宽,争取不拖剧组的后腿……”

但还没等他话音落下,就见孙哲平一转头,冲另一边大喊了一声“叶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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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大导演在浅草和碎石里放了个折叠凳坐下,一边迎风吸烟一边听张佳乐坦白从宽。

“这里没信号。”听完后叶修表示。

“啊?”

“没手机信号,刚刚试过了。”叶修点点头,“所以这两天没人会来找你麻烦。”

“……”

“所以吧,安心演戏,下去再说。”叶修笑了笑,“好好享受这两天清静日子。”

“就这样?”张佳乐挣扎了一下,“不用通知宣传组做点准备?”

“张新杰很能干的。”言下之意不用剧组再多出一份力。

张佳乐心想自己都不好意思再让张新杰给自己善后了,于是默默无言。

“我比他更能干。”没想到叶修又接了一句。

这一下周围的人都沉默了,包括刚刚搬着折叠凳挪过来蹭烟缸和八卦的魏琛。

“从某种……角度来说,我赞成。”但最后还是魏琛表示了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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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了叶修这一剂不算强力的定心针,张佳乐还是有点烦闷,而山上又确实是没信号,他拿着手机四处绕了半天,最终认命地往块大石头上坐了。

这地方视角不错,能俯瞰周围的风景,半山下密集的针叶林泛着绿沉沉的颜色,在毒辣的日头下带来一丝凉意。但他因为不能晒黑而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连头上都顶了个滑稽的大帽子,烘烤下早就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某种厚皮煎饺。

“找到信号了?”孙哲平在身后叫他。

“没有,一格也没有。”张佳乐晃了晃已经变成游戏机的手机,“不知道叶修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你不知道?”孙哲平已经走到他身边,往山下望了两眼,“以前有部老片子也在这地方取过景,叶修和魏琛刚出道的时候演的。”

“喔喔,”张佳乐顿时有点肃然起敬的意思,“那他们也算得上是故地重游?”

孙哲平笑了笑。

“你想回去看看吗?”

“哪里?”张佳乐觉得孙哲平现在说话怎么这么跳脱呢,跟包荣兴似的。

孙哲平随口报出了一个地名,是当初他们最初一起租住的地方,在本市的南区,有个不少艺术青年经常聚集的酒吧街。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混迹那里,却并没有太多的狐朋狗友,也没有留下太多的踪迹,就像两人自成了一个世界,将一切撇弃在外,有自己的时间流逝,有自己的评判规则,可以让他们自由而又热烈地生活。

张佳乐呆楞着没有回话,孙哲平的话让他猝不及防,无法做出反应。因为这段时间他们从不曾提及过去,也从没表露出任何怀念情绪,就像自己贴上了“请勿靠近”的标示,划分出了那一片雷区,他几乎以为孙哲平是想彻底把过去跟现在给一刀两断了。

而且他比谁都清楚,孙哲平确实不是一个会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的人,就算以前他也询问孙哲平诸如为什么从家里跑出来,上学的时候混得怎么样,小时候有没有喜欢过隔壁小女孩之类的问题,得到的也就是“谁知道呢”“忘了”“提这个干嘛”之类的回答。后来他和孙哲平打赌对方一定不记得自己的初恋情人长什么样子,还赢得了三天不用洗碗的特权。

十分决绝,毫不留恋。

在这座被通讯公司遗忘的山头,坐在一块被阳光烤得滚烫的大石头上,面对着被洗净的天空、掠过的飞鸟,张佳乐心里却突然一片敞亮。

他发现自己打心眼里就没相信过这样的孙哲平会对自己一直念念不忘,他认为自己应该和那个被孙哲平抛在脑后的初恋情人一样,老早就变成了对方人生里的过客,还是擦肩而过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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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孙哲平,”张佳乐用手指摩挲着石头粗粝的表面,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同情我啊?”

“啊?”这一下换作孙哲平反应不过来了,迟疑了两秒才道:“你再说一遍?”

“我记得那次,我拍封面照的时候你来探班,我问你想干什么。”张佳乐转头看向对方:“你还记得吗?”

“让我们都过得好点。”孙哲平倒是没把这个忘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过得特别不好啊?”张佳乐移开了视线,撑着头去看前方,“唱了这七八年的歌也没出啥特别了不起的成绩,只是想换个东家重新再来也弄得这么麻烦,还天天被媒体抓小辫子……我是不是该把头发剪了?”

张佳乐拽了拽自己脑袋后边那根小马尾,见孙哲平不说话,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也觉得自己运气挺不好的,每次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得到的好像总比付出的少,一直磕磕碰碰,走的路也弯弯扭扭,好吧,我自己也说过,是过得不太好,但是……”

他觉得自己这话也说得有些结结巴巴的,所以停下来组织了一下语言。

“但是没那么糟,真的,每次不管是站在舞台上,还是拿到新出的cd样本,我都特别高兴,而且还有那么多人喜欢我,过得不太好也挺值的,所以……你真不用这样。”

“不用怎样?”孙哲平好歹又说了句话。

“不用这么顾忌我,不用觉得亏欠了我什么,也不用……”

张佳乐顿住了,他发现自己没办法把“不用喜欢我”说出来,因为他察觉到这句话即无理取闹又违背本心。

“我不会离开谁就过不了,”最终他这样说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孙哲平则一直看着他,这时开口道:“说完了?”

张佳乐有点艰难地点了点头。

“说完了就行,不用顾忌你是吧?”

孙哲平的表情看上去没什么改变,张佳乐却瞬间觉得有点不妙,因为下一秒孙哲平就已经拉着他的衣襟把他拽了起来,用一种凶狠而又充满戾气的方式在光天化日下和他接吻。

他们身后不远处的空地就是剧组的其他人,张佳乐很佩服自己在快要窒息的时候还记得拉着孙哲平一起往石头后面躲,这让他们分开时姿势十分扭曲,两个人都粗重地喘着气,他被禁锢在孙哲平和石头之间,衣服凌乱,整个人几乎缩成一团,前后都是滚烫的温度。

他觉得孙哲平似乎是在生气,而最可怕的是自己福至心灵地明白了孙哲平在气什么。

“第一,”孙哲平凑近他,用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道,“同情是什么狗屁东西我不知道。”

“第二,我就想让你离了我过不了。”

“第三,”孙哲平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张佳乐,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啊。

张佳乐的脑子里一片晕眩,原来到头来还是谁也骗不过,连自己也骗不了,那些蛰伏在心底的东西一旦受到煽动,就忍不住要破茧而出。

他喜欢孙哲平,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变过。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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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进山取景去了,暂时联系不上。”张新杰站在窗前,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看着楼下车来车往的街面,“但是外景时间不久,就两天。”

韩文清在听到那个外景地时略微有点诧异,像是也知道那个地方,但没有对此多做评论。

“两天问题不大。”

“嗯,我这边会暂时冷处理来缓冲一下。”张新杰赞同这个说法,“媒体那边也没什么动静,事情要怎么处理还是让张佳乐自己决定。”

“好。”韩文清顿了顿,又道,“那边有叶修在,不用担心。”

“我知道。”张新杰很快答道,但也正是因为叶修和张佳乐在一起,他才更确定要先采取观望的态度,因为就算是他也无法预料叶修会有什么样的举动。

在给韩文清打这个电话之前,他也想过要不要去荣耀剧组的外景地,但思考片刻后还是作罢。他虽然一直没有卸掉张佳乐的经纪人这个头衔,但实际上他现在的工作重心已经转移到霸图唱片公司,身份并不单纯,过早出面容易弄巧成拙,引起更多猜想。

“呼啸和你联系过?”韩文清突然又问了一句。

“没有。”张新杰下意识地答道,在方锐通知他后呼啸方面还没有任何的反应,但事实上这件事情和呼啸关系不大,没有联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想到这里,张新杰随即发现韩文清问的也许并非是这次张佳乐的事情,但自己已经矢口否认,而电话那边也已经陷入了沉默。

“见面再说。”最后韩文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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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杰在挂掉电话后有些许的愣神,虽然韩文清说“见面再说”,但事实上他们并没有约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或者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过类似的“约定”了。

从两人开始交往至今的这几年,他们对彼此的时间和行程都了如指掌,几乎没有长时间分开过,对方总是顺理成章般就在自己目光落向的地方,根本无需任何约定。

不对,仿佛这就是一个约定。不用签署协议,不用勾小指,甚至不用说出口,但两人却心知肚明的约定。

张新杰抬起头望了望四周。这里是他自己的办公室,不算宽大,装饰也很简洁,唯有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落地窗和韩文清办公室里的一样通透敞亮,虽然映出的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他如预计中一般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但现在却有了一丝来路不明的疑惑,在逼迫他怀疑自己的决定。

张新杰坐回办公桌后,取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和眉心,还没来得及把眼镜带回去,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他眯着眼拿起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不是韩文清,却和韩文清的那个问题有关。

他闭上眼沉吟了片刻,才慢慢接起了这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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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确实过了清静的两天,没有电话,没有网络,连需要拍摄的镜头也不多,闲暇时除了强占叶修的折叠凳玩手机游戏,就是跟着孙哲平满山乱转,最终找到一处僻静的阴凉处驻扎下来。一边啃着被叶修改得面目全非的剧本,一边和靠在他身边打盹的孙哲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既像是交往多年的情人,又像是陷入初恋的毛头小子,会突然地接吻,却毫不谈情说爱,偶尔还会有些不合时宜的尴尬——在张佳乐发现自己甚至会在接吻后脸红的时候。

他想自己大概是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其中包括迎接和亲吻一样突如其来的记者。

就在两天后一群人连滚带爬地回了山脚营地时,就发现已经有好几辆媒体的车等在那里,这些记者倒也清楚剧组解禁前不透风的规矩,没敢往山上闯。

按理说解决不请自来的媒体也是副导份内的杂事之一,但荣耀这剧组里,代表投资方来监控成本的孙副导对记者向来就是以冷笑应万变,另一个副导乔一帆倒是向来都十分勤恳卖力,但是年纪尚轻,江湖经验不足,据说曾经也是个演员,但迟迟不红,跑了一年龙套后不知怎么被叶修相中招了过来,却也没在戏里给他安排角色,而是让他从幕后学起。

“看来只有老夫出马了。”魏琛摩拳擦掌,准备迎战记者。

“明显是冲着我来的,不好吧。”张佳乐一脸苦闷。

“是不好。”叶修点了点头。

“那我们掩护张佳乐作战略性撤退,”魏琛立刻话音一转,“哎孙哲平,你去把车开过来。”

“等等等等!”张佳乐一把拉住孙哲平的衣领,因为对方看起来好像真的准备去开车过来。

“呵呵,”叶修笑了声,“来不及了。”

他们几人目标过于巨大,早就被那些个记者锁定了,现在就算张佳乐落跑,大概也就是个上演公路极品飞车再明天一早上头条的发展。

“那什么,张佳乐啊,据我近段时间观察,你的演技还是过得去的。”叶修突然又道。

这次不仅张佳乐,连孙哲平也转头看向他。

然后他们很快知道了叶修为什么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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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是。”

在记者团团围过来向张佳乐提出“你的心理问题是不是只是个借口?”“你是不是已经对唱歌彻底失望了?”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问题时,叶修率先接过了话头。

“怎么可能,当然不是。”他还重复了一遍。

“哦,听起来叶神对张佳乐的这件事很了解?”

记者非常识趣,积极配合,马上转火。因为在他们看来,光是叶修两个字能出现在报道里就已经很能吸引眼球了,别说还能挖到一言半语,就算叶修再说个“不告诉你”都算是赚到了。

但叶修不仅没有这么说,而是还表情认真地拍了拍张佳乐的肩膀,又转身面向记者。

“你们知道张佳乐在荣耀这个片子里演什么角色吗?”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意味深长,所以在场的人都愣了愣,包括张佳乐。但事实上荣耀的剧情虽然并没有完全解禁,但记者们都还是隐约知道张佳乐演的是一个酒吧的驻唱歌手。

“一个梦想登上世界舞台,永远不会放弃唱歌的歌手。”

叶修的语调平淡,但不知为什么却充满感染力,更别提魏琛还在一旁非常真情实感地“哎——”了一声。

但这画风也太不对了,张佳乐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终于知道叶修为什么提起演技的问题,实在是太需要了。叶修和魏琛那是毫无破绽,而孙哲平在记者面前就是一副永恒的“老子高兴”的表情,张佳乐调整了半天,最后干脆做低头沉思状。

“……那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终于有个记者问了出来。

“关系大了,”叶修点了点头,“因为这个角色就是为张佳乐写的。”

这话一出,围着的记者们都一片哗然,显然都没想到还能挖出这么个猛料,不仅议论纷纷起来。

“这个角色不仅是以他为原形,而且也是为了帮助他克服心理障碍,早日重返歌坛。”叶修似乎是觉得火不够旺,又加了一勺子油。

高,实在是高。这下不仅记者,连张佳乐自己都觉得快要被说服了,差点绷不住低头沉思的造型,而叶修的下一句话则让他彻底破功,抬起头来。

“如果顺利的话,我们还希望能让张佳乐演唱这部片子的主题曲,请大家多多支持。”

“我没听说这个。”张佳乐压低声音,凑到叶修耳边道。

“噢,因为是我刚刚才决定的。”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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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利互惠,不谢不谢。”

叶修挂了电话,转头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张佳乐。

“我跟张新杰说好了,他知道怎么处理后续问题。”

“不愧是……”张佳乐想感叹一下,但又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只能说了句,“不愧是叶修,纯的。”

“好说好说。”

这时他们在回程的路上,记者们挖到猛料后就满意而去,而张佳乐眼疾手快地把叶修揪到了自己车上,却没有去管孙哲平——后者只能载了魏琛跟在他们后边。

“保姆车就是适合睡觉,我睡会儿啊。”叶修打了个哈欠。

“哎,等等!”张佳乐立马推了两下叶修的肩膀。

“嗯?”已经闭上眼的叶修睁开一只眼看他,“想问什么?”

你这不是明知顾问吗?张佳乐使劲腹诽,但虽然这话都到喉咙口了,他还是换了一句。

“刚才跟记者说的话,到底有多少真的多少假的啊?”

“你觉得呢?”叶修慢悠悠地反问。

张佳乐不说话了,看上去像是真的在思考这问题似的,表情多少有点焦虑,而且还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连叶修摸了包烟出来他也没阻止。

叶修也没打搅他思考人生,自顾自地把窗户开了个足够让他把生产的废气排出去的缝,然后点了支烟。

热气和烟味一起在车内弥散开来,让张佳乐像突然回过神来似的一个激灵。他戒烟很久了,但最近因为孙哲平的原因,又重新习惯了被烟味笼罩着过日子,那些有点苦闷而又涩口的味道会附着在头发和衣服的纤维里,就算两人分开时也挥之不去。

“就最后一句是真的吧?”他看了叶修一眼。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叶修摇了摇头,却肯定了他的回答,“那个角色真是个意外。”

“嗯。”张佳乐点了点头。

“这点你得信我,孙哲平演技确实没这么好。”叶修语重心长地提点他,“他要是真想潜你,一定早就自己伙同楼冠宁开唱片公司了。”

“靠!谁潜谁啊!”张佳乐顿时准备暴起伤人。

“我懂我懂,你们是自由恋爱。”

张佳乐本来还想继续来一句“谁跟他谈恋爱啊?”,但仔细一想这话说起来肯定底气不足,还特别像恼羞成怒,只能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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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他也并没有真的以为孙哲平会设套来圈他,就像叶修说的,孙哲平演技没这么好,不仅如此,这个人还向来很懒得演,不高兴时那就是不高兴,连个勉强的笑脸也不会给你。

但太多年没见,张佳乐已经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像以前那样完全地了解对方,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在在分开后的那段时间孙哲平干了些什么、是怎么过的,而再次出现的孙哲平又确实有了些让他觉得陌生的地方。空缺的时间像沉甸甸的铅球般挂在他的心脏上,缓慢摆动,仿佛要将他的心脏也拉出一个不安定的缺口来。

他早已确定并没有回到过去的路可走,可同时也清楚,那些偶尔出现的荒谬猜想及突如其来的抗拒心理,都来源于在向未来迈步的时候,他还怀揣着对未知的不安。

“想通了?”叶修看了看他。

“早就想通啦,”张佳乐决定厚一次脸皮,“管他怎么样,有爱就行。”无论是时间的空洞,还是不安定的缺口,迟早都只能用感情去填平。

但这句话的效果却十分出众,让叶修难得地露出了像是有些牙酸的奇怪表情。

“那叶导你是怎么想到要拍这片子的?”打通了关节的张佳乐觉得一身轻松,想起了八卦这件事。

“闲不住,手痒。”叶修诚恳答道,“觉得自己还能再留下点什么。”

“那当初退隐干嘛?”张佳乐随口又问了句。这件事可是演艺圈里的千古谜团,当年多少记者费尽心力,猜测出了无数版本,至今却还是没个定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个回答似乎有些含糊不清,张佳乐却很能感同身受。

“那为什么不直接出来演戏,要干导演啊?”

“觉得自己能做得更多,”叶修笑了笑,“或者说把自己想做的都做了。”

闻言张佳乐稍微愣了愣,又沉默了良久。

“……想来想去,我还是想唱歌。”他这话说得突然,但叶修欣然接了下去。

“哎,所以我都说了,主题曲,唱不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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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杰到达约定的咖啡厅时,韩文清已经坐在了靠窗的一个位置。这个场景看起来十分陌生,让他在瞬间有了些许突如其来的迟疑,但随即依然走到了韩文清对面坐下。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见面,之前他们有限的外出约会也常常仅限于在熟悉的那一两家餐厅用餐,而且几乎是同来同往,所以张新杰不知道该用“新鲜”还是“生硬且不自然”来形容现下的情形,但他想大概应该是后者。

“你没迟到,”看到张新杰抬手看表,韩文清先开口道,“是我来早了。”

张新杰扬起的手顿在了半空,然后慢慢放了下去。随后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直到张新杰招来侍应生点单时才打破了沉默。他注意到韩文清面前放着一杯咖啡,看起来应该比自己煮的专业,但韩文清明显并没有碰过它。

这次碰面一开始是因为他给韩文清打电话报告张佳乐那件事情的进展情况,但韩文清却重复了一次上次的“见面说”,而且在这一次跟他约定了时间和地点。

虽然知道韩文清要说的重点不会是这个,但张新杰还是把叶修跟他说的话向韩文清讲述了一遍。

“如叶修所说的,他提出的这个点是互利互惠的事情,既可以宣传电影,处理得好还可以让张佳乐提前顺利复出。”

“很像他的风格。”韩文清点了点头,算是对这件事情做了个肯定。

“媒体方面并没有什么问题,大概很快就会按照叶修所说的做文章,至于这两天已经在网上流传的那些信息,应该在新闻出来后就会消停,只是在粉丝群里已经造成了一些影响,有不少极端的粉丝闹得有些厉害。”

张新杰说到这里,才找回了一些平日和韩文清谈公事的熟悉感,原本有点僵硬的姿势也稍微放松了一些,但韩文清的下一句话却又让他愣了愣。

“呼啸那边怎么说?”

这是韩文清第二次问这个问题,张新杰知道他不会再问第三次。

“如果你问的是呼啸的邀请,我已经拒绝了,”张新杰抬头看向对方,“我不会离开霸图,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虽然不知道韩文清从何得知,但他相信韩文清要问正是这个。呼啸在不久前突然开始私下和他接触,邀请他到呼啸的唱片公司任职,甚至开出了足以让人惊讶的高薪。

“嗯。”韩文清看上去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我知道了。”

张新杰当然知道韩文清并不是对自己有所怀疑,只是在等他主动说起这件事情,所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解释一下,可还没等他继续说下去,韩文清就打断了他。

“那接下来你要怎么做,”韩文清看着他,“继续还是分开。”

“我是说我们。”韩文清以一种和平日无异、公事公办的语气道。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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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杰想到他和韩文清最初开始交往的时候,这个男人似乎也是以这样的语气询问他“要不要在一起”,十分严肃而又平静,让他愣怔了很久。那个时候他没有想过韩文清会提出交往,就像现在他也没有想到会从韩文清口里听到这样的问题。

或者说这其实不能算是一个问题,因为并没有一个简单的、可以一言概之的答案。

但张新杰知道韩文清并不是一个会试探或拐弯抹角的人,会这样问只是因为尊重自己的想法和选择。

和大部分的情侣不同,他们亲密却不亲近,隔着适当而又充分的距离相爱,可以无惊无险地白头到老,但无论何时分开似乎也无可厚非,因为除了感情以外,他们会摆在桌面上谈论的事情太多,比如事业,比如责任,比如牺牲或舍弃。

如果他们只是某天在街头偶遇的路人,因为互相看对了眼而顺理成章地走在了一起,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现在这样急需解答的命题。

张新杰突然有了这种十分不切实际的猜想急需下去,二十抬头看向韩文清。

他非常仔细地看着这个男人,像是很久没见过似的,当然事实上他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韩文清了,从上次分开后算来居然已经有半月之久,但对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改变,一切都显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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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找过我三次,”张新杰居然还是重新提起了这个事情,而这一次韩文清并没有打断他,“三次开除了不同的价码,最后一次还加上了张佳乐的事情,承诺可以让消息不传向媒体。”

“当然我还是拒绝了,”张新杰继续道,“所以大概还是带来了一些麻烦。”

“不算什么麻烦,至少又抓到了一条狐狸尾巴。”韩文清说完报出了一个姓名,是之前他们还颇为信任的一名董事会高管。

张新杰了然,这应该就是将呼啸来挖他的事情告诉韩文清的人。

“他知道我们的关系。”张新杰道。

“所以他们都知道。”韩文清并无避讳,“并且已经将这一点当做筹码和我谈过。”

“早在张佳乐宣布推出歌坛的时候,是吗?”张新杰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他是在是太过于了解韩文清的一举一动,无法自欺欺人。

“是,我认为我可以解决,”韩文清看着他,“但你好像并不这样想。”

张新杰有些哑然,他本能地想说不是,他认为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信任韩文清,但他同样知道自己所表现出来的应对并非是这样,所以他沉默了。

“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最后他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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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清同意了他的提议,所以他们很快地离开了这个地处偏僻的咖啡厅,上了韩文清的车。张新杰并没有所去哪儿,但韩文清却径直把车往自己家开去了,张新杰当然认得这条熟悉的路,可依然什么也没说。

两人在车上一言不发,韩文清手握着方向盘,两眼直视前方。这是一个周末的下午,街道上的车流和人流一样显得有些悠闲,天空被乌云盖着,似乎又要下雨。

但知道他们到达了目的地,两人下车上了楼,再一前一后地进了房门,雨也没有下下来,只是窗外的光线有些黯淡,全然不像是一个夏日的午后。

他们就在这样不充足的光线里对视,这让周围原本十分熟悉的场景也显得有些不真实,但张新杰却完全地放松了下来。

“你要喝咖啡吗?”他甚至还问了一句。

“不用。”韩文清摇了摇头,又往前走了一步,这让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近,只要一抬手就可以触到彼此。

但韩文清没有动作,张新杰却伸出了手,像在确认什么似得抓住了韩文清的手腕,之间下是强劲的脉搏和绷紧的皮肤,和眼前这个人一样,充满着不可思议的、隐藏起来的攻击性,比如在向前迈步的时候,无论谁抓住他的手,都无法让他停下来。

“我承认我想过,”张新杰缓慢而又清晰地说道,“要怎样做才是最好的。”

“对你而言,对霸图而言,我们是否应该保持最单纯的信赖关系,没有任何负累,也许那样我们能做得更好。”

韩文清的手动了动,挣脱了他的手,反握过来。

“我尝试了,也思考过如果我离开霸图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张新杰抬起头,似乎想把韩文清看得更清楚一点,“所以我没有在一开始就把呼啸的事情告诉你。”

“但是我不想离开霸图。”说到这里,张新杰似乎是有些困惑,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也不想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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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张新杰还有其他想说的话,但韩文清并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们立刻就开始接吻,在客厅中央的黯淡光线里,一手紧紧相握,韩文清腾出另一只手压住了他的后颈,让他连一点后退的余地都没有。

不仅如此,他觉得韩文清连呼吸的余地都没有留给他,侵入唇齿间的舌头肆无忌惮地掠夺着氧气,可他在几乎窒息时也毫无抵抗的意思,只是像溺水的人一般攀住了韩文清的脊背,不愿放开。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两人都显得有些恍惚,韩文清伸过拇指摩挲他略有些红肿的唇角,然后顺着下巴的轮廓滑到喉结处,让张新杰甚至有了韩文清想掐住他咽喉的错觉。

但他们只是很快又重新开始接吻,并不绵长,也不激烈,韩文清亲吻着他的鼻尖和眉角,而他磨蹭着对方的下巴,两人在这样断断续续的亲昵里倒向身后的沙发,直到韩文清完全地将他笼罩在身下,张新杰才有些回过神来。

他们并不喜欢用肉体的交缠来充当情感的缓冲垫,但这个时候他却有些莫名的急躁和渴望,比往常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浓烈,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想要被填满,直到两人间一丝缝隙也不再留下。

于是他挣扎着撑起身子,去亲吻了对方露在自己眼前的喉结,而且轻轻地咬了一下。

这就像是一个将野兽放出牢笼的讯号,他立刻就被压制了回去,韩文清甚至没有花时间去折腾他已经被揉得一塌糊涂的衬衣,而是干脆地将手向下探去,两三下就拔掉了他的裤子,然后直接握住了他的性器,用一种粗鲁的手法强制让他勃起。

快感和些许痛楚一下子就贯穿了他的大脑,他们从未如此直接地进行过性事,什么也没干就直奔主题,毫无章法,却又让他被情欲灼烧得几乎全身都在发抖,夹紧了韩文清探进后穴的一个指节。

但韩文清显然并不像这么久放过他,起身去找来了润滑剂,一股脑地挤进了他的体内,却没有做像往常一样细致而又漫长的扩张,在两根指头可以顺利进出时就直接拉下拉链,把自己的阴茎顶了进去。

几乎被撕裂的疼痛和内脏的疼痛和内脏被压迫的异物感让他的鼻尖和额头都沁出了汗珠,连原本直挺挺地顶在对方衬衣上磨蹭的性器都有些萎靡了下去,他怔怔地望着韩文清的脸,突然明白韩文清是故意地想要弄疼他,似乎是想让他记得什么,或者是忘记什么。

韩文清看起来也并不好受,在全部进入后并没有马上动作,而是伸手拨开了他被汗水侵湿的额发,然后缓慢地俯下身,让两人毫无间歇地交叠在一起。

“我从来没想过让你离开我,”韩文清的话随着炙热的吐息落在他的耳边,“就算你真的想走,我也不会允许。”

张新杰愣住了,他也从来没听过韩文清对他说这样的话,强横而且毫无道理可言。

可是这一刻,他却也像一个全线溃败的将领般,鼻酸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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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开始拍片,特别是在张新杰也下派到了唱片公司之后,张佳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回过经济公司了。虽然一方面是因为忙着拍片,但更重要的是这段时间他过得一直顺风顺水,没什么需要回公司坦白从宽的机会,他甚至还颇为悠哉地想着等片子拍完后,霸图停车库的保安说不定都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所以在接到张新杰让他回一趟霸图的电话时,张佳乐心下怅然,有种果然话不能说太早的领悟。

“诶,那你也回去了?”他好奇地关心了张新杰一下。

这句话让电话那边突然地停顿了一秒,但接下来张新杰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叮嘱他出门时小心记者。

“放心,我楼下没记者。”张佳乐趴在窗口往下瞅了两眼,一片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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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上下来后叶修就放了他几天假,让他去处理媒体那边的事,而方锐也还被困在录音棚里无法按期归队,叶修感叹了几句“这些唱歌的怎么都这么麻烦”后就干脆进剪辑房挑镜头去了,除了自告奋勇要舍命陪君子的魏琛和特别沉默寡言的剪刀手莫凡,其他人都迎来了一个休养生息的小长假。

但等张佳乐怀着忐忑的心情回了家,为此还忍痛拒绝了孙哲平开个房腻歪一下的建议,安安分分地睡了一觉醒来,却发现媒体那边根本就没什么需要他处理的事了。各家媒体把叶修的那几句话渲染了又渲染,扩写了再扩写,变成了一个十分催人泪下感人肺腑的励志故事。

张佳乐有些庆幸,却同时也有些心虚。

他缩在沙发上打开几天没上的微博,之前发送的最后一条微博下评论堆积如山,粉丝们聚集成团宣泄或发泄,从一开始的愤怒和质问,到后来的疼惜和鼓励,各种各样的情感白底黑字地浮在眼前,刺得他眼睛发疼,几乎不敢继续看下去。

于是他把眼光移回那条微博本身,那是他在小酒吧片场里自拍的一张照片,穿了身特别浮夸特别艺术的衣服,看上去却既精神又好看,方锐在他背后偷了个影,仔细看看还能发现方锐后边有孙哲平半张模糊的侧脸。

他盯着那张侧脸看了半晌,似乎想从模糊有限的像素里看出朵花儿来,随后又忙着唾弃自己这种毫无意义又矫情的行为,直到来接他的秦牧云到了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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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经过不太强烈的思想斗争,下楼时他还是给孙哲平打了个电话,没响上两声那边就接了起来。

“没事了?”这是孙哲平第一句话。

“能有什么事?”他眼睛正盯着跳动的电梯显示屏,眼角似乎也跟着跳了跳。

孙哲平似乎是笑了笑,就没再追问这事。

“你在哪儿?”电话那头直接问道。

“电梯间,”张佳乐随口答道,随即发现孙哲平想知道的肯定不是这个,又补充了一句,“家门口的。”

“要出门?”

“去趟公司,估计是老韩和新杰又要联合跟我谈心。”说到这里张佳乐还似乎特别开心地笑了几声,语气十分轻快。

“那我到霸图楼下等你。”孙哲平很快道。

那语气十分理所当然,让张佳乐觉得自己最近陡然变薄了不少的脸皮又红了红。

“行吧……那我等会儿就不让牧云等我了,我们去吃个饭?”

“哦,想吃什么?”

孙哲平的这句话听起来很是敷衍随便,但张佳乐却鼓起兴致和他讨论,说了一大堆不切实际的路边摊,还有不少是他们多年前曾经光顾过的,仿佛在打开了某个闸门后,一切怀念都开始肆无忌惮了起来。

孙哲平沉默地听他说着,只在最后说了一句话。

“等你真的退了,我就带你去,想吃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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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觉得孙哲平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实在了。

因为一路上都怀着这样的腹诽,在看到张新杰时他就像看到亲人般,忍不住真这样感叹了一句。

张新杰似乎是有点惊讶,推了推眼镜,思考了半晌要怎么回答这一句特别私人的话,最终选择了不发表评论。

“老板在等我们。”

“哎我知道,”张佳乐顿时就有点泄气,“老韩是不是准备训我一通啊?我一定向他保证以后在嘴上拉上拉链,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连黄少天嘴上都没拉拉链呢。”

张新杰居然开了个玩笑,这让张佳乐受到的冲击比第一次挨韩文清训时更甚,忍不住侧过脸看了看对方。

“新杰你……跟老韩没事了?”

闻言张新杰似乎是愣了愣,然后带着些诧异的眼光向他望了过来,带着询问,似乎还有一丝防备。

张佳乐微微有点尴尬,他说这句话时没怎么经过大脑思考,只是出于一种自己沉浸在快乐里便希望周围的人也跟自己一样的漂浮心态才脱口而出,接收到张新杰的视线后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恨不得真的把嘴巴拉上拉链。

“原来这么明显吗?”张新杰收回了视线,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呃,也不是,”张佳乐左顾右盼,“我只是觉得……”

他没把这话说下去,张新杰也没有追问,两人进了电梯,继续有些微妙的沉默。而张佳乐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具体地表达出来自己是如何发现的,但他知道虽然韩文清和张新杰平时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有些东西真瞒不了人,比如偶尔的一个眼神和一个动作,真的和对别人不一样。

连自己也瞒不了,怎么能瞒得了旁人,要说的话自己也是一样。

想到这里张佳乐的心里又紧了紧,张新杰却突然打破了沉默。

“谢谢。”张新杰在电梯门打开时,转头对他笑了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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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复出的时间要提前。”

张佳乐还没从张新杰的道谢里缓过来,韩文清又迎面给了他一锤。

“啊?”

“叶修让你唱片尾曲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他就那么一说……”张佳乐觉得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一定有点傻。

“是正式的邀请。”韩文清从办公桌后站起来,“怎么样,你准备好了吗?”

张佳乐被“提前复出”这个惊喜砸得晕头转向,差一点就喊出“时刻准备着”,但终究还是克制地只点了点头,然后忍不住想着韩文清居然也笑了笑,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会准备让你签约霸图的唱片公司,那之前不能再闹出任何事情来,明白了吗?”

张佳乐立刻做了一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跟张新杰敲定了新合同,在退出韩文清的办公室时脚下还有些飘飘然。

他记得很久以前,孙哲平曾经说过,人类真是矛盾的生物,总是在失而复得的时候才会十二分地珍惜拥有的东西。

那时他很是鄙视孙哲平把放在厕所那本心灵鸡汤上的句子挂在嘴边,现在却觉得有时候心灵鸡汤真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真理。

他一边感叹着一边下到地下车库,然后就看到那个说出这句话的人正在等他。

他忍不住笑了。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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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不错?”孙哲平看见张佳乐时挑了挑眉毛,问道。

“还行。”张佳乐笑嘻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怎么样,想好晚上吃什么了没?”

“看来是真不错,”孙哲平站直了身子看他,“有啥好事?”

“就是……嗯?”张佳乐说到这里顿了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孙哲平一眼,“你难道不知道?”

闻言孙哲平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但却接着道:“我不知道什么事情对你而言是好事,什么事情不是。”

这好像是句实话,但是张佳乐却有点不爽,并且愤恨地觉得孙哲平简直是破坏气氛的一流好手,于是把孙哲平刚叼到嘴边的烟抢过来掐断了。

“干嘛?”孙哲平还保持着一手拿着打火机的姿势,一头雾水。

“看看这个。”张佳乐用手指了指一边墙上“禁止吸烟”的标识。

“……好吧。”孙哲平把烟盒和火机揣回兜里,抬起头来时却皱起了眉头。

他们两人正面对面地站在地下停车场的角落里,越过张佳乐的肩膀,他看到从一辆黑色吉普后钻出一个人来,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穿着也十分普通,但是却畏畏缩缩的,带着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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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车场好歹不是私人空间,有其他人出现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这个人实在是有点可疑,孙哲平仔细看了看,又觉得不是记者。

“那是你们霸图的员工?”他冲张佳乐身后扬了扬下巴。

“诶?”张佳乐闻言转回头,却也愣了愣,“不认识,不过霸图员工这么多,谁知道……”

这句话他没能说完,因为那个人看到他后也愣了愣,然后特别大声地“啊!”了一声。

“靠,”张佳乐也暗骂了一句,赶紧一拉孙哲平,“走走走。”

“怎么回事,债主追债?”孙哲平也没含糊,一边掏车钥匙一边道。

“债你个头!”张佳乐两眼一黑,这种人他见得多了,孙哲平不是艺人也许不熟悉,但是他一眼就能认出来,十足的脑残粉一个,这种人比记者还可怕,完全没道理可讲,说得不好捅你一刀都有可能。

但那个不知道是怎么潜入的粉丝显然没准备这么容易让他跑路,以一看就是肾上腺素飙升的速度奔过来一把拉住了张佳乐的衣服后摆,将正准备跳上车的张佳乐拉得往后一个踉跄。

孙哲平本已经开了驾驶座的车门,一见这情况“啧”了一声,两三步绕过来,一把拉住那个男人的后领就往后拽。他用的劲不小,但那男人不仅还能拉着张佳乐不放,还一边喊着“我就说几句话!让我跟乐乐说几句话!”

张佳乐又好气又好笑,还有几分尴尬,“乐乐”是他的粉群里对他惯用的昵称,平时总是几百上千人一起叫,听习惯了并没有什么,还觉得挺亲切,但现在这样一个大男人拽着他的撕心裂肺地喊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对味,他一看孙哲平,果然脸黑得都能刮下锅灰了。

“哎哎哎哎行了行了行了,孙哲平你先放开!”张佳乐被双重力道拉得东倒西歪,只能先叫孙哲平住手。

孙哲平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也还算知道轻重,看了他一眼后放开了那男人,拿出电话打给张新杰。

“是要签名吗?签在哪儿?”张佳乐勉强转过身,一边想着自己这件衣服大概报废了,一边想着保安什么时候能过来,但还是换上了一张职业笑容。

“你还回来吗?”那男人眼睛泛红,拉着他衣摆的双手一直在不停地颤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又问了一句,“你还回来吗?”

张佳乐彻底地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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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哪儿?这句话他没有问出口。那个男人还在断断续续地又结结巴巴地讲着心路历程,从他第一张买的CD到他看的第一场演唱会,说他特别喜欢张佳乐早期的风格,那时他过得不好,但是因为买了张佳乐的某张CD,鼓励自己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我也过得不好。张佳乐心想,他还记得那张CD,是他在出道后的第三年出的单曲,那时他被媒体栽了一个特别莫须有的罪名,闹得满城风雨,虽然最后得以解决,但让他对走上这条路都差点产生了怀疑,所以那时他满心愤怒,单曲也戾气十足,从没想到还会有人这样喜欢。

“网上和媒体说什么我都不信,我只信你,”那个男人最终放开了手,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般蹲到了地上,脸上皱成一团,看不出来到底是哭是笑,“你还回来吗?你还唱歌吗?”

当然唱啊。张佳乐想这样回答,但是他清楚自己就算回去,也不一定还会是粉丝们熟悉的样子,他想好好地重新开始,好好地唱歌,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是做回那一个人们所期望的张佳乐。

他想起了那些在微博给他的留言,那些一封封寄到公司来的信,那些无条件地支持他或爱他的人,不一定理智,甚至还给他添过不少麻烦,但给予他的也不少。而这大半年来自己上串下跳地把一起搅合得乱七八糟风风雨雨,就算不全是他的错,他也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这些人。

所以张佳乐也蹲了下去,张了张口想说句“抱歉”,但刚吐出了一个音节,就被人从后边提溜了起来。

“保安来了。”孙哲平的表情难看,用带着怒意的语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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娱乐公司的车库里潜入了一个粉丝算不上什么大事,这些人在追星的手段上向来各显神通,更离谱的情况也出现过,除了对保安而言是灭顶之灾外只能算是个小插曲,张新杰处理这些问题更是驾轻就熟,没几句就稳住了那个粉丝,让孙哲平带张佳乐先行离开。

但张佳乐不能理解的是自己被影响了心情低气压就算了,为什么孙哲平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快要被戳爆的气球。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在经历了长时间的沉默后,张佳乐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孙哲平握着方向盘,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当作回答。

“靠,至于吗,我又没惹你。”张佳乐的怒气值也满了起来。

“谁说你惹我了?”孙哲平瞟了他一眼。

“哦,那敢情孙总这副臭脸是天生的。”

“这口齿不是挺伶俐的吗?”

孙哲平驾驶着车子转了个弯,在红灯前停下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张佳乐立刻把口罩拉了起来,今天实在是不想再碰到第二个粉丝了。

“有什么说什么,吞吞吐吐不像你啊。”他的声音隔着布料听起来有点闷,跟他现在的心情一样,像是搁了块什么东西似的。

但孙哲平没有说话,直到绿灯亮起,松开刹车后才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啊?”张佳乐没想到孙哲平会说的居然是这个。

“你欠他的?”孙哲平又问。

“这不是谁欠谁的问题,”张佳乐忍不住侧过身去,肩膀被安全带勒得有点疼,“就这段时间出了这么多事,我确实是对不起——”

“够了,”孙哲平立刻打断了他,“你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自己。”

张佳乐似乎是被噎了一下,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生着闷气转回了身去。

他知道孙哲平在说什么,可是心底那簇火苗却越烧越旺,要不是看在孙哲平正开着车的份上,简直想扑过去跟对方打上一架,最好第一招就揍得孙哲平说不出话来。

可他这样在脑子里意淫了半天后,却发现孙哲平开着车拐上了一条自己完全不熟悉的路。

“到底要去哪儿?”他压着火气问道。

“我家。”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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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两人重新搅合到一起后,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不少,却从没进过对方家门,没人主动邀请,也没人率先提起,就像是在默契地坚守着各自最后的领地。

张佳乐没想到孙哲平会在这个时候带他回家,而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是,孙哲平家在一个颇有些年份的小区大院里。

地方并不偏僻,甚至还挺靠近市中心,十足的黄金地段,但却异常幽静,像个被圈起来后刻意遗忘的角落,在城市背阴的地方滋长着潮湿的绿意。小区里都是些不高的老房子,潮湿斑驳外墙上贴着大片的爬山虎,最大的那棵槐树的树冠把小区门口的门卫室盖得严严实实的,一点光都透不下来,看门的大爷就搬着条凳坐在门口,见来了车还得站起来手动开了铁门。

“……你这是,提前步入了退休生活?”

张佳乐连墨镜都不带了,摇下车窗往外张望了两眼,整个小区里都安安静静的,大概是因为临近饭点没人出门,居民楼里还传来些炒菜做饭的炊声,伴随着炸辣子的呛人香味。

“这是我小时候跟我爸妈住的地方,现在我一个人住。”

孙哲平的语气平静,却让张佳乐愣怔了好半天,从两人认识到现在这么多年里,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孙哲平提起家里的事情。

车子在花坛间狭窄的石板路上前行,轮胎下发出让人胆战心惊的声音,磕磕碰碰地终于到了块看起来废弃已久的篮球场,孙哲平把车停了下来。

“就旁边这栋,三号楼。”孙哲平一边从后备箱里拿东西,一边对下了车后就呆立不动的张佳乐说。

“哦。”张佳乐心想自己的样子大概是有点傻,却依然不敢动弹,他觉得自己像是个一不小心踏进了属于孙哲平的过去里的穿越者,稍微动一动就会影响对方人生似的。

“我读小学时这里还有人打篮球,”孙哲平提着一袋子吃喝拉撒的生活用品走到他身边,“后来就改成停车场了。”

张佳乐又点了点头,机械地跟在了孙哲平的身后进了门洞,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所以又跟在孙哲平身后缓慢地爬着楼梯,到了顶楼时觉得双脚都有点发颤,但好歹呼吸还算平稳,没有丢人。

“身体不错啊?”孙哲平掏钥匙开门时看了他一眼。

“废话,和一场两小时的live比起来这就是小case好吗。”张佳乐吐了口气,终于有了些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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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装修和陈设都很老气横秋,孙哲平把手里的东西甩在鞋柜上,又给张佳乐翻出双拖鞋。

这感觉太怪异了,像小时候去同学家做客似的。张佳乐因为自己这个想法而颤抖了一下,终于想起了另一件事。

“你爸妈呢?”问出这话后他绝望地觉得更像是到同学家做客了。

“十几年前就搬了,这里房子不让随便往外租,空着可惜,我回家后干脆就搬了过来,”孙哲平指了指沙发,“随便坐。”

张佳乐就真坐到了沙发上,然后眨巴着眼睛看孙哲平收拾东西,从卷筒纸到洗碗刷,甚至还掏出了一盒鸡蛋。

这个场景生活化得简直从怪异上升到了不可思议,张佳乐简直想跳起来大喝一声是不是两人都拿错了剧本,可最终他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直到孙哲平从厨房端了杯水出来。

“想说什么?”孙哲平把水放到他面前,然后坐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问吧,无所不答。”

“你什么时候回家的?”张佳乐把水杯握到手里,眼睛却盯着茶几表面。

“你出道后,我为了治手就回去了,顺便接了我老头一些生意。”

“包括搞娱乐公司?”

“那是楼冠宁搞的,我手头刚好有闲钱,就入了一股。”

“你的手到底怎么样了?”

“坚持复健,应该有能好的时候。”

“你想过来找我吗?”

“想过,想着等你退了的时候就来找你,花点时间,应该能追回来。”

张佳乐笑了一声,终于抬起头去看向对方,发现自己其实没什么好问的了,在几句话里他们就将过去清算得干干净净,原来一切都简单明了得吓人。

“你卧室在哪儿?”张佳乐往四周望了望,“要不咱们还是去搞一次吧,坐这儿我心慌得很,老觉得你爸妈得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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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们就在孙哲平的床上痛痛快快地搞了一次,哦不对,两次。完事时太阳已经全然不见踪影,四周陷入了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和路灯往屋里沁进些光线。

张佳乐裹着孙哲平床上那床小毯子,仰面躺着一动不动,觉得话果然不能说得太满,这一搞比开两个小时演唱会累多了,刚才他帮孙哲平做口活时孙哲平一时激动还把那玩意儿往他嗓子眼里捅了几下,害他现在不仅后面难受还嗓子疼,简直亏大发了。

但作为主要劳动力的孙哲平看起来也累得够呛,喘了半天气后才爬起来扭亮了台灯,靠着床头点了根烟。

“我还没问你呢,”孙哲平扭过头来看他,“你想过来找我吗?”

会问这种问题的孙哲平实在是太不像本人了,张佳乐忍不住用最后那点力气笑得乱七八糟,然后摇了摇头。

“没想过,我满脑子都是怎么能快点把你给忘了。”

“也对,”孙哲平非常赞同,“你就应该多为自己想想。”

“我觉得我挺自私了。”

“真自私的人不会这样想。”

张佳乐哑然了,看着在台灯昏黄的光线里影影绰绰的天花板,慢慢平顺了呼吸,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很久都没这么轻松过。

“你就是太心软,”孙哲平用一只手来拨弄他的头发,“要不就不会让我这么就把你重新搞到手了。”

“谁把我搞到手了?”张佳乐使劲呸他。

“我啊。”孙哲平大言不惭。

“我们这就算又在一块了?”

“算啊,怎么不算。”

“那赶紧的,给我煮碗面去,”张佳乐拿脚尖踢孙哲平的腿肚子,“展现一下诚意和打这么多年光棍儿培养出的厨艺。”

孙哲平笑着骂了他两句,但自己也确实饿得不行,从地上捞了条裤衩套上就领命煮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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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继续在床上死了一会儿,又好好打量了一下孙哲平的卧室,刚刚进来的时候都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两人就滚床上了。

衣柜看起来是陈年的老古董了,墙上有贴过海报然后撕掉的痕迹,地上都是衣服,不知道哪些是刚刚脱的哪些是本来就扔在地上的,墙角放着好几个吉他包——

张佳乐翻身坐了起来,也学孙哲平一样从地上捞了件T恤套上,好像还是孙哲平的,但他没管这个,东倒西歪地去看那几把吉他。

有新有旧,甚至还有片场里那把用来当道具的破吉他,张佳乐把它取出来拨了几下,已经换好了弦调好了音,至少能听了。

张佳乐就这样抱着这把吉他在卧室里转了好几圈,准备等会儿给孙哲平展现一下自己的琴艺,但最后目光却落到了窗前的桌面上,整个人也呆住了。

桌面上用笔压着几张纸,就算是借着不太敞亮的灯光,他也能看得出那是几张把音符划拉得鸡爪似的乐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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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哲平一手端着一碗煎蛋面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张佳乐正拿着那两张乐谱。

“靠!放下!”他双手被占,施展不开,只能先发一声喊。

张佳乐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先把面放下吧。”

这话十分靠谱,孙哲平也只能先把面给放下了,回头就去抢那两张纸,但张佳乐也没奋起反抗,直接递给了他。

“写给我的?”

“电影的主题曲。”孙哲平接过来直接塞进了抽屉。

“那就是给我的。”

孙哲平忍不住笑了,伸手按住了张佳乐的后脑勺,把人拉向自己。

“对,给你的,唱吗?”

两人额头相抵,近得可以看到对方眼中彼此的倒影,还有闪烁着的、像冬日星空一样璀璨而又耀眼的光芒。

“唱啊,第一个就唱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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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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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开始录新歌时,荣耀的电影取景已过了大半,开始向媒体解禁消息,其中包括张佳乐将演唱电影的主题曲,并借此复出歌坛。

但当时霸占新闻头条的消息却是霸图公司的高层动荡,韩文清用雷霆手段购得了董事会里几位握有话语权的股东手里的股份,重组了董事会,但更让人吃惊的是他接着就将这部分股份都转让给了时任霸图唱片公司的总经理张新杰。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但霸图的股价却只涨不跌,让人摸不清头脑。

“哎,我看老韩的意思是要放权给新杰,你说呢?”

张佳乐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兴致勃勃地跟前来接他的孙哲平八卦。

“嗯,”孙哲平心不在焉,盯着张佳乐从领子后边露出一点的左肩看了半晌,“你弄了个什么?”

“这个?”张佳乐摸了摸自己的后肩,“等封面出来你就知道了,啊,你以后可别在记者面前脱衣服。”

孙哲平气笑了:“我为什么要在记者面前脱衣服。”

“那就成了,”张佳乐拍了拍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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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孙哲平确实直到拿到 CD样本时才明白了张佳乐的意思。

CD的名字是《心茧》,和很多年前他们自己搞鼓出来的那张一样,同名主打歌由他作曲,张佳乐作词,里面还收录了一段他的吉他solo。

而封面上的张佳乐被包裹在半透明的翅膀里,露出的左肩上画了他们两人共有的那个纹身,在和孙哲平身上一样的位置。

他拿起CD,对着阳光看了看。

那就像一只刚刚破茧而出,懵懂而又将要向着未来振翅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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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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