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他的那些事

发表于 2020-09-12  2.82k 次阅读


作者:璃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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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关键词: 现代;失忆;单cp

──一個人會在另個人的生命中佔據幾分之幾的重要性?

01醒來

水聲突然停止。

張佳樂下意識從平板電腦中抬起頭,剛好看見人從洗手間中走出來,手上還拿著個鍋子。

幾乎在對上視線的同時,張佳樂就出於直覺地別開臉,內心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麼。低頭一看,限時的遊戲因為這幾秒而錯失不少分數,張佳樂指尖頓了頓,正準備拯救自己的小小人,遊戲介面卻是被無預警伸過來的手關掉,連帶抽走平板。

「你玩太久了,讓眼睛休息一下。」

隨著聲音一起落下的是一個大盆子,剛洗過的水果反射著亮光,每一顆看上去都相當飽滿,張佳樂仰頭看向聲音的來處,對上男人沒有表情的臉。

張佳樂下意識眨眨眼睛,看了半晌才接過還沾著水珠的鐵鍋子。

「那都你的,不用急。」孫哲平在旁邊的椅子坐下來,開了個塑膠袋掛在旁邊想讓人吐籽,但見張佳樂頭頂著白亮亮的繃帶好半晌都沒動,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忽略什麼,「……這是櫻桃,是種水果,上面的梗不能吃,裡面的籽也要吐掉,吃果肉就好。」

張佳樂這才恍然大悟地哦哦兩聲。

孫哲平覺得光解釋不夠,取了顆又大又肥的國外水果塞進嘴裡示範,張佳樂依樣畫葫蘆地跟著嘗試,叼著果肉讓梗與水果分離,咬下去的時候整個口腔都是櫻桃的甜味和香氣,他有些意外地瞪大眼睛,翻動著舌頭吐出藏在結實果肉當中堅硬的水果籽。

孫哲平拿袋子給他扔,「好吃嗎?」

「很好吃,很甜。」張佳樂點點頭,眉梢帶上幾分笑意,「……比蘋果好吃多了。」

住院這幾天沒少有人探病,雖然基本都被孫哲平以不適合見客攔了大半,卻依然收到不少探病用的水果禮盒,還清一色都是蘋果,張佳樂會有這樣的抱怨也是正常。

孫哲平勾勾嘴角,「喜歡就多吃點,那些都是你的,慢慢吃。」

張佳樂又是一副愣愣的樣子,「你不吃嗎?」

「我不是很愛吃。」孫哲平說的是實話,他對水果的態度就一般,但見張佳樂一臉糾結的模樣,他只能沒辦法地補上一句:「你留兩、三顆給我好了。」

張佳樂這才點點頭,喜孜孜地吃起水果來。

孫哲平翻出手機看。

張佳樂小心地瞥了人一眼,伸手摸摸纏在額頭的白色繃帶,這是他最近無意識發展出來的習慣,並不具有什麼含意,可原本以為不會注意到的人卻是忽然抬起頭,眉頭透出幾分凝重,「頭又痛了嗎?」

張佳樂一愣一愣地搖頭。

孫哲平卻還是不太放心,替他整了整額角的繃帶,順勢用手背蹭了蹭對方的臉頰,張佳樂的面上帶著幾個細小的傷口,下巴是當中比較嚴重的一處,不過昨天已經更換成OK繃,估計再幾天就能結痂。

他幾乎在第一時間就感覺張佳樂的僵硬。

無聲地嘆了口氣,孫哲平倒也不氣餒,自然地把手縮回來,「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說。」

張佳樂胡亂點頭。

他還有點無法適應這個人的親密。

儘管他知道他們是戀人,但也只是知道而已。

一覺醒來之後,張佳樂忘記了很多事情。

據說是因為頭部受創。

剛開始恢復意識的時候,由於腦袋受到強烈衝擊,張佳樂一直處於懵懵懂懂的狀態,頭幾天並不能順利地思考事情,好不容易恢復過來,他卻是很多事情都不記得。

包含他自己也認不得。

醫生做過詳細地檢查,具體狀況是什麼張佳樂聽一聽就忘記了,受到頭上傷勢的影響,太過複雜或者龐大的訊息量都無法在他腦中停留太久,清醒至今大部分的記憶都是零散的,目前關於自己的身體狀況,張佳樂現在知道的也只有失去記憶、頭部受創,還有多接觸以前的事物說不定還能夠想起來。

經過幾天的實驗,張佳樂發現這並不無可能,不過很多事物並不是只要想起來就可以沒事。

例如眼前這個人。

張佳樂依稀記得,自己剛從昏迷狀態醒來的時候,第一眼見到的人就是孫哲平。他在迷迷糊糊階段的時候也時常會聽見他的聲音,而從他徹底清醒之後看見的、完全被各種東西佔據的家屬床推斷,孫哲平應該已經住在醫院裡好一段時間。

為了陪他、照顧他。

他說他們是同居狀態,他們是情人關係。

張佳樂忘記很多東西,不只是人,甚至連許多基本常識都被他遺忘,但他卻是奇蹟般地知道孫哲平是他的愛人──但也僅此而已。

關於孫哲平,他就只知道這麼多。

孫哲平能帶給他的安全感並沒有隨著失去記憶而消失,但張佳樂卻是無法做到「和過去一樣」地享受和他之間的親密,他仍舊會感到尷尬、或許還有點害羞。戀人這一認知對於他似乎只具身分識別的作用,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但孫哲平說沒有關係。說記得這點就很夠了。

「孫哲平。」張佳樂忽然喊他,小心地將累積到一定數目的櫻桃籽一起丟進塑膠袋,「你之前說我是被什麼東西打到?」

見對方沒有要繼續吃的意思,孫哲平收走水果,抽兩張濕紙巾替他擦拭手上的汁液,「木棍。」

張佳樂要縮回手動作稍稍暫停。

孫哲平微微瞇眼,細心地替張佳樂擦拭每一根手指,就連指甲縫隙都沒有放過。

「怎麼突然問這個?」

「突然想到而已。」張佳樂忽然偏偏頭,「我問過很多次了嗎?」

「我就跟你說過一次。」受到腦震盪影響,張佳樂這幾天總會有重複詢問相同問題的狀況,孫哲平平常特別煩這個,現在卻沒有任何一點不耐,「你是為了救一個闖紅燈的小屁孩被貨車擦撞,那輛車運送的木棒斷裂才會剛好打到你的腦袋。」

張佳樂皺皺鼻子,「……怎麼聽起來好衰。」

「你運氣已經很好了,那麼多木頭砸下來,砸到你腦袋的是當中最小的。」孫哲平戳戳他鼻子,「不然你以為你還有命在這裡跟我說話?」

「這麼說好像也是。」張佳樂皺皺鼻子,「那我什麼時候才可以出院?」

「還要再觀察幾天。」孫哲平稍微把垃圾和水果整理一下,「你還會暈不是嗎。」

張佳樂誠實點頭,孫哲平便聳了聳肩,傷到腦袋這種事情可大可小,張佳樂這回直接把整個腦袋格式化了,孫哲平自然不可能讓他在有任何不舒服的情況下就直接回家,老早就打定主意,就算張佳樂跟他抗議也不會理。

至於醫生的評估,私人醫院和高單價個人病房並不會對此產生特別的問題。

「等到我不暈的時候,我就可以出院了嗎?」

孫哲平微微挑眉,「你想出去了?」

張佳樂嗯了聲,「我不喜歡這裡,有點臭。」

孫哲平愣了愣,嘴角微微勾起來,「你從以前就不喜歡醫院。」

「應該沒人會喜歡醫院吧?」

「應該是沒人,不過我指的不是這個。」孫哲平伸出手想要揉揉他的頭髮,可圍在腦袋上的繃帶讓他下不去手,指尖顫了顫,他的手往下滑捏捏張佳樂的耳垂,「你之前也說討厭醫院,覺得這裡很臭。」

張佳樂眨眨眼睛,腦中似乎閃過了什麼,不過一下子就過去了。

孫哲平的臉像是和什麼影像重合在一起,耳朵的溫度略為升高,張佳樂並不討厭。

「你慢慢來。」孫哲平輕聲說著,重複著不知道第幾次的話語:「慢慢來就好。」

缺失的記憶需要靠時間來恢復,是任何藥物都無法幫助的。

在眼睜睜看著張佳樂經歷過那樣的凶險後,孫哲平就打從心底覺得,只要他能夠活下來,無論忘記什麼或失去什麼他都可以無所謂。

只要這個人的心臟還能跳動,還能看著他,和他說話。

張佳樂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慢吞吞地伸出手,抓住孫哲平的左手腕。他的體溫比自己要高一些,張佳樂總覺得這個溫度很是熟悉,許多被腦袋遺忘的東西,他的身體都替他記著,包含那種安心的感覺。

包含他想看見孫哲平露出現在這種表情的感覺。

張佳樂打了個哈欠。

「想睡了嗎?」

傷勢未癒,張佳樂的精神總是時好時壞,即便本人不願意這樣,張佳樂卻總是扛不住,聽見孫哲平的問題便也乖乖點頭,嘴巴卻是翹嘟嘟的。

孫哲平忍不住笑起來,又捏了捏他的耳垂,「累了就睡一下,起來給你弄吃的。」

「你是在餵豬嗎?」

「你是傷患,當然得過這樣的生活。」孫哲平一本正經:「你想快點出院吧?」

張佳樂皺皺鼻子,「……但我也想再玩一下遊戲,剛剛都要破記錄了。」

「醒來再玩也是一樣。」

「……那好吧。」

還未痊癒的身體傳來的強烈抗議,張佳樂目前還扛不過去,況且孫哲平也不會讓他扛──雖然實際鄉也不過一個禮拜,張佳樂大概能猜到一些──乾脆順著對方調整床鋪的動作躺回床上。

張佳樂看著孫哲平替他蓋好棉被就坐回到椅子上,忽然抓住他的手,「我起來你還會在嗎?」

孫哲平點點頭,抓起他的手在手背上烙下一個吻,「我陪著你睡。」

張佳樂這才閉上眼睛。

黑暗之中,他感覺到孫哲平在他的手上蓋了什麼東西,暖暖的,像是外套之類的東西,張佳樂的手維持和孫哲平握在一起的姿勢,他睜開眼睛,果然看見他放在棉被外面的右上臂上鋪了一件薄外套,孫哲平的左手也壓在底下。

孫哲平對上張佳樂眼巴巴的小眼神,微微勾起嘴角,「睡吧。」

張佳樂再次閉上眼睛。

02過去

張佳樂最討厭的就是每天打點滴的時候。

儘管醫護人員的動作已經很快很輕,但針插進皮膚裡的刺痛感還是讓他很不舒服,尤其最近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他眼睜睜看著護理師把針頭往自己手背插進去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我想出院。」

「再觀察一天。」孫哲平的態度不容拒絕:「要是今天都不暈了再說。」

張佳樂聽這個再說聽了三天,哪裡還會再被他騙,「昨天我問醫生,他說我早就可以出院了。」

「但我不放心,這裡有醫生,要是突然有狀況也好應對。」孫哲平面不改色地說著,對著推著醫療用品的車子進來的護士點點頭,「你乖,聽話。」

張佳樂頹然地垂下肩膀,認命地伸出手。

孫哲平好笑地搖頭,轉頭看向看上去相當年輕的女性護士,「麻煩動作輕一點,我愛人怕痛。」

張佳樂的臉騰得整個紅了,「誰、誰說我怕痛的!」

護理師笑起來,習以為常地當成是病人的嘴硬,「放心,我會很小心的。」

張佳樂挫敗地垂下腦袋,拒絕再和任何人交流,孫哲平卻是沒覺得哪裡不對,他甚至伸手捂住張佳樂的眼睛,被遮住視線的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針頭就飛快地刺入手背。

孫哲平把張佳樂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腹部上。

失去視覺,聽力變得尤其敏銳,張佳樂是不知道為什麼女性會發出類似倒抽口氣的聲音,但他在尷尬之餘卻也不想抬頭,放任孫哲平壓著他的頭,直到聽見護理師出去的聲音。

他的後頸被溫熱的大手按了按。

張佳樂抬起頭看了眼站起來而顯得特別高大的孫哲平,忽然問:「你都不用工作嗎?」

「早就請假了。」張佳樂的問題來得突然,孫哲平挑高眉毛,順手捏捏他的耳垂,「怎麼了?」

「你好像請假很久了吧。」張佳樂偏偏頭看著人,紅褐色的頭髮垂下來,「你是做什麼的?」

不錯,開始會問了。孫哲平莫名有點欣慰,按著他的腦袋轉了個方向,從櫃子上抓了條橡皮筋把張佳樂那頭住院後又長長不少的頭髮綁起來。

張佳樂摸摸小尾巴,「我之前都這樣綁啊?」

「對。」孫哲平順了順那頭頭髮,比了個高度,「你習慣留到這裡,有陣子沒剪了,長了。」

「那就出院剪了。」

「嗯。」孫哲平坐下來,倒了杯水塞到張佳樂手裡,「行了,你想問什麼?」

「問你工作。」張佳樂眨眨眼睛,摸了摸傷口結痂而有點癢的下巴,「你是做什麼的。」

「老闆。」

張佳樂一怔,「啊?」

「我開武術館的,專門教人武打。」孫哲平一樂,伸手捏捏張佳樂的鼻子,覺得這人剛才的表情特呆,「反正我是老闆,班找人代就行了,愛請多久就請多久。」

張佳樂興趣一下子就提起來,抓著孫哲平讓他仔細說。

孫哲平卻是有點犯難,一時間也不知道要從哪裡講起,只好大概說了他們武館的配置跟他的上班時間與狀態,拼拼湊湊地大概讓人有個輪廓。孫哲平雖然是個老闆,卻反而是所有老師當中最閒不住的,本身就有下來一起授課,這陣子為了照顧張佳樂才把班通通推掉,扔給下屬跟其他朋友幫忙。

張佳樂哇了聲,「所以你會武術囉?」

「差不多,我會揍人。」

「會揍人跟武術不一樣嗎?」

「一個有系統一個沒有。」孫哲平想了想,「會武術應該算是能有系統的揍死人吧。」

張佳樂:「……」

這個能這樣說嗎?

他是忘記很多東西沒錯,但他總覺得武術應該不是這樣吧?

孫哲平聳聳肩。

「那我的工作是什麼啊?」張佳樂後知後覺地問:「我請這麼久沒問題嗎?」

「你是在遊戲公司上班,在那裡工作三年了,是檢驗部門的組長,專門玩遊戲找裡面的BUG。」孫哲平對張佳樂的工作只有大概瞭解,並沒有特別深入的研究,只能跟他說個大概,「我幫你請過假了,你們老大說讓你好好修養不用緊張。」

張佳樂眨眨眼睛,「感覺是個好人?」

孫哲平聳聳肩,「大概吧。」

「但是我現在這樣也沒辦法回去工作。」張佳樂指指他的腦袋,「就算我出院也沒辦法。」

「慢慢想起來就好。」孫哲平倒不這麼認為:「你是失憶,不是失智或智障。」

「……但我覺得你很多時候把我當成失智。」

張佳樂忘記最多的是人,有些基本的生活知識確實也被他遺忘,不過起初會連牙刷的使用方式都搞不懂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腦震盪讓他無法好好思考,但孫哲平似乎因此誤解他無法生活,這陣子幾乎用盡所有方式在給他科普各種生活常識,包含插頭不能碰水會導電、走樓梯要扶著扶手以及不要隨便玩火等。

張佳樂簡直覺得自己像是智障。

不過看著孫哲平絞盡腦汁尋求度娘幫助的時候,他又忍不住想笑。

這個人在教他的時候從來不會問他你記得什麼不記得什麼,總之想到就說,像是聊天一樣,張佳樂比較喜歡這種不被當成特異人物的感覺。

「我們之前是怎麼認識的啊?」張佳樂忽然問:「能跟我說嗎?」

「怎麼不能。」孫哲平揉揉他的手腕,手指鑽進指縫之間與沒有打點滴的手相扣,還晃了晃手,「我們高中就認識了,那時候差不多高二吧,不過是讀不同學校。」

「那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在公車上。」孫哲平勾起嘴角,那是一個懷念的弧度,「你那時候成天偷看我呢。」

張佳樂:「!」

「你、你不要騙人啊!」張佳樂結結巴巴:「不要仗著我不記得就誣賴我!肯定是你偷看吧!」

「我偷看我就直說了,哪有什麼好不承認的。」孫哲平翹起腳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坐姿,雙手環胸一本愜意的樣子,「真的是你先看我的。」

這個孫哲平真沒有說謊。

孫哲平跟張佳樂兩個人的高中離得近,家裡剛好也是在同方向,平常上下學都搭同一班車,通常一人在車頭一人在中間。

早上的公車在固定時間就是固定班底,校服襯托之下,要注意到特定某幾個人其實沒有很難。

孫哲平一向站在車頭處,早上的他基本昏昏欲睡,偶爾會感覺到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那種感覺並不是很明顯,他觀察了一段時間才發現是那個往往站在車子中段處的男學生,頭髮稍長,偶爾會趁低頭背英文單字或看窗外風景的空檔偷看他,賊溜溜的,好像不覺得用那麼明亮的眼睛看人一定會被抓包。

張佳樂卻是一臉茫然。

「……我完全沒有印象。」張佳樂信誓旦旦:「你肯定騙我!」

「你當忘掉的東西這麼容易想起來啊。」孫哲平冷笑了聲,「認命吧,這真的是你的黑歷史。」

不過等到想起來的時候,可能會一邊哇哇叫一邊又覺得當時的自己勇敢的不得了。

看!最開始還是我主動的呢!

……不過最開始的張佳樂只有覬覦孫哲平的臉跟身材,先動心的其實是被注意的那個人。

孫哲平笑起來。

「……欸。」張佳樂喊他一聲,「後來呢?你來找我說話了?」

張佳樂在你我兩字刻意加重音,孫哲平忍不住笑起來,「可以說算是吧,但也可以說不是。」

他們兩個最初對彼此產生印象的時候確實是在公車上,不過真正產生交集是在別的地方,孫哲平那時候還想說乾脆過幾天去堵人問說幹嘛老看他,兩個人卻是無預警地見面了。

說起來也關係也拉得挺遠的。

張佳樂有個學弟叫鄒遠,那時候恰好和他朋友于鋒談戀愛,兩個人成天黏來黏去,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膩在一起,那會兒張佳樂剛好在放學路上看見他,伸手打招呼的時候卻是和剛好跟于鋒分別的孫哲平打照面。

「然後就認識了?」

「然後就認識了。」

張佳樂皺皺鼻子,「感覺……好像有點詭異。」

「詭異?」

「唔,我也說不上來。」張佳樂抓抓臉,「就是怪怪的。」

等到他完全想起來的時候,張佳樂管這種相遇叫太偶像劇,不過現在的他連經典的車禍後遺忘戀人的偶像劇情節都不記得,自然沒辦法妥善表達。

孫哲平不過一皺眉就把這件事情拋在腦後,在他想來那其實也算是過去,不管張佳樂聽起來像是什麼樣子,都無法改變他們就是用那種見鬼的方式認識的。

然後就在一起的。

當時他們倆透過共同朋友認識之後,在公車上也漸漸不再是一人車頭一人車身的位置,他們會一起坐在後面的雙人位置上,要是睡著了也不怕過站,無聊的時候兩個人共聽一首歌,仗著彼此的共同朋友不多,興致來了還會瘋狂互吐苦水,參考對方的作業和試卷。

那是他們最青春的歲月。

「我們大學的時候有一起念書嗎?」張佳樂想了想,「……我們應該有上大學吧?」

「當然有,還是一本的呢。」

孫哲平見對方一臉茫然,很習慣地跟他解釋了一本跟其他大學的分級,張佳樂聽著那分數線其實沒什麼概念,不過孫哲平告訴他反正是學霸念的學校,他就覺得很得意。

他們兩個在同一個城市念書,張佳樂念的是一般大學,孫哲平跑去讀警校。

「那你怎麼沒有去當警察?」

「不爽當。」孫哲平嗤了聲,「……這個改天再跟你說。」

張佳樂哦了聲,伸手撓撓他的手背。

孫哲平把他的手牽起來親吻。

「我們真正在一起的時候應該算是大一吧,下學期。」

孫哲平板著手指算了算,具體時間他早就忘記,但他記得那是快夏天的時候。

當時的陽光很好,他一個衝動就表白了。

事實上孫哲平高中的時候就表白過,追了張佳樂兩年多,包含準備高考難以見面的高三一年,是等到那次不過腦的告白才確定關係。

張佳樂眨眨眼睛。

腦袋有點暈眩,他低下頭看著自己和孫哲平握在一起的手,腦中依稀浮現影像。

那雙同樣溫度的手,比現在的尺寸要小一點。

孫哲平的臉、聲音、陽光、還有花。

──張佳樂,我喜歡你。

──……靠,你、你突然說這個幹嘛?

──沒幹嘛,只是突然想要跟你說而已。

當時的天空很藍,陽光很亮,孫哲平說得很是坦然,但人卻是別開臉不看他。

張佳樂瞇起眼睛。

「樂樂?」

「我原本想要先說的。」張佳樂的聲音像是喃喃自語,好半晌才抬起頭看人,「……我當時老早就打算趁那次出去的時候告訴你,但是又被你搶先了。」

孫哲平呼吸瞬間一滯,臉上帶著幾分不敢置信。

張佳樂皺了皺眉,「……應該是這樣吧?我好像……有點印象。」

腦中的影像有些模糊,張佳樂試圖想得清楚一點,受傷的地方卻又是隱隱抽痛,他不自覺地握緊和孫哲平牽在一起的手,下一秒就被孫哲平的大腦袋整個打斷思緒。

孫哲平把他的頭埋在張佳樂的脖頸處,小幅度地蹭了噌。

「……你後來的確是這樣罵我的。」孫哲平呼吸的熱氣全撒在鎖骨,「罵得可兇了。」

突然被人擁抱,張佳樂整個有些手足無措,胸口被靠得有些發癢,他整個人都在發燙,記起來是記起來了但他還不是很有實感,孫哲平的手卻是扣著他的腰把他牢牢抱著,張佳樂掙不開。

心臟的頻率加快,他咬咬牙,頂著張紅臉把手放到孫哲平的腦袋上拍了拍。

03回家

張佳樂被孫哲平獲準出院的時候感覺到了自由的味道。

在醫院住了將近一個月,張佳樂直到要回去的時候才知道他們在這裡累積多少東西,林林總總加起來竟然可以累積五大袋,而且裡頭有三袋半都是自己的──自己東西多就算了,張佳樂實在不懂為什麼陪著他住的孫哲平東西可以少成這樣。

可對方卻偏偏驚訝於他的物件可以累積一袋半,「又不是出去玩,你想要有多少東西。」

張佳樂狐疑,「那你出去玩會帶很多東西回來嗎?」

「當然不會。」

「……那你說個屁啊。」

張佳樂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

辦理出院手續必須花上好一段時間,孫哲平讓張佳樂在病房休息順便整理剩餘的少量物件,自己拿著單子跑完全程,好容易跑完全程,半天已經過去,孫哲平有點擔心張佳樂的身體還沒好會吃不消,但病人現在只想趕快回去。

正確來說是趕快離開醫院。孫哲平只好順著他。

「我們東西這麼多,要怎麼回去?」

「打車。」

張佳樂出院的時間算不上好,平常日都要上班,孫哲平便沒有請朋友過來幫忙,但他也不放心讓張佳樂自己在醫院等他回家開車回來,索性直接從醫院叫車回去。

張佳樂對此沒有意見,抓起暫時放在地上的大袋子,孫哲平連忙過去兩手各抓四袋。

他說的很好聽:「剩下你拿。」

「……我拿這一袋有什麼意義?」張佳樂嘴角抽搐,「而且還這麼輕!」

「你是病人。」

說得好像很有道理,但也其實沒什麼道理。

張佳樂掙不過人,乾脆放著讓孫哲平怎麼高興怎麼來,自己提著僅剩的袋子跟在對方後方,前往大廳叫車的時候中途遇到幾個幾乎要混熟的護理人員還和他們打過招呼才離開。

孫哲平連張佳樂的父母都沒有通知。

孫哲平跟張佳樂說,他家人在他出事的前幾天剛好報名個為期近兩個月的國外旅遊,當時因為擔心人擔心不過來便沒有通知,後來忙著照顧也沒有想到,等到張佳樂的身體狀況稍稍好轉,本人略作思考之後決定還是乾脆等到人回來了再說。

張佳樂的說法是不想打擾老人家的興致,何況被這種事情叫回來,心理壓力該有多大。

他又不記得他們。

張佳樂看過孫哲平給他的照片,相片裡的他的爸媽保養得很好,看上去身體很健康,輪廓和他有點神似,他們四個以高山為背景拍了張合照,張佳樂看著卻是沒能想起什麼。

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在父母回來前想起來,但張佳樂不認為在這種狀況下和人見面是明智的。

至少要讓他稍微想起些什麼。現在的他幾乎是空的。

孫哲平聽張佳樂的。

提著大包小包行動著實不是很方便,要不是有叫車,張佳樂覺得這麼折騰下來他好不容易養出來的體力都會被消耗光──即便他負責的工作少之又少,但身體的負擔還是存在。在車裡的時候他總是忍不住向外看,卻無法在任何景物中找到絲毫的熟悉感。

只有轉過頭看向孫哲平的時候他才會覺得稍微好受一點。

車子停下來時,張佳樂又一次向外看去,出租車停在看起來滿高級的社區門口,門前還有警衛守著,但他對這裡並依然沒有絲毫印象。

跟著孫哲平下車時,張佳樂無端有點膽怯。

近鄉情怯嗎?他也說不上來。

「我們住在九樓。」手上提著從後車廂取出來的四袋行李,孫哲平隨口跟張佳樂解說:「外面有警衛,大廳也有保安,這裡的治安還算不錯,離我們工作地點也很近。我們之前在櫃臺有放一份鑰匙,忘記帶可以找他們拿。」

張佳樂點點頭,跟在他身後走。

大廳很大,打著暖黃色的燈光讓人感覺壓迫感不會那麼重,張佳樂隔著玻璃門看了會兒才收回視線,孫哲平兩手都拿著重物騰不出手拿磁卡,正要讓張佳樂在他口袋找,大廳的保全卻是先一步注意到動靜,他們在這裡住有段時間,保安早就認得兩人的臉,連忙上前幫忙打開門。

張佳樂眨眨眼睛,晚孫哲平一步走進去。

「你們是從哪裡回來的,怎麼帶這麼多東西?」上了年紀的保全看著兩人手提的行李不免好奇,「好像也好段時間沒看見你們了,出去玩了嗎?」

「發生點事情。」孫哲平沒有多說的意思,回應地簡單:「住院幾天。」

保全被這個答案驚得一愣,下意識看向手上拿沒多少東西的張佳樂,突然被注意的人一時間有點拘謹,腦中一片空白,只能愣愣地點點頭。

保全友善地朝他笑了笑,體貼地沒有詢問,「多保重啊。」

張佳樂唔了聲,說了謝謝。

「需要幫忙拿東西嗎?」保全轉而看向孫哲平,「我一起幫忙拿上去?」

「沒關係,我拿得動。」

保全也不勉強,先一步上前幫兩人按了電梯扭,電梯剛好停在一樓,直接在三人面前打開來。等到孫哲平和張佳樂魚貫進入,保全還貼心地探頭進來幫他們按關門鈕,好脾氣地衝著人笑笑,又說一次保重。

張佳樂乾巴巴地又一次道謝,看著電梯門關上。

電梯門隔絕裡外兩個空間,張佳樂閉著眼略鬆了口氣,轉過頭卻是對上孫哲平的視線。

「沒事,慢慢認識就好。」孫哲平低聲說:「不用害怕。」

「……我沒有害怕。」

張佳樂繃著臉搖頭,抓著袋子的手卻是鬆了鬆。

孫哲平便沒有再勸。

張佳樂抿抿唇。即便出院,張佳樂的精神狀態事實上還未完全修復完成,在這樣的情況下就要進入一個他全然陌生的領域,實在無法不緊張──即便離開相對熟悉的環境是他的主意。

張佳樂並不知道過去的自己有沒有辦法在陌生的環境如魚得水,但能確定,孫哲平現在是他所有安心感的來源。他是他對這個世界最為深刻的聯繫。

失去記憶,那是整個過去都被抹煞。

電梯門打開,張佳樂跟在孫哲平身後出去,一路幾乎順利地在沒有遇到人的狀況下回到家,在經過和保全簡短的交流,張佳樂實在不得不慶幸他們回來的時間會和上班族擦肩而過。

「樂樂,幫我拿一下鑰匙。」孫哲平突然喊他:「在我襯衫口袋。」

「哦、哦哦。」

張佳樂按照指示從孫哲平的左胸前口袋取出鑰匙串,幾乎直覺地抽出當中的一把,回頭看人,孫哲平對他點點頭。

張佳樂眨眨眼睛,深吸口氣,用鑰匙把門打開。

最前面的是玄關。

張佳樂提著東西走進去,聽見孫哲平跟上並關上門的聲音。他的動作放得很慢,在玄關站了將近半分鐘才脫下鞋子,張佳樂慢吞吞地踩上室內的木頭地板,黑漆漆的房間猛地點亮了燈,他的呼吸幾乎在瞬間停滯。

張佳樂站的地方是客廳,高度到膝蓋的玻璃桌子、看上去相當柔軟的沙發,隨意放置的抱枕,大大的電視與櫃子、散落的物件,成雙成對的用品。

客廳的牆壁有著一大塊布告欄,看起來像是外面買的,上面用圖釘釘著很多小紙條,張佳樂下意識地往那塊板子走,一張張細看。留在上面的便條大小和款式並不統一,偶爾幾張寫著日期,有的已經很舊,還有重複使用的,內容多半是留給彼此的話,像是什麼時候回來、什麼時候出去、提醒的購物清單、食物放哪裡記得吃的囑咐等等等等,都很瑣碎。

還有釘著好幾張他們的照片。張佳樂伸手取了張下來,裡面的自己笑得很燦爛。

但他什麼都不記得。

他不記得照片裡這是什麼地方,也不記得為什麼他跟孫哲平會這樣笑。

直到踏進家裡,他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沒事,慢慢來就好。」

張佳樂聽到孫哲平這樣說的同時,感覺到對方從後方的擁抱,他整個人被溫熱的身體包裹著,靠著的胸膛很堅硬,依稀可以聽見心跳的聲音,還有如今已經漸漸熟悉的氣息。

張佳樂低著頭,桃花眼睛瞪得大大的,「……如果,我一直想不起來怎麼辦?」

回到應該要熟悉的空間,張佳樂才發現原來自己比想像中還要害怕。他應該記得的,不管是那些笑容那些過去、那些紙條那些物件,可是這些他都沒有印象。

他感覺到孫哲平的吻落在自己的臉龐。

身後的這個人是他的戀人,他知道,可對於孫哲平的記憶,他也只記得這麼一點。

……對他多殘酷啊。

「記不起來也沒關係,那些……都是過去。」

孫哲平說著,似乎是想和張佳樂面對面,對方卻死死地低著頭,最後被壓著在人懷裡轉身也堅持不肯抬起臉,孫哲平索性把張佳樂的臉整個往自己肩膀壓,伸手以一種固定的頻率輕拍他的背脊。

「受傷不是你的錯,忘記也不是你的錯。」孫哲平輕聲說:「你要是想要想起來,不管做什麼我都會陪你,真的想不起來也不要緊,再往下走就好。」

孫哲平其實不是很能理解所謂失去記憶的感覺,但看著張佳樂的模樣,他知道肯定不好受。

所以他連傷心難過都沒有辦法有。

他當然不可能不在乎那些過去,但他更在乎有張佳樂在的現在。

他想要他高高興興的。

「再說,你也不是完全想不起來,更沒有全部都忘記。」孫哲平親親他的髮梢,就像過去那樣,「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家裡鑰匙是哪一把,你也想起來我們告白的時候,不用太擔心。」

張佳樂呼吸一頓,伸手用力抓住孫哲平的衣襬,緊咬著牙關稍稍鬆動,發出低低的聲音。

孫哲平感覺到薄薄的襯衫暈開水漬的冰涼。

但那樣的感覺並不多。

張佳樂用力地拿臉輾著孫哲平的肩膀,很快便抬起頭,桃花眼睛一片通紅,眼角還帶著水霧,他用力地抽了抽鼻子,發出帶著濃重鼻音的輕哼聲。

「我還是想想起來。」張佳樂捏緊孫哲平的衣襬,微微仰頭瞪著對方的眼睛,「你要幫我。」

「當然。」孫哲平忍不住笑了聲,抬手抹掉他眼底最後一點的眼淚,「我會陪你。」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拿到你的面前。

張佳樂深吸口氣,再深吸口氣,猛地把孫哲平的腦袋往下壓,親上對方的額頭。

那響亮的聲音驚得孫哲平整個錯愕。

「我──我是忘記了,但是我可以想起來。」張佳樂努力挺著背脊跟人說話,耳朵的紅卻是出賣他所有情緒,「在想起來之後,我也會努力跟你談戀愛。嗯!」

最後那聲嗯一點意義都沒有,更顯得對方心虛,孫哲平好不容易能重新運作大腦就被逗笑,他低著頭貼上張佳樂的額頭,捧著對方的臉近距離看著他的臉爬上紅色。

張佳樂的眼睛裡有著他,但不是全然的他。

「你可以慢慢來,我能等你。」孫哲平說,親親他的鼻尖,「也能追你。」

「追──」

「我知道你還沒完全喜歡上我,你忘記怎麼喜歡我。」孫哲平捏捏他的耳垂,就像在醫院一樣,「但是沒關係,在你想起來或者重新喜歡我之前,我還是可以追你,就像之前一樣。」

張佳樂咬著牙關,「……之前也是你追我的?」

「當然。」孫哲平說:「所以你可以慢慢來,按照你的步調就好。」

我也會依照我的步調追你。張佳樂總覺得自己能讀懂孫哲平的潛台詞。

──你現在不喜歡我也沒關係,反正我喜歡你。

──我可以追你。

孫哲平能追上張佳樂第一次,他就有把握再追第二次。

這甚至連思考都不需要。

比起讓張佳樂恢復記憶,讓他再喜歡他什麼的,簡直不需要太自信。

04家裡

回過神才發現午餐時間快要過去,孫哲平打電話叫了外賣,可這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直接送到,他又擔心張佳樂會餓,乾脆翻找起家裡的零食,順便帶著人熟悉熟悉他們的家。

張佳樂被拉到客廳獨立的一個小矮櫃前面。

「這櫃子裡是你的零食。」

「……都是?」

張佳樂看著那個幾乎有他大腿那麼高的櫃子,有一秒是整個人定格的。

孫哲平點點頭,伸手拉開櫃子,櫃門一打開能見到三個分層,裡頭的零食塞得滿滿的,張佳樂的表情有點裂,全身被不知名的羞恥感包裹。

他這麼愛吃嗎?

……好像是真的。張佳樂覺得光是看這麼一眼,他內心的饞蟲都要覺醒了。

「你基本上最上層是放甜的,中間放鹹的,最下面放泡麵。」孫哲平挑挑揀揀,翻出一包泡芙在張佳樂面牆晃了晃,被小狗模樣垂涎的表情給逗笑了,「不過後來都隨便放了,如果有不用冰的飲料也可以放進來。」

張佳樂從裡面抓一盒巧克力棒,「……這真的一櫃都是我的?我能吃這麼多啊?」

「事實上是我們一起吃。」孫哲平很誠實:「但基本都是你在吃。」

張佳樂想了想,「……你是不是不怎麼喜歡吃甜的?」

孫哲平勾起嘴角,「是。」

張佳樂唔了聲,點點頭。

孫哲平又抽了兩包餅乾一並塞到張佳樂手裡才關上櫃門,「你先吃一點墊墊胃,順便等飯。」

張佳樂說了聲好,拿著零食往沙發上走,見孫哲平並沒有坐下來的意思,他又屁顛屁顛地跟著他一起來到廚房,像條小尾巴。

原本只是想去拿個飲料的孫哲平覺得自己好像也跟著被開啟什麼奇怪的開關。

張佳樂一直就在他轉個頭便能看見的距離。

和一進門時候的黯淡表情比起來,情緒稍稍恢復的人這會兒嘴角還帶著一點弧度,桃花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對哪裡都感到很好奇,孫哲平無端就想到他們第一次來看裝修結果的那時候,張佳樂的模樣和現在有點像。

這就是忘記嗎。孫哲平有點恍惚。

「冰箱怎麼有這麼多東西啊?」張佳樂的聲音把孫哲平的思緒拉回來,一回神,那人正站在打開的冰箱前探頭探腦,回頭發現孫哲平在看他,便伸手指了指冰箱,裡頭放了兩、三盤用保鮮盒裝著的食物,「你不是一直在醫院陪我嗎,怎麼這些菜看起來還挺漂亮的?」

孫哲平走上前一把扣住他的腰,「我們有請鐘點工打掃,應該是他放的。這些晚上熱來吃吧。」

張佳樂的注意力登時從腰上的力量轉移到孫哲平的話題上:「鐘點工?」

「就是每個禮拜會來做家務的人。」孫哲平解釋的很隨便,「你要上班我也要上班,反正也不差這個錢,我們就一直請鐘點工過來幫忙,基本上就是做掃地擦地和擦桌子之類的工作,有的時候會幫忙整理衣櫃,最近比較忙,我有請他多幫忙整理冰箱。」

張佳樂哦了聲,板著手指也不知道在算什麼,「……欸,他沒有幫忙煮飯嗎?」

「沒有。」孫哲平隔著張佳樂拿冰箱的飲料,「喏,你要喝什麼?」

張佳樂仰頭看著選項,住院那段時間孫哲平不常給他買飲料零食,但現在看來都是他常喝的。

他伸手拿了綠茶,孫哲平便把冰箱門關上。

孫哲平沒有鬆開扣著張佳樂腰間的手,摟著他從廚房挪回到客廳,面上是一片坦然,張佳樂卻是被這種過於親密的舉動弄得手都不知道怎麼放,被孫哲平拉到沙發上便是讓坐好便坐好,垂著頭瞪著孫哲平的手,咬咬牙還是忍不住去撥他的手指。

孫哲平並不客氣,直接把手伸到張佳樂的衣服去貼他的腰間肉。

張佳樂:「!」

「孫、孫哲平──」張佳樂整個臉爆紅,手一個用力過當撒出不少飲料,「你手摸哪!」

「你的腰。」

「──!」張佳樂簡直要爆炸了,「你還說!」

那氣鼓鼓的炸毛模樣要比以前來得生動,孫哲平都要忍不住笑,「你問的啊。」

……好一個無辜。張佳樂氣得牙癢。

孫哲平逗到一個地步見要把人逼急了便適可而止的停下來,忍著再摸兩把的慾望收回手,他重新把手貼回到張佳樂的衣服上,雖然位置依舊在腰際,但至少隔著點什麼,張佳樂炸起的毛鬆鬆地垂下兩根。

「我在追你呢。」孫哲平說得義正詞嚴:「我說過了。」

「……你當年就是這樣追我的?」

「當然不是。」這樣會被當成變態,孫哲平還是知道的,嚇跑就糟糕了,「但人要適時改變。」

張佳樂整個嘴角無限抽搐,「……你能不要改變嗎?」

孫哲平給予的回應無聲地聳肩。

張佳樂氣得往他的手背捏了一把,順勢狠狠往他的腳踩下去,「──孫哲平你怎麼這麼煩!」

門鈴聲恰好響起,時間比預估的早不只十分鐘,他們甚至連零食都沒有拆開來,張佳樂直接往孫哲平的小腿一踹,對方也只得灰溜溜地起身付錢,面對外送員的時候身板倒是直挺挺的,看著充滿力量。

張佳樂覺得自己的腰間在發燙。

草草吃過一頓有點遲的午餐,張佳樂便被孫哲平趕去午睡,在醫院的這一個月基本天天都有午覺的人並沒有拒絕,不過在睡前拉著人很是惆悵一把。

「要是我明天回去上班中午想睡覺怎麼辦?」

「那就睡啊。」

「……可以這樣嗎?」

孫哲平理所當然地點頭,「當然可以,你們本來就有午休。」

張佳樂哦了聲。

孫哲平伸手撥了撥張佳樂額前的頭髮,「你好好睡,我去外面整理東西,有事你喊我。」

「那我幫你吧?」張佳樂眨眨眼,伸手去抓孫哲平的衣服,「說不定還可以想起什麼來。」

「不用,你先養好身體再說。」孫哲平搖搖頭,撕下他的手放回被子裡,低頭親親他,「乖。」

那聲音帶著幾分安撫的味道,額頭留著嘴唇溫熱的觸感,張佳樂聞得到孫哲平的味道,以為並不強烈的睡意忽地整個湧上來,他乖乖閉上眼睛,翻身蜷縮起身體。

孫哲平趁著對方轉頭的同時取下他髮上的髮圈,又親親他的額頭才起身離開。

趁著張佳樂午休的時候,孫哲平將從醫院扛回來的五大袋東西分門別類,怕會吵到人,需要放回房間的物件暫時堆放在客廳。為了能讓人好好休息,孫哲平陸陸續續帶了不少東西過去,全部歸位下來,整個家裡頓時豐富不少,孫哲平又將所有衣物通通都進洗衣機,他知道張佳樂不喜歡醫院的味道,從以前只要有從醫院帶回來的東西都會重新清洗過。

他們的洗衣機放在陽台,孫哲平設好按鈕正鬆口氣,就感覺有人從後方靠上他。

「睡醒了?」

「……嗯。」

張佳樂只有把額頭靠在他的肩膀,手卻沒有環抱他。他的手只有捏著他的衣襬,孫哲平很早就發現到,張佳樂醒來到現在最常和他的肢體接觸就是拉他的衣服,這是過去他極少出現的動作。

帶著幾分親暱,又不比擁抱來得親密。

孫哲平拍拍他的手,「沒睡好嗎?」

「……睡得挺好的。」張佳樂蹭蹭他,低頭打了個哈欠,「比在醫院舒服。」

孫哲平笑了聲。

張佳樂抓了抓他的衣服,「……但是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孫哲平回頭看了眼那顆紅褐色的腦袋,「怎麼說?」

「不知道。」張佳樂又打了個哈欠才抬起頭,伸手揉揉眼睛,「還有東西沒收的嗎?」

「差不多了,只剩下把房間東西歸位。」孫哲平轉身摟住他,張佳樂大概還沒完全清醒,順勢就黏在孫哲平身上,「你要不要去玩個電腦?」

張佳樂搖搖頭。

孫哲平便把人帶回客廳,兩人一起把東西都收回房間,順便將家裡好好逛過一圈,張佳樂慢慢地醒過來,垂著腦袋認認真真地聽著,紅色的頭髮軟軟地披散在肩頭,看上去相當乖順。

孫哲平沒忍住,按著他的腦袋親親他的額頭。

張佳樂看著他,眨眨眼,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孫哲平便把吻落在他的嘴角。

「我們家是買來的時候就只有一個房間嗎?」

「原本是兩房一廳。」孫哲平順著對方的頭髮,捻起髮尾晃了晃,「後來打掉了。」

「為什麼?」

「你嫌房間太小,而且我也不覺得需要兩個房間。」孫哲平瞥了人一眼,「怕分房睡。」

張佳樂忍不住笑起來,「你也會怕這個?」

「孤枕難眠啊。」

「……你之前就這麼煩嗎?」

這回換孫哲平笑起來。

張佳樂咬咬牙,「……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孫哲平這回不逗他了,認認真真回答問題:「我們當然不需要兩間房。」

張佳樂哦了聲。

孫哲平揉揉他的腦袋,「我們要不現在去剪頭髮?你想要明天回去工作吧。」

「可以嗎?」

「哪有什麼不可以。」孫哲平笑起來,起身翻了件薄外套出來,「你要去你常去的那家嗎?」

「我有常去的嗎?」

「有一間,因為離家裡近。」孫哲平想了想,「但你真的有個固定的理髮師,你每次都會找他,你說他是到目前為止最不會把你瀏海剪成齊劉海的人。」

張佳樂:「???」

「──所以我之前有是平劉海的造型過嗎?」張佳樂幾乎要尖叫了,「看起來多呆!」

「的確是挺呆的,還有照片呢。」孫哲平聳聳肩,「不過我也真的親眼看過一次,你高中的時候被班主任逼著剪頭髮,結果剪成個小瓜呆頭,看著挺可愛的。」

不過那時候的張佳樂足足戴了一個月的帽子,並打死也不願意再過去。

張佳樂整個表情有點裂。

兩個人稍微收拾過便出了門,相較於早上那會兒的縮手縮腳,張佳樂顯然調整過自己的狀態,和保全打招呼的時候還會給他一個微笑,孫哲平在旁邊看著忍不住也跟著笑,很自然地牽起他的手。

張佳樂抬頭看人一眼,皺皺鼻子沒有縮回來。

孫哲平帶著張佳樂帶他去他常去的那家理髮店,剛好他平常委託的那位理髮師也在,連指名的動作都省了兩個人直接上了座位。張佳樂原本還有點小興奮,可那點情緒在發現孫哲平沒有要在他身邊的瞬間煙消雲散,他幾乎是眼巴巴地透過鏡子看著人,孫哲平一個轉身剛好對上眼,忍不住笑起來。

然後他逕自坐在張佳樂旁邊的那個位置上。

另個理髮師迎上來,「孫先生今天也要剪嗎?」

孫哲平側過頭看向張佳樂,卻是回答理髮師的問題:「嗯,我修一下。」

張佳樂眨眨漂亮的桃花眼睛笑起來。

「張先生頭髮有點長了呢。」理髮師撥了撥他的頭髮,「髮型要跟之前一樣嗎?」

張佳樂偏頭想了想,「……好。」

孫哲平的板寸頭不需要花費多少時間,倒是張佳樂那顆頭需要花上不少功夫,張佳樂盡量嘗試在剪髮的時候和髮型師對話幾句,從當中看自己大概能適應到什麼地步。

心慌慌的時候就轉過頭,孫哲平一直都在。

05工作

上班要求是張佳樂提的,孫哲平也認為讓張佳樂回去工作會比較好。

孫哲平從來沒打算把張佳樂豢養在身邊,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沒有,張佳樂理當在自己的領域發光發熱,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躲在他的身後──然而想是這樣想,擔心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過該放的手還是要放。

「如果有不舒服一定要休息。」

早餐時間,孫哲平忍不住抓著張佳樂又是一番叮囑,手上插吸管、開包裝的動作沒停,嘴巴也是喋喋不休,張佳樂偷偷翻了個白眼,孫哲平自然不會錯過,卻還是繼續說:「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累,可以的話也盡量不要一直用電腦,電磁波對頭腦的傷害很大。有事就打我電話,我有跟你老闆說你身體還沒完全好,他不會為難你。」

「知道知道,你老媽子啊你,說多少遍了。」

張佳樂原本還有的那點緊張早就煙消雲散,只希望能早點關上孫哲平難得打開的嘮叨開關。

孫哲平把外面買回來的溫奶茶塞到張佳樂手上,「晚上我會去接你。」

「知──道!孫爸你說完了沒?」

「還沒。」

張佳樂:「……」

一路聽著人叨唸直到來到公司底下,張佳樂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跳出車子,那小沒良心的模樣看著孫哲平好氣又好笑,但還是沒有馬上把車開走,原本是打著看人進去自己再去上班的想法,不過卻見張佳樂跑到一半突然又折回來,孫哲平下意識轉頭去看副駕駛座,那裡什麼都沒有。

孫哲平搖下車窗,「忘了什麼嗎?」

張佳樂點點頭,登登登登地跑到駕駛座旁,抿抿唇,忽然湊過去在孫哲平的臉上親了口。

孫哲平愣了愣。

「你、你、你路上小心點。」張佳樂僵著臉深吸口氣,「晚上要來接我。」

「我會。」孫哲平不過一秒就回神,伸手摸摸他的臉,他微微起身也給他一個吻,「別怕。」

張佳樂用力點點頭,咬著牙轉身就走。

張佳樂待的遊戲公司將大樓五樓一整層全都承租下來,不會有認錯的機會,他搭電梯到了樓上,打卡進去的時候才發現他到的時間挺早的,來上班的同事並不多,不是一臉昏昏欲睡就是在吃早餐,見到他倒是都很熱心地關心身體狀況。

孫哲平先前有和他稍微講述他的工作內容,雖然因為沒有深入研究而只能說明大概,但還是有助於張佳樂摸索他的工作。說好聽是組長,但張佳樂底下也不過三個組員,四人一肩扛起公司研發的兩款手遊和一款網頁遊戲的檢測,乍看之下好像天天玩遊戲,但組員必須精通遊戲裡的每個人物角色,在打遊戲的時候還必須竭盡所能用所有能想到的方法去打,不得不說非常耗腦而且枯燥。

張佳樂醫院休養的後半段時間基本上都是在打他們公司的遊戲,以一種玩家的身分評論,他們家的遊戲都做的挺不錯的,但當張佳樂必須以工作的角度去玩,鑽研技術的同時還得注意畫面有無偏差、音樂與特效適不適合的時候,那種感覺就很崩潰了。

而且張佳樂詭異地發現自己竟然完全看不懂他住院之前留下的註記紙條是在寫什麼。

金崙 魔小 2

常玉 草凸腦

……他到底是寫了三小?

張佳樂嘴角抽搐不止,發現他完全無法跟過去的自己產生共鳴,抱著一種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拿著紙條去問他家小組員,結果對方也是一臉不解。

「金崙跟常玉應該是地點吧,但魔小我真的不懂……」組員皺著眉頭,「這個二是什麼?」

「……我要是記得我也不會問你。」

張佳樂想回去賞過去的自己一拳。

正糾結的頭疼,手機訊息卻是這時候冒出來,叮的一聲搞得張佳樂頭昏,一看果然是孫哲平,簡單的一句問候在這時候看上去更顯得一點幫助也沒有,他忍不住嘆了口氣,以一種幾乎是分享醜事的態度把紙條拍下來傳給人。

「大師,能看破這天機嗎?」

「……」

張佳樂抓了抓頭,抓過手機才要跟人抱怨他在桌上找到好幾張這種紙條,對話框卻是跳出對方正在輸入中的字樣,張佳樂等了等,孫哲平的訊息沒多久便傳過來。

「第一條應該是在說如果在無冕的金崙城用紀秋小時候打會出現BUG吧。」

張佳樂:「……」

無冕是他們其中一款手遊的名字,紀秋則是裡頭的角色,他們那款遊戲的特色之一便是有幾個角色分成小時候和長大兩款,彼此互相制衡又有差異,孫哲平的解釋讓人非常好理解。

難理解的是他是怎麼理解出來的。

張佳樂頂著要瞪出來的眼睛抓著單子往外面跑,直接一個電話打過去,響一聲便被接通。

「怎麼,還是看不懂嗎?我說的是手──」

「我看的懂!」張佳樂很抓狂地打斷他:「但你怎麼從那種東西解讀出來的?」

那種東西還是你寫的呢。孫哲平很冷靜地翻譯給他聽:「金崙應該不用解釋吧,你之前在玩遊戲的時候說覺得紀秋小時候要比長大那隻來得魔性,剛好也是用魔法的,紀錄的時候都會寫魔小,說是魔性的小孩。」

「……二是什麼?」

「應該是你之前有上報給技術部但是第一次沒修好吧。」孫哲平說:「修第二次的意思。」

「……那那個,草凸腦又是什麼?」

「常玉鎮的空地有出現草戳穿人物腦袋的畫面BUG吧。」

張佳樂:「……」

他突然前所未有地感覺到翻譯的力量。

這種自己都不懂自己,但別人能瞬間理解的感覺還真是說不出來的微妙。

捏著手裡的小紙條,張佳樂覺得心情很複雜。

「我拍幾張給你你幫我翻譯一下吧。」張佳樂有點絕望:「我無法跟過去的我天人感應。」

「行,我翻好了一起給你。」孫哲平笑了聲,「話說你身體沒問題吧?頭會痛會暈嗎?」

「還好,我覺得都還行。」張佳樂抹了把臉,「最艱難的一環是搞清楚我留下的這種紀錄紙條是在寫什麼……我覺得那簡直比藏寶圖的密語還要難解,我到底是怎麼想出來的?」

誰知道呢。孫哲平想,嘴上卻說:「代表你很有想像力吧。」

張佳樂接受這個答案。

兩個人又簡短地聊了幾句便掛上電話,張佳樂回到位置把桌上那堆字條全部拍給人,在等孫哲平解讀的這段時間去摸索他的電腦,為了工作需要,公司配置的電腦性能不是一般的好,張佳樂甩動滑鼠,覺得手感異常順手。

桌上的水杯是客製化的,印著他和孫哲平的臉,張佳樂拿起杯子晃了晃,腦中依稀閃過畫面。

──看!五周年的禮物!我一個你一個,喜不喜歡!

──你什麼時候去做的?還挺好看的。

──當然!嘿嘿嘿,你拿去武館用吧,我這個杯子也會帶去公司,小心不要用破啊!

「……全世界就這兩個,再多……就沒有了。」

張佳樂低聲喃喃,嘴角勾起淺淺的笑。

手機發出叮的一聲,孫哲平依次將各種小紙條的內容翻譯過來,簡單精準之於可以明顯看出他對他的了解,張佳樂有點恍惚地眨眨眼睛,長長的睫毛扇啊扇著,心臟跳得有點快。

他想,要再次喜歡上這個人其實一點也不難。

失憶之後重回工作崗位的狀態要比想像中順利,張佳樂一整天摸索下來,幾乎把他的工作內容抓回七成,雖說和同事相處還有點侷促,但用不舒服搪塞過去倒顯得不至於太過突兀,張佳樂對自己的成果感到非常滿意,按時下班的時候整個人都是喜悅的。

而這樣的高興在看到孫哲平停靠在路邊的車子時更是提升不少。

「你怎麼會來接我?」

「……早上不是就跟你說了?」

孫哲平下意識反問,見張佳樂愣了愣,一下子想起這人大概又是後遺症犯了,腦部受傷使得張佳樂有時會忘東忘西,醫生早就跟他說過,除了觀察和提點、旁人幫助之外幾乎別無他法。

孫哲平揉揉張佳樂的腦袋,「我來接你不好?」

「很好啊。」張佳樂喜孜孜地對著人扯開笑臉,也沒特別在意,「大孫大孫我跟你說,我覺得我今天的狀態超好!完成度比我想像中來得高!」

孫哲平愣了愣,勾起嘴角,「怎麼說?」

張佳樂便就著今天的工作狀況跟人大概說了,滿臉都是壓不住的興奮,孫哲平聽得認真,偶爾也會搭幾句話,比手畫腳的模樣很直接地和他學生時代贏球的時候搭在一起。

孫哲平突然覺得,張佳樂忘記以前的事情也不全然不好。

至少他可以很純粹地再為了簡單的事情快樂一次,像小時候那樣。

一面聽著一面發動車子,孫哲平順手替張佳樂扣上安全帶,上路後問他:「你晚上想吃什麼?」

「嗯……飯。」張佳樂一本認真:「我想吃飯。」

這個回答具體又抽象,孫哲平想了想,「那去呼嘯?」

張佳樂不記得呼嘯是賣什麼的,不過聽名字就覺得挺帥的,很自然地點點頭。

呼嘯是張佳樂念大二時剛在他們學校附近開設的一間餐廳,店老闆是張佳樂大學同學的親戚,孫哲平會這麼清楚還是多虧去找張佳樂的時候,十次有七次會被帶去那裡吃飯,想不熟都難。

不過餐點是真的挺好吃的,價格也不算高。

用餐時間的店面幾乎一位難求,他們兩個到的時候卻是幸運,前一對情侶剛走,剛好可以補上那個空位。老闆依舊是他們讀大學那時候的那位,林敬言的模樣幾乎沒有改變太多,忙碌的工作使得他模樣有些狼狽,臉上卻依然帶著那抹斯文的微笑。

「你們倆好久沒來了啊。」林敬言抽空和兩人閒聊幾句:「最近很忙?」

孫哲平點點頭,沒有跟人細說的意思:「有點。」

張佳樂沒理會那邊的對話,選擇到天人交戰,「……大孫你說我是吃焗烤飯還是蛋包飯?」

林敬言微微笑,「你可以都吃。」

以他們的飯量來說是很有道理的廢主意,孫哲平戳戳菜單,「你可以吃焗烤,我點蛋包飯。」

「真的嗎?」

「你想吃就點。」

張佳樂略作思考後點點頭說好,林敬言沒能在兩人身上推銷出三分餐點還有點扼腕,不過餐廳的客人多到讓他其實沒有太多時間可以顧慮這裡,微笑地讓兩人稍等,他便拿著菜單回去櫃台忙碌。

張佳樂好奇地左右看看,「我們之前很常來這裡吃?」

「對,大學的時候。」孫哲平想了想,在張佳樂面前晃了晃手機,「我記得有幾次你同學生日的時候也有在這裡辦過,還有拍照,回去可以找找。」

張佳樂點點頭。

食物送上來的速度很快,餐點的分量很足,裝飾看上去也相當精緻,張佳樂忍不住掏出手機把光看就讓人食指大動的晚餐拍下來。焗烤的起司味道很足,裡頭放的海鮮餡料也很多很肥,無論長相還是內涵都很對得起他的價位,張佳樂吃得眉眼彎彎,不時還會張開嘴巴,接下孫哲平餵給他的蛋包飯。

孫哲平說他不太喜歡起司,張佳樂便只挖底下焗飯的部分給他。

一頓晚餐吃下來將近一個小時,驅車回去的時候將近九點,張佳樂的身體還未完全康復,坐車中途支撐不住早早昏睡過去,孫哲平沒打算叫他起來,在車庫停妥車後便直接將人揹出來帶回他們九樓的家,一個大男人揹在身上著實有些重量,孫哲平本身有在訓練倒是不覺得有什麼,顛了顛體重還覺得這人瘦了。

要多補補。

張佳樂被放在沙發上稍稍醒過來,半夢半醒間直覺就是抱著孫哲平不放,四肢並用的搞得人好氣又好笑,還沒無奈完就感覺到他的腿往自己的腿間蹭,孫哲平的表情瞬間一變,咬牙去捏他的鼻子又低頭去親他,呼吸不能的人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臉上多了幾分被吵醒的不耐。

「洗完再睡好不好?」孫哲平深吸口氣,放低聲音哄他:「還是我幫你洗?」

「……我自己洗。」張佳樂小聲嘟嚷,眼睛瞇著幾乎睜不開,「……我自己洗……」

完全就是無法自己的樣子,嘴唇紅紅的看起來特別軟。

孫哲平忍不住罵了聲髒話。

張佳樂沒有注意,揉揉眼睛硬爬起來,孫哲平便把人帶到浴室,服務周到地替他調整好水溫,原本再猶豫要不要幫他脫掉衣服,張佳樂倒是直接被這動作驚醒,桃花眼睛瞪地大大的,一臉緊張戒備。

「我我我我自己洗。」張佳樂結結巴巴:「我可以的!」

「好你自己來。」孫哲平不好在這時候太過越界,只能哄人:「你好好洗澡,我去幫你拿衣服,就放在外面,洗的時候記得小心不要滑倒了。」

張佳樂點點頭,孫哲平便退出去。

孫哲平配合地把衣服放在門口,等到張佳樂洗完澡便接著進去,高溫還滯留在浴室裡,孫哲平脫下牛仔褲,還沒完全消去反應的下半身彈出來,尺寸可觀。

孫哲平嘆口氣,不去理會身體的反應直接轉到冷水,冰冷的水溫一下子壓過原先的溫熱。

洗完冷水澡出來的人走出來的時候身邊帶著幾分寒氣,晃了兩圈才在房間找到人,張佳樂早就支撐不住昏睡過去,蜷縮著身體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樣子,眉頭皺皺的,嘴巴喃喃念著聽不懂的話,孫哲平那點微妙的鬱卒頓時煙消雲散。

他將電燈電器整理好,早早爬上了床,張佳樂幾乎是在瞬間便貼了上來,孫哲平牢牢把他抱在懷裡,一腳穿過他的兩腿之間一腳壓著他,幾乎全身都和他貼的緊緊的,張佳樂的體溫沒有保留地傳遞過來,孫哲平無暇產生任何旖旎思想。

張佳樂的呼吸在孫哲平的擁抱與富含節奏的輕拍下漸漸平穩。

孫哲平親親他的額頭,說了聲晚安。

06武術館

計畫往往趕不上變化。

相較於張佳樂固定的上班時間,孫哲平的課程要具有彈性的多,在兩個人的生活漸漸上軌道,孫哲平也把自己的班接回去,週一至週五都有課要上,不過多半都是下午,相較於張佳樂得起個大早去上班,孫哲平買完早餐送人上班還可以回去睡覺。

好不悠閒。

在張佳樂還沒出事之前,孫哲平習慣假日不排班,用意是什麼不言而喻,但偶爾還是會發生老師突然有事又沒有人可以替補的問題,孫哲平往往必須在這時候幫忙把班補上。

不然調班造成的麻煩會更多。

「所以是今天不能出去了嗎?」

「也不是不能出去。」孫哲平揉揉張佳樂的腦袋,「不過要等到五、六點的時候。」

「哦沒事,反正只是去超市……這麼說你就不能弄午餐給我了?」

「午餐是得要外賣的,但晚餐可以。」

「那就都沒關係啦。」張佳樂看得很開,他原本以為這人跟他解釋那麼多是說一整天都泡湯,還稍稍擔心了一下,「話說我能不能去你上班的地方看看。」

「行啊。」孫哲平抓抓頭髮,「不過可能會有點無聊,我上課的時候沒辦法太照顧你。」

張佳樂對此只是哼哼,「我哪裡需要你照顧啊。」

孫哲平也只好聳聳肩。

兩個人原本是打算趁今天有空的時候把冰箱菜補一補,順便享受一下一起準備午餐的樂趣,不久前孫哲平那裡得知,家裡三餐基本上是扛在張佳樂肩上的時候,完全忘記這件事情的事主著實錯愕了不只一下,對於自己還有這個技能點感到非比尋常的訝異,不過下一秒就意識到問題。

「我現在完全不記得怎麼煮飯了。」張佳樂有點愁:「這樣我們是不是會餓死?」

「……我們還有外賣可以叫。」孫哲平面無表情地看著人,「這幾天我餓到你沒有?」

這倒是沒有,孫哲平甚至致力於要把張佳樂餵胖,三餐注意的不得了,晚上變著法子帶他去他們常去的店,午餐沒辦法掌握也會按時發簡訊提醒他吃東西,還在張佳樂的背包裡塞一堆食物讓他無聊時後配著吃,張佳樂覺得自己大概胖了五公斤。

孫哲平對此卻是表示你接著吃我不怕。

「況且我多少也會一點。」孫哲平說得簡短,張佳樂卻有些不懂,他只好把話補完:「煮飯。」

張佳樂眨眨眼睛,「你會煮飯?看不出來啊……」

「沒有人長得一臉很會煮飯。」

總之話題繞到最後就變成孫哲平要在張佳樂面前展現一下,兩人想得很好,趁著都不用上班的禮拜六早上的時候去超市補充食物,中餐在家裡自己做,晚上還可以去外面租影片回來看,不過一通電話就把所有計畫都打亂了。

稍微整理過後,孫哲平便拉張佳樂出門,他經營的武館離家裡很近,孫哲平大部分的時候都懶得開車,因為找停車位不是很方便。徒步走過去大概只要十分鐘,遠遠的就能看見以暗紅色為主要色系的招牌突出在大樓外,字體龍飛鳳舞的,寫著百花。

張佳樂有點意外,「為什麼名字叫做百花?你取的嗎?」

「算是吧,不過也有一部份是因為你。」孫哲平捏了捏後頸,「我要開武館的時候我們剛好最迷榮耀,你就說反正我們倆ID一個百花繚亂一個落花狼藉都有花,那就叫雙花。」

張佳樂皺皺鼻子,「那為什麼不?」

孫哲平笑起來,「雙花怎麼夠,要百花才行。」

很熟悉的一句話。

張佳樂愣愣地眨眨眼睛,下意識重複了遍,腦中總覺得跟著浮現什麼。

──雙花怎麼夠,要百花才行。

那是最年少輕狂的夢。

──沒有當警察,你無所謂嗎?

──無所謂。現在這個才是我想做的。

──那你就放手去做唄。

孫哲平大概跟人指示洗手間和他辦公室的位置便張佳樂安置在教室的角落。

換上方便動作的衣服,和學生解釋過原本老師沒辦法過來的理由,孫哲平便直接開始課程,一個命令下去把人打發去做每日基本訓練,穿梭在各種不同年紀的學生間指導和修正動作。

張佳樂看著人熟練的動作,依稀覺得有點熟悉。

他應該是看過的。

每日的固定訓練其實沒有想像中有趣,張佳樂看了半晌便覺得有點無趣,和人打了個手勢便自己起身走走。估計是過去有時候會陪他一起來,武館裡頭的人對於張佳樂並沒有特別反應,有的倒是會跟他打個招呼,張佳樂一秒還擔心會不會被稱呼老闆娘,幸好人開口喊的是樂哥。

張佳樂滿意地點頭,讓幹嘛就幹嘛去。

自己隨便晃了晃,張佳樂從旁邊取了簡章打發時間,意外卻發現孫哲平這裡提供的課程類型不是一般的多,老闆整天看起來很閒,不過從早到晚都有不同的學程,還有特地開給幼童的學前訓練班,教室格局不小,學生人數也不少,但聽說孫哲平是控制過的,可以想見他的口碑有多好。

看得出來下了很多功夫。

孫哲平幫忙代課的班是上跆拳道,張佳樂忽然發現自己並不知道孫哲平熟悉哪個類型的武術。

忘記是忘記了,但他也沒想到要問。

他現在一點也不了解這個人。

「樂哥是打算再設計一款新的傳單嗎?」

「嗯?」搭話的是個年齡不算大的男生,看上去不過大學年紀,應該是這裡的學生,張佳樂愣了愣,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能乾笑著哦,「可能吧,不過我最近有點忙。」

「我同學說我們武館設計的傳單特別好看。」那學生也沒覺得有什麼,「要是有新的傳單,可不可以讓我帶去學校發啊?」

「這你當然得問你們老闆啊。」張佳樂聳聳肩,「不過你要是幫忙宣傳,我可以幫你說話。」

「當然當然。」

聊沒兩句學生便打個招呼走了,張佳樂擺擺手,想了想也沒把宣傳單放回去,抽走當中的一張回去孫哲平所在的教室。裡頭大概是正在進行今日的課程,孫哲平站在最前端示範側踢,腿抬得又高又直,虎虎生風、氣勢非常。

寬鬆的衣領因為動作微微敞開,古銅色的胸口露出來,肌肉線條相當好看,張佳樂眼尖地注意到汗水從孫哲平的額頭沿著脖頸流入胸膛,性感異常。

他覺得口有點乾。

課程持續兩個鐘頭才換得中場休息,孫哲平淡淡地宣布下課十分鐘,在場不論是成年人還是學生年紀的都跌坐在地上,用肢體語言清楚展現什麼叫做累成狗,可帶著動作的孫哲平卻依舊背脊挺直,除了汗水和些微的喘,看起來不像有做過什麼運動。

明明他示範得比誰都勤快。

張佳樂拿著預備好的毛巾和礦泉水跑去找他,孫哲平接過水低下頭,張佳樂直覺便拿起白毛巾幫他擦汗。

孫哲平微微勾著嘴角,「好玩嗎?」

微喘的聲音像是低音砲,蘇的人整個不要不要的,張佳樂的目光又被孫哲平敞開的胸膛吸住,汗水滴得他有些燥熱,好像都能感覺到對方呼吸的熱氣,耳根一點點地爬上紅色,連對方在說什麼都不知道。

孫哲平微微挑眉,伸手去碰張佳樂的耳朵,「樂樂?」

張佳樂幾乎是下意識後退一步,還差點因為動作太大向後傾,整個人紅到要冒煙似的,他覺得孫哲平碰觸自己的手燙得不得了,心臟幾乎要跳出來。

……這是什麼反應?

孫哲平好笑地不行,「我還在滴汗呢樂樂。」

「那、那你自己擦──」

張佳樂連忙把毛巾塞到對方手裡,可少了物件,他一時間又不知道要怎麼安置他的手。

那純情到傻氣的模樣搞得孫哲平真的忍不住笑起來。

「你真的是……」孫哲平還無法馬上找到形容詞,「砍掉重練了?小高中生嗎?」

「什、什麼。」張佳樂梗著脖子,「什麼高中生?」

「你高中時候就這個模樣,沒想起來?」孫哲平把毛巾掛在脖子上擦汗,「親一下就害羞得不得……這樣算起來應該還更純吧,我還沒親你呢。」

那濃濃的笑意搞得張佳樂整個人都很不好,幾乎是下意識往他小腿一踹,孫哲平倒抽口氣。

張佳樂哼哼唧唧,覺得出了口惡氣。

孫哲平看著那小模樣心癢癢的,曾經也有過親人一口就害羞臉紅過的人如今長成老流氓,和回去當小清新的不是一個段數,藉著擦汗的動作不著痕跡地秀了把肌肉,趁著張佳樂瞬間又脹紅臉的同時湊過去往對方嘴角親一口。

啾的一聲幾乎要讓人燃燒。

「──孫哲平!」張佳樂捂著嘴後退,「你幹什麼!」

「我親你啊。」

那語氣多理所當然,張佳樂又驚呆了,回過神來卻是左顧右盼,這才發現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睛都膠著在他們身上,在四目相接之前紛紛轉開腦袋,一副我沒看到你們接吻調情秀恩愛的模樣。

張佳樂簡直要燃燒起來,氣呼呼地瞪人一眼轉身跑了。

背後還能聽見孫哲平的笑聲。

「──上課。」

張佳樂躲回原本的角落,孫哲平把毛巾和水放到旁邊便把人召集起來,那身高體型站在人群中無疑是出類拔萃的,張佳樂就算不願意也是忍不住被他吸引,嘴角似乎還帶著一點溫度。

嘴唇軟軟的,很熟悉的感覺。

張佳樂忽然有著強烈的真實感──他和這個人,是真的在交往。

不是過去,而是現在。

他或許還沒完全再次喜歡上他,但他確信他們現在是在一起的。

或許是因為一覺醒來除了孫哲平他誰也不認識,張佳樂儘管失去對這個人戀愛的感覺,卻依然後是受到那種安全感而忍不住靠近,只要有孫哲平在就會讓他感到安心而想依賴。

儘管他們牽手,但更像家人。

不過在這一瞬間,張佳樂突然前所未有的認知到,他們是在談戀愛。

07超市

結束完早上和下午的課程,孫哲平在五點半的時候帶著張佳樂離開武術館。

離開的時候天已經微微轉暗,受到早上的刺激,張佳樂完全無法用原本的態度面對孫哲平,可被尷尬的人卻仍是老神在在的模樣,看得張佳樂無端有點心理不平衡。

孫哲平離開之前洗過澡,身上的衣服早就不是原本的那一套,白色T恤外面套著一件襯衫外套,袖子捲到手肘,慵懶中帶著幾分閒散。運動完的男人似乎特別帥,張佳樂默默地看了好半晌,還是忍不住吞口口水。

……真的挺帥的。

張佳樂低下頭瞥了眼自己的衣著,早上出門時沒想那麼多,他拿衣服就是隨便抓一套,柔軟的帽T在肚子上躺著一隻可愛動物,半長的頭髮綁得也很隨興,和孫哲平這個移動賀爾蒙相比,張佳樂簡直有種衝回家打理自己再跟人出來的衝動。

「從剛才開始就又是嘆氣又是搖頭的,你到底在想什麼?」

孫哲平的聲音帶著幾分笑意和一點無奈,張佳樂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人拉到懷裡,孫哲平的手勾著他的肩膀,乍看之下一副哥倆好的模樣,只要忽略他刻意湊到耳邊說話的動作。

張佳樂整個耳朵無法控制地紅起來,「……靠,這是外面好嗎,你能不能收斂點?」

孫哲平哼了聲,「不能。」

張佳樂氣得牙癢,耳根爬上麻癢的感覺,他反射性縮縮肩膀,「……你之前就這麼會撩嗎?」

孫哲平微微挑眉,腦袋稍稍向後拉開距離,手倒是沒有鬆開,

「應該算不會吧。」

之前的他確實不會特別做這種小動作……如果這些就是張佳樂說的撩的話。

張佳樂眨眨眼睛,有些意外,「那你現在怎麼……」

「不知道。」

孫哲平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不過他從來不是會試圖搞懂這些事情的人。

但是最有可能的,大概還是因為張佳樂和之前不一樣的關係吧。

雖然腦袋受傷不會讓人導致面容改變,尤其張佳樂傷的是後腦,精緻的臉除了擦傷之外半點傷痕都沒有,養得好又不是留疤體質,他的臉現在半點疤痕都看不到,可那雙眼睛在失憶之後多了很多隨著年齡增長而少掉的單純,尤其孫哲平多少也感覺得到張佳樂加深的依賴,儘管張佳樂還是同樣的模樣,他卻覺得有種在和高中時代的人交往的感覺。

忍不住就想動手動腳。

張佳樂顯然是半點都不知道孫哲平這種齷齪心思,帶著滿頭的霧水跟著人進到超市,冷氣溫度像是不用錢似的,他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肩膀,打了個哆嗦。

然後就感覺到孫哲平鬆了手,張佳樂疑惑地看過去,孫哲平脫了外套把衣服往他身上蓋。

「穿著。」孫哲平甩了甩手臂,「我都忘了這間超市冷氣都開很強,你身體還沒好。」

「那你怎麼辦?」

穿上外套卻是感覺好了不只一點,張佳樂把手套進袖子裡,卻不免擔心只剩白T恤的人。

孫哲平揉揉他的腦袋,「我又不冷。」

下午接近晚上的時間,超市的人稍微多一些,孫哲平和張佳樂只知道要把家裡冰箱填滿,倒是對買什麼沒什麼概念,推著推著一路挑挑揀揀,逛了好些時間才填滿半輛車。

當然更主要是因為張佳樂幾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零食上。

「我零食櫃已經空了一半……」

「先買菜。」孫哲平沒好氣地推著人走,「你晚上要吃魚不?」

「都可以。」張佳樂眼巴巴地看著人,「我想吃POCKY,那個口味沒看過。」

「那等會兒繞去水產區買兩條魚。」孫哲平理都沒理他,「你要吃菠菜還是空心菜?」

「……白菜。」

「白菜也行。」剛好到了蔬菜區,孫哲平硬是把張佳樂的腦袋從斜後方的餅乾區轉回來,「你挑一顆長得好看點的。我們晚上多個番茄炒蛋?」

張佳樂隨手抓了一顆就往推車裡塞,森七七了:「我要吃糖心蛋。」

「你確定?」孫哲平挑眉,「你之前都說那冰冰涼涼又半生不熟的很噁心。確定我就給你煮。」

「……那還是算了。」張佳樂撇撇嘴,「……我真想吃──」

「媽媽我想吃餅乾──OREO──我們說好的──」

張佳樂:「……」

那小男孩吵鬧的聲音太過宏亮,直接把張佳樂的後半句截掉,張佳樂的臉脹得通紅,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孫哲平偏偏又一臉玩味地看著他,直接導致臉皮薄的人整個惱羞成怒,恨恨地衝著人豎起中指。

孫哲平笑著把人抓過來揉腦袋,「又沒說不讓你買,我們先解決晚餐再考慮那些行不?」

張佳樂當然只能說好。

認真下來去決定要選購的食材,速度一下子快上許多,張佳樂意外地發現自己對於青菜的辨認能力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糟糕,他以為自己忘記了,可在孫哲平習慣性問他你覺得哪個好的時候,他卻能毫不猶豫地從他兩手的蔬菜中選出比較恰當的。

還能告訴他原因:「這盒四季豆都彎彎的,豆子還凸出來,不好。」

孫哲平便乖乖地留下張佳樂欽點的。

張佳樂原先以為自己是顏控發作,但挑了兩樣就發現自己確實真的記得選購蔬菜的要訣,後來乾脆直接接過孫哲平的活,自己繞到離冰箱比較近的那一邊幫忙推動推車,拿菜的動作也要順手得多。

「金針菇在特價耶,買兩盒回去吧?可以放湯裡面煮。」張佳樂側頭問人:「要吃嗎?」

「你想吃就買。」孫哲平接過食材放進車子裡,隨手擺弄下,裡頭的食物量應該夠他們吃三天,「這樣應該差不多了,就到這裡吧。」

「要結帳了嗎?那走吧。」

「這樣就走了?」孫哲平無奈地攔住人,「你忘了你的餅乾?剛才心心念念多久了。」

張佳樂眨眨眼睛,一下子咧開嘴角,「那走吧!」

兩個人在餅乾區幾乎要將推車剩餘的空間填滿,結帳時盛裝的袋數簡直要讓人咋舌,孫哲平和張佳樂一人兩袋把東西扛回去的時候幾乎要累癱,可張佳樂也說不上來自己最後會那麼喘,究竟是因為他手裡被分配到的物件太重,還是孫哲平為了提起重物而崩起的肌肉太過性感的緣故。

……美色誤人。

依照約定好的行程,兩個人回到家裡將東西歸位又稍微休息一下,孫哲平便起身走去廚房,張佳樂在電視和孫哲平之間猶豫一秒,最後還是屁顛屁顛地跟過去。

孫哲平剛套上圍裙就看見人,稍稍皺眉,「你就去客廳休息就好,不用來湊熱鬧。」

「我哪裡是湊熱鬧,這叫監督。」張佳樂義正詞嚴:「免得你偷偷用微波食品蒙混過去。」

孫哲平都要氣笑了,湊過去把人抓著一通揉腦袋,被踹了兩下才鬆開手。

張佳樂跑到外頭去搬了一張長板凳過來,將椅子安在門口邊吃零食邊喝飲料,整一個看戲模式。

孫哲平無奈到不行,還是只能提醒他零食別吃太多,晚餐會吃不下。

張佳樂點頭說話,又抓了一把餅乾。

「話說回來,我今天去武館的時候你那邊學生問我是不是要做新的宣傳單。」張佳樂坐在椅子上晃著他的腳,七分褲露出細嫩的腳踝和白皙的腳掌,左腳踝綁著一條紅色線,「你們的傳單之前是我負責的嗎?」

孫哲平被對人切菜的同時回答他問題:「都是讓你排版的。」

張佳樂哦了聲,「那有需要做新的了嗎?」

「那都隨便就好,沒什麼特別需求。」孫哲平講得簡直不是一個老闆該說的話,偏偏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又沒有做分館的打算,不用太認真做傳單。」

張佳樂眨眨眼睛,「不想做分館?」

「目前沒打算,還不算穩。」

「哦……」張佳樂是不太懂,反正在他想來就是孫哲平自己安排好就好,「你之前說你是警校畢業的吧,為什麼沒有去當警察?」

孫哲平下意識轉頭看人一眼,「……怎麼突然問這個?有人去找你?」

張佳樂一臉納悶,「誰會來找我?」

孫哲平下巴一抽,搖搖頭。握著菜刀的手緊了緊,最後還是將刀子放到砧板上。

張佳樂是第一次看到他這麼凝重的臉,「……不能跟我說嗎?」

「也不是不能。」孫哲平抓了抓頭,「不過不是什麼好事情,你聽了……會不高興。」

「我之前是知道的吧?」

「知道。」

張佳樂深吸口氣,「……如果你不想講就不用講。說了不高興幹嘛說。」

總覺得對方語氣了多了幾分賭氣的味道,孫哲平有點愣,但這確實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情,他自己早就釋懷了,不過以張佳樂的個性,他敢肯定這個人聽了一整晚心情都不會好。

不過孫哲平總覺得要是自己不講這人心情會更惡劣。

「我是私生子。」

張佳樂瞬間瞪大眼睛。

孫哲平卻是不覺得自己說得話哪裡有爆點,丟下這麼一句就轉頭繼續切菜,「貢獻我媽精子的那個男人當時瞞得很好,我媽跟他交往了五年才知道這件事情,可雖然說她不知情,但我媽畢竟是真的插足人家的婚姻。」

孫哲平他媽也是個有骨氣的人,縱然打擊很大,但她痛過、哭過、發洩過後也是毫不猶豫地包袱款款離開那個男人和她一起居住的「家」,那之後大概過了兩個多月,孫媽才發現自己懷上那個人的小孩,她本身的體質無法支持她墮掉這個孩子,便這麼生下來。

孫哲平是被他老媽一手帶大,小時候當然也有遇過那種不懂事的小屁孩欺負他沒爸爸,結果通通被孫哲平揍到趴下,時至今日還是他的一眾小弟,雖然老大並不承認。孫哲平其實沒有特別渴求父親這個角色,至少並沒有一般人想的那麼需要,他很早就覺得有他老媽就很夠了。

甚至他在小六之後就認真而不遺餘力地想推銷他老媽去找第二春,然後差點被揍。

「我國中時候我媽曾一個警察在交往,那叔對我也挺好的,雖然後來吹了,不過我想唸警校說起來應該是跟他有關吧。」孫哲平將炒好的菜盛盤,交到張佳樂手裡讓他端出去,「我當時也不知道要考什麼大學,不過我高中那時候體能就不錯,填志願的時候腦袋一熱就填下去了。」

「你沒想過唸一般學校?」

孫哲平聳聳肩,「我當時有考慮過體校,不過最後還是去了。」

雖然沒有特殊好惡,但孫哲平也學得認真,在學校裡面什麼沒學到,武術技巧他學到最多,閒著沒事還成天拉著擅長的教官教授對打,還沒畢業基本稱霸整個學校,他當時是打算就真的一路唸下畢業當警察。

張佳樂幫忙把碗筷擺上,煮好的食物散發香氣,他忍不住拈了一塊番茄炒蛋偷吃。

孫哲平敲敲他的額頭,拿起筷子直接餵人一口,燙得張佳樂伸著舌頭直吹氣。

「那、那後來為什麼沒當了?」

「因為那老頭。」孫哲平差點就想親下去,還是張佳樂的話把他的理智拉回來,做了個深呼吸轉頭幫人倒了一杯溫開水,他才又說下去:「那老頭不知道從哪裡知道我的存在,據說是打著要讓我認祖歸宗的主意吧,反正我是不想鳥他,後來知道他神經病給我在隊伍裡弄了一個職位我聽著就不爽,想說反正也沒有很喜歡,乾脆就跑來開了館子。」

最後孫哲平下了結論:「大概就是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說的,來吃飯吧。」

孫哲平說得雲淡風輕,張佳樂卻覺得胸口空空蕩蕩的,他下意識在孫哲平轉身的時候抓住對方的衣襬,對方看了過來,但他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

張佳樂抓皺他的衣角,咬了咬嘴唇,「……現在這個,是你要的生活,對嗎?」

孫哲平笑起來。這個人當時也是這麼問他的。他伸手碰了碰對方的臉頰,在他的額頭親了下。

「我現在過得挺好,天天都很高興。」

「那……那、」張佳樂硬著頭皮湊過去也在他的鼻間碰了下,「那你就……繼續高興唄……」

孫哲平一瞬間有種被什麼東西擊中腦袋的感覺,鼻尖軟軟的觸感還在,張佳樂眼巴巴的小眼神看得他心動得不得了,幾乎是無意識地低下頭去咬對方的嘴唇。

張佳樂揪著人衣角的手瞬間一緊,他的背脊一下子僵直,卻是沒有推開他。

孫哲平的氣息有著讓人安心的味道,他不想要推開來。

他也想讓孫哲平高興。

08母校

嘴唇的觸感和吃過的任何東西都不一樣。

張佳樂不是第一次和孫哲平有肢體接觸,卻是在失憶之後第一次和他嘴唇相貼,兩個人的距離很近很近,近到都能感覺彼此的呼吸心跳,那是一種心臟都會跳出胸膛的體驗,幾乎會讓腦子整個炸開來。

還是孫哲平用笑聲提醒他呼吸,張佳樂才發現自己不自覺憋氣。

多重衝擊直接導致張佳樂期待很久的晚餐吃得食不知味,感覺上是好吃的,但真正好在哪裡也說不上來,心理壓著的石塊讓他實在無法敞開來享受食物,他忽然就明白為什麼孫哲平不願意告訴他。

可就算先前告訴他心情會受到影響,張佳樂也是想知道。

怎麼可能不想知道。

他低落的情緒不只受到故事影響,還有因為自己對於戀人的不了解感到的挫敗。

但是之前的他肯定很懂。

之前的他必然知道這些故事,理解他的一切喜好,甚至也是之前的她陪著孫哲平度過那段被迫轉換人生跑道的時候。

張佳樂摸著自己裝著不滿情緒的心臟,後知後覺地知道這種情緒叫做吃醋。

「……簡直可笑到爆。」

張佳樂在床上抱頭打滾,將枕頭抓在懷裡抓到變形。他明明確定和孫哲平交往的人一直都只有自己,可回想起來的速度卻是趕不上他接觸「舊事物」的速度,那種只能從對方口中知道他們過去的感覺放在現在,總有種聽著別人故事的感覺。

成套的衣服是過去的他買的、成對的用具也是過去的他買的,甚至連戒指也是過去的他買的。

那都是張佳樂自己。

──又跟現在的自己有幾毛錢關係。

張佳樂深吸口氣,頂著一頭亂髮翻出筆記型電腦打開著名的網購網站,關鍵字打上去卻是出現一連串男女情侶裝,張佳樂抽抽嘴角,漂亮的手敲打鍵盤,在情侶裝前頭打上男男兩個字才找到他想要的東西。

『不是都已經成立同婚法了嗎,為什麼淘寶上面沒有與時俱進!』

『那你就看一般男裝,同款不同尺寸來兩件不就好了。』

『是這樣沒錯,但你沒感覺到來自世界的惡意嗎!這麼不友善!』

『好好好。』

「你想買衣服?」

突如其來的聲音簡直要嚇死人,張佳樂差點摔電腦,「靠、靠!你進來不會出聲嗎!」

孫哲平挑眉,「我是要出聲什麼?」

「至少──」

張佳樂下意識瞪眼睛,可定睛一看才發現這人上半身打著赤膊,脖子上只掛著一條擦頭髮用的毛巾,刻意保持的肌肉線條明顯的不得了,身上還帶著從浴室沾上的水氣,嘴角掛著淺淺的弧度,簡直……

簡直要搞死人。

孫哲平捏住他的下巴,「至少?」

「至、至少──」張佳樂揮開他的手,低下頭不肯看人,「你去把衣服穿上啦!」

「可是我平常都是這樣。」

孫哲平語氣很是平淡,可天知道他要繃緊腹肌才能憋住笑。

張佳樂一時語塞,「……但、我我現在看不順眼!你快滾去穿衣服啦!」

「可你之前都說我肌肉長得好看。」

「……」張佳樂深呼吸再深呼吸,終於撐不住地紅了臉,「那你倒是拿出來給我摸啊!」

孫哲平實在忍不住笑,直接把人摟進懷裡,大笑著將他的手貼上自己的肚子,「滿意不?」

張佳樂連脖子都紅了,表情揉合羨慕忌妒和一點渴望,孫哲平看著那模樣只覺得好笑得不得了,卻還是得為了給人最好的手感而憋著,他按著他的手一路從腹部摸到胸口,幾乎自信地展現腹肌胸肌甚至二頭肌。

「舒服嗎?」

「……」張佳樂吞口口水,乖乖地點頭。

孫哲平奇怪的開關被戳到不行,忍不住抓著人狠親幾口,張佳樂還有些暈呼呼地乾脆就放任他的動作,可吻著吻著難免有些不對勁,張佳樂被某種兩人都有的東西戳到的時候毛都要炸開來,還是孫哲平無奈到不行地哄了哄才讓小祖宗平靜下來。

張佳樂想要從孫哲平身上離開,偏偏被按著動不了,怕自己的舉動會導致兩個人擦槍走火,張佳樂最終還是乖乖地坐在孫哲平腿上,不過強力要求對方套上睡衣,自己腿上放著筆記型電腦,不著痕跡地擋住他同樣產生反應的器官。

雖說是喜歡了……但一下子衝過去實在有點太快……

張佳樂沒那個勇氣這麼迅速地面對自己內心潛在的慾望,只能垂著耳朵先裝沒事。

孫哲平抱著張佳樂的腰,下巴靠在他的肩上去看電腦螢幕,「你想買衣服嗎?」

「也、也不是想。」張佳樂皺皺鼻子,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不會顯得自己矯情,「就是……」

「就是看到喜歡的?」孫哲平接話接得亂七八糟,「你記得怎麼用嗎?用我的號登入就好。」

張佳樂唔了聲,隨便開了個感覺還不錯的網頁,和忽然冒出來的記憶相比,現在的淘寶頁面已經有在提供同性情侶的情侶裝,不像過去就算打上男男情侶裝作為搜尋關鍵字,跳出來的也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衣服。

張佳樂一手抓著孫哲平的手無意識地把玩。

孫哲平低頭親親他,「到底怎麼了?」

「……我就是覺得,現在的衣服都是之前的我買給你的。」張佳樂牙一咬,「不是我。」

「……?」孫哲平不懂,「怎麼不是你?」

「我就覺得……但又不完全覺得──」

孫哲平:「……???」

這話含糊的太有技術含量,孫哲平完全摸不著頭緒,唯一知道的只有張佳樂大概在介意之前的衣服,既然是錢能解決的問題他乾脆不管了,「你想買什麼都買下吧。」

張佳樂卻是癟嘴,「……欸大孫,我覺得……我好像很不懂你。」

「怎麼說?」

「就、你現在的事情……之前的事情……」張佳樂皺皺鼻子,「我什麼都不知道。」

「因為你撞到腦袋了啊。」

「對啊,所以就這個很煩──」張佳樂暴躁地抓頭,原本已經亂七八糟的頭髮頓時變得更亂,披頭散髮的人用力一個回頭,瞪向孫哲平的眼睛帶著幾分賭氣,「我不管,你找時間帶我回去一趟吧!」

孫哲平覺得自己跟張佳樂已經不在一個頻道上:「……啊?」

張佳樂比手畫腳起來,「我出生的地方、我們以前住過的地方、我們的學校還是什麼的,只要是之前的我跟你一起去過的地方,我都想跟你再去一次。」

沒有想起來,他就覺得好像在看孫哲平和其他人談戀愛似的。那不完全是他。

矯情吧?張佳樂承認。

但誰讓是他忘記的呢,他哪能放任孫哲平和「另一個他」有「現在的他」不知道的事情。

孫哲平著實更加無解,他是真的無法明白張佳樂在介意什麼,不過至少這個人給自己點出方向,他還不至於完全沒有目標:「所以是要帶你走一遍的意思?」

「我想要。」張佳樂咬咬牙,「我想要全部想起來。」

「不是說了你慢慢來就好。」孫哲平有點無奈,可見張佳樂的眼神堅定,他便還是點點頭,「行吧,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過你小時候住的地方我還真不熟,這得你爸媽回來才有效,我們明天就先去高中跟大學一趟?」

雖然他們不是讀同一所,但應該是可以的吧?

張佳樂點點頭。

隔天一大早兩個人吃完早餐便依照計畫跑回學校。

假日的大學沒有限制進出,偌大的校園裡三三兩兩的學生或外校人士走來走去,沒人會去特別注意孫哲平和張佳樂這樣如今已然不算特別的同性情侶組合,他們也是樂得輕鬆,穿著早上不約而同選到的同色系衣服,大搖大擺地在校園裡牽手。

「大學那時候我比較常來找你。」孫哲平一手放在口袋裡,另一手握著張佳樂的,閒著沒事就跟人說起以前的事情,「警校的限制比較嚴格,平日還規定要住校,所以都是我過來比較多。」

張佳樂點點頭,依稀對周圍的景物有些熟悉感,「……感覺好像來過。」

孫哲平忍不住笑起來,「你當然來過。」

以大學的規格來看,他們學校並不算小,不過張佳樂受到當年就讀的系所影響加上個性懶又容易迷路,會待的地方基本上就那幾個,孫哲平找人找久了也是熟悉,偶爾指著大樓還可以告訴他裡頭有什麼教室、他常過去上什麼課,清楚的不得了。

「你是不是都會偷背我的課表啊。」

「當然得背啊。」孫哲平偏偏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不然我過來你在上課不就虧了。」

「我可以翹課啊。」

張佳樂幾乎是下意識的回答完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一時間表情有點微妙,孫哲平卻是勾了勾嘴角,看上去心情頗好地晃了晃他們牽著的手,「你當時的確是真的翹了。」

「……果然啊。」

張佳樂撇撇嘴,可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

大學能逛的地方不少,可孫哲平畢竟不是真正在裡頭讀書的人,能介紹的地方並沒有幾個,饒是這樣,單純閒逛也能讓張佳樂勾起很多以為根本不存在的記憶──老舊的圖書館、一個人的自習座位、大到無法從講台看見最後一排位置的演講廳、破爛的男生宿舍、免費使用的重訓器材、夏天熱死人冬天冷死人的操場。

很多很多的東西,其實並不如他所想的全部忘記。

『大孫你剛剛有看到吧!我最後的三分球!』

『當然,很帥。』

『嘿嘿,那作為今天的冠軍,晚上請我吃飯吧!』

『你不跟我隊友聚?我看他們在喊你。』

『誰要啊,聽說他們又把隔壁班的那個妹子請過來,我哪裡敢去──』

『那現在就走吧。』

『你怎麼跑過來了?這時候不是有課嗎?』

『你一直不接我電話,我以為你怎麼了。』

『靠,就這麼點事?』

『你從昨天晚上語氣就怪怪的,我不放心。』

『活動大!成!功!哈哈哈好爽!你有看到方士謙的模樣嗎?真的超逗我可以笑一年──』

『行了你,別笑到跌倒了。』

『我開心嘛……大孫,你覺得聖誕晚會有趣嗎?』

『嗯,挺好玩的。』

『嘿嘿嘿,那就好……唔,孫哲平,聖誕快樂。』

『我想去德國交換一年……一年之後我就會回來了。我想去外面看看那裡有些什麼。』

『想去就去吧,我在這裡等你回來。』

『嗯……但我先警告你啊,就算我不在了,你還是要離你們班那個花痴男遠一點啊,還有你那個學姐,讓你教柔道的那個學弟也是!都給我保持距離啊!』

『……你就這麼不放心我?』

『我當然放心你相信你啊,但我就看他們纏著你不順眼嘛。』

『我身邊就你一個位置,擔心什麼。』

『你房子租這裡不會離你們學校太遠?』

『還好吧,就當運動,而且你六日可以外宿的時候也可以過來住啊,方便。』

『讀研?我目前沒這個打算,我想直接出去工作。』

『你打算做什麼?』

『還沒決定,不過我大概不會想繼續留在現在的公司,我覺得制度真的挺糟的……我就想我們之後住一個家,也許養一條狗或一隻貓……可以的話我想找個離家裡近的工作。』

『你就算不工作我養你都行。』

『滾蛋吧你!誰要讓你養!』

『房子的名字就在我們兩個的名字下,那是我們兩個的家。』

『嗯,是我們家。』

好像依稀都還記得。

警大的限制要比一般大學來得多,兩人直接放棄進入那個張佳樂讀書期間也沒去幾次的學校,搭上公車回去他們高中。好巧不巧,輾轉回去的母校卻是剛好在舉行活動,沒有證明的人通通都被警衛給攔下來,不得其門而入。

孫哲平乾脆出起餿主意:「我們翻牆進去?」

張佳樂瞪大眼睛,「能這樣嗎?」

「怎麼不能?」

孫哲平見張佳樂似乎不反對這個計劃,乾脆牽著他的手來到學校的後門處,一道鐵欄杆阻隔校內校外,裡頭是一片明顯有在打理的花圃,處處都是可以讓人踩著翻牆出去的基點。

孫哲平拍拍欄杆,「你以前沒少從裡面翻出來。」

張佳樂哼哼,「你別騙我啊,我以前肯定是三好學生,哪可能做這種事情。」

「哪沒有,這還是你自己跟我說的。」孫哲平語氣無辜:「你都說你會趁中午翻牆出去偷買外面的午餐,心情好還會幫忙代買,趁機轉一筆跑腿費。」

那語氣認真說的煞有介事,張佳樂一愣一愣的,「就這樣?這麼沒有激情?」

「你說像是翻牆來找我嗎?這真沒有過。」

「……誰問你這個的!」

孫哲平勾起笑,一腳踩上欄杆,「那你要進去嗎?」

「還是算了,又不是什麼要緊事。」張佳樂搖頭,「你知道我班級位置嗎?」

這個孫哲平確實清楚,他帶著張佳樂回到校門口,伸手指向最靠近外頭的那棟大樓。

「你高二就在那裡上課,三樓左邊數來第二間,靠近樓梯的那個。」孫哲平說:「我高中是體特生你知道的嘛,有時候提早訓練完會來等你放學,遠遠就看到你從上面走下來。」

那敘述很有畫面感,張佳樂瞇起眼睛看過去,隱約好像記得,在讀書讀到快死掉的晚自習結束,偶爾從教室看出去,他能見到孫哲平的身影出現在校門附近的路燈下。

那瞬間會高興的好像讀一整天書的疲倦感都消失了。

誰會想到最後竟然會跟他在一起。

『你怎麼會過來?』

『提早結束,想說閒著沒事。一起吃個消夜再回去?』

『好啊好啊我快餓死了──欸附近那家滷味好像還有開,我們去吃那個吧?』

『行。』

「附近那家滷味還在吧?」張佳樂忽然抓著人問:「我們中午過去吃吧?」

孫哲平愣了愣,笑著伸手揉揉他的腦袋,「你高興就好。」

09見家長

張佳樂其實原本是K市人。

這是他在見到父母之前就從孫哲平那裡聽來的事情。

在國外玩到樂不思蜀的夫妻檔比預期多玩了兩個禮拜才回來,據說後面是待在國內,但總之不是待在家裡。兩個已經順利退休的老人家如今是靠著兒子兒婿的奉養以及退休金過活,在年輕時有做過規劃的時尚老人完全不用擔心錢不夠的問題,自離開工作兩年內幾乎玩遍所有國家。

「原來我爸媽這麼有錢啊。」

「一部份也是你出的。」孫哲平下意識回答,見張佳樂眼睛一秒瞪過來,他馬上改口:「是我們一起出的。」

但他說的也是實話。

張佳樂在奉養父母上面分得滿開的,除非意外發生,否則他都是拿自己的錢給兩老玩,好在張佳樂本身薪水不低又有公司股利分紅,加上雖然他父母全世界跑透透,但其實消費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高,還有退休金從後方支援,花的錢實際上也不算特別誇張。

張父張母等到回來的第三天才告知他家兒子,歡天喜地地說給兩個小孩買了禮物,要他們看是找時間回K市一趟或者他們把東西寄上來,誰知道卻是被迎頭澆了冷水。

失去記憶是個什麼概念?

「樂樂啊,所以你……把我跟你爸都忘記了?」

就算隔著電話也能聽出張母的絕望和擔心,張佳樂往孫哲平懷裡縮了縮,乾巴巴地回答:「其實也不算忘記……我已經算是想起很多了。」

「所以這個,是想的起來的?」

「當然想的起來啊,我其實大部分的事情都有概念了。」

張佳樂深吸口氣,習慣性看向孫哲平,視線一直都落在他身上的人衝著他勾起嘴角,親親他的唇邊當作鼓勵,張佳樂才有勇氣對著電話喊出一聲媽。

張母幾乎是反射性應了聲,「……那要怎麼想起來?要不要補什麼?還是我們要做什麼?」

「不用,其實多跟我說說以前的事情就可以了。」張佳樂問出他告訴自家父母這消息最主要的原因:「老媽,我下個禮拜六跟大孫一起回家好不好?」

「好好好,當然好。」張母下意識放柔聲音:「下禮拜六是吧?我那天煮好吃的給你們吃啊。」

「好啊。」張佳樂摸摸鼻子嘿嘿笑,「媽,我想吃妳弄的米線,感覺好久沒吃了。」

「行,還想吃什麼就跟我說,我先跟你爸去買菜。」

張佳樂瞬間咧開嘴角,對著他家老媽好一通點菜,兩個人聊了好一會兒才掛上電話。幾乎是剛切掉通話,張佳樂的笑臉就被鬆口氣的表情取代,孫哲看著有些無奈,手搭著他的脖頸幫他捏了捏放鬆。

「就說了沒什麼的。」

「我原本也想說沒什麼,但還是會有點擔心啊……」張佳樂瞇起眼睛,「下禮拜六陪我去啊。」

孫哲平笑了笑,「當然。」

這個周末張佳樂被抓回去加班,兩個人才把回家這件事情挪到下個六日,這中間因為提早告知父母,導致張家兩老幾乎每個晚上都會打一通電話過來,張佳樂原本還乖乖接,但到後來還是忍不住感到有點無言以對。

攤在孫哲平身上,張佳樂嘆口氣,「我應該當天到了才說的。」

「你會嚇到老人家。」孫哲平撥了撥他的瀏海,「別管這個,你決定好要看什麼電影嗎?」

「感覺現在電影院的都沒什麼好看的。」張佳樂搖搖頭,「我們去租回來看好不好?」

「只要你想看就行了。」

張佳樂忍不住伸手去戳孫哲平的嘴角,把他的表情弄得亂七八糟,「這位孫先生,你可以不要什麼都我高興就好嗎?你也出點意見吧。」

孫哲平直接把手貼到張佳樂的衣服底下,「我看什麼都行。」

這反擊太致命,張佳樂脹紅臉用力地把他的手拔出來,轉個身直接翻下沙發,正想往外溜就被孫哲平扣著腰拉回去,張佳樂唉唉叫到一半就被搔到癢癢肉,慘嚎直接被大笑取代。

「哈哈哈孫、孫哲平你……哈哈哈你放手!卑鄙哈哈哈只會用、只用這招算什麼哈哈哈──」

「招數有用就好。」孫哲平猛地停手,用力勒著他的腰,「還想跑嗎?」

張佳樂抹了抹笑出眼淚的眼角,轉身捧著他的臉往他的嘴唇咬下去,兩個人笑成一團。

在度過連續兩天都是加班完和孫哲平在家裡看電影的周末,又經過上班上的雞飛狗跳的五天,張佳樂帶著孫哲平回去他真正的老家。

張佳樂的國小是在K市讀完,等到初中才跟著調職的老爸老媽來到B市,之後一直都留在B市發展,在K市待的時間太少,張佳樂轉了一圈卻是對這個城市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也沒什麼印象。」

張佳樂握著手機看過去,「我們之前一直都沒回來吧。」

「一方面是。」孫哲平聳聳肩,「另外我也很久沒回來了。」

「哦。」張佳樂點點頭,「……嗯?嗯嗯嗯?什麼意思?你是K市人?」

孫哲平一臉淡然地點頭,「對啊。」

張佳樂倒抽口氣,「──你明明長的一臉B市人的樣子,為什麼會是K市人?」

B市人是什麼樣子。孫哲平嘴角抽搐,沒好氣地嚕了把他的腦袋,「我還是高一才上來的,待的比你還要來得久。」

張佳樂一邊吹鬍子瞪眼睛還要一邊整理頭髮,「你怎麼不說你比我早讀一年?」

「但我還是待得比你還要久。」

孫哲平面不改色,打從上禮拜被人知道他比他要小半歲,張佳樂就三不五時拿這件事嗆他。

張佳樂哼哼,「話說你為什麼也會跑到B市?」

「我媽工作唄。而且聽說那時候被那個混帳老頭知道我的存在,也想換個環境。」孫哲平勾著張佳樂的肩膀,把光說話不看指標的人拉回來,「結果轉過來沒多久就認識你了。」

張佳樂嘿嘿笑,「這不就表示你是追隨我來的嗎。」

「美的你。」

兩個人勾肩搭背出了機場,先前特意跟兩老說過不要麻煩,他們是自己打車回張佳樂的老家。說是老家其實也不太正確,畢竟張父早在北上的時候就把原本的房子賣掉,是等到他們倆退休前一年物色晚年要住的地方,才很幸運地把原先的住所買下來。

張佳樂離開春城的時候年齡並不算大,時間又拉得久,從窗外看出去就像是在另一個城市。

轉過頭,陪著他坐在後座的孫哲平衝著他笑。

張佳樂便跟著揚起嘴角,晃了晃和他扣在一起的手。

他們到家差不多是午餐時間,出來開門的張父頂著張沉悶又有些吞吞吐吐的臉把人迎進去,張母正好把最後一盤菜放到餐桌上,幾乎是一見到張佳樂就紅了眼睛。

張佳樂的背脊瞬間一僵,下意識鬆開孫哲平的手去擁抱他媽媽。

「欸媽妳可別哭啊,我沒事的。」張佳樂哄人的技術一點都不好,只知道悶頭去拍她的背,「我現在特別好,不過有點餓,妳要是哭了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吃飯啊。」

這話把吃貨的精神展現得淋漓盡致,張母一瞬間還真不知道要哭還是要笑,沒好氣地往她家兒子手臂上扭了下,這才拍拍他的肩膀讓他去後面洗手。

張父忽然開口:「還記得洗手間在哪裡吧?」

張佳樂啊了聲,點點頭,「記得記得。」

張母紅著眼眶嘆口氣,轉過頭對上孫哲平的視線,孫哲平喊了聲媽。

她微微勾起嘴角,也拍拍他的手臂,「跟樂樂一起去洗手,準備吃飯吧。」

孫哲平說了聲好。

在一種幾乎尷尬的氣氛中用完午餐,沒人有心情收拾餐具,草草將碗盤堆疊起來丟到洗手台泡水就算完事,孫哲平和張佳樂在張父張母的要求下一起坐在客廳。

那場面太過嚴肅,張佳樂習慣性地往孫哲平那裡縮了縮。

孫哲平拍拍他,在長輩面前多少需要收斂,他也不過握著張佳樂的手,對上張父張母那略顯複雜的眼神,他忽然想到這個場面和當時他陪著張佳樂出櫃的時候有點像。

不由自主也跟著神情複雜。

張佳樂一臉茫然。

孫哲平咳了聲,率先打破沉默。他大致簡述張佳樂受傷的狀況,順口說明後續情形,那個造成他們諸多麻煩的、沒有按照規則過馬路的小屁孩在事後有被家人壓著道歉,當時張佳樂的狀況不是很好,孫哲平便自主下決定,由於他們家不差這個錢,他並沒有向他們收取醫藥費,不過他要求那個小孩回去將交通規則相關法條抄十遍。

距離出事至今兩個多月,他昨天才把第五遍交出來,中間孫哲平揪出有人代筆,勒令重抄不說,他還威脅要敢再一次不但要再加二十遍,和解還會宣告破裂。

張佳樂嘴角抽搐,「……我覺得他這輩子應該都不敢再闖紅燈了。」

孫哲平雙手環胸,「這樣最好。」

張母這回和孫哲平站同一陣線,張父也認同地點頭,「這處罰好,最好讓他記取教訓。」

張佳樂:「……」

他莫名覺得有點爽。

張母把話題拉回去:「那樂樂現在的身體狀況呢?」

「腦震盪的後遺症基本上都沒有了。」張佳樂老實地接過話題,這答案他要比孫哲平來得清楚,「有些東西還沒完全想起來,不過不影響日常生活。」

孫哲平抓著他的手,「不過有時候還是會有點健忘,醫生說這是正常的。」

張佳樂一臉狐疑地看著人,「我哪有。」

「你昨天晚上跟我說手機電全滿所以沒有充電,今天早上開不了機的時候又罵說忘記充電。」孫哲平面不改色,「你之前對手機多熟悉,就連電力剩多少都會記得清清楚楚,哪可能會不知道自己充電沒。」

張佳樂:「……」

他該說這是觀察入微還是孫哲平小題大作?

轉過頭去想從父母那邊尋求支持,張佳樂沒想到自己會看到兩張疑似欣慰的臉,他家老爸老媽一副有孫哲平照顧他們就放心的表情,一瞬間讓張佳樂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現在是只有他腦袋正常嗎?

張母又問了些日常起居的問題還有醫生的說法,確定張佳樂的身體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這才整個人放心下來,氣氛沒有方才那麼緊繃,張佳樂也跟著放鬆,懶洋洋地靠在孫哲平身上。

「那你們今天是回來幹什麼的?」

「就走走看看囉。」張佳樂抱著孫哲平的手臂,「媽,家裡有沒有相簿之類的東西?」

「有啊,你小時候拍的照片可多了,我去拿出來。」

張母匆匆起身往房間走,張佳樂興致很好地跟著跟過去,孫哲平沒這興趣跟人湊熱鬧,何況基於禮貌,他覺得自己本來就不該隨便進去張佳樂老爸老媽的房間。

陪他留下來的張父傾身拍拍孫哲平的手臂,「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孫哲平對上張佳樂父親的視線,那是一雙帶著幾分疲倦和慈愛的眼神,孫哲平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自主地握成拳,他微微低下頭,「……我沒有照顧好他,很抱歉。」

「他出車禍的時候你又不在他身邊,況且張佳樂本來就是成年人,你沒必要時時刻刻接送,我相信他也不願意。」張父摘下鼻樑上的老花眼睛用衣角擦了擦,對著孫哲平勾起微笑,「你已經盡力了,不用苛責自己。」

「……我知道了。」

「欸大孫,這裡有好多照片耶!」張佳樂的聲音幾乎蠻橫地插進兩人的對話,人未到聲先到,等他抱著一疊相簿本回到客廳,孫哲平和他老爸也不再是方才的模樣,張佳樂那是半點都沒有察覺不對,「你過來看啊!還有老爸!」

「知道了知道了,毛毛躁躁的。」張父數落一句:「怎麼忘記個東西就變成小孩子!」

張佳樂衝著他老爸齜牙咧嘴,「我忘記要怎麼成熟穩重不行嗎。」

張父回頭去瞪孫哲平,「這都你跟他媽慣出來的性子!像什麼樣!」

孫哲平覺得自己實在是躺著也中槍。

張佳樂衝到孫哲平面前擋著,「老頭你要幹嘛!罵我就算了罵大孫幹什麼!」

「我罵你還打你呢!」

張父簡直想抓起拐杖往張佳樂的腿打下去,可他甚至連腳都來不及邁開,剛好聽到的張母走出來就是一聲悶咳,直接讓張父垮下臉來。

張佳樂回頭衝著孫哲平比了個V字。

整個房間找下來,累積的相簿竟然有五大本,張佳樂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可以拍出那麼多照片,可翻開後才知道,裡面的照片不只有張佳樂的嬰兒時期、兒童時期、幼稚園、國小到初中高中以及大學和出社會,還有四人版與五人版的家族照、父母單獨旅遊照,甚至連孫哲平和張佳樂的獨照都有。

「你們每年不是會寄好幾百張電子檔給我們嗎,我跟你爸有時候會挑幾張印出來。」張母笑瞇瞇地解釋,「除了這些還有小孫媽跟我們的合照呢,我都還沒全部拿出來。」

張佳樂的眼睛一眨一眨地,「你們跟大孫的媽感情這麼好啊?」

張母點頭,「她昨天還說明天下午出差會經過,要來找我們聊聊天敘敘舊呢。」

「……媽妳認真的嗎?」

「這種事情我騙你做什麼。」張母一臉奇怪,「幹嘛,你是對小孫做了什麼怕人家媽媽知道?」

「不是,那啥。」張佳樂抹了把臉,「媽,妳還記得我失憶嗎?」

張父皺眉,「小孩子亂說話的,要是不記得我們在這裡做什麼?」

「記得的話,那你們──」張佳樂覺得自己委屈地都要哭了,「你們也考慮我心情吧,對我來說那是第一次見大孫的媽吧?雖然她認識我了,但那──這就跟見家長沒兩樣啊!」

這種事情不可能不害怕吧?張佳樂簡直要抓狂了。

張父張母愣了愣,還真沒注意到。不過兩個老人想的也簡單:「反正小孫媽認識你啊,她對你印象不差,你擔心什麼。」

張佳樂:「……」

這能一樣嗎?這能一樣嗎!

孫哲平握住張佳樂的手,「你要是會怕,我們可以提早回去,等你準備好再說。」

張佳樂愣愕地瞪大眼睛,可他什麼意思都還沒表示,張母就第一個先阻止他:「那怎麼行,小孫你跟你媽多久沒見面了?」

「我沒關係。」孫哲平搖頭,「這對樂樂來說的確就是第一次面,還是等他準備好再說。」

「……不用。」張佳樂用力抓住地孫哲平的手腕,深吸口氣一臉慷慨就義的模樣,「不用準備什麼,不就是見個人嗎,我有什麼好怕的,況、況且,你媽……你媽認識我啊。」

說話都結巴了還撐著。孫哲平勾了勾嘴角,反手抓住他的手,「我想見我媽開視訊就好了。」

「但是跟真人不一樣……而且、不是這麼說的嗎。」張佳樂咬咬牙:「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那還不如早死早超生嘛!」

張父一把往張佳樂的肩膀揍下去,「真的是小孩子亂說話!」

張佳樂哇哇叫:「對我來說就真的是這樣啊!而且搞不好我早點看到大孫他媽早點想起來,就可以比較早不害怕了嘛!」

垂死掙扎的話說的很有道理,孫哲平一時間有點被說服,卻還是又一次確認:「你確定?」

「當然。」張佳樂用力點頭,「誰都不能阻止我,尤其是你啊。你要回去你自己先回去。」

孫哲平失笑搖頭,「我哪會放你一個……行,見就見吧,把所有家長一次見完也好。」

張佳樂憋著氣點點頭,握著孫哲平的手微微在抖,表情卻是認真地不得了。

張父張母看著張佳樂那副高考上考場都比不了的英勇就義臉,實在忍不住搖頭,孫哲平笑起來,握著張佳樂的手,湊過去迅速地親了他一口。

「沒事,我媽一點也不可怕。」

『她肯定會喜歡你,不用擔心。』

『我我我才不擔心。』

10旅行

或許是回家一趟,受到到處旅遊拍了一堆照片的父母的深刻影響,張佳樂難得起了到外面玩的興致,但卡著工作沒辦法長時間離開,而且他在非自願的長病假後也沒那個臉再用出去玩當理由請假,即便想跟人出去,他也只能找兩天一夜就能回來的地方。

那樣的地方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可無論他怎麼找,張佳樂自己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麼,就是在感興趣之餘覺得缺了什麼。

好像哪裡不對。

這種抽象的概念不是孫哲平能輕易領悟,但他也不想看張佳樂整天愁眉苦臉,想著既然這人想出去玩又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玩,他乾脆直接把他抓上隨便選的一輛公車,等人上了賊車讓他報數字,張佳樂是摸不著頭緒,但不妨礙他聽孫哲平的,直覺說了十四。

孫哲平點頭,「行,我們數十四站下車。」

張佳樂:「……???」

張佳樂瞪大眼睛,「等等,你不是有目的地才帶我上車嗎?」

「沒有,我只是覺得你待在家裡乾想也只是浪費時間,既然想要出去那就出去好了。」孫哲平單手抓著公車扶手,搖晃的車身讓他跟著前後微微晃動,手臂的肌肉跟著繃緊,「雖然很近,但也能算是旅行的一種吧。」

張佳樂目瞪口呆。

可他還來不及想他應該要怎麼回應,公車忽地一個緊急剎車,突如其來的停止不但爆出尖銳的輪胎摩擦聲,裡頭的乘客或多或少都有影響,張佳樂原本只是虛虛抓著孫哲平的手臂,自然沒能在劇烈搖晃下穩住身體,孫哲平倒是眼明手快把他拉進懷裡抱著,扣著他的腰站得直直的。

張佳樂的鼻子撞上他的下巴,痛得他差點飆淚。

「還好吧?」

「沒事……」張佳樂眼巴巴地看著人,「我鼻子應該還沒塌吧?」

孫哲平差點氣笑,「塌什麼,站得可筆直了。」

張佳樂一副鬆口氣的模樣,公車又是突然停下,這次倒是因為抵達公車站,車身不算晃得厲害,但從車外湧上來的人數看著就讓人心慌,張佳樂索性放棄去抓公車柱子,乖乖窩在孫哲平懷裡抱著他。

他衝著人咧嘴,「你要是跌倒了我絕對踩扁你啊。」

孫哲平笑著搖頭,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好,「是是是,不會讓你倒的。」

張佳樂哼哼,低下頭,咧開的嘴形成一個藏不住的笑。

十四站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下了車周圍的景物竟是還算熟悉,孫哲平便抓著張佳樂又搭上另一班剛好抵達的車,輾轉換了幾輛,最終才到了一個連孫哲平都沒看過的地方。

「那我們等下怎麼回去?」

「開導航,再不濟打車。」孫哲平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但實際上這個主意從浮現到實施不過三分鐘,應對策略還是他邊走邊想的,「反正距離不遠,想回去又不難,要是真的回不去我們也可以隨便找的地方住一晚。」

張佳樂抽抽嘴角,「還真是隨興啊。」

孫哲平聳聳肩,「不就是一趟小型版的說走就走的旅行嗎。」

張佳樂眨眨眼睛,跟著一起笑起來。

張佳樂最近迷上幫孫哲平和他自己一起買情侶裝,兩個人在沒什麼打理的狀況下出門,身上的衣服還是同一款,兩個大男人長得好看又是衣架子,沿路過去無端引起不少注目,孫哲平無視得自然,張佳樂也漸漸習慣不理那些眼光。

兩個人的手握得緊緊的,孫哲平說得好,咱跑這麼遠,哪會有誰認識我們。

「對了大孫,你知道那個方士謙嗎?」

「你朋友,知道。」孫哲平和攤位老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買來兩杯飲料,「他怎麼了?」

「我昨天看他發的朋友圈說他跟他男朋友去登記了。」張佳樂咬著吸管眨眨眼睛,孫哲平微微一愣,「他說他打算改天先和朋友聚一聚,還有特別標記我,我就想說我會不會一過去,結果誰也認不得啊?」

孫哲平勾了勾嘴角,「沒事,我陪你一起去。」

「我們之前應該都會互相參加朋友聚會吧?」張佳樂偏偏頭,「見朋友之類的。」

「你是想說見家長之後還要見朋友嗎。」孫哲平大概摸出張佳樂的想法,一時間有些好笑,「要見就去見啊,我哪個沒看過。」

張佳樂皺皺鼻子,「可你一個我都沒看過。」

「改天我就帶你去找韓文清,他最近剛好升隊長。」孫哲平不是很在意地聳聳肩,一口氣吸走一大口珍珠,「不過比起老韓,我看你好像跟張新杰相處比較好,至少滿有話聊的。」

張佳樂眨眨眼,「新杰?」

「老韓他家那位,聽說好像也認識王杰希吧。」孫哲平說的是跟方士謙領證的那個,兩個人據說也交往好長一段時間,「真要說起來不知道會牽扯多少人,你就放心玩吧,我回去再跟你說。」

張佳樂哦了聲,發現自己好像一時之間也搞不懂為什麼話題會扯到這裡來,乾脆點點頭。

他們兩個待著玩的地方附近有一條滿滿都是遊戲的街,張佳樂興致上來就拖著孫哲平往那跑,大有要把所有遊戲都玩上一輪的意思,孫哲平倒也順著他,反正今天出來就是為了讓這人高興,就算要他把所有遊戲都破紀錄他也辦得到。

不過就是幾個遊戲嘛。

孫哲平單手抓起投籃機的籃球在地上運個兩下,漂亮的一個三分入袋。

張佳樂在旁邊用負責鼓掌,覺得這人笑得簡直不是一般的帥,都想衝他吹口哨。

孫哲平本身的職業有助於保持他那身肌肉,本身又是個大長腿帥哥,投籃的姿勢那叫一個標準還一投一個準,吸引多少人圍觀張佳樂是不知道,他只是一股勁地看著孫哲平不斷把球扔進小小的網袋中,流暢的動作好像可以隔空控制球體的走向。

「孫哲平你帥透了!」

「那是。」孫哲平在衣服上抹了抹手才去摸張佳樂的臉,「行,下一個遊戲是什麼?」

張佳樂眼珠子一轉,「咱們來單挑跳舞機!」

「……這個我就算了。」孫哲平嘴角抽搐,「我就算玩娃娃機也不玩跳舞機。」

「靠,跳舞機有什麼不好?我都還沒玩投籃呢!」

「那我陪你投啊。」孫哲平語氣認真:「我就不玩跳舞機。」

張佳樂氣得磨牙,把投籃機的籃框當成是孫哲平的腦袋發洩似地直丟,表情是充滿殺意,嘴裡還不停碎碎念,但依然是百發百中,還險些破了孫哲平創下的最高紀錄──然而那些微的分數差把張佳樂氣得更嗆,氣呼呼地拉著人去找跳舞機。

孫哲平說不玩就真的不玩,就算張佳樂投了錢,他情願傻站著也不肯動,張佳樂一氣之下乾脆把人給踹下去,勒令對方投錢自己重新開一局。

事情忘記是忘記了,但身體記憶有時候是丟不了,張佳樂熱身過後很快找回身體的律動感,腳不點地、手部動作也很足,紅褐色的小辮子在空中劃出俐落的弧線,衣服隨著他的動作些微飄起,張佳樂估計是興致起了,氣鼓鼓的表情被高昂的笑取代,時不時還會跟著哼歌,孫哲平眼睜睜看著白花花的腰露出來,覺得耳邊的尖叫聲刺耳的不得了。

偏偏張佳樂最後的完結還來給他一個手槍蹦的樣子。

幾乎要讓人心臟跟著疼痛。

孫哲平一個箭步往前扣著他的臉去親他的嘴,一下子讓尖叫聲爆起。

張佳樂喘著氣環上孫哲平的脖子,笑嘻嘻地接受對方的失控,感覺到孫哲平惡狠狠地咬了口自己的舌頭,他的耳根攀上紅色卻是不甘示弱地回咬,接一個吻就像在廝殺一樣。

孫哲平額頭靠著他的額頭,「……你故意的?」

「當然。」張佳樂推開那顆大腦袋拋了個飛吻給他,「喜歡嗎?」

「……喜歡。」孫哲平的聲音啞的不得了,幾乎是從齒縫把話擠出來:「特別的。」

張佳樂滿意地哈哈笑,拉著人去玩夾娃娃機。

孫哲平被迫盯著一隻隻棕色泰迪熊,眼神那叫一個兇惡,不過一個遊戲幣就把娃娃夾出來,張佳樂看著甚是滿意,回頭也給他夾了一款牌子看上去不錯的耳機。

玩到射擊遊戲的時候,張佳樂才深刻從成績感受到他的長才在哪,全場只有他不想射的氣球,沒有他射不到的位置,就連套圈圈也是一丟一個準,老闆看著兩人手上的戰利品表情整個五味雜陳,不過射倒娃娃的遊戲回合,老闆額外拉著兩人拍了張合照,說是之後要貼出來。

孫哲平不太在意,張佳樂也覺得沒什麼,三人合拍一張照,小情侶臉貼臉恨不得黏在一起似的。

張佳樂笑得好不燦爛。

手上一堆戰利品雖然光榮卻也不方便遊戲,天色漸漸暗了,人潮也跟著多起來,想移動就更麻煩,張佳樂索性在路上看見順眼的小朋友就把玩具把人懷裡塞,偶爾看見覺得不錯的情侶檔也會送一下,原本懷裡東西是抱著很多,可一眨眼就只剩下一個泰迪娃娃。

偏偏他們倆的動靜太大,膽子比較大的女孩子冒出來直接問他:「那娃娃可不可以給我?」

那是張佳樂唯一一個拒絕的。

孫哲平轉頭看了人一眼,嘴角揚了揚,手上拿著個耳機盒子喀得他手疼,但他也沒想過要給人。

「妳想要我可以幫妳夾。」孫哲平一臉正色地看著女孩子,替張佳樂回答:「但那個不行。」

「欸,我不知道那個有意義……」女孩子紅著臉抓抓頭,「沒事,我再自己抓就好了,謝謝。」

孫哲平點點頭,女孩子便拉著同行友伴急匆匆地跑掉,他一回頭就看見放大的泰迪臉,鼻尖是毛茸茸的觸感,張佳樂拿開熊轉過娃娃的腦袋在自己的嘴上點了下,他衝他眨眨眼睛。

孫哲平好笑地不得了,壓著他的頭跟他交換一個正確的親吻。

「張佳樂。」

「嗯?」

「你是不是想要把我們之前一起做過的事情再做一遍?」

張佳樂瞪他,「……不行啊?」

孫哲平笑了笑,他早該想到的,張佳樂本來就是會在意這種事情的人。

為什麼會覺得旅行哪裡都不對?

──因為一開始的交通工具出問題。

他們還沒有一起搭公車出來玩過,而最開始他們是在公車上認識的。

他早該猜到的。

「你想做就做吧,想要什麼我都陪你。」

孫哲平說,抬手抓張佳樂的手放在手心,他的左手無名指上牢牢扣著一枚他有幾乎相同的戒指,銀戒反射出亮眼的光,那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指環。

是他們兩個一起設計出來的,也是孫哲平唯一的一件飾品。

「你想的話,我們改天再一起設計一對戒指。」孫哲平說:「一樣的事再做一次也挺好的。」

反正都只有他們有而已。

張佳樂眨眨眼睛,「……這個倒是不用。我只要這一對就好。」

孫哲平低低笑了笑,抬起他的下巴吻了吻嘴角,「給你猜猜看,有件事我們之前沒做過。」

張佳樂暈呼呼地眨眨眼睛,正想回答說我哪可能知道,可對上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靈光猛地從他的腦袋中閃過。

『你跟孫哲平交往也這麼久的,就沒打算領證嗎?』

『啊,我們好像沒有特別討論過……?』

「張佳樂。」孫哲平問他:「我們結婚嗎?」

那問題問的多直白、多沒有鋪陳,就好像是在問今天要不要一起出去玩一樣。

可是張佳樂腦袋就忍不住點下去了。

「好啊。」張佳樂聽見自己笑著這麼說:「就算再被撞一次,我肯定也不會把這件事給忘了。」

他出了一場車禍,傷到腦袋、忘記自己,但他沒有忘記孫哲平是他的愛人。

那是遠比他自己本身還要重要的事情。

『你是公車上那個吧?整天看我的那個人。』

『靠,誰偷看你了,我才沒有哦,你不要胡說八道。』

『行吧,隨你高興。』

『欸等等……你、你叫什麼名字啊?』

『不是說沒看我嗎,怎麼會想問?……好好好別那張臉,我孫哲平,行吧。』

『……我是張佳樂。』

『──說說說說個屁啊!明明就是我要先說的!老子早就打算好了你!──你王八蛋!』

『……啊?』

『我說!我說我也喜歡你!聽到了嗎!我也喜歡你!』

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

那是最好的事情。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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