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阑珊

发表于 2020-07-31  2.26k 次阅读


作者:Mon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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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关键词:古代;武侠;单cp

1.

    “我说张佳乐啊,真不用我来帮忙?打不过就说,不会笑话你的。”叶修斜倚在园子的石凳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不用。”张佳乐坐在桌边摆弄着管家新买来的一套玉制酒具,头也没回地回了他两个字。

    “这么自信啊,这次可好几百人呢。”

    “我对付得了。”

    见张佳乐回绝得这么干脆,叶修也觉得没什么好再说的了,他起了身晃晃悠悠地坐到张佳乐对面,饶有兴致地从他面前拿了一只精致小巧的酒杯来。

    “嘿叶修你做什么呢,快还我!”张佳乐伸手想抢,却落了个空,对上叶修那张笑意涟涟跟老狐狸似的面孔,脸色也没那么好了。

    “还等他回来呢?”叶修抓着杯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呵,”张佳乐手一拂,侧过身去,抬了抬嘴角笑得风轻云淡,“谁要等他了。”

2.

    百花山庄有本绝世剑谱,武林中无人不知,百花山庄庄主不好惹,武林中也是无人不知。

    说起百花庄主张佳乐,年纪轻轻长得又俊,一手百花剑法使得漂亮且凌厉,几年间上百花山庄名为切磋实为抢剑谱的人络绎不绝,无不被打了个落花流水扔下山来。

    那抢手的剑谱据传是百花山庄传了好几代留下来的稀世秘法,由百花山庄世代传人保管和守护,不得传予任何外人,可江湖上那些个自视甚高眼高于顶的小喽啰哪在乎这个,年年有人趾高气扬地踹开百花山庄的大门,然后灰头土脸地被人踹下来。

    所以当七年前孙哲平一脸狂傲地上到百花山庄时,张佳乐只当他又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其实张佳乐还真误会他了,孙哲平对那稀世剑谱没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张佳乐,说明白点,他就只是想跟张佳乐打一场。

    孙哲平这人在江湖上名气也不小,虽然这名气更多的是在说他好斗的个性。孙哲平生性自由狂妄,就喜欢找那些个有名气的武林高手比个高下,不少人对他是颇有怨气,可奈何这人人狂剑也狂,想教训教训他吧偏偏还就打不过,咬碎了牙根还只能干瞪着他勾勾嘴角一脸不屑的来一句——

    ——“弱。”

    得,后槽牙都崩成粉了。

    “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孙哲平觉得人生有点无趣,觉得人生有点无趣的孙哲平被他的手下败将指了个路——“百花山庄张佳乐,有本事你就去找他!”

    于是孙哲平挑挑眉毛就上了百花山庄。

    张佳乐大中午的被搅了午饭,心情不爽地带人进了后院。

    没等孙哲平好好打量打量这布置得跟小姐后花园一样的地儿,一柄长剑就已撕裂空气直直朝他刺了过来。

    张佳乐这剑耍得眼花缭乱灵动飘逸,孙哲平的剑法却是干脆利落狠劲十足,你来我往打了一下午,直到日头偏西孙哲平扔了剑往石凳上一倒,隔了会又伸手捞了捞把剑捞了回去继续躺着。

    张佳乐擦了擦额上的汗瞪着他。

    “你还打不打了?”

    孙哲平摇摇头。

    “那你走啊。”

        孙哲平继续摇摇头。

    “诶你这人什么意思啊!”

    孙哲平偏过头来看他,咧了咧嘴笑得张佳乐寒毛直竖。

    “饿了,让你管家给我拿点饭来。”

3.

    张佳乐觉得孙哲平真是天底下最没皮没脸的人了,连叶修都没他这么不要脸。

    孙哲平来的当晚就赖在百花山庄不肯走了,任张佳乐骂他骂了大半天就是抱着剑躺石凳上面不改色一动不动,期间管家还给他端了盆白饭来。

    “张管家你给他饭吃做什么!”张佳乐气得差点摔剑。

    管家张伟有些困扰地欠了欠身。

    “我刚听这位客人说要吃饭,想着要是招待不周外面该说百花山庄没礼数了,所以我就去准备了些……”

    边上孙哲平捧着碗吃得乐呵,张佳乐越看他越来气,拿剑去捅他,孙哲平也不挪地,东扭西扭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躲他的剑,反正张佳乐这剑还插在剑鞘里呢,也伤不着他。

    |张佳乐打了大半天也饿得半死,捅他几下也只是出出气,捅完了又瞪着孙哲平。

    “吃完了赶紧走,我这没屋子给你睡!”

    孙哲平吞了口饭,又想了想。

    “那我跟你睡?”

    这次张佳乐连剑都不使了,直接扑上去用拳头了,孙哲平又要护碗又要护头有些狼狈。

    “别闹,”孙哲平口气还挺无奈,像是他才是那个最大的受害者,“你再打下去外面该笑话你百花庄主没教养了。”

    张佳乐听了这话心里这火是烧得更旺了,这莫名其妙来了个人又是要比试又是耍赖不肯走还成他没教养了?

    “你赖着不走就不怕外面笑话你?”张佳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孙哲平抬眼瞅他,又是咧了咧嘴笑了。

    “我乐意。”

    张佳乐噎了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顿了顿直接甩手转身几大步跨进屋子里摔上了门。

    还没见自家庄主发过这么大火的张管家有些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回头再看看那罪魁祸首,搁了碗像是没事人一样的又躺下了,还闭了眼打起盹来了。

    第二天一早张佳乐推开房门一脚踏进院子的时候孙哲平还躺在那石凳上,初夏的夜晚还是挺凉的,饶是会点武功身体强壮点也该冻得半死,张佳乐愣了愣还是走了过去。

    要说孙哲平这人奇怪那是真的奇怪,穿得随意说话也随意,来了庄里二话没说就要张佳乐出来跟他比试比试,不过回想了一番,这人从头至尾也没提过半句跟剑谱有关的事,这倒让张佳乐疑惑了很久。

    自他继承百花山庄后,庄里一直就只有他和张管家两个人,几年间也就只有那些打着剑谱主意,不怀好意的人上来过了,像孙哲平这样只是单纯地要切磋一下的还真就是独此一人了。虽说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张佳乐却觉得他看起来不像有坏心。

    就在张佳乐蹲着思考的时候,孙哲平睁了眼,眼神一开始还挺飘忽的许是刚睡醒的缘故,看清是张佳乐后目光又明亮了起来。

    睡得这么没防备真是走江湖的吗,张佳乐忍不住腹诽。

    “你什么时候走啊?”张佳乐开口问他。

    孙哲平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自认为善良慷慨的百花山庄庄主张佳乐却觉得自己从他脸上看出丝可怜气来了。

    大概是个无家可归的穷鬼吧,张佳乐又打量了下孙哲平身上那身粗布麻衣的衣服。

    “我待会让张管家把偏房收拾一下,你暂时就先住那吧。”善良慷慨的张佳乐很是潇洒地挥挥手。

    孙哲平还是看着他,张佳乐正疑惑着这人是不是冻了一晚上冻傻了,却见孙哲平又咧嘴笑了。

    “别麻烦了,还是跟你睡吧。”

    张佳乐一把把孙哲平推了下去。

4.

    张佳乐有一阵子还是很后悔让孙哲平在他这住下来的。

    虽然平时庄里就他和张管家两个人呆着,也没人管束着他,但他自诩还算是个挺勤奋的人,天一亮就起床洗漱吃早饭,完了就在后园子里对着花花草草练功练剑。

    孙哲平就跟他不一样了,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张佳乐还没用上午饭呢孙哲平倒先吃上了,吃饱喝足就往后园子的石凳上一躺,打着哈欠看他练剑,一脸倦意也不知道晚上在做什么。

    被孙哲平这么看着,张佳乐心里也别扭。以前练剑有父亲看着那是在指点他,现在练着练着一回头就看见孙哲平这么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只觉得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好不容易默念着心法排空杂念专心起来,又冷不丁被人戳了戳后腰。

    “孙哲平你到底想做什么!”张佳乐捂着被戳疼了的腰气不打一处来。

    孙哲平躺在石凳上收回了刚用来戳张佳乐的剑,仍旧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眉眼间还透着股毫无所谓的态度。

    “你刚出剑的姿势太高了,人再往下蹲点,否则不够稳,人要避开了再一反身你肯定来不及挡开。”

    张佳乐还恼着呢,瞪了孙哲平一眼转过身去。可冷静下来想想也觉得孙哲平说的确实有些道理,就是心里不太服气,撇撇嘴嘟囔了几句又继续练。

    不过孙哲平老这么赖着倒也有点好处,张佳乐一个人练烦了还可以拉他起来试验一下新招数。孙哲平平时看起来懒懒散散,可真耍起剑来是一点都不含糊,招招精彩,毫无保留。张佳乐还嫌平日里来挑战的那些个高手武功不怎么样呢,孙哲平这样的还真是个堪称完美的陪练。

    孙哲平的剑比他的要宽上几分,瞧着还比他的沉上不少,孙哲平看他对自己的剑挺好奇的,就随手把剑扔给了他。

    张佳乐一接就知道这也是把绝世好剑了,分量不小,寒铁锻造,剑身上还刻着繁复的花纹。

    “你这剑有名字吗?”张佳乐翻转着剑来回看,又在空中挥了几下,才把剑递还给他。

    孙哲平接过剑瞥了他一眼。

    “葬花。”

    张佳乐抓着他自己那把“百花”剑愣了愣。这名字也太不吉利了吧,合着这是打算把百花山庄给葬了还是把他给葬了啊。

    不过张佳乐也不是信那些乱七八糟东西的人,相处一段时间下来觉得孙哲平人还算不错,也没在他百花山庄乱跑乱闯惹什么事。醒了就在院子里陪他练剑,入夜就回自己房里睡觉,就是有时候嘴巴太欠了点。

    张佳乐嫌他穿来的那身衣服太破了点,孙哲平又直言说他给的衣服太花还太小。

    “哪里花了!这叫儒雅你懂吗!”张佳乐指着衣服吼道。

    “我又不是读书人要什么儒雅?”孙哲平挑眉看他。

    “给你穿就不错了你个粗人要求还那么多!”张佳乐气汹汹地瞪着他,“再说了哪里小了你穿着不还好吗!哪里小了!”

    孙哲平又挑眉看他。

    “练剑的时候勒着裆了。”

    张佳乐脸红了红,又白了白,最后愣是半句话都没能憋出来。

    生完气张佳乐还是让张管家下山的时候去裁缝店给孙哲平做了几身新衣服回来,不是纯白的就是纯灰的,半点花纹都不带,孙哲平接了也没说话,隔天就穿上了。

    张佳乐有时候看着孙哲平在自己面前晃悠感觉挺奇怪的,说不上来,虽说也算有了个伴儿日子没那么单调了,但他也实在搞不懂孙哲平留在庄上是为了什么。看起来是蹭吃蹭喝的吧,可他揣着那把名剑,又有一身好武功,再加上那脾气,也不像是高兴在这种没什么人烟的小地方找个冤大头被养上一辈子的人。

    可如果不是来蹭吃蹭喝的,那是准备来搞好关系趁机偷剑谱的?不过要真是偷剑谱的张佳乐还就不怕了,剑谱藏在什么地方只有他知道,他也有自信不会着了孙哲平的道半夜迷迷糊糊被他给捅死。只是他觉得孙哲平不像那样的人,他想开口问个清楚吧,孙哲平一脸懒散要么打瞌睡,要么勾勾嘴角带着一脸不可信的笑容回他一句“看上你了”,回回都要挑战一下他的忍耐度。

    张佳乐搞不懂,索性也就随他去了,于是孙哲平就在百花山庄“名正言顺”地住了下来。

    夏末秋初的时候张佳乐收到封信,对方约了日子说是要登门拜访。张佳乐想着又是个不知好赖的家伙上门找打来了,也没怎么在意。

    直到了约定那日的午间,他小憩完出了房门没等来说要来拜访的人,也没见着平日里躺在石凳上睡觉的孙哲平,心生疑虑去了山庄前门,却见孙哲平正踩着一人,剑抵在那人身边的地上。

    “怎么回事?”张佳乐皱着眉走过去。

    孙哲平收了剑又踹了那人一脚。

    “没什么事,他说是来找你比试的,我顺手跟他打了场。”

    不过看看地上那人哆嗦着爬起来的样子就知道孙哲平不是顺手打打这么简单了。

    “这位兄弟抱歉了,他是我朋友,行事莽撞了些,”虽然张佳乐不太看得起这些打着剑谱主意来的人,但维护维护外面人对百花山庄的印象还是必要的,这么想着张佳乐还是礼貌地冲来人欠身笑了笑,“百花山庄招待不周,还请这位兄弟见谅。”

    不过他这份礼貌在这来人眼里就成了软柿子了,那人仗着“来者是客”这理儿拍拍衣服上的灰倒是橫上了。

    “哼,我还当百花山庄是什么好地方呢,”那人上下打量了下张佳乐,又看了看孙哲平,一脸鄙夷,“下人都这么粗鲁,也不见得主子能好到哪里去,这破地儿我看迟早得倒……”

    孙哲平皱了皱眉,还没等他动手呢就见一道剑光闪过,百花剑在张佳乐手里转了个花,停在了那人的耳边,把人脸颊划了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滚。”张佳乐冷着一张脸冲着那人说道。

    眼瞅着那人吓得屁滚尿流跌跌撞撞往门外跑,孙哲平侧过头饶有兴味地看着还冷着脸的张佳乐。

    “生气了?”

    张佳乐冲他翻了个白眼。

    “挺有庄主的样子啊。”

    “废话,”张佳乐嫌恶地看了看剑上的一丝血迹,又偏过头看向孙哲平,“你怎么就自己跟人打起来了?”

    “看你太累了,就想随便帮你打发打发掉。”孙哲平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张佳乐愣了愣。他前些日子练功太急躁,耗掉不少内力,这两天确实有些累,所以吃完饭才又去小憩了会。不过孙哲平这帮忙帮得也着实太过了吧,人找的是他,孙哲平没必没必要非得去帮他干得罪人的事。

    “为什么帮我?蹭吃蹭喝蹭多了终于良心不安了?”

    孙哲平弯了弯嘴角。

    “看上你了呗。”

    还是这句话,语调轻快,尾音还带着上挑,一股子轻浮劲,怎么听怎么像是在开玩笑,张佳乐却有一丝恍惚了。

    有些恍惚的张佳乐又瞪了眼孙哲平,没好气地大步朝里屋走了去,孙哲平眼带着笑紧跟在他后面。

5.

    张管家一家老小都住在山脚下,中秋的时候张佳乐坚持要他回家享享天伦之乐,临走张管家还是做了不少糕点搁在厨房里。

    晚上孙哲平进到院子里的时候,张佳乐正坐在石桌旁摆弄着一个造型精致的酒壶,面前的盘子里还摆着不少点心。

    孙哲平在他对面坐下来,随手拿了块点心塞嘴里,张佳乐抬头瞪了他一眼。

    “太甜了。”孙哲平由衷地评价道。

    “那你别吃啊,这是张管家给我做的。”张佳乐没好气地回道。

    “哦,”孙哲平还真就不吃了,他伸手把被他咬了一口的点心递到张佳乐嘴边,挑了挑眉,“那给你吃?”

    张佳乐愣了愣,抬头瞪着孙哲平,孙哲平也看着他。

    沉默了会正当孙哲平识趣地打算把手伸回来的时候,张佳乐略一低头咬了一小口,接着又埋头把玩起那个酒壶来。

    这回轮到孙哲平愣了愣,他举着点心的手上还残留着张佳乐嘴唇蹭过的触感,轻轻柔柔像飘过一片花瓣。张佳乐把头埋得低低的,也不知道在对着酒壶研究些什么,额发挡了大半张脸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倒是露在外面的耳朵尖红红的,孙哲平感到有些好笑,张佳乐真的是各方面都经不得撩拨。

    其实张佳乐本来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处了这么久了大家都算是朋友了,偶尔示个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脑子一糊涂对着人手上的点心就咬下去了,嚼了嚼才觉得这个示好是不是示过头了,这动作怎么就那么别扭呢?偏偏他一颗心还莫名其妙打起鼓来了。

    大概是觉得孙哲平半天不说话有些奇怪,张佳乐装作随意地抬了抬头,却见孙哲平正面含笑意注视着他,不由有些心虚。

    “你看着我做什么?”

    孙哲平不说话,只是弯了弯嘴角,笑意更浓,引得张佳乐更心虚了。他左右胡乱瞟了瞟,最后干脆咬咬牙,动作利索地倒了两杯酒,拿了一杯“当”的一声摆在孙哲平面前。

    “陪我喝一杯!”

    孙哲平看着那杯酒皱了皱眉,又抬头看了看一脸霸气的张佳乐,迟疑了会还是举起杯子跟他碰了碰,仰头喝了下去。

    张佳乐那喝得豪迈,喝完又给两人添满了,孙哲平蹙着眉抿了抿喝了个干净,等张佳乐又一次打算满上的时候他伸手拦住了。

    孙哲平顶着张佳乐略带疑惑的眼神咳了声。

    “酒量不好……”

    张佳乐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露难色的孙哲平,旋即抱着肚子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孙哲平你居然也有弱点啊,”捉了孙哲平把柄的张佳乐忍不住揶揄起来,“亏你还是个走江湖的,酒量居然这么差!”

    “酒量好也不是你那个喝法啊,”孙哲平看着他,“大中秋的喝这么猛做什么,借酒消愁?”

    “我有什么可愁的,”张佳乐轻轻拍了拍桌子站了起来,“也就愁有个人在我这白吃白喝还捣乱呢。”

    “呵,”孙哲平盯着张佳乐步调轻快地往边上走,“你不愁一个人呆这山顶上闷得慌?”

    张佳乐在一棵木芙蓉前停了脚步。

    “我还乐得清闲呢,”他伸手扳过一枝花凑近闻了闻,“守着那剑谱是我的使命,我可没你那闲工夫到处乱跑。”

    “不过就是一本剑谱而已,这么多人拿它当宝贝。”孙哲平又抓了个别的模样的点心咬了咬,还是甜,心想张佳乐这口味真独特。

    “别小瞧了我们百花山庄的秘笈好吗,”张佳乐回头睨他一眼,“再说了,你对那剑谱没意思你来这干什么?”

    “我对那玩意可没兴趣。”

    “那你来做什么的?”

    孙哲平抬眼瞅他,咧了咧嘴,这动作让张佳乐心里觉得有些不妙,每次孙哲平这么笑嘴里都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听人说你剑术不错,来看看而已。”不过这回孙哲平倒答得挺实诚的。

    “那打也打完了你怎么还不走啊?”听孙哲平亲口说不是为了剑谱而来,张佳乐还有点安慰,起码孙哲平不是个别有用心的家伙。

    可张佳乐问完了这句孙哲平也没立刻回答,他用手指转着那只小巧的酒杯玩了会,似是刻意在吊张佳乐胃口,直等得张佳乐皱眉打算张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孙哲平才扭过头来看向他。

    “我说是为了你,你信吗?”

    这句不正经的话问得太正经太直白让张佳乐有点懵。虽然这几个月里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了,每每孙哲平这么开玩笑张佳乐都得踹他一脚,这会儿张佳乐却有些手足无措了。

    昏暗的背景中孙哲平的眼神像是沾染了皎洁的月色,暗影中落着点点星光,恍若孤狼面对猎物的势在必得,凛冽如刀锋的寒光中又带着几分浅浅的温柔。

    一瞬间有点发怔的张佳乐又转过了身去看那朵开得正艳的木芙蓉,他脚边还有几簇月季,蹭着他的衣服抖落了几片花瓣。

    正在张佳乐想着该怎么去打破这微有些尴尬的局面时孙哲平又岔开了话题。

    “那剑谱这么厉害你怎么不去练?”

    “看过了,看不懂。”张佳乐戳弄着那朵花。

    “哼,”他听到孙哲平嗤笑了声,“这百花山庄只有你一个传人了,以后要把剑谱传给谁?”

    “我儿子或女儿呗。”

    “儿子或女儿?”张佳乐听见孙哲平起身衣料摩擦的声响,“你整年住在山上跟谁生去?”

    “和我父亲生前交好的那几家每年都会来拜访拜访,”张佳乐摩挲着那细腻的花瓣,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说不定哪天看上谁家的姑娘就成亲了呗。”

    “是吗……”

    这声音就从他头顶传来,低哑中带着几丝嘲弄。

    张佳乐转过身去,孙哲平就站在他面前,离得很近,即便光线不足都能看清他轮廓锋利的面孔,俊秀硬朗的眉眼,和嘴角自信自得的弧度。

    孙哲平伸出双手把他圈在了怀里,贴得有点紧,张佳乐身子僵了僵,最后还是没推开。

    彼此间靠得还是太近了,孙哲平呼出的温热的气息迎面喷洒在他的鼻息间,还带着微微的酒香气。深秋的夜晚有些凉,孙哲平的怀抱却暖和极了,这让他一时间竟有些贪恋起这种肢体接触来了。

    “酒劲上来了?”张佳乐问,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喑哑。

    “有点。”孙哲平轻轻摆了摆脑袋。

     孙哲平那模样有些好笑,他应该踢他一脚或是骂他两句的,可张佳乐突然不太想这么做了。一轮朗月就在孙哲平的头顶,隐在暗影中的双眸像覆着层薄薄水光的黑曜石,透着股勾人的魔力让人移不开视线。

    “看不出……你这人还有龙阳之好。”他磨蹭了下孙哲平紧贴着他的下半身,某处顶着他的双腿硌得他不太舒服,想着大概也是躲不过了,张佳乐反倒放开了,对上孙哲平的双眼,神色还有些得意。

    “以前是没有,”孙哲平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眉头,鼻梁,落在唇边细细摩挲着,“现在有了。”

    一阵风起,树影婆娑,花瓣飘飘扬扬落了满院,孙哲平叼起沾在张佳乐脸颊边上的那片花,卷进嘴里嚼了嚼。

    涩涩的,还有一丝清甜。

    “好吃吗?”张佳乐笑他。

    月色中张佳乐的眼睛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深处又像隐着一掬清潭。他觉得自己好像真有些醉了。

    孙哲平收紧了手臂,掐着他的腰就吻了下去。

6.

    中秋节第二天中午,孙哲平起来的时候脸上的黑气太过浓重,把来送饭的张管家吓得连盘子都端不稳了。

    孙哲平觉得这也不能怪自己,等到当他看见张佳乐神清气爽地在院子里舞剑时他的表情更加骇人了。

    也是,好好的一个中秋,花好月圆有“佳人”,吻得意乱情迷都互相拉扯到屋门口,半只手都伸进衣襟了,结果张佳乐像是突然清醒了,把人一推,拉好衣服就窜进了自己屋,还当着他的面把门给摔上了。

    于是自以为水到渠成万事妥当的孙哲平大晚上的被人给晾在了外面,风一吹冷飕飕的连底下都熄火睡觉了。

    张佳乐耍完一套剑法看孙哲平黑着脸站在一旁,笑了笑,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执剑指向孙哲平。

    “来练一会?”

    张佳乐这么邀请了孙哲平自然不会拒绝,葬花出鞘,绕开百花带着一股子凶狠霸戾就朝张佳乐刺了过去。

    孙哲平的剑法虽然杀意十足,不留情面,可张佳乐偏偏还就好这口。他也懂孙哲平并不是真要拿他命,这样毫不客气的打斗方式,归根结底还是出于对对方的信任。

    孙哲平相信张佳乐能躲开并还以颜色,张佳乐也相信孙哲平能在他的攻势下游刃有余毫发无损。

    往来几十招后双方都适时放下了剑,张佳乐心情大好地擦了擦汗,看向还冷着脸的孙哲平。

    “怎么回事啊,脸色这么难看?”

    孙哲平没说话,迈了几步站到张佳乐跟前,伸手就箍住了他的腰,张佳乐推搡了几下没推开,抬起头瞪他。

    “放开!”

    孙哲平换用两只手把他的腰锁得死死的,低了脑袋靠近了些,歪着头看他。

    “昨晚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一声不吭就跑回去是什么意思?”

    “……回去睡觉啊!”张佳乐努力试图掰开孙哲平的手臂。

     孙哲平皱了皱眉,借着那丁点身高差微微垂着眼直盯着他看,在这般灼人而强势的目光中饶是平日里颇傲气的张佳乐也觉着有点虚,撇撇嘴目光游移着转向一边。

    “不好意思了?”

    “谁不好意思了!”张佳乐挣了几下,“我只是……!”

    “只是什么?”

    张佳乐瞥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耳根红得跟角落的月季一般,也不挣扎了。

    “……我只是没跟男人好过啊。”

    “巧了,我也没跟男人好过。”孙哲平怡然自得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张佳乐又瞪了他一眼,偏过头。

    “……所以你得让我想想清楚啊,”张佳乐声音哑哑的,还有些懊恼,“突然就跟一个男的亲……亲了怎么想怎么奇怪啊,而且还是第一次跟人,嗯……况且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要是百花山庄绝后了怎么办……你别觉得我是怪你,我可没那个意思……”

    “那你现在想清楚了吗?”孙哲平放开他,单手勾着他的肩,也不像在生气,神色还有些好奇。

    张佳乐瞅着他抬着下巴一副天大地大我最大,啥事来了也不怕瞎得意瞎自信的模样就来气,捏捏手里的剑是真想往他身上戳几个洞教训教训他。

    可他到底也没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来,眼神四处瞟了瞟没找着落点,又低了低脑袋。

    半晌后张佳乐抬头碰了碰孙哲平的嘴,湿润的舌头滑过他的唇,倏忽而过,转瞬即逝。

    孙哲平舔着嘴笑了笑,看着边上故意把视线投向他处装作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张佳乐。

    “看来百花山庄真要后继无人了。”

    叶修来百花山庄的时候是个初秋的早上。正当他大摇大摆喊张管家给他准备点吃的,而后轻车熟路进到后院里时,孙哲平也刚好从张佳乐屋里出来,两人见了面互相瞪了会,叶修笑了。

    “这不是江湖人称第一狂剑的孙哲平吗?”

    “你是叶修?”孙哲平皱着眉。

    叶修在江湖上一直就是个传说一般的人物,据传他当年放着武林盟主的位置不坐,一个人四处游历,这些年来行踪一直飘忽不定,不少人想找他还找不着。孙哲平只听说他跟张佳乐有点交情,但平日也没见张佳乐提起过他,如今在这后院里遇见了,想来这交情也匪浅,正想开口再问上几句时叶修倒是一脸暧昧地开了口。

    “听人说张佳乐在这百花山庄里金屋藏娇,”叶修上下打量着他,眯了眯眼笑得邪乎,“原来是藏了这么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啊……”

    “老叶!”孙哲平刚想说什么就听张佳乐从背后大吼了一声,“叶修你怎么跑来了!”

    张佳乐大概是听了声响匆忙跑出来的,头发还支楞着一撮斜在外面,衣服倒是穿好了就是前襟不太齐整。孙哲平蹙着眉拉住他给他整了整衣领,张佳乐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任他帮自己整理着。

    边上叶修看戏看得乐呵,还干脆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看起来了,就差再捧把瓜子了。

    “哟,真没看出来张佳乐你好这口啊。”

    张佳乐扭头瞪了他一眼,脸上还有些愤愤。

    “有事赶紧说,才不信你没事会来我这。”

    “张佳乐你这话说得也太生分了吧,”叶修斜倚在石桌上,“你以前喊着要跟我比试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滚!”张佳乐作势要踢他,“快说正事!”

    “唉年轻人就是脾气差,”叶修换了条腿翘着,抬眼瞅着张佳乐,“五大门派下个月来你百花山庄的事你知道了没?”

    “知道,他们的拜帖已经送过来了,”张佳乐也坐下了,倒了杯水递给叶修,“不就是借着请教的名义想逼我把剑谱交出来吗。”

    “嚯,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啊。”叶修说是这么说,其实也没见他有多少担忧张佳乐安危的意思。张佳乐的武功如何他很清楚,现在再有个孙哲平帮着,料想也吃不着什么亏。这回跑百花山庄来,也只是听说了点事,碰巧又路过附近,所以上来见见老朋友罢了。

    “这种事又不是一回两回了,我还能怕他们?”张佳乐不以为意地呷了口茶,“以为人多就能得了好处也太小瞧我百花山庄了吧。”

    “不过我说张佳乐,你这年年被闹你也不嫌烦?你那百花山庄的秘笈你以前说看不懂,那现在——”叶修抬头瞥了眼一直站在边上的孙哲平,孙哲平注意到他的视线,也毫不客气地回瞪过去。叶修笑了笑,又看向张佳乐,“——现在你还不试试?”

    像是注意到了叶修刚刚的眼神,张佳乐低下头,举止相比以往更加从容自在地喝了口茶,然后抬起头对着叶修露出一抹微笑。

    “要你多管闲事。”

7.

孙哲平往张佳乐腰侧啃了下,张佳乐“嘶”了一声就往后踹。

“孙哲平你轻点行不行!”

孙哲平没理他,又下嘴咬了一口,张佳乐气急想爬起来却他牢牢摁住了。

“你以前不肯用这姿势,我还当……”孙哲平摩挲了会腰侧的皮肤,然后“唰”地将那张做工逼真的假皮撕了下来。

“你当什么?”

“当你太喜欢我这张脸。”

张佳乐抬腿想踢他,被孙哲平捞住脚踝往自己腰上拉了拉,挺身往里埋了埋,顶得张佳乐即将脱口的叫骂又被吞下肚子化成了一声呜咽。

孙哲平不急不缓地动作着,一只手还在轻抚张佳乐后腰上那块被刻字弄得一片斑驳的皮肤。

“这剑谱是两个人的,”他看了会评价道,接着又往深里顶弄了下,惹得张佳乐身体一阵颤抖,“所以你一个人没法练。”

张佳乐有些艰难地偏过头去看着孙哲平。

“……你……你不恨我吗。”

“恨你什么?”孙哲平挑眉。

张佳乐转过头把脸埋进乱糟糟的衣服里,声音闷闷的。

“……不恨我之前没告诉你吗。”

你会告诉我的。孙哲平很想这样告诉他。

张佳乐可能曾经怀疑过他是故意接近他来偷剑谱的,也可能怀疑过像他这样性格的人可能最终不会囿于百花山庄这一块小小的土地,而选择云游四海浪迹天涯。但他也知道张佳乐其实还很信任自己,他可能一直在找合适的时机告诉自己。

因为他还知道,这剑谱对于张佳乐来说,是比他的百花山庄庄主之位,比他自己的身体,更加珍贵的东西。

但他们迟早会毫无保留地接纳对方,就像是现在这样。对于这一点他从不曾有过疑虑,对于剑谱本身他并不太感兴趣,或许可以当做是一份证明彼此间亲密程度的凭证,但对他而言两人的关系早就无需什么虚虚实实的证明了。

他更想的是,如果哪天张佳乐告诉他了,他能帮他担待着点,替他扛下一点点东西。

孙哲平紧贴着张佳乐的背部,把他的脑袋从衣服堆里挖了出来,亲吻着他的侧脸。

“疼吗?”他凑在张佳乐耳边轻声问道。

孙哲平的手还在轻轻抚摸着后腰那块被疤痕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皮肤。张佳乐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他竭力扭过头贴上孙哲平的唇索取亲吻,下身连接的地方酸胀中撩拨起一浪高过一浪的快感。他的舌头被勾起又放下,反复碾压和吮吸,津液交换中滚烫湿热的气息缠绕在他鼻息间熏得他气息发紧。

“孙哲平……”他迷迷糊糊地叫着。

“嗯?”

“陪我练……”

“好。”

他又扭过头去亲孙哲平,孙哲平搂过他紧紧靠在一起。

“还有……”

“怎么了?”

“……换……换个姿势……”

孙哲平愣了愣,看向张佳乐被情欲浸染得迷离飘忽微微泛红的双眼。

张佳乐拿头撞了撞他的下巴。

“……我想看着你。”

孙哲平笑了,扳过他的头又一次吻了下去。

“好。”

“张庄主,您看现在这事该怎么解决呢?”

张佳乐沉着脸没有说话。台阶下站着一百多号人看着他。

孙哲平也没有说话,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淌过葬花的剑身,在地上汇聚成一涡小小的血池。

先前开口质问的那人冷哼了声,在地上那具尸体前踱了两步,又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张佳乐,面色不善。

“各门派此次前来拜访百花山庄,意在以武会友,且比试前大家都已约定点到即止,别伤了和气,可张庄主您这位朋友——”他斜觑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孙哲平,又眯了眯眼对上张佳乐偏显冷峻的目光,“——不光扰乱了比试过程,还出手杀了青岩剑派掌门人,张庄主您怎么看呢?”

“这人比剑时规不规矩,我想您最清楚。”张佳乐背过手瞪着他。

“哈哈哈,张庄主这是想要包庇您这位朋友?”那人侧过身,甩手指向台阶下的人,“这里站着的可是五大门派的掌门和精英弟子,孙哲平是怎么出剑怎么杀的人,大家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他难道还想抵赖不成!”

底下的人纷纷点头,还有的干脆叫骂了起来。

“我敬您是百花山庄的庄主,”他拱手向张佳乐作了个揖,抬头又道,“想您过世的父母,前百花山庄庄主和庄主夫人,在世时可是高情远致,玉洁松贞,受人敬仰,四海之内无不称赞礼颂。这百花山庄的礼法教数,到了张庄主您这,莫非是打算弃之不顾了?”

张佳乐抓紧了手上的剑。

“不过,动手的人是孙哲平,张庄主您若要明哲保身也并非不可,”那人踱步到一直沉默不言的孙哲平面前,冷笑一声,“孙哲平作风恶劣人品败坏江湖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之前就曾伤过不少江湖友人,进了您百花山庄门后也未见收敛,此番更是伤人性命。此等败类敢问张庄主真要替他说话?”

“谁是谁非我自有定夺,无须你来指手划脚。”张佳乐咬着牙看着他。

“在下自然不敢干涉张庄主您的决定,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当着青岩剑派弟子们的面,百花山庄若是不能给出个妥善的处置办法,我想全武林的人恐怕都不能不对百花山庄有所怨言吧?”

“更何况,在下从不曾听闻百花山庄与孙哲平之间有何渊源,只是这孙哲平在您百花山庄一住就是三年,现今张庄主您又不顾百花山庄的名誉竭力为孙哲平开脱罪责,真不知您二人是惺惺相惜兄弟情谊深厚呢,还是——”那人顿了顿,眯起眼来笑得意味深长,“——如外界传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呢?”

台阶下的人群里传来一阵嗤笑声。

张佳乐握着剑的手松了松,又紧了紧,正当他张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直安静站在一边的孙哲平动了。

他握着那把血迹已经干涸的剑跨过那具渐趋冰凉的尸体,徐徐走过笑得志得意满的那人,一步一步走到了张佳乐面前。

他看着张佳乐,张佳乐也看着他。

孙哲平勾了勾嘴角笑了,张佳乐愣怔着,他不知道孙哲平想做什么。

初见面时的孙哲平也是这样,总是能做出些出乎人意料的事情来,他也为此头疼过。但在一起后,张佳乐还真就觉着这世上除了自己,再无人能这般理解孙哲平了。

可此刻他只觉着心慌,他在那张熟悉的脸上瞧不出一星半点东西来。

在他愣神的时候,孙哲平抬剑向他劈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横剑去挡,凌厉的剑风破开深秋安谧清冷的空气,割断了他的一缕长发。

葬花在空中断成了两节,失去了支撑的那节落在地上的声响太过巨大,惊得张佳乐的身子都震了震。

他的剑,根本连葬花的剑身都没有碰到。

孙哲平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将手里还剩的那节朝着台阶下的人群扔了下去。众人往边上避了避,让出一小圈空地来。

“我跟百花山庄从此再无瓜葛。”

“想要报仇,尽管来找我。”

他一阶一阶地走下台阶,停在人群前。

沉默半晌后领头的那人挥了挥手,众人面面相觑,却也没多说什么,慢吞吞地让出了一条小道。

孙哲平双手空荡荡地穿过人群,没有回头也没有侧头,脚步不快不慢,像只是要出去散个步一样。他仍旧穿着张佳乐给他买的那身衣服,飘动的下摆处落着点点血迹,这让他略显苍白单调的背影有了少许色泽。

直到连那抹细弱的色彩都在视野中消失得一干二净,那条小道的尽头只剩下一个白晃晃的背景。

风吹起了枯黄的落叶,飘扬翻转,又随着安静下来的气流沉淀在布满尘土的空地上,干燥皱褶的叶面上是一个个边缘破碎的小孔,像是从那些零落的小孔里,把残存的微弱的生气都抽空了。

也不知道人群是何时散去的,周围像是已经空落了很久,没一个人来过。

静默的黑夜吞没了天地,无光的四野中张佳乐依旧站在原地。

他握着断裂的葬花,鲜血从被划破的掌心缓缓滴落。

疼吗。

静默的黑夜中张佳乐蹲下了身子,把头埋进了双膝间。

8.

蓝河抱着剑坐在叶修对面想了会。

“那那次九大门派上百花山庄肯定也是另有所图的吧?”

“什么叫另有所图,”叶修拿筷子在几个盘子里搅了搅,没发现想吃的,咂了咂嘴,“他们就是冲着踏平百花山庄去的。第一次被孙哲平搅了局,第二次可不得加把劲把张佳乐除了?”

“这也太可恶了吧,自己不好好练功偏想着法子去抢别人的剑谱,说得跟有了剑谱就能天下无敌一样,”蓝河皱着眉有些气愤,“这些人还算是名门正宗吗?”

“是你自个把江湖想得太简单了点,”叶修抬眼瞅瞅他笑了,“什么名门正宗,这些人拉帮结派手里的小把戏多着呢。”

“你还笑得出来?你不是跟张庄主交情不错的吗,那你那次怎么不去帮帮他!”

“张佳乐那性子,说了不要帮那就是不要帮,我要真出手那才是打他脸。”叶修搁了筷子,倒了两杯茶,把一杯递给还在愤慨中的蓝河。

“况且,”叶修端起自己那杯呷了口,“我不出手,他也还有别人帮衬着。”

张佳乐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孙哲平走了四年了,想想他们在一起也才不过三年的时光,分离的岁月已经比彼此陪伴纠缠的时间更加漫长,而以后呢?

是将在这清冷孤寂中等待更漫长,更茫无边际的分离呢,还是会在不久后的约战中狼狈殒命,让这一切有的没的,该的不该的,通通随风飘散戛然而止呢?

几年间叶修路过山庄上来过几次,也不是能喝酒的人,所以在他拿着酒具出来时也只是一边往嘴里塞糕点一边盯着他看。

“你喜欢他什么?”

张佳乐觉得叶修肯定是被街边摆摊整天讲痴男怨女的说书的洗脑了才说出这么令人作呕的话来的。

“喜欢什么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想去哪去哪?”张佳乐摇着头掰着指头数,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

能有什么理由呢,不就是两相契合看对眼了么。

孙哲平一直是个不讲理的人,他怎么想就怎么去做,有时候连人是什么想法他都不理不会,全凭了自己的心思去干。

他的出现就是这样,不管不顾进门就喊着让他出来打一场,打完又不管不顾地赖着不走了,直叫人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

他是怀疑过孙哲平,或许说从他成为百花山庄的庄主后,就再没信任过除了叶修和张管家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无论是说和他父母生前有交情来拜访的,亦或是来切磋武艺交流剑术的,无不是贴了一张虚情假意的面孔强作善人。

孙哲平的心思或许有点难猜,但却也意外地好懂。他平日里不是面无表情看起来有些凶悍,就是笑得意味深长甚至有些嘲弄,尽管有时候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是靠近了,贴在他身边的时候,张佳乐能切身感受到他的喜怒。他的情绪就像融化在周身的空气里汇成了可感的气压,和他的人一样从不懂得收敛。

孙哲平不懂得收敛,行事同剑法一般张狂,但要说他人品败坏作风恶劣,张佳乐却是从来不信的。即便是在他来百花山庄前,都很少真正伤人,在他庄上时,帮他打发不识好歹的挑战者,也只是随便收拾收拾就扔出了大门。

五大门派下拜帖来到山庄那次,同青岩派掌门的比试本已该结束,他打算收剑转身的刹那三根毒针连带着锋锐的长剑却直冲着他的背部而来。

如叶修所说,这本该是一场再完美不过的计划了,若他当场毙命,他们可以说是失手误伤,百花山庄本就只有他和张管家两个人,江湖之上也尽是盼着他能早点出事交出剑谱的人,没人会因为这次“误伤”而对五大门派的人横加指责。

但是孙哲平却偏偏插了一脚,他劈落了已贴近张佳乐面门的毒针,反手刺穿了青岩派掌门的腹部。

他自断葬花,撇清了自己同百花山庄的关系,扛下了所有莫须有的罪责。

其实他本不必这样的。

张佳乐是在乎百花山庄的名誉,因为那是他父母留给他的,他有他必须守护的骄傲和尊严,但并不代表他乐意靠孙哲平的牺牲来保全自己。

为什么孙哲平就不能信他一回呢,为什么就不信他也可以为孙哲平丢弃掉一点东西呢。

孙哲平的离开就像他的到来一般,依旧不管不顾,连张佳乐乐不乐意都没有问过一句,张佳乐甚至记不起自己和孙哲平的最后一段对话是什么了。

孙哲平走的时候他们才照着剑谱练了一个月的剑,他走后张佳乐就把孙哲平抄下来的字迹缭乱的剑谱烧了个一干二净。

这剑谱本就是需要心意想通的两个人一起练的,人一走,无论是感情,还是什么稀世剑法,都无以为继了。

张佳乐搁下酒杯,脚步摇晃着来到那丛开得正艳的月季旁,夜色中那娇艳的花瓣像是浓稠凝结的血色,化都化不开。

张佳乐还从没觉得孤独过,即便是在孙哲平到来前他一个人和张管家呆在山上的时候。他也以为孙哲平离开后他能很快适应回一个人的日子。

孙哲平喜欢晚上抱着他睡觉,过高的体温透过透薄的衣物传达到他身上,有些烫人却让人十分安心。他有时候嫌孙哲平的怀抱太热总是往外逃,清晨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安稳地蜷在孙哲平的怀里。一不小心把孙哲平闹醒后,孙哲平总是懒懒地打个哈欠,然后收紧手臂把他搂得更紧,灼人的温度撩得接触的地方又热又痒。

做的时候他也喜欢看着孙哲平,手指抚过他刀削般高高的鼻梁,落在嘴边时被牙齿叼住,体会他剧烈喘息时呼出的炙热的气息在指尖摩擦的热度,注视着他被情欲和占有欲侵袭得迷离而狂热的双目,在他情动俯下身吻住自己的时候缠紧挂在他精壮的腰身上的双腿,感受着他的分身在自己体内陷得更深时极致的畅快,唇齿交织间彼此发出一声低沉的喟叹。

孙哲平走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张佳乐也没刻意去打听过,只是没再听说过他的消息。

他依然一个人练剑,一个人入睡,一个人醒来。他的确很快适应了,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东西,可日子明明同以前一般毫无差别。

可是,关于孙哲平走这件事,他已经习惯到不能再习惯了,尽管心里还有着那么一个模糊的念想,可这日子还是这么一天天过着,冷也好热也好,他已经适应了练剑时不再回头去找寻谁的表情,也不会在梦醒后去伸手摸索谁温热的身躯。

也许他们早就已经结束了,也许再没有以后了,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能比那天他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更加落寞更加绝望吗。

张佳乐拨弄着那丛月季,折了一枝花站了起来。

转过身的刹那,他又看到了那只小巧的酒杯,在那人指尖灵巧地翻转着。

你看,张佳乐在晦暗不明的夜色中模模糊糊地想着,他连回来,都是这么不管不顾,连问句话都没有。

9.

    “你是说孙哲平还是回来了?”蓝河有些吃惊。

    “能不回来么,自己老相好的性命这么被人惦记着,”叶修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他们俩那些破事怎么可能纠缠得清。”

    “可是……就算是他们两个人,能打过那么多人吗……”蓝河紧皱着眉。

    叶修搁了茶杯,认真注视着一脸狐疑的蓝河。

    “你听说过百花山庄的那场大火吗?”

被孙哲平重重压倒在床上的时候,张佳乐几乎要大笑出声。

腰带被解开,繁复的布料被推到两边,孙哲平紧拥着他光裸的身体一寸一寸地从颈间,一路舔吻过漂亮的锁骨,起伏的胸口,沿着腹部的肌肉纹路啃咬着他紧实精瘦的腰身,然后再往下,隔着光滑细腻的衣料舔舐着那处微微隆起的地方。

张佳乐闷哼一声咬紧了唇,下身的感觉来得太过刺激,他忍不住蹭了蹭床板想要逃开,却被孙哲平牢牢按住了。

孙哲平撑起身子双腿跪坐在他身体两侧,一只手埋进他被沾湿的裤子里缓缓揉动着,一只手抚着他发红的眼角,又往下挪了挪,轻扯着他被自己咬得发白的下唇。

“别咬了……”孙哲平微微弯了弯嘴角,无奈地看着张佳乐那似笑非笑,似泣非泣的脸,“……恨我吗……”

张佳乐笑了,他突然强行支起身子——也不管自己身上最脆弱的那部分还掌握在别人手里,就一口咬上了孙哲平的嘴唇。

他吻得用力,舌头挤进孙哲平的口中勾着他纠缠,憋足了力道更像是要打斗而非亲吻,直到孙哲平扣住他的后脑把他往下压了压掌握了主动权,他才在他怀里放松了身体,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孙哲平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和速度,隐在布料底下的拇指还在顶端画着圈轻轻戳弄着湿润的小口,张佳乐被吻得喘不过气,挣开了他的禁锢,趴在他肩头剧烈地喘息着。下身一波又一波酥麻爽利的快感顺着神经往全身蔓延,烧得他脑袋一阵晕眩,他揪紧了孙哲平的衣服,粘腻的低吟从口中泄出,羞臊中他差点把自己整个人缩进孙哲平的怀里。

孙哲平揽住他的腰,张佳乐裸露在外的皮肤如干净的宣纸晕染开了一层淡淡的粉色。孙哲平低了头凑近了去找他的唇,张佳乐抬起双颊潮红的脸看他,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泛着水光,等孙哲平靠近了只顺从地张了嘴接纳他湿润的唇舌,口中还徘徊着轻浅的呻吟声。

孙哲平没刻意去逗弄他,高潮来临前张佳乐紧紧抱着孙哲平,像找不到出口的猫一样在他肩窝胡乱磨蹭着,直到眼前像是炸开了花,气力突然抽离,才瘫在孙哲平怀中喘着粗气。

孙哲平咬了咬他的耳垂权作安抚,扯掉还挂在他手臂上的衣服,让张佳乐躺了下去,拉掉了他的里裤。

当孙哲平的手指就着刚刚湿凉的液体进来的时候张佳乐还是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虽然不疼但异物进入的感觉还是让他本能地有些排斥。孙哲平的扩张做得不算充分,他忍得有些艰难,湿热的内壁勾得他呼吸发紧,等三根手指堪堪能够进入后他草草揉按了一番就抽了出来,拉脱裤子后欺身压了上去。

他的灼热就抵在张佳乐的穴口前磨蹭着,他撩开汗湿后粘在张佳乐额前的长发,看着这张阔别四年,却始终让他魂牵梦萦着的脸。

四年真的太久了,他还从没觉得时间可以这么漫长过,他甚至还想过是不是这辈子都只能靠着那少到可怜却珍贵到无以复加的记忆去过活了。

独自一人的世界像是干涸的河床,承受着炙热的阳光的照射,一点点龟裂成深沟裂壑,空荡荡的,一滴水,一尾鱼,一丝希望都看不见。

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被凶狠贯穿的瞬间张佳乐死死憋住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久未承欢的地方胀得生疼,火辣辣的像是从内里烧穿了,他拼了命才将刚才近乎脱口而出的惊呼咽进喉咙,碎成低哑的呜咽。

孙哲平忍着没有立刻动作,他的分身被绞得隐隐作痛,但他在等张佳乐适应,他也没有低头蹭去他眼角滑落的泪水,他在等他开口说话。

他看着张佳乐表情有些扭曲地深呼吸了几下,然后顶着一张泪水纵横的脸朝他咧了咧嘴,声音沙哑着开了口。

“你还是走吧。”

10.

江湖上有这么一个传言,五年前的那个黄昏,当被百花山庄庄主张佳乐勒令下山的管家张伟回到山上时,山庄内的空地上四散堆叠着百十来具冰冷僵硬的尸体,主台上会客用的酒坛子破得粉碎,酒液混合着血水淌满了整片土地,空气中酒香与血腥气相互缠绕,将深秋萧瑟的凉风搅和得一片浓郁浑浊。

庄里的秋花大片大片地覆盖在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之上,浓丽的红色,娇柔的粉色,清浅的白色,交织在一起,纷杂缭乱,绚烂夺目。

张伟点燃了那场大火,黑夜中山顶处就像燃起了一场无尽业火,冲天的火光将漆黑的夜空都映得通红,将百花山庄烧得分毫不剩,只余一片焦黑的灰烬。

“那……那他们还活着吗?”蓝河瞪大了眼睛。

“山脚下的百姓说,那一次,他们没有看到任何除了张伟以外的人下山来。”

张佳乐被身后大力的冲撞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喊出几个破碎的不明意义的音节。

孙哲平的汗水滴落在他的背上,烫得几乎要把皮肤烧穿。

“我不会道歉的……”孙哲平趴伏在他的身上,“离开,还是回来,我都不会道歉……”

张佳乐闷哼了一声,他的腿有些跪不住了,激烈的动作下他几乎找不到呼吸的节奏,只能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脑袋里浑浑噩噩不知是被情事搅和的还是被酒劲刺激的。

“如果那次我离开能给你带来安宁,那我愿意走,不用你来为我牺牲什么。”

“但是既然想让你平安已经不可能了,那我就回来,回来陪你,就算你恨我……”

他舔吻着张佳乐高耸的蝴蝶骨,然后轻轻咬了下去,张佳乐嘴里泄出一声呻吟,紧接着被顶撞出更绵长更响亮的呻吟来。

“我从没有不相信过你,所以我知道你四年前肯定会为了我做些什么,但我不需要你这样……”

“现在我回来了,就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他放开了封住张佳乐分身顶端小口的手,张佳乐惊喘一声,颤抖着身子在他手上泄了出来,双腿一阵痉挛,即将瘫倒在床的时候又被孙哲平托住了腰稳了稳。

“孙……孙哲平……”张佳乐意识模糊地低声喊着,手往后胡乱摸索,抓住他的手臂,紧紧攥着几乎掐出了几道红印子。

孙哲平拉过他的头,交换了一个绵长湿润的亲吻。

“还有两个月……”

他亲吻着他的嘴角,比过往更轻柔,夏夜的月光,落于面颊的花瓣,柔和得跟抛在云朵上的遥远的梦境一样。

“还有两个月,那剑法我们一起练完……”

孙哲平紧拥着他的身体,熟悉的过高的温度像初夏的阳光,整个人恍如陷落进了温暖的热水中,暖洋洋的,连身子都轻了。

七年光阴,翩然一梦。

他缠紧了挂在孙哲平腰间的双腿。

“……好。”

看着蓝河惊愕中带着点悲伤的神情,叶修笑了笑,搁下了手上的杯子。

“但是他们说,在那天的夜市上,看见了两个面生的身着素衣的男人……”

“他们拉着手,从一个一个摊子前走过,脸上还带着笑,然后一路沿着街道出了城门……”

“我想,他们俩,现在肯定在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过得好好的吧……”

“张佳乐……”孙哲平抓住了他的手。

“……嗯?”

“我爱你。”

他们十指相扣,像是缔结了永世不可分离的誓言一般,紧紧纠缠着彼此的指节。

张佳乐把头埋在他的肩窝。

“我也是。”

END.


西部荒野,百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