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与失恋的季节

发表于 2023-10-06  269 次阅读


  夏天的暴雨,潮湿不堪的空气,水汽朦胧的光景。

  张佳乐在夏天里失眠,在夏天里失恋,最后仓皇逃离了夏天。

  01

  张佳乐退役后变成了光荣的家里蹲,穿着短裤背心趿拉着拖鞋蹲在垃圾桶边,手起刀落,帮妈妈削土豆。

  没退役前他妈说什么也不让他干这活,唯恐宝贝儿子手伤了没法工作了,爸妈不懂荣耀,但在他们眼里,职业选手的手就跟钢琴家的手一样金贵,需要上个保险。

  张佳乐一刀下去,不慎划了点皮,轻微的疼痛后手指开始渗血。他愣了片刻后开始找创可贴。

  贴完创可贴他拍了张照,下意识地拉出孙哲平的微信,就跟以前一样,大事小事都要拍张照找孙哲平吐槽一下,但他起了一种临阵脱逃般的胆怯,手指在发送键上悬停了一会,还是退回了主界面。

  02

  “你那个姓孙的朋友....”

  “怎么了?”

  “他不是也退了吗,喊人到家里坐坐吧。”

  妈对儿子足不出户又形单影只的现状抱有一种父母天生的担忧,类似“你走走吧”“出去转转”“找你朋友耍一下”的肺腑之言。

  张佳乐愣了一下,他不知道为什么邀请总是羞于启齿,甚至聊天也难以开头又无以为继。

  如果他们是朋友,他可以光明正大地邀请他。如果他们是仇人,他可以畅快淋漓地痛骂他,而不是现在这样,拧巴得像嗑柠檬。

  张佳乐还是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了,说自己在远程指导战队呢,每天训练十几个小时吧啦吧啦,好说歹说让父母相信自己儿子没有颓废度日,是在做正经事。

  确实在做正经事,打开电脑他还是不由自主加载了训练程序。

  大抵还是不甘心。

  训练之余他捡起以前的小号偷偷登录,网络世界,换个马甲就是换个人,没有人知道蹲在浅花迷人背后的就是刚退役的百花大神。他很怀旧,拿着小号打一遍曾经打过的剧情打和任务都长嘘短叹得不行。

  这个小号是和孙哲平一起开的,他给孙哲平也搞了个号,取名捏脸都是自己来的,完事给孙哲平看了一眼,孙哲平扫了一眼说行,手上动作不停。

  那张小号从来没被孙哲平用过,后来孙哲平退役,小号的账号卡也不知去向,估计被卷在孙哲平留下的杂物里送去了垃圾间。

  张佳乐也忘了小号叫什么名字了,反正第二字必定是花,其他三个字谜得像一道高考考场死活上想不起来的语文填空题。

  03

  孙哲平手伤,暂停了比赛。他在冬天收拾了行李,买了张机票。

  张佳乐问他去哪,他说去北京治手。

  张佳乐不放心,又跟他打听他在哪个医院,孙哲平说了一个名字,叫北京某某中医院,针灸很有水平,什么奥运冠军都在那儿看过。

  张佳乐放下心了,孙哲平没说要走,也没说退役,他在北京治个手,好了就回来了。

  后半赛季他跟皇风和微草打了两场客场比赛,比赛完他就和花着几百大洋打车去找孙哲平,晚上在孙哲平租的房子里睡觉,两人相谈甚欢,可以一次性把几个月的状况全聊了,气氛好得冒泡。就是孙哲平有点忒客气了,让张佳乐有些难过。他们以前可是能互怼的,张佳乐说你打得好垃圾啊,手断了吗,孙哲平回怼你打得什么东西,手没长出来过吧。但是他们从不生气,人际交往里往往越粗鲁的越亲密,越冒犯的越亲近。

  张佳乐并没意识到,是他自己先绝口不提孙哲平的荣耀水平的。他甚至小心翼翼地绕开一些屏蔽词,譬如手、手速、操作,跟路过布满了地雷的战区一样。

  或许他那会心里早就有了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在两个人的心里蔓延,无形中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既定事实。

  顶着这种事实的压力,张佳乐越发拼命。全队都有着被绞索套着脖子似的紧迫感,他们同仇敌忾,将任何阻挡在冠军之路上的战队定为假想敌,几乎场场比赛都以一种背水一战的气势碾垮对手。

  那个赛季的百花是个奇迹,最强悍的攻击手孙哲平不出战了,大家都以为百花要完蛋了,却没想到孙哲平不在的百花更加疯魔,浑身上下展露着光脚不怕穿鞋的气势,以及拼命三郎一般的癫狂。这种不顾一切的气势几乎迫使每一个战队在他们面前让步,但最终百花却倒在了微草治疗之神与魔术师的手下。

  张佳乐体会到了一把项羽“无颜见江东父老”的苦楚,他还是负责地出席了记者会,说很对不起粉丝,让粉丝失望了云云,粉丝哭成一团。

  冠军是自己的,不是粉丝的,但他不能说自己好难受,想大哭一场,那样太过像卖惨。

  于是他只能说,对不起。也不知道去说给谁听。

  孙哲平也是在赛后宣布退役,他人在北京,只打电话给俱乐部说了这事。

  他们依旧很有默契,只是这次的默契体现在再也没更新过的聊天记录上。张佳乐不想聊了,孙哲平用沉默来体贴。

  进入了夏休期,张佳乐没事就想,如果我拿个冠军....但是如果之后的东西他想不来了,是他自己能高兴了呢还是孙哲平能高兴了呢。

  想着想着他就失眠了,失眠了就状态很不好,晕晕乎乎的,脑子也不好使。

  最后他不去想了,脑袋放空地躺到天明。

  04

  第七赛季冠军依然没拿到。

  比赛结束了,他按着眼睛在比赛席里坐了一会,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心情,难过嘛好像也没那么难过,远没有第五赛季难过。只是一种可怕的麻木和疲倦。

  拼命是一个爆发态,不是一个正常态,拼命要是成了正常态,那就还有更拼命的时候。

  拼命拼命拼命,从五赛季拼到七赛季,一再失败时还是想问自己,是不是还不够拼命?不然怎么别人都能赢就你不能赢?

  想起第五赛季就想起孙哲平,就想起孙哲平的手伤,就想起孙哲平在北京治手。张佳乐参加完记者会就跟俱乐部打个招呼说我去找个朋友,明天机场会合。

  他叫车去孙哲平的出租房,其实有什么事QQ上说完全可以,但张佳乐这会不想,他语文不好,打出来的字跟自己的内心活动相比真是不值一提,他感觉必须得跟孙哲平当面讲清楚。

  讲什么呢,他不知道,但就是想去。

  结果到了孙哲平出租屋一敲门,却是一个年轻的女声隔着门问他:“谁啊?”

  张佳乐懵了一下,试探着问:“孙哲平在吗?”

  “孙哲平?孙哲平谁啊?”

  张佳乐突然慌了,难道孙哲平已经离开北京了?

  可他什么也没说啊。

  他支支吾吾了一会,问女孩什么时候在这租的房,他是来找上一任租户的。

  女孩说她是半年前租的这房,搬进来的时候这房就空了两个月了。

  扑了个空的张佳乐灰溜溜往回走,老旧的居民小区七拐八拐的,还得走一会才能走到街上。

  这会正值夏季,雨水最多最丰沛的时候,天空很应景地下雨,哗啦啦哗啦啦,敲打得墙上的爬山虎都一颤一颤的,张佳乐被浇成落汤鸡,躲进被居民楼盖着的地方避雨,录了一会雨声发朋友圈,说今天雨真大,浇死我了。

  大雨滂沱里头张佳乐却开始哭了,哭得跟偶像剧里的情人分手一样,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往下巴上淌。

  因为他在这个季节里,确确实实地失恋了。

那年,西部荒野,百花盛开


西部荒野,百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