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漠花/樱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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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关键词:单cp;现代
【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情】
张佳乐被倾盆大雨追得屁滚尿流地冲进了农家乐。
天地间一片水雾,他抬起头,只看到前面的屋檐下摆着藤椅藤桌,坐了个人,一副悠闲派头。
“老板!开间房!”他如蒙大赦,一头扎进干爽地带,先拯救起了自己背包里的家什,把相机和钱包掏出来摊开,还好只是有点润,没湿。
“首先,”旁边那人说话了,“我不是老板。”
他抬起头,淋湿的头发贴在脸颊上,睫毛上的水珠颤抖,看上去十分让人同情,但那人显然没什么同情心,因为他接着说了下去。
“然后,据我所知,没房了。”
“…………”
暴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映得不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如同水墨画里随意一笔般清淡,积水顺着石板路蜿蜒向下,墙角的青苔翠绿,野花嫣红,还站了只湿透的羊羔,甩了甩身上的水,发出柔弱的“咩”声。
张佳乐蹲在屋檐下,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哎呀,”真正的老板是个四十出头的康巴汉子,口音浓重,让张佳乐听得很吃力,“你定的是昨天来的嘛,我以为你不来了,就让给别人了撒。”
“我搭的那班车半路抛锚了,”张佳乐着急解释,“又是在爬二郎山的时候,全车的人都在山脚住了一晚上,手机又没信号。”
“那我也没办法嘛,现在都住满了,”老板也很为难,“要不然你再去看看另外几家嘛。”
“这个时段,不提前预定哪里有房啊……”张佳乐颓然道。
老板也知道张佳乐说的不假,但确实自己家里是没地儿了,想来想去,他冲那个人喊了一声,“哎,小伙子,你是一个人住撒?”
“嗯,”那人回了一声,摁熄了手上的烟走过来,“怎么着?”
“你那间是大床房,两个人也能睡,都是男同志,要不将就拼一下嘛。”
“哦……”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张佳乐,“我是没关系,一人一半房钱。”
但张佳乐有点犹豫,毕竟是个陌生人,常年摸爬滚打的经验告诉他出门在外要谨慎行事,特别是这种穷山僻野,否则哪天被抛尸荒野都不一定。
也许是他审视的目光太过赤裸,对方笑了下。
“胆子还挺小的。”
胆子不小的张佳乐同学在进了房间后就有点后悔了。
他刚才只顾着考虑和陌生人同处一室的安全问题,完全忘记了另外一个重点,大床房——只有一张床啊!
这不是同处一室是同床共枕啊同学!
他内心一阵晕眩。
但还好老板随后就送了一条新被子过来,两人把床铺了铺,卷出两个铺盖卷。
这样好像还好,张佳乐松了口气,看了看屋子不算小,就拿着自己的背包占领了一小块地盘,把滴水的冲锋衣挂起来,对方的东西也不多,只有一个背包和摄影包靠墙放着。
“这里每天只有一个小时热水,”那人拿暖水瓶帮他倒了杯热水,“你只有晚上才能洗澡了,先换件干衣服。”
“哦,谢谢,”他接过杯子,觉得手心被烫得暖和了些,眼前这人也没那么不顺眼了,“我叫张佳乐。”
“孙哲平,”那人随口答道,又看了他一眼,“学生?”
“唔。”张佳乐正脱掉T恤,换上了一件还算干爽的。
“一个人出来旅游?”
孙哲平开了窗户,窗外是滴水的屋檐和参差不齐的土瓦屋顶,这里原先只是山下的一个小镇,后来旅游开发,当地条件还行的人家都把自家改成了客栈,又扩宽了一些门面,做起了生意。
“嗯,快毕业了,到处走走。”
张佳乐继续豪爽地换了裤子,解开头发,湿淋淋地垂在肩上,又打了盆冷水,找老板借了肥皂,在二楼的平台上洗衣服,孙哲平在他旁边趴着栏杆抽烟。
“现在的大学生真够闲的。”孙哲平点评道。
张佳乐不置可否,道:“你呢?驴友?”
“照相的。”孙哲平道。
“哦,”文艺青年,张佳乐心想,“呆多久?要是比我走得早房间记得过给我。”
孙哲平笑了,回头看了看这个小青年。
“你不怕我把你抛尸荒野了?”
张佳乐面色一红,埋头搓着牛仔裤,道:“没有啊,我看你还挺像个好人的。”
他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违心,因为孙哲平站在他面前,人高马大,留着个刺头,短袖下露出的手臂肌肉起伏,大大咧咧地叼着根烟,一点也不像文艺青年。
模样倒是还行。张佳乐想。
“你来得正好,”孙哲平说,“我本来想让老板晚上给我烤只羊,但一个人吃不完,便宜你了。”
“卧槽,福利这么好?”张佳乐马上就被收买了。
“唔,我是个好人嘛。”孙哲平说。
张佳乐“哈哈”地笑起来,他本来就长得好,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在雨雾里看起来天真又浪漫。
像镜头里山野的花。孙哲平想。
到了晚饭时,他们才发现一个问题。
一只羊,孙哲平一个人当然吃不完,但并不代表着加上张佳乐就能吃完了,孙哲平只能请住这小院里的人全出来一起吃。老板烤了半只,另外半只用土豆炖了几大锅,又抬出几罐子自家酿的青稞酒,在雨后的院子里搞起了篝火晚会。
外出旅行的人兴致都特别高,一拥而出,有结伴的驴友,有成双的情侣,还有单身漂泊的青年。
跳动的篝火烤干了原本还有些湿润的地面,也烤得张佳乐暖洋洋的,他喝了两大杯青稞酒,头晕目眩,和大伙一起在老板的带领下用听不懂的语言唱着当地的歌,隔着火堆看到坐在另一边的室友,奋力地挥了挥手。
孙哲平就坐了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好一顿天南地北的胡侃,逗得张佳乐哈哈大笑。
“你笑点怎么这么低。”孙哲平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是吗?”张佳乐全然不觉,只觉得这青稞酒后劲有点足,看孙哲平有点面目模糊,“哎,你怎么不喝酒啊?”
“酒量不行,算了。”
“怎么能算了!不能算了!”张佳乐跳起来,振臂一呼,“请客的没喝酒!”
孙哲平阻挡不及,瞬间被团团围住,一咬牙也发了狠,一手摆叉腰道:“来!”
气势惊人,两杯后就倒了,张佳乐差点笑出眼泪来。
但笑完了他还记得这是自己的室友,和老板一起把人弄上楼,直接塞进一个铺盖卷里,然后自己也一阵天晕地旋,倒头就睡。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还在想,孙哲平这人靠谱,是个好人。
也许是酒意过去,张佳乐半夜里醒了一次,觉得全身都不舒服,一来是因为他今天淋了雨没洗澡,这会儿抓了抓头发觉得都快打结了,二是这地方湿气太重,新换的干净被子里黏糊糊的。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在一片黑暗里呆了半晌,才发现自己身边的被子掀开,孙哲平不知去向。他被酒精烘烤过的脑子里顿时出现了一大堆奇思异想,比如这里是个黑店,比如孙哲平是个妖怪,诸如此类,又呆坐了一阵,才听到洗手间里传来水声。
哦,大概是醒了洗澡去了。他勉强拉回了自己的思维。
果然过了一会儿他就见孙哲平从洗手间里摸黑出来,啥也没穿,可能是没拿衣服进去,也没想到他呆坐在床上,还吓了一跳。
仅有的月光从窗户里沁进来,张佳乐还是能勉强分辨出对方身体的轮廓,不免有点不好意思。
“洗了个澡?”
“嗯,没热水了,妈的。”孙哲平答了一声。
张佳乐又忍不住想笑,看到孙哲平在一片漆黑里摸索,就想去开灯。
“没电,拉闸了,”孙哲平找不到衣服,又道,“手机呢?开个手电筒。”
张佳乐四处摸索了一圈,也没摸到手机。
“算了,”孙哲平自暴自弃地回了床上,“明早再找。”
“会不会感冒?”他往旁边挪了挪,“被子是润的。”
“哦,这边都这样,柜子里刚拿出来的白天应该开电热毯烘一烘,”孙哲平道,“我被子里干的,睡过来吧。”
“…………”
张佳乐觉得自己脑子里有团浆糊,一边觉得不好吧老大之前就算了你现在还在裸睡呢,一边又觉得这也不算啥自己可不能太矫情。
他看了看孙哲平,对方的脸陷在阴影里,棱角分明,看不清表情,但他莫名地觉得孙哲平的嘴角似乎带着点笑意。
算了,他想,睡就睡吧,没穿衣服的又不是自己,占便宜也是我占了他的。
于是他说干就干,把自己的杯子团到一旁,扯过孙哲平的被子钻了进去。
被子里干燥舒适,还带着点孙哲平的体温,他红着脸舒服躺平,几乎是瞬间就有了睡意,但是却不敢乱动,生怕一不小心碰到什么不该碰的。
孙哲平倒毫不在意,还翻了个身面朝他。
“睡了。”孙哲平说。
他“哦”了一声,身边的男人就像个天然暖炉,散发着热量和干净的香皂味,他觉得这感觉有点奇怪,热气就像是从血管里散发出来似的,让他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脚心还出了汗。
“晚安。”孙哲平又说。
“晚安。”这次他闭上了眼,吸血鬼一样把手交叉放在胸前,很快就陷入了沉眠。
第二天一早的情形却不像他们入睡时这么工整。
张佳乐睁开沉重的眼皮,想四下摸索正响着闹铃声的手机,遍寻不得,只摸到了干燥滚烫的皮肤,吓得他一个激灵,发现自己和孙哲平正手脚交叠地滚在一起,自己还拿孙哲平的手当枕头枕着,脸颊几乎要贴在对方胸前。
要不是自己的衣服还在身上,他简直要以为生米煮成熟饭了。
“几点了……”孙哲平也醒了,跟他一样习惯性的拿手四处摸索手机,结果只抓了一把他的头发。
“…………”
两人都完全清醒过来,大眼瞪小眼地互望了两分钟。
“操,”孙哲平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句,“手机呢。”
作为仪容还算完整的那个人,张佳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马从孙哲平怀里翻滚起来,一通好找,终于在床下找到了手机,按掉闹钟。
回过头看到孙哲平还呆坐在床上,表情似乎有些困惑。
“我去洗个头。”张佳乐脸还有点发烫,不免在心里把黑锅都推给了昨晚那几杯青稞酒,然后从洗手间里翻出个盆,叮叮咚咚地下楼去了。
孙哲平目送了他脱缰野马一般的背影,才掀开被子蹭到厕所去解决了生理问题,再穿好衣服,整理两床被子,然后站在床前硬是足足思考了十分钟要不要开电热毯烘一下张佳乐的被子。
最后他放弃思考,走到屋外去抽烟。
他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张佳乐大概是在老板那里去烧了热水,正蹲在院子里洗头。
张佳乐的头发有点长,平时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儿,还染了颜色,这时沾了水珠,在阳光下泛出艳红,衬得露出来的那截后颈像涂了蜂蜜似的。
孙哲平摸了摸自己硬邦邦的肚子,觉得有点饿了,昨天晚上好像也并没有吃很多羊肉。
洗完头张佳乐终于觉得全身清爽了一点,顶着毛巾上楼,就见孙哲平终于穿戴整齐,穿了衣服的孙哲平显然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张佳乐松了口气,
“我今天要进海子沟,”孙哲平拉好冲锋衣的拉链,坐在床边系登山靴的带子,“联系了马队,去吗?”
张佳乐有点犹豫,海子沟是条冷门线,深山只有马道,骑马进山就要六小时,进去了今晚上不一定出得来。
“其他地方全是游客,有什么意思,”孙哲平站起来,开始带手套,“海子边有家人炖的牦牛肉很好吃。”
“你去过?”张佳乐愣了愣。
“去过,”孙哲平把相机和脚架都背上,“很漂亮,带你去看看。”
“哦。”这句话似乎已经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了,所以张佳乐木然的点了点头。
孙哲平走过来,揉了一把他湿漉漉的头发。
“走。”
直到一个小时后,张佳乐才开始考虑真的被抛尸荒野的可能性。
他骑着一匹高壮的黑马,被起伏的地势颠得前俯后仰,山道狭窄,四周都是密林,只能听到马夫的吆喝和马的响鼻,孙哲平的马在他前面甩着尾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哪儿。
手机没了信号,他随手揣回了兜里,只能乏味地看着孙哲平的背影。
“怎么了?”孙哲平回头看他。
“你在马耳朵上装了后视镜吗。”张佳乐一脸无语。
孙哲平笑了起来,举起手里的相机。
“来,笑一个。”
张佳乐真的忍不住笑了,他看着孙哲平,对方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在马背上回过身,身后是透过树枝的绚白日光。
“你小心摔下去。”他善意提醒。
“唔,”孙哲平回转身拉住了缰绳,强行调转马头来和他并行,姿势熟练,长腿踩着马镫,像个穿越的骑士,“你第一次骑这么久?”
“是啊。”张佳乐有点累,不舒服地挪了挪屁股。
“那你小心屁股。”孙哲平说。
“…………”
几个小时后,张佳乐知道孙哲平不是危言耸听。
“我不行了,”他在马背上挣扎,“我宁愿让它来骑我,让我下去!”
“坚持住。”孙哲平鼓励他。
“我要死了!!”
张佳乐只觉得生不如死,大腿内侧和屁股和那啥都快被马鞍磨得破了皮,他撑着身子根本没办法坐下去,但是两腿分开太久,他觉得腿也要不属于自己了,但他们走的马道,人一脚踩下去合着马粪的烂泥能漫过小腿,根本没法徒步。
“死不了的,”孙哲平好笑道,“侧着坐试试。”
张佳乐努力调整了一下姿势,虽然侧着坐有些娘,但是为了对自己的小兄弟好点,他决定尝试一下。
“日啊!”张佳乐抓狂道:“这尼玛是个高难度动作啊!我要摔下去了!”
侧坐的姿势很难保持平衡,在草原平地上还好,一走山路那简直是极大挑战。
“……”孙哲平拍了拍自己马鞍的前面,“过来。”
张佳乐摇摇头。
“来嘛。”孙哲平又道。
“我不敢动啊!!”张佳乐想隔空踹他,“你看不出来吗!!”
“哦。”
孙哲平点点头,骑马往前面小跑几步,把缰绳甩给了一个马夫,翻身从马上下来,溅起一地泥浆,然后困难地跋涉过来。
“让一让。”
张佳乐痛苦地挪了挪屁股。
孙哲平翻身上马,接管了张佳乐的缰绳。
张佳乐终于不怕摔下去了,孙哲平的双手牢牢地把他圈在中间,让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换姿势来减少痛苦。
但在他第三十次地想挪动一下姿势的时候,孙哲平终于忍不住夹了一下马肚子,黑马打了个响鼻,往前小跑了出去。
“等等,等等,”张佳乐被颠了一下,警觉道,“干嘛?”
“马上就出山道了,前面就是草坪,早点出去解救你的屁股,”孙哲平说,“抓紧点。”
在这山道上其实跑不快,但张佳乐还是被颠得东倒西歪,随后终于看见了山林的出口,一大片开阔的草原延伸到海子的边际。
这是片群山环绕的绿地,远处是晶莹的湖泊,野花和牛羊遍布,不见人烟。
“这次是真的要抓紧了。”孙哲平说。
张佳乐于危机中福至心灵,扭身哗啦一下抱住了孙哲平的腰,自觉稳妥异常。
孙哲平笑了两声,用力一夹马肚,打了个响鞭,黑马撒开四蹄往前狂奔而去,张佳乐一边耳朵贴在孙哲平的胸膛上,听到的是强而有力的心跳,一边传来的是呼啸的风声。
他忍不住地想笑,又觉得脑子有些晕眩,抬头看孙哲平,却被他下巴上的胡茬刺了刺额头,青草的味道和花香席卷而来,夹杂着孙哲平身上的气味,就和昨天晚上温暖舒适的被窝一样,让他的耳朵滚烫。
他们一直狂奔到湖畔,孙哲平扯住了马。
“漂亮吗?”孙哲平问他。
“唔。”他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去看眼前如冰镜一般映照着天空的湖水。
妈的,他想,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情。
【一次顺理成章的恋爱】
张佳乐十分迟来地进入了患得患失的年纪。
“小张同学,不是我说,你现在就跟我16岁时一个样,”室友非常嫌弃他,“想想16岁是什么概念,你多少岁,26了吧!”
“26你大爷,本人风华正茂青春年少刚刚22好吧!”张佳乐呸了对方一口,但拿着手机心神不宁了一会儿,又不耻下问道,“你说我该不该先给他打电话?”
室友翻了个白眼,拿着饭卡去食堂吃小炒了。
于是张佳乐同学被孤零零地丢在宿舍里,拿着手机在床上打了个滚又爬起来,推开了窗户。
夏天近了。他后知后觉地想。
空气里充满着湿润而又温煦的气息,春花开了又谢,他们这栋大四的宿舍楼变得有些冷清,除了备考研究生的,论文没写完的,其他人不是混在单位实习,就是在四处面试四处碰壁的修罗场里,很少呆在宿舍里,所以现在整个寝室也就两个人住。
四处旅游回来后,他原本也应该紧锣密鼓地投入到递简历的大军里,却不合时宜地陷入了爱河。
真是见了鬼了。
他又一次倒回床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了半天,孙哲平的名字被反复从通讯录里扒拉出来又毁尸灭迹,但始终也没有拨出这个电话。
说起来他们分开也不过三天,他按照原定计划回程,而孙哲平的行程似乎还要在荒山野岭里游荡一段时间,于是作为只能算萍水相逢的朋友,两人各怀鬼胎地交换了电话,再洒脱地道了拜拜。
按张佳乐往常的经验,旅行途中认识一两个朋友确实是很平常的事,但无论多么兴趣相投其乐融融,一旦旅程结束,回到柴米油盐的糟心日子里,能再联络的是少之又少。
毕竟蓝而通透的天海变成了黄灰色的狭窄天空和冷硬的楼房,空气里没有了阳光下蒸腾起来的花香和泥土的腥味,甚至没有了马,哪儿还能有骑士。
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坐起身,打开笔记本继续修改自己的简历,力求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新鲜社会人。
“你傻啊,把自己吹上天也没用,”吃了小炒归来的室友捏着牙签,一副过来人的慈祥表情坐在床头,“听哥的,就写本人身体健康,精力旺盛,进能通宵加班,退能喝啤两箱。”
“滚你大爷,”张佳乐面无表情地敲打着键盘,头也不回道:“你应聘的是夜店陪酒少爷吧。”
“居然不听老人言,”室友恨铁不成钢,教育道:“其实像我们这些学文的,反正也是乱撒网去哪儿都成,夜店也可以的嘛。”
“是是是你是光你是电你是夜店小王……啊!!”张佳乐突然惨叫一声。
“什么什么什么!”室友吓得一下子蹦起来,“老鼠吗!地震吗!”
“没有,什么都没发生。”张佳乐咳嗽了一声,一脸严肃地拿着手机慢慢溜达到了阳台上。
孙哲平的短信新鲜出炉,正在屏幕上闪闪发光。
“刚从山里出来,有信号了,加个微信,发照片给你。”
孙哲平看着手机笑了下,扔到一旁,空出手把sd卡里的照片倒腾到电脑上。
随着进度条的缓慢攀升,他点了根烟,开门站到了阳台上。
夏天要到了,他想。
客栈的小院子里有两只追着春天尾巴的狗还在“汪汪”瞎叫,但攀爬过栏杆的春花却开得败了,只留下些颓唐的红色,乱糟糟地夹杂在绿荫里,清闲下来的客栈老板拉开阵势泡功夫茶,蒸起些寥寥的水雾。
“喝茶吗?”老板抬头跟他打了个招呼。
他摆摆手表示不用了。
短期假一过,到处都安静了下来,游客们一窝蜂地来,又一窝蜂的走,还顺走了张佳乐。
想到张佳乐,他眯起眼,双手揣在兜里,咬了咬叼着的烟嘴,转身回了电脑前。
照片在文件夹里一张张铺开,像展开的天南地北,山和草原层层叠叠,还有他刚刚想到的人,正鲜活又乖顺地呆在他的镜头里。
他看了一会儿,挑了几张传到手机。
张佳乐趴在被窝里看手机。
孙哲平发给他的两张照片被设成了锁屏和壁纸,虽然觉得用自己的照片显得有点自恋,但他还记得这两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
在海子沟的时候,他常常一回头就能看见孙哲平的镜头,但几次三番要求要看照片,都被十分无情地拒绝了。
“肖像权你懂吗!”他恶狠狠地去扒拉对方的相机。
“哦,肖像权。”孙哲平这样说,然后三两下就避开他的爪子,起身走了。
想到这里,他脸上微微有了点热意。
他其实只是想看看孙哲平眼里自己是什么样子,就像这两张照片里的一样,似乎是刚刚转回头来时的抓拍,表情有些茫然,但眼睛闪亮,仿佛下一秒就会笑起来。
然后他当真就忍不住笑了一下,兴致勃勃地翻起了孙哲平的朋友圈,只是这个人的生活看上去真是乏善可陈,更新频率低得让人发指,只有偶尔的照片和只言片语。
照片也大多是风景照,各种荒山野岭和看不明白的城市角落交叉出现,还好没有伴以毒鸡汤,附言是简单的拍摄地和各种快门光圈数据介绍,要不他真要给孙哲平盖上个文艺青年的戳。
他不甘心地把孙哲平的朋友圈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任何稍微隐私一点的八卦,腹诽了两句后准备扔开手机睡觉,却刷出了一条更新,他顿时精神一振。
依然是一张照片,配上了拍摄信息。
照片尽头的湖面和天际相接,压低的云层浸出金色的光晕,泼溅的颜色破开湛蓝,洒在一个青年身上,青年的头发被风吹乱了些许,低着头露出后颈的线条,在光影里看不清眉眼。
但自己总是认识自己的。张佳乐愣了愣,这一次他真不知道孙哲平是什么时候照的。
所以手一抖,他就点了个赞。
孙哲平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1点,然后又看了看那个新鲜出炉的秒赞,表情有些奇怪。
他想了想,把张佳乐拎出来,发了条消息。
“还没睡?”
“……这就睡了。”
“唔,睡吧。”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得有些刺眼,他切回朋友圈,开始翻张佳乐的家底,各种食物和自拍,有时低落有时兴高采烈,偶尔抱怨,偶尔伤春悲秋,积极地将自己的一切展现出来,似乎不害怕受伤,带着柔和而又强韧的生命力。
就像他所看见的那个张佳乐一样。
“啊,你睡了吗?我刚刚忘了说,照片拍得很好看,谢谢。”
半小时前就说要去睡的人突然又发来了消息。
孙哲平的手指顿了顿,干脆地拨了电话过去。
那边立刻接了起来,张佳乐的声音似乎闷在被子里,压低了嗓子。
“喂?”
“睡不着?”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呃,”张佳乐似乎顿了两秒,犹豫了一下才答道:“也不是,但快毕业了嘛,找工作呢,烦心事很多。”
“嗯,毕业了想干什么?”孙哲平在黑暗中摸到了打火机和烟,点了一根,靠在床头上打电话。
“能干什么就干什么吧……现在又不是等着我们这些毕业生挑工作。”
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张佳乐开始滔滔不绝地抱怨起就业形式,然后话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拐了弯,从昨天中午的午饭到室友睡觉打呼。
孙哲平一直听着,偶尔搭话几句,笑上几声,却没有中断这个似乎有些没营养的电话。
“几点了?卧槽……我们说了多久?”最后是张佳乐突然惊觉了这个问题。
“不知道,”孙哲平随口答了一句,“哦对了,你工作要是没定,到我这边试试?”
张佳乐握着已经滚烫的手机,愣了两秒。
为了不吵醒室友,他一直缩在被窝里打电话,初夏的夜晚已经有点暑意,让他背上粘了一层薄汗,这时却觉不出难受了。
“你……你那边?”他尝试性地问了一句,脑子里却出现的都是些奇怪的地方,比如什么深山老林,比如什么草原部落。
但孙哲平却报出了一个城市名,和一个旅行杂志的名字。
原来这么正常,张佳乐又被震了一下。
“嗯?”
“我……”张佳乐咬了咬牙,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起来他和孙哲平认识不过一个星期,好歹也是成年人了,突如其来的喜欢了一个男人已经够莫名其妙了,事关工作前程还是不能随意马虎。
“明天把简历发给我看看。”孙哲平直接打断了他。
“哦。”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应了。
挂了电话,他在被窝里长出了一口气,把手机丢开,翻来覆去地滚了一会儿,又偷偷摸摸地爬起来打开笔记本,把简历发到了孙哲平留下的邮箱。
然后他又接到了孙哲平的消息。
“怎么还没睡?”
“…………”
你大爷的,说得你好像睡了一样,你是在梦游吗。
第二天张佳乐一觉睡到了中午,爬起来顾不得吃饭,一阵风似地穿好了衣服,从刚从食堂回来的室友身边刮了出去。
室友:“…………”
这恋爱中的人就是不一样。
张佳乐不知道室友的腹诽,径直去了学校里的书店,把孙哲平说的那本杂志给找了好几期出来。
他虽然喜欢旅行,却很少认真地去看这些杂志,顶多是在机场买来消遣一下时间,随意翻翻就过,这一次他却在咖啡店里随便找了个位置,花了一下午时间,把几本杂志从头到尾地认真看了一遍。
手指摩挲着印刷在纸张上的名字,张佳乐沉默了一阵子,他发现孙哲平不是随口说说,而是想到他应该会适合、并且喜欢到这地方工作。
他忍不住又掏出了手机,想联系孙哲平问问工作相关的具体事项,却又有些踌躇,发起呆来。
但还不等他理清情绪,手机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了。
……这人有读心术吗?
张佳乐面色古怪地看了看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接了电话。
“喂?”他往窗边凑了凑,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脸。
“我。”
“哦。”谁知道你是谁啊!张佳乐忿忿地想。
“简历我看过了,改了改发给人事了,问题不大,”孙哲平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后一句却有点笑意,“我们本来就在发招聘启示,欢迎身体健康、精力旺盛的应届生。”
“…………”
他想起来了,自己最后还是把室友说的那两句话砍了一半加进了简历。
“……我还没说要去呢。”张佳乐垂死挣扎了一下。
“唔,”孙哲平却没在意这句话,接着道:“我这边事情完了,后天就要回去。”
“然后?”张佳乐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你要不要过来玩玩,顺便面试。”
张佳乐闻言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啊?”了一声。
“我帮你定机票,”孙哲平接着道,“等会身份证号发我。”
直到上了飞机,张佳乐还觉得自己脚下有些漂浮,差点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传\销组织的蛊,也许孙哲平是要把自己骗过去卖掉,比如什么非洲劳工组织,说不定之前盘算的抛尸荒野马上就要实现。
他一边觉得自己脑洞突破天际,一边又唾骂自己作为一个新鲜社会人如此不设防以后迟早被卖掉。
但最终雀跃的心情却在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里突破千军万马,脱颖而出,独占了鳌头。
他想见孙哲平,这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在飞机落地后,他迫不及待地提了行李,然后又故作镇定地挪到了接机口,一眼就看到了孙哲平。
他觉得很奇妙,在机场这种充满各种后现代建筑艺术的地方,在等待中显得热切或无聊的人群里,孙哲平看上去和呆在荒山野岭里时居然没什么区别。
原本还仅存的一点的尴尬,也在孙哲平顺手就接过他的行李箱后像水泡一般冒了一下就消失了。
“饿了吗?”孙哲平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还好,”他感受了一下,觉得确实还好,“不急着吃饭,先去酒店吧。”
“酒店?”孙哲平看了他一眼,“住我家。”
“啊?”张佳乐又愣了一下。
孙哲平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拉着他的行李大步迈向了停车场,他走得很快,张佳乐满脑子震惊,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在孙哲平把箱子放进后备箱,示意他上副驾驶座的时候,张佳乐才反应过来,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不好吧,太打扰你了。”
“我一个人住。”孙哲平上了车,打燃引擎。
“哦。”张佳乐系好安全带,才想起问题根本不在这里,却又找不到什么理由反驳,只好闭嘴。
四驱的吉普轰鸣着驶上高速,孙哲平开车的风格和这车非常般配,略显狂野,五分钟后张佳乐就有点抓狂的感觉。
“超速了吧!”
“没有,”孙哲平看了眼仪表盘,“前面没有测速仪。”
“你这话没有因果关系,”张佳乐郑重道,“请你尊重我的生命财产安全。”
孙哲平低声笑了一声,张佳乐又不说话了。
路况并不是很好,他感觉自己的屁股又被颠了一下,很容易让人想到不好的回忆。
“伤好了吗?”孙哲平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佳乐之前在海子沟被骑马折磨得够呛,大腿内侧磨破了皮,某些不可言说的部位也备受了折磨,回来后还上了两天药。
“好了。”张佳乐咬牙道。
但孙哲平还是减缓了速度,至少不会半路被交警拦下了,张佳乐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人,硬挺的侧脸轮廓在迎面而来的阳光里落下了些阴影。
“嗯?”孙哲平依然直视前方,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视线。
“没什么。”
张佳乐收回视线,有些自嘲地想,自己千里迢迢跑来,不知道是在奔向未知的事业,还是更加未知的孙哲平。
孙哲平确实是一个人住。
张佳乐一进门就能确定这一点,也许因为主人也是刚出差回来不久,这套简单的两居室显得有点混乱,完全没有迎接客人的自觉,没洗的衣服还堆在沙发上。
他嘴角抽了抽,孙哲平脸上却丝毫也没有羞愧的意思,先把他的箱子提进卧室,然后顺手把那堆衣服扔进了洗衣机。
“我睡沙发就好。”张佳乐忙道。
“不怕半夜滚下来?”孙哲平不置可否,拉开冰箱看了两眼,只找到一瓶可乐扔了过来,“出去吃晚饭?”
张佳乐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天色,有点不想动了。
“叫外卖吧。”孙哲平从善如流道。
两人坐在沙发上,吃完了可有可无的外卖,陷入了短时间的沉默。
张佳乐握着那罐还没喝完气跑了一半的可乐,脑子里继续胡思乱想,看着孙哲平打开了电视,胡乱换了几个台,然后又关掉了。
“来。”孙哲平站起身。
张佳乐眼神闪烁地望着他,终于放下了那罐用来防治自己手足无措的可乐,跟着孙哲平进了书房。
还好不是卧室。张佳乐后知后觉地想。
“这里有以前的过刊,”孙哲平指了指书柜,“想看的话随便拿。”
张佳乐被提起了兴趣,走到书柜前瞻仰孙哲平的存货,除了杂志,还有一些似乎十分专业的摄影书籍,他有些怀疑地看向孙哲平,依然和之前一样感觉不到此人还是个专业人士。
孙哲平正坐下打开电脑,抬头望了回去。
“要看照片吗?”孙哲平道:“这次照的。”
“能看了吗?”张佳乐愣了愣。
孙哲平对他招了招手,并把位置让了出来,站在坐下的张佳乐身后,弯下身来操作电脑,在一大堆的文件夹里翻出最新的。
这个姿势有点不太舒服,所以他把另外一只手也撑到了桌面上,几乎把张佳乐整个人都圈到了自己怀里。
张佳乐整个人都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孙哲平的下巴蹭在他的耳边,不时会有些让他头皮发麻的触碰,两人的体温似乎都有些高,隔着薄薄的衣料让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快要烧起来一般难受。
事实上之前在四姑娘山的时候,他们还在一个被窝里睡过,骑马时孙哲平也这样将他圈在怀里,却没有现在这样让他焦躁不安。
“你还记得这个吗?”孙哲平突然道,有些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耳朵上。
“啊?”张佳乐的耳根有些发红,看着孙哲平点开一张照片。
可惜那张照片毫无暧昧之意,是他正骑在马背上要死不活的时候,呲牙咧嘴,张牙舞爪,十分不美观。
“……”张佳乐觉得自己有点牙疼,“你什么时候照的?”
“忘了。”孙哲平毫无诚意地答道。
“删了删了!”
张佳乐立刻去抢鼠标,但孙哲平的手握得死紧,他上了两只手也掰不动对方的手指,而孙哲平手腕一翻,反抓住了他的手。
“操,”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脸上又添了点热度,不自在道:“放开放开,我不删了。”
孙哲平看了他两眼,放开了手,还站直了身体,让张佳乐松了口气。
“你看吧,想删就删,”孙哲平松了松手腕,“我去收拾下东西,洗个澡。”
张佳乐接手了鼠标,还有些温热的触感贴上了掌心,于是他只“哦”了一声权当回答。
最后张佳乐还是没有删除那张有损他形象的照片,只是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着照片,一边听着孙哲平在外面走来走去。一会儿洗衣机的声音传来,他就想孙哲平终于舍得洗衣服了,一会儿厨房传来水声,他又想孙哲平难道还有碗没洗。
真是太特么烦了。他简直想把孙哲平的鼠标拆成零件来舒缓一下心情。
但鼠标是不能拆的,于是他只能继续翻照片,慢慢地忘记了去听孙哲平的声音——因为文件里自己的照片实在是太多了,特别是在他们进了海子沟后,他的照片简直占据了半壁江山。
他一张一张地翻着,只不过两天的时间,原来能留下这么多照片?
他记起那个晚上,两人和马帮一起挤在驿站里,地上铺着毛毡,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堆人,他们分到一个靠近火炉的角落,靠在一起哆哆嗦嗦地看着炭火迸发出噼里啪啦的火星。
用粗布挡着的窗户灌进冷风,他从缝隙看出去,天空上压低的云层散去了一半,露出了弯月和浩瀚星海。
“张佳乐。”孙哲平叫了他一声。
他转回头,就见孙哲平举着照相机对着他。
“这么黑,你是要拍鬼哦?”他笑道。
“试试?”孙哲平也笑了一下。
那张照片现在也摊开在他眼前,并没有黑得像鬼,火炉温暖的光映照在他脸上,暖烘烘地碾过黑暗,在那一点光亮下,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这个人,而他眼里的光仿佛要扑出来。
他不信孙哲平看不懂。
“张佳乐?”孙哲平突然叫了一声。
他吓了一跳,猛地站了起来,看到孙哲平站在书房门口,似乎是刚洗了澡,穿着一身运动服,头发还湿漉漉的,脖子上挂着水珠,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了?”孙哲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电脑屏幕,眯了眯眼睛。
“没什么没什么,”张佳乐摆了摆手,“你洗完了?那我也去洗洗准备睡觉。”
说完他就往外走,艰难地想从被孙哲平堵着的门口挤出去,但还没脱困,就被孙哲平一把拉住了。
两个人挤在并不宽敞的门框里,势必不能分开太远,张佳乐后退一步,就被门框抵住了背。
这个姿势,这个地点,都有点奇妙。
但孙哲平似乎没有这个自觉,他盯着张佳乐看了半晌,仿佛在思考怎么开口。
“我……”张佳乐心一横,想抢先一步,又被孙哲平打断了。
“我本来准备等你面试完再说的。”
“哦。”张佳乐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心想孙哲平眼里看到的自己是不是一样,瞳孔里跳跃的,仿佛有温度的倒影。
“如果你不想干这个工作,想和我试试吗?”孙哲平说。
试什么?他想。
大概是试着谈一次顺理成章的恋爱。
【最终没有尽头的旅途】
“我觉得吧,我们还是不能盲目信任导航APP。”
张佳乐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仅存的那点4G信号,直到对方终于决然消失,内心感受就如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没了,”他面无表情地摆弄着手机,“你说在没4G的情况下,我能不能成功发条微博喷一下这导航的官博。”
“你可以试试,”孙哲平握着方向盘,随口应了一声,道:“看看我们现在在哪儿,箱子里有地图,拿出来对照一下。
“左边是往下的山坡,坡上是林子,右边是往上的山坡,坡上还是林子…”张佳乐在副驾驶座上不安分地挪动起来,“很久没看到路标了,鬼知道我们在哪儿,前面是……
“你觉得前面还有路吗?”
在植被茂密的盘山公路上,你很难看出下一个拐弯后还能不能通行,高耸的云杉和红松林立,阳光从树干之间穿行而出。
孙哲平放慢车速,点了根烟。
张佳乐伸手戳开了天窗,初秋时节,风里已经有了丁点凛冽的味道,从头顶卷散了腾起的青蓝色烟雾,车载CD随机到一首古老的情歌,陈旧而绵长的女声混进了风声,显得有些支离破碎。
“我的微博发出去了!”张佳乐惊呼。
“恭喜恭喜,前面没路了。”孙哲平道。
张佳乐同志使用的导航APP十分高瞻远瞩,将他们指引到了一条尚未完工的、甚至看起来已经烂尾的盘山省道上。
“我仔细想了想,”张佳乐心虚而又严肃地坐在他的位置上,“这应该是因为什么不可抗因素,造成了规划改道,比如什么钉子户,比如什么挖到唐代大墓,或者是恐龙化石……”
孙哲平已经停好了车,开门下去了。
半山上有一片修路时炸出的空地,堆放着已经长满了青苔的大型石块,丛生的杂草里甚至还孤零零地歪着一辆报废的挖掘机,生满了铁锈,在阳光下纹丝不动地矗立着,像一尊古怪的雕塑。
他们如同误入了上世纪的遗迹。
张佳乐在草丛里蹦了两下,踩到一个易拉罐,然后他跑回车上拿了个垃圾袋把它捡起来。
孙哲平回头看着他。
“干嘛?”张佳乐蹲在地上,翻找其他垃圾
“你说这里拍个照,能高价卖给蓝翔吗?”孙哲平面无表情地说.
张佳乐很给面子地为这个无聊的笑话“哈哈”笑了两声。
风很大,但站在空地的边缘就能俯视整个山坳,逐渐西落的阳光铺洒开来,给连绵的翠色镀上了一层薄金,展翅的鸣鸟飞过脚下,没入山间的沟壑.
张佳乐手揣在兜里,安静站了半晌,突然道:“有一个问题。”
嗯?”孙哲平正拿着表计算海拔。
“我们从上一个休息站出发到这里已经开了五个小时,如果掉头回去,天黑前肯定到不了。”
“唔,已经六点了。”
孙哲平把表揣回兜里,回车上拿了地图,铺在车前盖上研究。
“有什么发现?”张佳乐凑过去。
“发现根本没有我们这条路。”
“……这不是废话吗?”张佳乐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孙哲平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随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工作后张佳乐剪短了头发,没再扎他的小辫子,但最近又长了些,额发搭下来能遮住眉毛。
“连夜开回去也行,这条路上根本没有其他车,不危险。”
“但下了山不好说,”张佳乐犹豫道,“而且连着开这么久车太累了,我怕你把我俩一起送下悬崖。”
“那你来开。”孙哲平笑道。
“我路考没过!”
张佳乐一提起这件事就一肚子气。他们刚开始交往时就决定要两人一起自驾再往川西走一趟,于是他毕业后立刻兴致勃勃地去考驾照,半年过去,路考第二次挂了。
谁叫你非要考手动档,一放离合车就抖得像帕金森,再一脚油门一脚刹,我是考官也不给你过。”
得知消息的孙哲平坐在电视前玩主机版生化危机8,还毫无同情心地嘲讽他,结果被愤怒的张佳乐拔掉了电源。
想到这事儿,他眼神不善地望了望孙哲平,随后思维又飘到了别处。
“难道真的是因为我没给考官包红包?”张佳乐疑惑道
“那就呆在这儿吧。”孙哲平已经把他的相机包给提下车了。
继相机之后,张佳乐看着孙哲平从他那杂物堆一般的后备箱里提出了两个折叠凳和酒精炉。
“……”张佳乐由衷赞叹道:“您真是未雨绸缪。”
于是孙晢平又拎出一个野营锅,看着张佳乐。
张佳乐愣了下,试探道:“您真是未卜先知?”
“……”孙哲平嘴角抽了抽,“今天该你煮饭了。”
为了两人关系的可持续性发展,除了床上那档子事情以外,其他家务事他们都按一三五二四六进行了严肃的分工。
于是张佳乐只能提着那口锅,百无聊赖地坐在一块大石头边煮方便面。
一点水汽随着细微的冒泡声扑騰起来,他撑着下巴,看孙哲平站在空地的边缘摆弄脚架和相机。
太阳已经落到了远山的尽头,天空被晕染开来,层层叠叠地往外渗出颜色,一半蓝里混了橙,另一半蓝里泼了墨。
他和孙哲平呆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被遗忘和放弃的地方,感受着酒精炉散发出的微弱热量,被迫吹着冷飕飕的风,吃煮好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居然还觉得自己很幸福。
特别是在孙哲平把自己的火腿肠分了一半给他的时候,张佳乐突然有了一种做作的辛酸感,仿佛这就是他们最后的一根火腿肠。
“我想起一部电影。”他把汤也喝得干干净净,打了个饱嗝,眼神有些放空。
“嗯?”孙晢平没吃饱,正在开一袋牛肉干。
“有一对逃犯夫妇,开着车跑路的公路片儿……”
“《末路狂花》? Thelma and Louise?”孙哲平叼着牛肉干打断他。
“那是两个姑娘!你特么就记得姑娘了!你还萌百合吗孙哲平!”
“从来都不记得什么姑娘,”孙哲平面无表情道:“来,您接着说。”
“……就是个黑色幽默的暴力片子,挺好看的,哦对了,”张佳乐想起来了,“就叫
《 Natural born killers》。”
“然后就两个人开着车亡命天涯,每天杀杀人,做做爱。”
最后一点金色也被吞噬殆尽,但夜色却未立即降临,太阳似乎依然在天幕外苟延残喘里透出点光来,亡命天涯的两个文艺青年坐在各自低矮的折叠凳上,看着酒精炉里越来越低的火焰。
张佳乐回忆着那部古老的九十年代美国片,似乎想从对面那位身上也看出点暴力份子的影子来。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杀人是不行了,”孙哲平也看了他一会儿,笑道,“但做爱还是可以的。”
对于相爱的人而言,做爱当然是随时都可以的。
“但我觉得这凳子药丸,”张佳乐分开腿坐到孙哲平身上,按着对方的肩膀,低声道:
“你还记得买的时候介绍的承重是多少吗?”
“嗯。”孙哲平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随即按住他的后脑勺逼迫对方低下头来。
张佳乐的表情里似乎有那么一点紧张,仿佛是真心在为这凳子担忧,又或者是感觉这姿势很憋屈。他们穿着冲锋衣抱成一团,彼此的动作都很不雅观,半山的夜风吹得他们犹如残烛,似乎随时都会双双翻倒在地。
他在很近的距离里看着孙哲平的脸,想着自己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样子,在越来越暗的光线里用手指描绘对方的轮廓。
“我感觉我快要瞎了。”他小声地说了一句,低头亲了下对方有点冰凉的鼻子。
“哦,那我就是你的眼睛。”
孙哲平说完这句肉麻的情话,抬起头顺势咬住了他的下唇,用舌尖顶开了唇缝。这是一次黏糊而又认真的亲吻,两人的嘴唇摩挲着互相吮吸,舌头纠缠搅拌,将对方来不及下咽的津液卷回自己的地盘,分享着方便面和牛肉干的味道。
你确定要在外面搞吗?”他往后退了退,含糊不清地说。
“嗯?”孙哲平的手指正慢慢捏着他的后颈,“你想在哪里搞?”
“你不觉得外面风有点……”
他的“大”字还没说出口,饱受重压的折叠凳就很具历史意义地“咔嚓”一声散了架,孙哲平反应不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表情十分难以形容。
张佳乐愣了两秒,没心没肺地笑出声来,他依然骑在对方身上,手按着孙哲平硬邦邦的腹肌,想着孙哲平刚才的表情,越想越笑,差点飙出了眼泪。
孙哲平自己似乎也有点想笑,伸手拍了拍他的屁股。
“笑够了没,起开。”
“笑够了,”张佳乐抹了把嘴,却没有起身,而是俯下身在孙哲平额头上响亮地亲了口,又小声道:“……难得看到你这么丢人,这是安慰奖。”
“那这奖品真够糊弄人的,”孙晢平压低了声音,眯起眼看着他,“起来,到车上去。”
他们跌跌撞撞地纠缠着回到车边,张佳乐还没来得及调整好姿势,就被孙哲平打开后车门推了进去,跌在后座的一堆东西上。
“什么玩意儿?”他刚把咯在腰下的纸巾盒扯出去,孙哲平就压了上来,把其他东西全部扫到了座位下。
“喂,里面还有一个你的……”
……镜头,随便吧反正是你的。张佳乐把剩下的话含混地咽了回去,撑起身子回应孙哲平的亲吻,交错的鼻息和水声让他心里燥热,膝盖顶着孙哲平的胯间磨蹭了两下。
“干什么,”孙哲平低头看着他,握住他的小腿往上压了压,“欠收拾了吗?”
“怎么收拾?”张佳乐伸手扯住了孙哲平的衣领,又亲了上去。
两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急切,互相拉扯着对方的衣服,但乱七八糟地搓揉成一团后,却又突然地缓和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下来,他们需要很努力地才能看清彼此的表情,天窗直没有关上,张佳乐仰起脸,越过孙哲平的头顶,看到了云层半遮半掩的星空。
“你在看什么?”孙哲平一手扯下他的裤子,一手拍了拍他的脸,“看我。”
皮肤突然地触碰到冰冷的皮质椅面,张佳乐不舒服地挣动了一下,却无法给自己调整出一个舒服点的姿势。
冲锋裤和内裤一起卡在膝弯,两腿被孙哲平按着一起后压,几乎蹬上顶篷,半勃起的性器也落人了孙晢平的手中,被使劲搓揉了一番,硬得溢出滑液。
他急促地喘息了两声,忍不住提醒对方:“车上有润滑剂。”
“唔,”被半褪的裤子阻碍,孙哲平没法弯腰亲吻到他,有些烦躁地随口道:“你用的还是车用的?”
张佳乐被他气得笑了,奋力想踹上一脚,却被对方顺势把鞋子裤子一把全扒拉了下来。
“喂”突然间下半身就光溜溜地裸露在空气里,他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孙哲平已经挤进他两腿间,将他整个人都压在怀里,有些粗暴地舔弄他滚动的喉结,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裤链,把已经涨得发痛的阴茎掏了出来。
硬挺的性器贴合在一起,彼此的呼吸都有些不稳,孙哲平将两人的东西一起圈在了手里套弄,带着薄茧的指腹按住茎头打着摩挲,让张佳乐有些难耐地挺了挺腰。
“要吗?”孙哲平含糊问道,粘了一手粘液往下滑去,捏了捏他的囊袋,又在后穴上按了按,探进去半个指节。
“我说……”张佳乐两手插在对方的头发里,孙哲平的头发又硬又粗,搔得他的手心很痒,他用鼻子蹭了蹭对方的鬢角,再次强调道:“……车上有润滑剂,还有套子。”
孙哲平这次没跟他抬杠,伸手按开车灯,很快翻到前排座拿了东西回来
“别开灯。”张佳乐遮住眼睛,把脸偏向一旁。
“不想看我?”孙哲平把润滑剂倒在手上,重新探进了那个刚刚被他搞得湿答答的,并且等待着他的地方。
“不是,”张佳乐的声音紧了紧,努力地放松自己。
“孙哲平按熄了车内那点昏黄色的灯光,愣了愣后又笑了。
月亮出来了?”他俯下身,看着张佳乐的眼睛。
张佳乐带着鼻音“嗯”了一声,仰头和对方唇齿交缠,孙哲平的舌头毫不客气地侵入口腔,就跟他身体里的那两根手指一样,肆无忌惮地搅合着他脆弱的黏膜。
他的身体不可抑制地热了起来,忍不住伸手从孙哲平的衣服下摆里探进去,摸上对方布满薄汗的背,起伏的脊骨和肌肉紧绷着,并不像看起来那般游刃有余。
“妈的,”孙哲平骂了一句,贴着他的耳朵哑声道:“别摸了,硬得都要爆了。”
张佳乐喘着气笑了一声,摸过套子撕开包装,用手指夹着他的茎头,慢慢地把那层薄膜套了上去,还忍不住用手量了量长度,孙哲平的呼吸又急促了些,挺腰把那玩意儿往他手里送了送
“行了,”张佳乐低声道,“进来吧。”
孙晢平顶开他肠道的时候,他依然有些头皮发麻。
月光从天窗洒进来,让孙哲平的头发似乎染上了一层没有温度的颜色,但身体却热得似乎可以透过衣料烫伤他。
“好热。”他有点失神地环着对方滚落汗珠的脖子,嘟哝了一声。
‘嗯。”孙晢平紧紧地扣着他的腰,将自己顶到了最深处才停下,然后拨开张佳乐被汘湿的额发,用命令的语气说:“看着我。”
在两人目光相接时他突然将阴茎抽出,又猛地顶了进去,并吻住了张佳乐猝不及防的呻吟。
那根东西开始急切地、毫无章法地侵犯他,粗硬的茎身撑满了甬道,带着似乎要将穴肉都拖拽出去的力度,每一次插入都能碾过前列腺,让他止不住地颤抖。
消化不了的快感顺着脊椎涌上头顶,张佳乐不停地吞咽着分泌过多的津液,眼神发直地胡乱攀住对方的肩膀和背脊,似乎快要溺死的人攀附救命的稻草,但却一直压抑着喉咙里溢出的声音。
“这里没人,”孙哲平顶得他的背快要撞上车窗,一手护在他脑后,一手用两根手指插到他嘴里,拨弄了一下舌头,“为什么不出声?”
就是因为没人。
张佳乐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下身又爽又痛,口腔里敏感的上颚黏膜被孙哲平用手指磨擦,眼角被逼得泛起了薄红。
但更疯狂的是他和孙哲平在这个地方做爱,一个安静的、不该有任何人声的地方,如同在世界的尽头幕天席地,像动物一般发情,喘息和水声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在耳边。
他知道孙哲平懂他的意思,却没有因此而放过他,每一次的抽插都更加凶狠,甚至用阴茎顶着他的前列腺研磨,让他不得不叫出声。
多余的润滑剂混合着肠液被插得溅了出来,将两人的下身都搞得一塌糊涂,孙哲平摸着他的性器撸动了两把,又抬手舔了舔自己的手掌。
“……别这样。”张佳乐扭过头,胸口急促地起伏着。
“想射了?”孙哲平将他捞进怀里,压着声音道:“不摸了,我把他操出来。”
这句话让张佳乐的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但孙哲平紧紧地禁锢着他,腰胯用力,依然硬得铁棍似的阴茎连番顶着他的前列腺操弄。
“”别……别……我……”
张佳乐断断续续地唔咽了几声,再也说不出话来,就像身体里有某个开关被撞开了。
从穴口到大脑都又酸又麻,随着孙哲平的动作,精液断断续续地溢出,插射的快感让他整个人都蜷缩着颤抖起来。
孙哲平被不断痉挛的肠道裹得呼吸不稳,忍不住又发狠地弄了几下射出来,然后就着这姿势慢慢抚摸着张佳乐的背和脖颈,直到张佳乐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把脸埋在他怀里骂了句脏话。
“还有力气?
孙晢平笑了笑,慢慢地把半软的阴茎拔了出来,又在车座下摸到纸巾给两人胡乱擦了下,再把纸巾和用过的套子揉成一团,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随手扔到了车外。
“喂……”张佳乐有气无力地咬着牙,“我今天捡了那么久的垃圾……”
“明早再捡。”
孙哲平给他套上裤子,又从后备箱里扯出一件棉大衣和一条毛毯。
“山里晚上很冷,”他把张佳乐揽到怀里,展开毯子把两人裹起来,搭上棉大衣,“以前在峨眉金顶拍日出,棉衣都要裹两件。”
张佳乐“嗯“了一声,似乎想到那个画面,又笑了。
他斜靠着车窗,让张佳乐枕着自己胸口躺好,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有一次在草原,也是走错了路,车还开得没油了,几个人挤在车上睡了一晚,还好没有狼。”
张佳乐又“唔”了一声
“以后带你去呼伦贝尔,还能多练练骑马,那地方……”
他低头看了看,张佳乐似乎累得不行,已经睡着了。
孙哲平笑了笑,将人楼得更紧了一点,抬头望着天窗外的夜空,方寸之地里云层衬着星空,而他们仿佛就是星空下相依为命的亡命之徒。
然后张佳乐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屏幕亮起。
孙哲平把它从座位下捞起来看了一眼,4G信号回光返照,接收到了一条徽博评论,来自被张佳乐怒喷的导航官博。
亲,谢谢你的建议,为你的旅途带来不便很抱歉哦亲,可以上传地图报错的哟亲。”
孙哲平笑着把手机扔开。
他们的旅途永无岔路,只有一个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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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欢😭😭😭
啊啊啊爱死我了野战诶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