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

发表于 2020-03-01  6.89k 次阅读


作者:漠花/樱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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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1

天幕像被泼了墨的油彩画一般暗沉沉地压下来,间或夹杂着细小的雪花,像是残杂在墨汁里的玻璃碎片,映出霓虹灯的五彩十色。
孙哲平稳住自己的呼吸,尽可能多地把身体隐藏在垃圾桶的后边。这是一条背靠大街的暗巷,前面已经是死胡同,如果再被人追上来,几乎就是无处可逃。
远处似乎还有嘈杂的呼喝声,但始终没有靠近,而且最终消失了。这让他暗暗地松了口气,用手按住了自己腰间的伤口。温暖的液体浸出指缝,不一会就变得冰凉地黏糊在了皮肤上。
“啧。”他觉得情况有点不妙,自己身上的伤口不止这一处,虽然不深,但都像缺口一样在泄漏体温。他摸了摸口袋,手机也在刚才的追逐中已经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了,只剩下一包捏得破破烂烂的烟。
他不禁咬牙咒骂了一声,把头靠向身后的墙壁。他的所处之地绝对不是一个适合休息的舒适场所,老鼠在他身边肆无忌惮地扒拉着食物,地上是融化的雪水汇成的泥浆,这里就像是城市里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但挥而不去腐败的气息却很好地隐藏了他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道。
要是死在这儿,恐怕也要过很久才会被人发现。他有点自嘲地笑了笑,咳嗽了两声,刚想强撑着站起来,巷子深处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却”呲啦”一下打开了。
他立刻紧锁了眉头,手摸到了放在一边的刀上。
从门里走出来的是一个看起来挺精神的青年,前发很长,用发卡向后别着,颈后拖着一个小马尾,背着一个大挎包,服色鲜艳,在一闪一灭的路灯下就像个会移动的霓虹灯。
还好,这样看起来和那群人没关系。他松了口气,但也没放下戒心,暗自捏紧了刀柄。等到那人走到了身前时身子向前倾了倾,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诶?”来人停住了脚步,很显然是已经发现了他,愣了愣道,”你……”
他没说话,只是眯起了眼,就像是匍匐在夜色里的黑豹般等待着攻击的时机。
对方却皱起了眉头,像是察觉了他的现状,犹豫了片刻后向他伸出手来。
这次换作他愣了愣,有点摸不准对方的意思。
“我家就在前面,”青年翘了翘嘴角,露出带着些许俏皮的笑容,”过夜不收费,还提供医疗服务。”
孙哲平完全没在这个笑话里找到笑点,但青年的笑容却让他突然有了些似曾相识的意味,让他一瞬间有点恍惚。
见他没有反应,青年干脆地蹲下身子,拉起他的一只手搭到了肩膀上,眼角瞟到了一旁的刀,努了努嘴道:”这玩意儿就不用带了吧。”
孙哲平迟疑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握刀的手,撑着青年的肩膀慢慢站了起来,全身各处袭来的疼痛让他僵硬了几秒,但还是咬牙迈开了步子。青年看了他一眼,也没点破,直接搀着他往巷子外走去。

青年的家果然不远,出了巷口,再转过一条街头就到了一栋古旧的出租房里,楼层不高,也没有电梯,楼道里到处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墙壁上遍布可疑的污渍。楼梯口还有一个喝醉酒的男人倒伏在一滩吐出的秽物里,青年把那男人往旁边踢了踢,就拉扯着孙哲平走到一扇门前,单手掏出钥匙手忙脚乱地开了门。
门内一片黑暗,没有电灯和暖气。这一路走来孙哲平眼前早已有些模糊,这时更是已经泛起了无数的雪花点,耳边只能听到自己大口的喘息,充斥着身体的寒气让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行动,最终只觉得眼前一黑。
青年侧过身子刚想去开灯,就觉得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突然一沉,他来不及调整自己的姿势,被那个人整个压向了地面。
“靠!”
失去意识前,孙哲平最后听到的就是青年的咒骂,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泛着昏黄颜色的吊灯和天花板上蜘蛛网般的裂纹,眼熟又陌生的即视感让他一时间想不起自己身在何方,花了好几分钟才意识到了自己当前的处境,随即挣扎着坐了起来。
定了定神,他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处理过,缠满了绷带,地上放着一盆染红的血水和各种带血的棉花团,一个医药箱大大敞开着,四处一片狼藉。
看来那个青年说的提供医疗服务并不是玩笑,孙哲平不由得有点庆幸,随即发现主人不在房间里。这件卧室并不大,现在倒是开足了暖气,墙上贴着些过气明星的海报,没有衣柜,只在靠墙的地方置着一个衣架,挂满了各种孙哲平觉得自己永远不会穿的衣服,身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烟灰缸,却很干净,不像是经常用的样子。
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从床边沾着血污揉成一团的衣服里翻出了那包破破烂烂的烟,抽出一根叼在了嘴里,却发现没有火。
“你醒了?”
在他思考着要不要挣扎着下床去找打火机的时候,屋子的主人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进了门来,穿着一身松垮垮的睡衣,像是刚洗过澡。
“有火吗?”他顿了顿,开口道。
“对救命恩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青年不满地嘟噜了一句,提起随意丢在地上的挎包摸索了一下,丢过来一包火柴。
孙哲平接到火柴愣了愣,盒面上只有一个花体的英文flowers,这个LOGO他很眼熟,是前街的一家夜店,在道上很有名气。
“你是百花的人?”他有点疑惑地看向那个青年。
“调酒师而已。”青年耸了耸肩,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他也不再说话,点燃烟深吸了一口,觉得脑袋清醒了不少。但正当他觉得自己清醒了,青年一句话又将他打懵。
“孙哲平,你是孙哲平吧?”
“啊?”他张了张口,先是疑惑,而后戒备起来,“你认识我?”
“你真不记得了?”青年的表情有点郁闷,随即笑了笑说,“那我们来算算医疗费和过夜费?”
孙哲平茫然了,他在大脑里搜索了一圈,确实没有找到和眼前这个青年相关的记忆。
看到他的表情,青年似乎是有点自暴自弃了,指着自己的鼻子对他说:“张佳乐——张、佳、乐。”
“张佳乐?”孙哲平依然茫然,但停顿了半晌后终于想了起来,“啊!你是那个小娘炮?”
“孙哲平我操你全家!”张佳乐抄起身边的包,向孙哲平狠狠砸了过去。

ACT.2

韩文清不信神佛。
但他却有每周去教堂坐一坐的习惯,在固定的时间,在城郊一所年代久远的教堂。那里非常安静,人迹罕至,他可以坐在那里的长椅上,享受一下从斑斓的窗户透进的或明或暗的日光。
张新杰对他这个习惯一直非常不满,因为固定的时间和地点简直就是在为对手提供最佳的狙击方案,但面对韩文清的决定他从来无可奈何,只能尽力地安排人保护。
对于有多少人跟在自己身后,韩文清倒是毫不在乎。他只是习惯在这里看着眼前殉难的神像思考问题,似乎脑袋里能够更加清明。虽然在旁人眼里他似乎也像是某种可供膜拜的对象——可以操纵他人的命运甚至生死的人。
倒也不是没有想在这里袭击他的对手,但霸图全部都让他们有来无回,久而久之,这里反而成了最难得手的地方,所以韩文清已经很久没有在这里见到除了神父以外的其他人了。
这一天,却有例外。
韩文清走出教堂时,一眼就看到台阶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似乎对韩文清身边的戒备范围非常熟悉,不远不近地刚好站在圈子之外,但四周的空气都很紧张,因为这里有一半以上的人都认识他。
“叶秋?”韩文清皱着眉头问道,“他来这里干什么?”
“来了一会儿了,我去问过,他说有事跟您面谈。”跟在他身边的人是秦牧云,枪法不错,也很受信任。
韩文清皱了皱眉头,但还是迈步向那个人走了过去,但离得越近,他越觉得不对劲。
这张脸是叶秋,他绝对不会认错,但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和他认识的叶秋完全不同,就像披着叶秋壳子的另外一个人。等他站定在那人面前的时候,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你是谁?”他单刀直入地问道。
“不愧是韩文清,一眼就能认出来。”来人笑了笑,自我介绍道,“叶修,我叫叶修。”
“叶修?”韩文清迅速地在大脑里搜索了这个名字,却没有找到答案,但眼前这张脸让他也能猜到大概,“你是叶秋的什么人?”
“哥哥。”叶修毫不避讳地答道,“我们是双胞胎。”
“从没听说过。”作为和叶秋及他手下的嘉世常年针锋相对的人,他坚信自己对于对手的了解已经非常足够,却不知道叶秋还有个双胞胎哥哥。
“我刚从国外回来。”叶修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还抽出一根递到韩文清眼前,“来一根?”
“不用了。”韩文清断然拒绝,事实上他对叶秋的家事也没兴趣,只是继续问道,“找我什么事?”
“不如载我一程?”叶修自顾自地把烟点上了,看了看停在一旁的黑色轿车。
“理由?”韩文清挑了挑眉毛。
“你想彻底搞垮嘉世吗?”叶修吐出一口烟,慢悠悠地问道。

最终他如愿以偿地坐上了那辆豪华版的加长轿车,上车后还“啧啧”了两声,韩文清黑着脸坐在他对面,把烟缸递到他面前。
叶修识趣地按灭了手里的烟,清了清嗓子,却又不开腔。
“有话就说。”韩文清直接道。
“叶秋是我弟弟。”叶修想了想,用这句话当了开场白。
“你刚刚说过了。”
“这个弟弟想要我这个哥哥的命。”叶修也不再废话,直接丢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韩文清却不为所动,就和之前一样,他不想了解叶秋的家事,但听到这句话后,他对叶修接下来要说的话却有了点兴趣。
“嘉世是我创立的,以叶秋的身份,”叶修笑了笑道,“双胞胎就是这点好,打下基础后,我就全盘退出,把摊子留给了我弟弟。”
韩文清愣了愣,这句话给他的震动比之前大多了。
嘉世和霸图几乎是同时创立的社团,当时两边的规模都不大,为争点街头地盘都能打个你死我活。但那个时候叶秋很少出面,几乎没多少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到后来叶秋开始亲自到幕前主持大局的时候,两家帮会都已经各自发展出了一定的规模,虽然有了些不成文的默契,比如在表面上互不涉足彼此的生意,但地底下里的明争暗斗却也不少,而韩文清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和叶秋有了正面的交际,前后居然不是一个人?
心里虽然震动,但他并不露声色,沉声道:“那你找我是为什么?要我帮忙拿回嘉世?”
“那倒不是。”叶修摆了摆手,“只不过我不满现在嘉世的一些做法,但叶秋不听我的,我就只能找了个从嘉世成立初期就跟着我的人,准备从内部做点工作,结果……”
这句话他没有说完,但韩文清已经有点猜到了,嘉世上个月出了件不小的事情,在会里很说得上话的元老级人物吴雪峰死在了自己的别墅里,凶手不明,还有人猜测是霸图干的。
“吴雪峰?”他直接问了出来。
“没错。”叶修脸上闪过一丝悲色,很快又恢复如初,“所以现在我的处境也不太安全。”
“然后?”
“想来想去,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你这里了,”叶修扬起嘴角,道,“别看我这样,对嘉世的事情也是很了解的。”
“你想搞垮嘉世?”韩文清眯起眼,“你自己一手创立的帮会?”
“正因为是自己亲手创立的,看到它走上歪路,不更应该亲手毁灭吗?”叶修笑了两声,向后靠在柔软的靠背上。
“我凭什么相信你?”韩文清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不要你的信任。”叶修神色不变,慢慢道,”只是条件交换。”
两人沉默了很久。
“我考虑一下。”最后韩文清说。

ACT.3

将手上的纸条塞进碎纸机,喻文州长舒了一口气。
“队长,情况怎么样了?怎么样了?”黄少天一手端着一杯咖啡,绕过两张桌子走过来,嘴里也没闲着。
“叶修确实和霸图接触了。”喻文州沉吟了一下,才开口道。
“叶修搞什么鬼啊!他是用的什么身份去找的韩文清?叶秋还是叶修啊?韩文清居然信他脑子被撞了吧!而且叶修为什么想和霸图联手啊?想搞垮嘉世?不过嘉世现在这副烂样垮也是迟早的吧,就看这两年他们做的那些生意也不会有好下场……”黄少天一边唠叨着,一边把一杯咖啡放到了喻文州手边。
喻文州默不作声地听他说完了,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才出声道:“少天。”
“队长你说!”黄少天拉过一把椅子,干脆地坐了下来。
“吴雪峰那案子有进展没有。”喻文州抬了抬眼,淡然问道。
“呃……”黄少天一下子被问住了,挠了挠头发,迟疑了片刻才回答道,“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现场干净得就像水冲过,没凶器,没目击者,有点嫌疑的人全部有不在场证据,虽然说推到黑帮仇杀就能交出报告,但要真是霸图派人干的,他们也绝不会藏着掖着,何况韩文清这两年根本也没跟嘉世有正面冲突,他们看重的都不是一条道上的生意,这时候根本不用惹这种麻烦,我个人是倾向于内部肃清,但要是这样的话,嘉世为什么要报警?”
对于黄少天的分析,喻文州不置可否,甚至还开了个玩笑:“也许嘉世只是想给我们找点麻烦呢?”
“队长……”黄少天无力地叹了口气。
“这样的案子我们也破过不少,”喻文州笑了笑,“我相信你。”
黄少天顿时精神了起来,还吹了个口哨,说:“这个月之内。”
“就算是内部肃清,嘉世当然也不会自己动手吧?”喻文州敲了敲桌子,“毕竟吴雪峰不是什么小角色,嘉世这段时间内部本身就矛盾重重,几派冲突也很大,不管是哪一派动手,都不会落下这种把柄。”
“叶修和霸图接触的理由,那边有没有说?”黄少天的表情也凝重了一点。
“叶秋想要他的命。据说。”
“我不信,”黄少天一秒都没停顿就回答道,“叶秋当初把叶修送出去,全盘接下他的摊子,连自己都差点当了替死鬼,嘉世其他人不说,如果说叶秋想要他的命,打死我都不信。但是如果说是叶家两兄弟有什么计划,我也想不通,两兄弟当年的保密工作做得那么好,除了嘉世内部几个元老,也就我们这边的魏老大知道,叶修现在冒出来,要是消息泄露,嘉世怎么收场?”
“也许嘉世内部的问题,已经超过了我们的想象?”喻文州稍微思考了一下,说道。
“会不会就是因为吴雪峰?他当年是叶修的副手吧?”黄少天又提出一个猜测,但随即否决了,“也不对啊,那他找韩文清干嘛,啧真麻烦,每次事情只要跟他有关系就麻烦得要死。”
喻文州笑起来,伸手敲了下黄少天的额头:“别烦了,先去搞清楚吴雪峰的事情,找中间人问问。”
“队长你是说职业杀手?”黄少天皱了皱眉头,“那就算搞清楚了这案子也算黄了啊。”
“哦?”喻文州看了他一眼。
“案子黄了也得查!”黄少天跳了起来,拍了拍腰间的佩枪,从一旁提起外套,“那我先走了啊!”
“走好。”喻文州还挥了挥手。

黄少天走出警局大楼,眯起眼睛看了看天空。
天气很好,阳光迎面洒下,透过树荫在地上映着点点光斑,舒适得让他想丢下这堆团成乱麻的事情回家睡上一觉。但刚才喻文州说的话已经让他心里有数,吴雪峰的死只是个开头而已,现在再如何平静,也都是风雨欲来的前奏。
“今年的年假不知道还请不请得到啊,而且和队长一起请老冯肯定不会准吧……”黄少天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着走向停车场,随手在口袋里掏出手机翻起通讯录。
“中间人啊……”走到车前,他终于找定了一个目标拨打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话筒那边传来一个稍带犹豫的声音。
“黄少天?”
“王大眼,请我喝个茶呗?”
“我不欢迎话痨。”
“诶你怎么说话的?我要是客人怎么办?你还做不做生意了?”
“哦?你要抓药?治肾虚还是阳痿?我先让人给备上。”
“靠靠靠!有种你别跑!等会当面跟我说啊!”

王杰希的微草堂开在一条仿古街里,毗邻着一些古玩书画店,平日里就人烟稀少。黄少天到达的时候已近黄昏,太阳也被云遮去了不少,青石板路上人迹全无,很多店铺都已经关了门,整条街看起来都死气沉沉的。
踏进微草堂大门的时候,中药的味道更是一瞬间席卷上来,让他打了好几个喷嚏。
“是看病还是抓药?”一个穿着仿古唐装的少年迎上来。
“我找你们老板。”黄少天揉了揉鼻子,毫不容易才忍住了把下一个喷嚏喷到这个少年脸上的冲动。
“抱歉,老板不在。”少年很有礼貌回答。
“不在?真不在?王大眼你真不在?”黄少天瞬间提高了音量,还好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只引得其他店员都侧目过来,站在他身前的少年更是有些不知所措。
“英杰,我带他进去。”一个店员从柜台后转了出来,走到黄少天面前。
“老邓?你现在这打扮不错啊,我一时间都没认出来!”黄少天“哎哟”了一声道。
“黄少倒是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么的……”邓复升留了个话尾,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老邓你还废话什么?走吧走吧。”黄少天不管他,已经熟门熟路地往后面一个雕花小门走了过去。
邓复升叹了口气,只能快步跟上。
进了小门,又从一个仓库里钻了出去,拐了好几个弯才走到了王杰希所在的地方。这里和前堂的风格完全不同,是一个装饰得很普通的现代办公室。
王杰希坐在办公桌后,正一脸无奈地望向他。
“哟,王大眼。”黄少天笑着打了招呼,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嘴上也没停,“我一直就奇怪了,你把外面搞成那样,怎么不自己也搞套古装穿穿?那肯定很有半仙范儿,说不定微草堂还能增加个看相的行当。”
王杰希眼皮跳了跳,挥了挥手让邓复升出去,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论看相,我还不如你们喻队。”
“那是,我们队长可神……呸呸!谁跟你说这个!”
“你先说的。”
“算了说正事,嘉世的吴雪峰,你知道吧?”黄少天靠近桌子,努力做出了点神秘兮兮的表情。
“知道,”王杰希面不改色,“他死了。”
“是啊,下手那叫一个干净利落,这么一下——”黄少天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现场却连一点血沫都没有,尸体还没有被搬动过的痕迹。”
“哦,听起来是个熟手。”
“你们微草堂……”
“我们是正经做中药生意的地方。”王杰希打断了他。
“知道跟你们没关系,有关系我还会找上门来吗?王杰希你也差不多一点,究竟怎么说?有听到过什么风声没有?”他兴致勃勃地问道。
王杰希看了他两眼,伸出拇指和食指摩挲了几下。
“记账!”
“谁的?”
“……魏老大!”
“你们也差不多一点,老魏都退那么久了,你们还压榨他。”
“他是大户嘛,不吃他吃谁。”黄少天毫无愧疚之色。
王杰希倒是也没反对,还真翻出个本子记了几笔,然后对黄少天说:“没听过什么风声。”
“喂喂喂!”黄少天不满。
“但可以给你一个提示,”王杰希笑了笑,接下去道,“两个人。”
“两个人?”闻言黄少天愣了愣,脑子里已经出现了很多种候选,然后他想到了其中最大的一个可能。
……双鬼?

ACT.4

孙哲平对张佳乐的全部记忆都停留在很多年前。
那时候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在一家福利院里带领着一帮半大孩子天天上房拆墙四处捣乱,然后被老师追得满院子乱跑。而张佳乐被送来那天,他刚好因为打破了玻璃正在院长办公室外罚站。
孙哲平从小在福利院长大,这样的光景见过不少,但这次被送来的少年却让他印象深刻,因为不像其他被送来福利院的孩子那样一脸凶狠或者一脸苦像,而是平静地跟着送他来的两个大人进了院长办公室。
他站在门外,听到门内谈论的大人们口里断断续续的一些关键词,并没有什么新意,事实上被送来这里的每个人的身世都大同小异,他不禁“切”了一声,有点烦躁地自己提前结束了惩罚,跑下了楼。
晚饭的时候,那个少年被老师带到了食堂。
“我叫张佳乐。”少年字正腔圆地介绍了自己,表情和下午孙哲平见到时没有什么改变。
孙哲平抬起头,敏锐地发现这少年居然还换了一身衣服,穿得干净好看,和他们这群混在福利院的孩子一看就不一样,头发也不像他们都是小平头,而是梳得整整齐齐的。
他有点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了一句:“小娘炮。”
声音不小,那些平时和他混在一起的孩子全部哄笑了起来,对于张佳乐这种明明到了这里还装腔作势的样子,他们也都很看不惯。
孙哲平得意地笑了笑,还站起来转身对起哄的其他人挥了挥手,而当他转回头的时候,却看到张佳乐走到了他面前,紧抿着嘴唇,狠狠地瞪向他。
“干嘛?要干架啊?”他翘了翘嘴角道,“就你这……”
没等他说完,张佳乐就一拳捣到了他右脸上,突如其来的冲击让他后退了两步,下意识地捂着脸有点没回过神来,他没想到这个小娘炮真的敢动手。
呆愣了好一会儿,脸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感才让他反应了过来,上前一把拧住了张佳乐的衣领:“你他妈敢打我!?”
而被抓住的那个人居然一口向他手上咬了过来。
“操!”而正当孙哲平怒火爆发,想狠狠教训这个小子的时候,赶过来的老师却把他们拉开了,并警告他们如果再打架就关禁闭。
关禁闭这个惩罚很有威慑力,让孙哲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佳乐整理好自己的衣领,坐到了桌旁,而他自己却气得晚饭都差点没能吃得下去。
当然他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从那天起,“小娘炮”就成了张佳乐在福利院里的代名词,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有几个孩子追在他屁股后面叫。
虽然孙哲平自己也觉得这样很幼稚,却也在这个游戏里乐此不疲,但最终还是他低估了张佳乐的脾气,一天晚饭后,张佳乐把他堵在了寝室门口,又是一拳砸在他脸上,和上一次一模一样的位置。
再不还击那就不是孙哲平了。他们在寝室门口狠狠地干了一架,被拉开的时候两个人都挂了彩,狼狈不堪。孙哲平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叫嚣道:“你他妈别让我再看到你!”
可惜的是,他们被判罚一起关禁闭三天。

孙哲平努力地回忆着后来的事情,却发现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和张佳乐打的那一架,因为张佳乐并没有在福利院呆很久,几个月后就被领走了,好像是什么远房亲戚决定收养他。
“我记得你不是去了其他城市吗?”他靠在床头抽了口烟,看着在房里忙忙碌碌收拾东西准备出门的屋主。
“又回来了。”张佳乐似乎不太想说这个话题,把钱包和钥匙塞进了挎包里,又说,“我半夜才会回来,你撑住不要饿死了。”
“你昨天带的那个粥就不错,哦对了,我记得百花有小厨房的?也给我带点呗。”
“给你带碗泡面!”张佳乐瞪了他一眼,摔门走了。
孙哲平无声地笑了笑,把烟熄灭在烟缸里。
他住在张佳乐这里已经两天,一是因为伤势,二是因为他不知道现在外面局势如何,也不敢随意联系其他人,反而是呆在张佳乐这里倒很安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福利院那段往事,他下意识地觉得张佳乐是可以信任的。虽然他清楚如果张佳乐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调酒师的话,绝对不会有这么利落的处理伤口的技术,他拆开绷带看过,缝合的技术虽然不能说专业,但也绝对是练出来的。
不过这几天张佳乐却真的就跟一个普通在夜店上班的人一样,白天和他挤在一起睡大觉,傍晚起来去店里,凌晨回来。
这样想来,似乎张佳乐更信任他一些,对他毫不防备,也不怕哪一天回来看到人去楼空——当然,这里似乎也没什么可以拿的东西,除了一样。
昨天他手里的火柴用完,不得不挣扎着爬起来四处搜寻了一下,却在厨房的抽屉里看到一把手枪,大大咧咧地丢在那里,似乎也没有故意隐藏的意思。而且那把枪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种型号,不是改造就是自制货,会用这种枪的人,几乎都是某些行当的老手。
他想了想,关上了抽屉,而后也没有问过张佳乐。他觉得没什么好问的,首先他和张佳乐算不上熟,如果张佳乐突然翻脸,别提对方有枪了,就算肉搏现在自己带着这一身伤恐怕都干不过他,然后——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话,不是么。
比较起这些事情,他现在更痛苦的是呆在这里太无聊了。这屋子里别说电脑,连个电视都没有。所以他每天都是真心实意地期待着张佳乐快点回来,至少还能说说话。

但这一天张佳乐回来的时候却有点不对劲,身上一片狼藉,脸上带着瘀青,嘴角也磕破了。
“怎么回事?”孙哲平皱起了眉头。
“有客人喝醉酒在吧台闹事,”张佳乐讲话时有点含糊不清,估计是嘴里也有伤,“没事,小伤。”
说着把一个塑料袋放到了床头柜上:“呐,昨天那种粥,还有百花自己做的糕点,不过是厨房里剩的。”
“你们百花会让人闹事不管?”孙哲平的眉头越皱越深。
“当然不会,打断了两条腿呢。”张佳乐貌似愉快地笑了笑,却因为牵动伤口又“嘶”了一声,最后只嘟噜道,“哎算了,算我倒霉。”
孙哲平本来还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口还是忍住了,但莫名的怒火烧得他胃里不舒服,看着等了很久的夜宵也没了胃口。
“干嘛不吃?还热着呢。”张佳乐瞪了他一下,转过身去自顾自地脱了上衣甩到地上,嘴里还抱怨着,“上次被你的血报废了一件衣服,今天又报废了一件。”
张佳乐裸露出的背上也有几块瘀青,孙哲平本来只看了一眼,但却控制不住眼光滑过那精致的肩胛骨和紧致的腰线。他喉头上下滚动了几下,发现自己又有点饿了。

ACT.5

冬日总是显得特别寂静,长廊一侧的窗外飘着雪花,落入绚白的庭院,就像是一出黑白的默剧。没有人声,没有汽鸣,没有鸟叫。甚至没有风。
张新杰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皮鞋踏在木制的地板上,咯吱作响,并不动听。但他的脚步精准得如同时钟,每一步都踏在固定的节拍上,这样规律而刻板的节奏却让张新杰很满意,他并不需要太动听的声音。
走过长廊,他一手挽着大衣,敲响了面前厚实的木门,得到答复后推门而入,脚步踩入了柔软的地毯,围绕他的最后一点声音也消失了。
张新杰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站在窗边的韩文清,房内的光线不够明亮,此刻只有窗外阴沉的日光照进来,在这个人刀削般的轮廓上映出阴影,看不清表情。
“坐。”韩文清看了他一眼。
张新杰“嗯”了一声,却先回头把大衣挂好,又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因为屋内和外面的温差产生白雾的眼镜,重新戴好,再整理了袖口,才坐到了韩文清桌前的椅子上。
沉默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韩文清才笑了笑开口道:“你有点慌。”
“是。”张新杰不否认。
“叶修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韩文清从抽屉拿出一个金属制的烟盒,抽出一支叼到了嘴里。
张新杰看见了,没有马上搭话,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火柴,站起身,走到韩文清身边帮他点燃了烟,才又坐回椅子,回答道:“毫无破绽,他确实在M国呆了那么久,我甚至能查到过去的几年叶修在M国全部的交通记录,住过哪些地方,交了多少的水电费,当然,除了通话记录,他不用手机,和外界联络全部通过公用电话转接。”
“和叶秋的关系呢?”
“医学报告证明他们是亲兄弟,双胞胎的可能性非常高。”
“叶秋真要杀他?”问出这一句话,韩文清发现自己的口气有点揶揄。
“暂时不知道。”张新杰实话实说。嘉世内部乱成一团,自从吴雪峰死后,几派斗争达到顶点,天天都在传谁要干掉谁,在这种混乱中获得真正的情报反而不容易。与其说叶秋要杀谁,传得最厉害的反而是孙翔迟早要干掉叶秋,对于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叶修,嘉世内部似乎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就算他也在嘉世里安插了不少人,但你也不能大张旗鼓地走到叶秋面前去问人家是不是。
“暂时?”韩文清抓到了关键词。
“暂时。”张新杰重复了一遍,他没有解释,也知道韩文清不会再问。
韩文清果然只点了点头,把手里没抽几口的烟碾灭在了烟缸里,他没有烟瘾,却喜欢时不时地抽上一根,只因为觉得烟的味道让他很难忍受,适合用来清醒头脑。虽然只是偶尔抽几口,但他身边的人却都知道几点,一是他从来不抽别人给他准备的烟,二是他从不自己带火,还挑剔地只用火柴,所以身边的人都得随时给他备着。
对于这点张新杰倒是一直很满意,因为他觉得安全,火柴可做的手脚比烟少多了。
“还有一个问题。”韩文清坐回了桌前,向后靠了靠,看着张新杰一字一句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张新杰身子僵了僵,韩文清的视线让他的血管里涌出一种被大型猎食动物盯住的颤栗感,甚至让他觉出了一丝怀念,随即他平息了一下呼吸,如实答道:“一开始。”
“哦?”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告诉你。”张新杰推了推眼镜,继续道。
“理由?”韩文清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张新杰罕有地犹豫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捏紧了又放开,终于开口道:“那个时候的你,对叶修太执着了。”他在叶修两个字上读出了重音。
这次换韩文清愣了愣。他回忆起十年前的自己,霸图刚起家的时候,一直没能在嘉世手上占到什么便宜,那个时候叶秋一直在幕后不露面,却就让他们吃了好几次大亏,似乎就像张新杰说的那样,那个时候他连做梦都想着搞垮叶秋。而后来在霸图能和嘉世分庭抗争的时候,他开始和叶秋有了正面的接触,渐渐的也就没有了最初那种一定要胜过这个人的执着,而是把眼光放到了整个嘉世上。
但事实上是因为换了人?韩文清眼里闪过一丝迷茫,然后看向依然坐得笔直,嘴唇紧抿的张新杰。
“就是因为这样?”他微微叹了口气。
“是的。”张新杰的声音有点生硬。
韩文清没有再说话,而是站起身,转过桌子走到了张新杰身旁,在张新杰抬起头来的那一瞬捉住了他的下巴。
“我相信你。”韩文清俯下身,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以前是,现在也一样。”
——以后呢?
张新杰从韩文清的书房出来后,心里还回荡着自己差点问出口的那句话,不仅苦笑了一下。
他重新走过那条空荡的走廊,直到尽头时最终恢复了冷静。韩文清信任他与否,本来就不是应该去考虑的事情,弄清叶修的目的,利用叶修手上所有的情报,才是他应该做的。
稍微加快脚步,他穿上大衣走出正门,直接对迎上来的宋奇英说:“去叶修那里。”

叶修被安置在一个僻静小区的二层小别墅里,不是霸图任何一个人的房产,而是一个小地产商用来抵押借款的空置房,但装有全套的警备系统,也配备了不少的人手。
“你们这是关禁闭呢?”叶修叼着烟,不满地靠在楼梯口。
“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张新杰脸色不变,“书房里谈?”
“随便哪里谈吧,这屋里哪里没有你们的窃听器?”叶修摆了摆手。
张新杰没接话,只是转身往书房走了过去。
叶修耸了耸肩,跟了过去。
说是书房,其实也就是个相对而言比较封闭的空间,四周的书架上空空如也,沙发也搭着白色的罩布,窗帘拉得紧紧的,空气中飘忽着暗沉的灰尘。
“别客气啊,随便坐。”叶修率先坐了下来,还拍了拍了身边的位置。
张新杰没有理他,先啪嗒一声开了吊灯,再坐到了叶修对面的沙发上,然后对身后挥了挥手,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宋奇英识趣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直说吧。”张新杰开口道,“你的目的。”
“这不像你的风格啊张新杰,”叶修故作惊讶地张了张嘴,“这么多年,你终于被老韩传染了?”
“这是整个霸图的行事风格。”张新杰推了推眼镜,淡淡地说。
“你要我说什么呢?”叶修的口气有些无奈,“我不是跟老韩说过了吗,我弟弟要干掉我,我需要安全,另外帮你们斗垮嘉世。”
“那我们就没办法谈下去。”张新杰的语气很平静,“我不介意先把你的——”他顿了顿,指了指叶修的手,”——一只手先送给叶秋,我想他会更有诚意跟我谈一谈。”
“啧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叶修叹了口气又说,“好吧,我在找一个人。”
“找人不是我们的强项。”
“我知道,你们的强项是卖军火嘛。”叶修笑了两声,“但是我说的这个人,你一定认识。”
“谁?”
“苏沐秋。”叶修慢慢地说道,“之前在嘉世的地下工厂做药品研究,后来消失了……”
“有传言是霸图把他掳走了。”张新杰接过话头,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说,“你就为这种传言找上门来?”
“哦?不是你们干的?”叶修看了看张新杰,话里还带点笑意。
“不是。”张新杰皱了皱眉头,“我们要苏沐秋干什么?我们不做那生意,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噢——”叶修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声,随即又笑了笑,“那你就当我开玩笑好了,那说真的,我是真的需要霸图的力量。”
“为了什么?”张新杰不动声色。
“嘉世,”叶修苦笑了一下,“嘉世是真的要玩完了。”

等从叶修那里谈完出来,天色已晚,雪也停了。
看了看天上露出云端的月亮,张新杰的脸色却不太好。直到坐到车里,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了一句:“那个老狐狸,说的话都是一半真一半假。”
“叶修?”坐在驾驶座上的宋奇英谨慎地问了一句。
“他在诈我的话,苏沐秋在嘉世地下工厂做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药品研究。”张新杰揉了揉额头,和叶修的交谈消耗了他不少精力。
“那要不要……”宋奇英问了一声。
“不用,什么都不干。”张新杰敲了敲椅背,沉吟了一下道,“这次就顺着叶修的意思,先对付孙翔吧。

ACT.6

警笛鸣叫的声音响彻了整条大街,混杂着围观的人群和蜂拥而来的记者带来的噪音,另外还夹杂一些呼喝声,似乎比平时的现场还要热闹得多,黄少天停好车,打开车门就吹了个口哨。
“真吵啊真吵。”他用小手指掏了掏耳朵,跳下车来。
“是吗?我觉得还好?”喻文州打开副驾驶座的门走出来,先站定了往四周都看了看。
“比平时吵得多啊不知道高了多少个分贝,有没有觉得人比平时都多围了几个圈?”黄少天眯了眯眼,看向人群的方向。
“黄少你居然也会嫌别人吵?你好意思吗?”跟在后面的一辆车停下来,于锋和徐景熙刚钻出了车门就听到黄少天的话,两人都是一脸鄙视。
“你们说什么呢说什么呢?现在是出勤!叫声副队长来听听啊你们——”黄少天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听喻文州咳嗽了两声。
“别闹了少天,先看现场。”
“——哦。”

穿过了围观的人墙和好几道拉起的警戒线,四人才终于到达了现场,但再看时,发现连警戒圈内的人也不少,很多警察的表情都如临大敌。
“怎么回事?”喻文州问向一个站在旁边悄悄拿着手机在看的小警察。
“啊!喻队!”小警察看到喻文州,立刻手忙脚乱地把手机藏到了背后,脸也有点泛红。
喻文州在警局里的人缘很好,上到高层下到门卫,就没有不认识他的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几乎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句子。长得好,头脑也好,仕途平稳,简直差一点就是完美的代言词。
是的,差一点。喻文州作为警察有个众所周知的短板,身手不好,枪法很烂。当年从警校毕业时,实战门门都是将将过关,让老师们看得那个心惊胆战,特别是在和他同期的黄少天的成绩对比下,更是惨不忍睹。很多人都认为他就算当了警察也就是一辈子坐办公室的料,还有嫉妒心作祟的人在背后叫他手残,但他却偏偏去了刑警队,几年后还接了队长的位置,还有传言局长冯宪君非常赏识他的才能,几次想提拔他到管理层,但都被拒绝了。
所以喻文州既是一个人缘很好的人,也是一个大家都猜不透的人。和他比较起来,黄少天就好懂多了,办案直觉敏锐,潜伏耐心很好,散打全局第一,枪法不认第二,是个标准的优秀警察,除了一点,话太多。黄少天的话痨比喻文州的烂枪法更加闻名遐迩,已经堪称警局一绝,听说还有其他科在审犯人时来向刑警队借人,其功效堪比自白剂。
但无论如何,这两位都是警局里的风云人物,那个玩手机的小警察似乎平时没什么机会能见到这两尊大神,这时候叫了喻文州一声后就更加手足无措了。
好在这时于锋已经去现场探头看了一眼,回来时神色有些凝重。
“队长,黄少,你们先来看看这边。”
黄少天这时却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个神色紧张的小警察,又看了看喻文州。
喻文州摇了摇头。
于是黄少天耸耸肩,转过身,嘴里喊着“让开让开让开让我看看怎么回事啊!”就分开人群,在一叠声的“黄少你来了”的嘈杂中挤到了尸体前。

只看了第一眼,黄少天就皱了皱眉头。
因为尸体的样子确实不好看,甚至不能说不好看,只能说没法看。黄少天想,就算是亲妈来也不一定能认出这是她儿子。因为尸体的整张脸都被砸烂了,而且凶器就丢在一边,一块很普通的砖头,在鉴定科给现场拍照的闪光灯里沉默地摆放在那里,黄少天有种直觉,这块砖头什么也不会告诉他。
“就算凶手特别特别特别凶残,你们也不用这么紧张吧?”黄少天还是有点不明白,看向周遭几个人,“死者身份确认了吗?嗯?谁负责的?是什么人?”
“刘皓。”几个人面面相觑,半晌后其中一个人开口道。
“刘皓?嘉世那个刘皓?”黄少天愣了愣。
“嘉世那个刘皓。”
“我靠!”黄少天跳了起来,直奔喻文州而去,“队长队长队长,这次不是我不想一个月内搞定吴雪峰的案子啊!他们给我玩滚雪球啊!”
喻文州慢吞吞地伸出一只手,把黄少天隔离在了安全距离外。
“嘉世那边怎么说?”于锋在旁边接着问了一句。
“据刘皓手下的那个陈夜辉说,昨天晚上刘皓留宿在西街一家夜店,早上起来陪夜的小姐就发现他不在了,但他们也都没当回事,直到有人直接给孙翔打了个电话,叫他们到这边捡人,而且报警的也是一个公用电话,还开了变声器,总之不是嘉世的人。”
这时他们总算知道现场气氛为什么这么紧张,刘皓的死不同于吴雪峰,吴雪峰死得算安安静静,就算他曾经手下那些人,都没个统一的仇恨对象,但刘皓这次死得就像是有人光明正大跟孙翔叫板。谁都知道孙翔虽然在帮会里势力大,但事实上他本人除了很能打以外,也没什么别的本事,能这么快上位,靠的就是刘皓这个狗头军师。
“难怪围了那么多的人,”喻文州叹了口气,他刚才下车就发现围着的那些人三教九流都有,现在看来应该是嘉世的人,“刘皓昨天晚上在哪家店?”
“百花。”旁边一个人翻出小本子看了一眼。
在场的人都微微皱了皱眉头,百花这家店大家都知道,算是个很有名的灰色地带。店主姓方,据说是金盆洗手很久的道上前辈,各路老板都给他面子,不在百花找事,久而久之就成了个谈判交涉的去处,不管哪一家都是这家店的保护伞。如果说刘皓是在那里被人掳走的,似乎就说明跟黑帮仇杀没关系——但这又明明是最大的可能。
“孙翔那个傻冒,不会已经到百花找事去了吧?”黄少天突然笑了两声,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收拾现场,少天,你去百花看看。”最后还是喻文州拍了拍手,做了总结。

黄少天叮嘱了徐景熙一百遍要保护好队长他可不像你这么经打后,才带着于锋去了百花。碰巧的是他们刚停好车,就看到孙翔带着一伙人正从门口出来,本来挺好看的脸因为咬牙而有些扭曲,脸色黑得像要滴出墨。身旁有个不认识的人一直在跟他讲话,似乎是在劝他,不能不说这人还有两把刷子,孙翔还真被他劝回了车上。
看着一长排车队离去,黄少天和于锋才从车里下来。
“刚刚那个人认识吗?”黄少天向那堆尾气点了点下巴。
“有点眼熟。”于锋似乎努力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嘿嘿。”黄少天笑了两声,一扬手露出他手里拿着的手机,在刚才那么短的时间里他居然还偷拍了一张照片。
“要懂得抓住任何机会啊少年,知道了吗?学到了吗?”黄少天拍了拍于锋的肩膀,然后把那张照片发给了喻文州。
……我早就不是少年了好吗。怀着这样的腹诽,于锋跟着黄少天踏进了百花的大门。

百花的一楼是最常见的舞池和酒场,现在又正巧是人最多的时段,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喧闹声混合着人体的热气泛滥开来,空气里充斥着脂粉味和酒精的味道。
“看起来刚才孙翔似乎没闹出什么麻烦啊,真是太可惜了。”黄少天露出了惋惜的表情,还“啧啧“了两声。
“他闹出了麻烦我们现在更难办吧?”于锋站在原地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道。
但黄少天早就听不到了,他已经顺着人流挤到到了吧台前,四下打量了一下。两个穿着百花制服的调酒师正在忙碌,其中一个不时停下手中的事情和坐在吧台前的一个男子交谈。
他想了想,一屁股坐到了那个男子身边。
调酒师和那个男子一起转过了头来。
“哎哟,张佳乐,好久不见了,今天你当班啊。”黄少天拍了拍台面,“怎么样?请我喝杯白水呗?虽然我很想说最贵的来一杯但是你知道我在上班啊不能喝酒的所以我——”
“黄警官,你要是能少说两句话,我就请你。”张佳乐夸张地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不动神色地拍了拍那男子的手背。
“我先回去了,记得给我带夜宵。”那男子立刻站了起来,套上外套,头也不回地走了。
“男朋友?”黄少天眨了眨眼,略带八卦地问道。
“同居人。”张佳乐瞪了他一眼,把一杯白水重重放到了他面前。

ACT.7

孙哲平在确定了自己行动无碍后,蒙头藏尾地到百花去逛了一圈,坐在吧台前看着张佳乐穿着小马甲前后忙碌的身影,想到自己穿的是这个人买的衣服,每天吃的是这个人买的东西,他莫名地有些奇异的愉悦感。
他从来不是一个会随意接受他人好意的人,甚至可以说他非常抗拒他人的示好,就像未驯化的野兽般一直带着戒备看向这个世界,这样的野性存在于骨血之中,轻易无法消除。但在面对张佳乐时,他却发现自己非常享受,甚至有些沉溺在这种新奇的享受之中。
虽然这次享受之旅因为撞上孙翔冲进酒吧摔瓶子和碰到话痨警察查案结束。
第二天,他还让张佳乐去给自己买回一个新手机并附带新的号码卡。
张佳乐对此很不满,把东西扔给孙哲平后,也盘腿坐到床上抱怨道:“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现在还会支使人了啊!”
“嗯,以后还你。”孙哲平接过东西,先把卡给装上开了机,然后才抬头问道,“你的电话?”
张佳乐报出一串数字,然后不忘刚才的话题,继续问道:“你怎么还啊?开张支票给我?”
“以后养你啊,行不行?”孙哲平笑了笑,把张佳乐的电话号码输进手机里。
张佳乐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愣了半晌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又嘟哝了句:“我可是很贵的。”
“开个价?”孙哲平居然很认真地接了一句。
“滚滚滚!”张佳乐的耳根有点红,把孙哲平轰下了床。
孙哲平倒也是从善如流,直接拿着电话滚到了阳台上去,往屋里看了看,张佳乐似乎也知道他的意思,没跟过来。
他松了口气,拨通了给包荣兴的电话,“喂”了几声那边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呼喊。
“诶你——哇!魏老大!公墓不用买了,快去把定金给退了!还有花圈也都退了!”声音渐远,像是真的去交代事情去了。
孙哲平按捺下穿过电话过去揍人的心,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在电话那边。
“换个线,打前台,你那里有东西没。”
“我问问。”孙哲平听了没再多说,直接挂了电话,回到屋子里,对正趴在床上看杂志的张佳乐喊了两声。
“干嘛?”张佳乐扭回头来。
“防窃听追踪的干扰器,你有没有?”孙哲平一脸平静地问。

张佳乐似乎有点惊讶,瞪大眼睛看了他良久,时间长得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但最终收起了表情,懒洋洋地回答道:“算你运气好,我还真有。”
说着从床上爬起来,从他那个仿佛异次元口袋般的大挎包里一阵翻找,掏出一个半个手掌大小的盒子,丢给了孙哲平。
“别在电池盖后边,会用吧?”
“会。”孙哲平拿在手里晃了晃,又对张佳乐笑着说,“一起记在账单里啊?”
“滚吧!”张佳乐一脸厌恶地扬了扬手。
孙哲平却看上去心情好得不得了,带着一脸笑意又一次滚回了阳台上,拨通了电话,刚响一声就被接起。
“没死啊?”对方大大咧咧地问道。
“活蹦乱跳。”孙哲平还沉浸在好心情里,连语气也轻快很多。
“伤得怎么样?后半辈子有影响没?”电话那边还显得很关心。
“……生活能够自理。”
“那就好,暂时别回来,我这边被嘉世看得有点紧,他们还在找那东西,只不过他们现在自己内乱得厉害,陶轩不敢让人知道那东西丢了,也不能太显眼,你那边东西怎么样?”
“没带在身上,上次我以为凶多吉少,先藏起来了。”孙哲平稍微压低了声音。
“哦,那别告诉我在哪,就告诉我地方安全不?”电话那边马上表示不愿意知道。
“也许?”孙哲平摸了摸下巴,有点不确定。
“别开玩笑啊,那玩意被找到了老吴就白死了!”
“真有那天我们一起给他陪葬。”
“那你也得问问我愿不愿意啊!”那人气结。
孙哲平笑了几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抽了口才说:“放心,我藏好了。”
“那你自己处境如何,安不安全?”
“安全,但身无分文当着小白脸呢,给我送点钱。”
“我靠!风口浪尖上还给你送钱?你不是当着小白脸吗?来钱那么快的工种还需要钱?你女人怎么搞的?”
“不是女人。”孙哲平吐了个烟圈,平静地答道。
“……哪个大佬口味这么重?”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点痛心疾首,“孙哲平你堕落了。”
“说真的,除了钱我还需要点别的东西,明晚给我送到百花来。”
“百花?你疯了吗?现在那附近都是嘉世的人。”
“是嘉世的人,但也都是孙翔的人,陶轩的人反而一个没有。”
“你听起来对那边很熟?”
“去踩了踩底,还碰到黄少天。”
“那小子去查刘皓的案子?被你碰上了?那你可要小心,那是当年老夫从路边捡回来的一等一的人才……”
“说真的老魏,你既然要管这事,为什么不直接找喻文州?”
“你懂个屁。”魏琛不乐意了。
“行,我不懂,明天晚上你找人送东西给我,要的东西我列个单子,一会发你。”
“靠靠靠,你还真不客气!就快跟叶修一个德行了!滚蛋吧!”
“我赶他还差得远呢。”孙哲平慢悠悠地说完,挂了电话。

他回到房间里时,张佳乐依然趴在床上翻那本杂志,不过表情很是无聊,看起来在刚才的时间里已经看过不止一遍了。
“你至少该买个电视。”孙哲平坐到床上,把手机上的小机器拆下来丢还给张佳乐。
“我常常搬家,电器太麻烦了。”张佳乐顺手接过那玩意儿就丢到了床头柜上。
孙哲平笑了笑,半撑着身子,也越过张佳乐的肩膀去看那本没什么意思的电影杂志。他没有问为什么张佳乐要经常搬家,就像他没有问一个夜店调酒师为什么会有反窃听的装备。些许的试探下,张佳乐给出的毫无掩饰的信任已经足够,至于其他的,在两人需要拔枪相对之前,他都不在意。

第二天他再到百花时,已经不像第一次来那样遮遮掩掩,在四周光明正大地看了看,果然有几个他在资料上见过的面孔,都是孙翔的手下。
吴雪峰在把那件东西交给他的时候,也给了他一份详细的嘉世内部干部的档案,他看过几遍,记得里面一些重要的角色。他相信陶轩不敢太过声张,上次带队来追杀他的也是陶轩的左右手崔立,应该不会把他的消息透露给其他的小虾米角色。
所以他直接走到吧台前,和张佳乐打了个招呼。
张佳乐没理他,但还是倒了杯酒放到他面前。
“怎么不说话?”孙哲平笑了。
“老跟客人聊天会扣工资的好吗。”张佳乐咬了咬牙。
“可是我准备每天都来,你都让我在这里干坐?”
“你每天都来干什么啊,”张佳乐转过头,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说,“追我?”
“是啊。”孙哲平倒是毫不避讳。
“你……”张佳乐一时哑口无言,最后只骂了句“靠”就转身过去忙碌,再也不去看孙哲平。
当他觉得自己的脖子都红了的时候,身后那个人居然还在问:“我没追过男人不太懂,是不是要买点花?还是请你吃夜宵?”
忍无可忍,张佳乐转过身来,用手里的冰锥抵向孙哲平的鼻子:“你再说一句,我就给你好看。”
孙哲平摸了摸鼻子,正想再说什么,肩膀却被人拍了拍,他回头看了一眼,随即站起身对张佳乐说:“等我下,我有点事。”
“谁等你?”张佳乐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

孙哲平跟来人走到舞池的角落,还没开口,就听那人“嘿嘿”笑了两声,说:“那就是现在包养你的金主?”
“对。”孙哲平神色不变,手一伸,“东西呢。”
“啧啧,就跟讨债的似的。”那人撇了撇嘴,把提在手里的一个大包递给他,“咯,现金、消声手枪、窃听器,还有些乱七八糟的,老魏给我的时候我也没怎么点。”
“谢了。”孙哲平接过来,正想转身走,却被拉了一把。
“怎么?”他皱了皱眉头。
那人贴过来,在他耳边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警局内部消息,那具尸体不是刘皓。”
“……什么?”孙哲平愣住了。

张佳乐远远地看着在角落里的两个人,微微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老林,你还记得方锐吗?”

ACT.8

林敬言收到张佳乐的短信后,先是愣了愣,随即笑了一声。
怎么会不记得?曾经在呼啸的所有事情他都记得,那个时候,方锐是他最好的搭档——在他被组织放弃之前。
呼啸听起来似乎是个颇为嚣张的代号,但事实上却完全蛰伏在最为肮脏和残酷的黑暗里,什么活儿都接,什么东西都敢动,什么人都敢杀,没什么道上规矩,更没什么兄弟义气。
那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地方,但那个时候他有方锐,是他所见过的身手最好的小偷,也是那个时候他最信赖的搭档兼,情人。
他眯起眼,不自觉地用手摩挲自己的颈侧,那里有一个很小的伤疤,几年过去已经看不太出来,但当时插进他脖子的那根钢针却很致命。他倒也没什么愤怒或者悲伤的情绪,在任务里失手,给组织带来了麻烦,被放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捡回命后他不方便再露面,也曾拜托张佳乐去找过方锐,倒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看着呼啸找不到自己的尸体,会不会为难他。
张佳乐回来后对他眨了眨眼说:“能吃能睡好着呢。”
当时他笑了笑,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个人,虽然后来呼啸分崩离析的状况他也略有耳闻,但也没有再去关心过。
张佳乐为什么突然又提起方锐?
他用手机敲了敲自己的下巴,眯着眼想了想,却被一阵喊声打断了思绪,不由得叹了口气站起来。
“刘皓先生,能不能麻烦你安静一点?我在想事情呢。”

接触到林敬言的目光,刘皓又往角落里瑟缩了一下。他被锁在这个简陋的地下室里已经快两天,眼前这个人除了白水外什么也没给他吃过,也完全没有解开过他,连想上厕所也只能尿在裤子上,空气里充斥着骚臭味和血腥味,而现在他只庆幸血腥味不是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一天前,刘皓看着那个把自己从百花里骗出来的手下被几个人拖了过来,浑身抖得像簸箕般丢在他面前。
“刘先生,就是他出卖了你。”这个人站在一旁,用既诚恳又温和的语气告诉他。
“你到底要怎么样!别以为这样就算了!嘉世不会放过你们!”那个时候他还能鼓着劲叫嚣两声,但心底已经有了些微微的恐惧,因为眼前这个人太平静了,他并不笨,知道这种平静代表着什么,自己的恐吓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果然,那个人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对身边的几个人嘱咐了几句。
接下来刘皓就看见自己的那个手下被强行换上了一套和自己一样的衣服,连发型都被剪得一样。
“……你要干什么?”他吞了吞唾沫,觉得有点不可置信。
“身材什么的都挺像的,可惜就是脸差得太远了。”那人摇了摇头,像外科医生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带上,然后四下看了看,弯腰从角落里捡起了一块砖头,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还不错,挺顺手。”
刘皓看见那个人笑着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在自己那个手下身旁蹲下身子,用手里那块砖头,伴随着刺耳的惨叫声,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地,活生生地把那张脸砸成了一团烂泥。而当那个人松了口气站起身时,那个手下还痉挛着挣扎了一会才断气。
血浆和乱七八糟的组织液溅了一地,让刘皓差点吐出来。毕竟在道上混了这么久,他不是没见过血腥残酷的场面,但从没觉得这么恶心过。
“刘先生你放心,我们帮你报了警,一定不会让你的尸体——”那个人指了指地上那具,接着说,“——轻易被嘉世要回去的。”
那个时候,刘皓突然感觉到了一丝绝望。

林敬言看着往角落里又缩了一下的刘皓,叹了口气问道:“刘先生,你刚刚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能不能给我点吃的?”刘皓犹豫着开口,他倒是没有这么容易就放弃,但一直空腹实在非常消耗人的意志,他怕自己撑不到事情有转机的时候。
“刘先生,我这是为你着想,”林敬言笑了,“这地方的空气……说实话已经很不好了,你要是再吃点东西……想上厕所可怎么办?”
刘皓阴沉着脸咬了咬牙,想发作却只能忍耐下来,最重要的是他到现在依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和目的,这让他无法拿出有利的筹码和对方谈判。
“你到底是谁?”他又一次问道。
林敬言这次倒是没有完全无视他的问题,而是带着微微遗憾的语气回答道:“知道我是谁,真的对你的处境一点益处都没有。”
“那你想要什么?”刘皓艰难地换了一个问题。
“嗯……”林敬言想了想,“想要的挺多的,一时半会儿可说不清楚。”
“我要是死在这里,那可就没什么能谈的了!”听到对方还有所求,刘皓的音量不由得提高了一些,他不怕对方胁迫他,怕的是自己失去利用价值。
“这就太妄自菲薄了,作为孙翔的得力助手,就算是尸体也是很有用的,”林敬言笑了笑,还补充了一句,“连假的也一样。”
刘皓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他想到现在外面肯定乱成一团,特别是孙翔,孙翔的脾气和处事方法他非常清楚,这种情况下,很容易惹出事,陶轩和叶秋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且除非闹出大乱子,否则就连警察那边也不会放过这种让他们内乱的机会,不会把尸体是假的这种消息轻易公布出来。
“你是陶轩的人还是叶秋的人!?”想到这里,他大声地问了出来。
回答他的却不是林敬言,而是另一个低沉的男声,带着一丝嘲讽和不屑。
“嘉世果然要完蛋了,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时间怀疑的居然还是同伙。”
刘皓瞪大了眼,他看到一个穿着纯黑色西装的男人从地下室拐角处的大门走了进来,似乎每走一步都充满着摄人的气势,就凭这种莫名产生的压力,刘皓就觉得自己就算失明都能认出这个人来。再加上跟在这人身后的那个戴着眼镜,穿着一丝不苟的青年,还有再后面那几个霸图的高层精英,刘皓一阵晕眩,像是被当头一棍敲下来。
“……韩文清!?”

韩文清看了看面前这个狼狈不堪的人,皱着眉移开了视线,直到看到站在一边的林敬言,表情才缓和了一些。
“辛苦了,老林。”
“诶我年纪大了,以后少叫我做这种体力活儿。”林敬言摆摆手,开了个玩笑。
韩文清也不计较,甚至还笑了笑,这才又低头看向表情惊疑不定的刘皓。
这下刘皓总算在心里已经有点猜到那人是谁了,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道上人人都知道韩文清的左右手其实有三个人,但除了张新杰外,另两位从不露面。就算在霸图内部也只有少数备受信任的高层才知道这两个人的真实身份和面目,他们直接听韩文清的吩咐办事,是霸图最后的两道保险锁。谁也不知道他们手里掌握着什么,这也是霸图内部绝对稳定的原因之一,没有任何的派系纷争,完全就是韩文清的一言堂。
可没等刘皓想完,韩文清生硬的声音已经把他拉回了现实。
“好久不见,另外,我不喜欢跟瘫在地上的人谈话。”
刘皓的手上和脚上虽然都有手铐,但并没有限制他坐下站起的自由,他看了看韩文清,咬着牙双手撑着墙壁站了起来,强迫自己跟韩文清对视。
“我只有一个问题,”韩文清直接开口道,“孙翔背后的人是谁?”
刘皓的脑袋里嗡了一声,冷汗一下就下来了,孙翔背后还有嘉世以外的人支持,这件事情在嘉世内部孙翔这一派的势力里都是不为人知的秘密,韩文清怎么可能知道?外界都以为孙翔靠的是刘皓这个军师在背后推着才能上位,但刘皓最为清楚,除了他以外,孙翔背后还有人在帮忙,而且那个人不是什么势力或者组织,而是明面上的人,所谓明面上的人——说白了,做干净生意的企业家,政治家,甚至军警系统中的人。
虽然他们做这行当,跟这些人肯定都有些不干不净的牵扯,谁手上在警局和政府里没几个人?但孙翔这个靠山他不敢说,就算面对韩文清,他也不敢说。
看到他的犹豫,韩文清却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回身对张新杰挑了挑眉毛道:“还真有这回事。”
刘皓发起抖来,他害怕韩文清抓他就为了这事儿,要是这样的话接下来不管是逼供还是灭口都不是他希望的发展。
但还好张新杰开口给了他一点希望。
“刘先生,我们也不想太为难你,这个问题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我还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其他的问题,能回答的你就回答,不想答的就不回答,不知道的,告诉我谁能回答这个问题。”
张新杰推了推眼镜,又问道:“怎么样?”
刘皓赶紧点了点头,然后他听到张新杰果然一字一顿地问起来,但这些问题却让刘皓混沌的大脑逐渐变得清晰。
张新杰问的,都是一些事关嘉世命脉的问题,他们在东南亚的销售网,在边境的地下工厂,和政界的联络来往……而且不是凭空发问,很多都是给出了答案,直接向他询问真伪。
嘉世的高层里出了叛徒!刘皓只觉得一阵窒息,几乎一个问题也回答不上,他的手脚冰冷,突然想到韩文清进来时说的那句话。
嘉世恐怕是真的要完蛋了。

ACT.9

一具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肯定不会太好看,虽说肚子是已经缝好了,但弄干净血污后皮肉外翻骨骼碎裂的脸更让人有点反胃。
可现在黄少天就站在解剖台旁,像是很有兴趣般上下仔细打量着尸体,一边看,还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
“看不出来,口味很重啊?”楚云秀拿着验尸报告过来,用鄙视的眼神看了看他。
“你好意思说我口味重?你好意思你好意思?”黄少天跳起来,指了指一旁桌子上放着的一盘吃了一半的咖喱牛排饭,“你知不知道我们警局里每年因为来法医室找你结果患上厌食症的人有多少啊姐姐!”
“谁是你姐姐。”楚云秀自动忽略了一大堆废话,只抓住了最后一句,她和黄少天喻文州都是同期,认真算起来她比黄少天还小上几个月。
“那我以后叫你楚哥?你终于想通了要做变性手术了?我早说你有性别认知错乱!去哪里做啊?医院联系好了吗?”黄少天接过楚云秀手里的报告,嘴里也没停着,但只见银光一闪,一把解剖刀就抵到了他的喉结处。
“继续说?”楚云秀眯起眼。
“大姐饶命。”黄少天表情诚恳。
“有事快说,说完快滚,否则我就要叫喻文州来收尸了。”楚云秀把刀收回了白大褂的口袋里。
“哎大姐这尸体你来来回回也折腾两天了,我看再下去都要拆成零件了。”黄少天扬了杨手上的报告,“结果就这么点东西?”
“那还要怎么样?”楚云秀瞟了他一眼,坐到一旁的桌子上继续戳那盘没吃完的咖喱牛排饭,“指纹被药物破坏,空腹,指甲干净,没有其他外伤,没有其他人的毛发皮屑,唯一采集到的就是羊毛纤维,还是最普通的那一种,你到大街上随便和一个穿羊毛大衣的人撞一撞就会沾上。”
“但是有毒瘾。”黄少天看了看尸体的手臂,布满针孔,“这尸体还给嘉世,就算不用鉴定他们也能认出不是刘皓,他们这两年虽然卖起了毒品,但刘皓自己却从来没这爱好。”
“血液分析有药物反应,”楚云秀往嘴里叉了一块肉,“应该不是什么无辜受害者,而且……是新品种。”
“新品种?什么新品种?谁是新品种?”黄少天觉得有点晕。
“……成分和现有所知的药物成分都不太一样,或者说改良版的LSD?”楚云秀用叉子敲了敲盘子边,自言自语道。
这下黄少天听明白了,又翻了翻手上的验尸报告,确定没有提到这点。
“姐姐……你这是几个意思啊?”黄少天眯起了眼。
“再叫我姐姐,喻文州就真要来收尸了哦?”楚云秀手上的叉子用力戳进了一块牛排。

黄少天当然不会给喻文州收尸的机会,赶紧拿着报告就溜,而刚回到办公室,就看见喻文州正准备往外走。
“队长去哪儿去哪儿?上厕所吗?我跟你一起去啊?”
“准备去找你,”喻文州笑了笑,接过他手上的报告走回了桌前,“景熙说你这么久不回来,一定是被楚云秀扣了,我准备来赎你。”
“喂喂喂!等会去射击场PK啊!”黄少天对着徐景熙不满地喊道。
徐景熙充耳不闻,还直接带上了耳机。
“少天。”喻文州拿着验尸报告只看了两眼就放下了,对黄少天招了招手。
“嗯?队长什么事?”黄少天放过徐景熙,坐到了喻文州身旁。
“楚云秀跟你说什么了?”喻文州双手交叉放在膝前,笑道,“这报告就跟白开水似的,你不会是在法医室跟她讨论这一季的连续剧吧?”
黄少天也笑了,凑过去小声把楚云秀的发现讲了一遍。
“她没有报告缉毒组?”喻文州稍微皱了皱眉。
“看样子没有,她大概也是给我们点时间,缉毒组一旦知道就会介入我们的案子,到时候大家反而都不好办,看看现在就已经够乱了的,不过孙翔这次居然很能忍啊真不明白我还以为他肯定会怀疑陶轩和叶秋把事情再往大了闹呢我说——”
“说起孙翔,”喻文州顿了顿,打断了黄少天的话,“你上次给我那张照片我倒是想起是谁了。”
“哦哦?是谁是谁?”黄少天来了兴致。
“肖时钦。”喻文州笑了笑。
“肖时钦?”黄少天愣了两秒,又重复了一遍,“那个肖时钦?不对啊这不对啊,肖时钦怎么会跟孙翔搞到一块去了!?”
虽然没有见过,但肖时钦这个人他也是知道的,曾经是临市防暴队的队长,拆弹专家,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辞去了职务下落不明,现在重新出现,居然是在嘉世?
“这就不知道了,”喻文州摇了摇头,“我和他也只有一面之缘。”
“怎么越来越麻烦了,”黄少天挠了挠头发,露出了头疼的表情,随即说,“队长,等这案子结束我们去度假呗?去呗去呗?”
“……吴雪峰的案子进展怎样了?”喻文州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
“队长……”黄少天泄气。
“双鬼对吧?”喻文州拍了拍他的头,“我这里倒是有了点线索。”
“哦哦?”他赶紧抬起头来,还不等问是什么线索就先说了一句,“队长果然就是厉害!”
喻文州笑了笑,不置可否地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不太清晰但也能看到眉眼,照片背后写着一个地址。
“这是双鬼的中间人李迅,地址是他在本市的落脚点。”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居民小区,地段不好不坏,从配套到设计都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连名字也是放在房产广告上会被人过目就忘的那种。小区门口有不少摊贩,临街的门面都是小店,不少车就乱停在路边,使本就不宽的街道显得很是拥挤。
黄少天把车停在一个稍微远离人群但能看到小区大门的角落,将窗子开了一条小缝后熄了火。时值深冬,没有暖气后整个车里都寒气刺骨,他裹上一件厚实的羽绒服,然后把暖手包捧在手里,以保证手不会冻僵,这种事情对他而言是驾轻就熟。
事实上有一些熟悉黄少天的人都知道,这个人的本质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大大咧咧,在需要的时候他甚至比任何人都有耐心,可以长时间安静地蛰伏下来,等待机会,一击必杀。楚云秀就曾经评价说,如果真以为和喻文州比起来黄少天就很好懂就太天真了,只要你放松警惕,他随时都可能会咬穿你的咽喉。
夜色渐深,小区门口的小摊贩都失去了踪影,店铺也相继关闭,最后只剩下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依然亮着灯。黄少天看了看表,他已经等了快六个小时。
差不多了。他心里想着,开始慢慢活动手指。
果不其然,几十分钟后,他等待的目标出现在小区大门口,向那家24小时的便利店走去。
“也该去买罐热咖啡了。”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在目标进了便利店后才慢慢打开车门走了下去,先是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然后裹紧了衣服跟进了店里。
这个时候的便利店里只有他和李迅两个客人,他打量了一下,对方正不紧不慢地从货架上拿一些零食。
“好冷好冷!”他一边裹着衣服,一边走到了收银台旁从货架里拿了罐咖啡,付好钱就扯着店员说起话来,一副很熟络的样子,店员刚从打盹中清醒过来,虽然有些迷茫,但也还是回应了几句。
这时候李迅已经选好了东西走到了收银台前,看上去对和店员聊天的他一点兴趣也没,结好账就推门走了。
黄少天笑了笑,突然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把零钱追了出去。
“诶诶!前面那位兄弟等等!找的零钱你没拿!”
被叫住的李迅有点茫然,还真站住摸了摸口袋,发现虽然没有,但人家很热情地举着钱追过来了也不好马上就走,只能等人跑到面前了说道:“谢谢,不过我刚才拿了找零的,你是不是搞错……”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眉头一皱想收回,却看见那人把一把钱塞了过来,忍不住又愣了愣。
就他愣了愣这一秒,听见了喀嚓一声。他的手被一副手铐和对方的手腕拷在了一起。
“你……!”李迅这才反应过来,但是想抽身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有空没啊?聊一聊啊?”黄少天对他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另一只手从口袋里翻出证件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李迅的表情变幻莫测了一下,最后停留在惊恐上:“大人!我可是良民!”
“噗——”连黄少天也忍不住想喷他一脸。

ACT.10

自认倒霉吧。被黄少天拷上了车的李迅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叹了口气准备装傻到底。
可黄少天没准备给他机会,第一个问题就直接问得他差点破功。
——“听说双鬼是夫妻档啊?”
——靠。李迅忍了又忍,才把“卧槽哪里听来的”给忍了回去,只是“啊?”了一声。
“听说斩鬼是个大美女啊?”黄少天再接再厉。
李迅差点咬碎一口牙喷到黄少天脸上,你丫不是警察吗?怎么比我还八卦?但形势逼人,还是只能迷茫地回答了一句:“什么?”
“听说阵鬼惧内啊?”黄少天的问题和语气反而越来越八卦。
“警官,我听不懂你在问什么啊。”李迅哭丧着一张脸道。
“哦哦哦你早说嘛,我问个简单点的。”黄少天做恍然大悟状,瞟了对方一眼,突然口气一变,“吴雪峰的委托,你们明明已经完成了,为什么还留在本市?”
这个问题完全不同之前那几个八卦似的玩笑,让李迅心下猛地一震,差点连装傻也忘了。但事实上他也知道,如果对方已经了解得这么具体,装傻也根本没有用。
踌躇了半晌,他苦笑着说了一句:“警官,你这不合规矩啊。”
“唉唉这话怎么说的?规矩不是人定的吗?”黄少天这才发动了汽车,踩住油门方向一转,向大道驶去。
“警官,这是去哪儿啊?”李迅心有戚戚焉。
“回警局啊,你袭警我抓你,天经地义嘛。”黄少天老神在在地回答道。
“天地良心啊大人!”李迅惊呼道。
“哎你放心没事的,我等会下车自己摔一跤或者撞下树,再跟人是说你打的就行,不会冤枉你的放心吧。”
李迅觉得自己要被噎死了。他倒是不怕黄少天真给他栽赃什么罪名,他也知道黄少天不会这么干,对方只是抓住了他的一个弱点,他怕留案底,光是扣留48小时就够呛。
“警官,你这样干以后不会再有人跟你合作的。”事到如今,他也只有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也明知道你问的问题我不可能回答,否则以后我们还怎么混?”
“那不如我们折中一下?”黄少天心情很好似地提出了一个建议,“我其实就想跟双鬼见个面谈几句,啊,只见其中一个也行,怎么样?反正你们迟早也是要走的,本市不是你们的地盘对吧,也不会运气那么糟糕以后还有业务撞到我手里对吧,我也不会泄露你们的情报,我在这方面还是很有信用的,你知道王大眼吧,要不你……”
“停停停。”李迅已经完全听明白了,但是也为难起来,毕竟这事情就和之前他自己说的一样,十分不合规矩。他们作为中间人,确实会和警方时不时有些联络,互通点消息,也是大家睁只眼闭只眼的事情,但雇主和背后杀手的信息是肯定不在这个“互通”之列的。
看出他的犹豫,黄少天继续说道:“你也知道这次的情况是黑帮乱斗嘛,以我的立场那是恨不得他们全部同归于尽还世界一片清静,啊我还等着去度假呢,说不定我们合作一下,你们也能早点完事离开这个是非地?”
李迅沉默了半晌,最终说道:“找个公用电话亭,我问问老大。”

出乎黄少天意外的是,双鬼非常爽快地同意了见面。得到了回复,他也不再罗嗦,直接解开了李迅的手铐。
而李迅甩了甩手腕,嘱咐他在原地等后,就迅速地消失在了夜色里。黄少天也知道这一下放走了李迅,要再找他恐怕就是大海捞针,但他同样知道,在这个行当里,其他不说,信用度肯定超过任何行业。
所以他耐心地靠在电话亭上,还拿出手机给喻文州发了条短信。
半个小时后,一辆没有开车灯的小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身旁的路面上,车门打开,副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看上去非常普通的男人,就和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工薪族一样。
“你好,我是李轩。”男人走到他面前,连问候的方式也十分像公司员工,无论真假还直接报出了一个名字。
“你好你好,幸会幸会。”黄少天入乡随俗,还伸出双手去和对方握了握。
“请问找我们有什么事?”李轩很快收回手,一脸平静地问道。
黄少天的眼神又往那辆蛰伏在黑暗里的小车看了看,驾驶座上应该还坐了一个人,虽然完全看不清身形样貌,但他依然猜到了两个人分别的身份。
“你太太啊?”似乎对这个八卦恋恋不忘,他还问了一句。
“是。”李轩神色不变。
黄少天不由得“啧啧”了两声才又说道:“也没什么事,就想直接问句准话……双鬼两位,在本市的事儿是不是还没完?”
李轩眯了眯眼,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也问了句:“这种话,不用直接问我吧?”
“哎哎,没你的同意,你们那个小子估计也不敢随便开口吧?”
“是吗?抱歉,我这个人总是想得比较多。”李轩笑了笑,突然抬起手,在袖口里摸索了一下,摘下了一个小东西,“袖珍型追踪器,警官,你的手真够快的。”
“真是和传闻一样谨慎啊,现在就算我说我只是试探一下你也肯定不会相信吧是吧?”黄少天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反而笑嘻嘻地说道。
“不用这么麻烦,黄警官。”李轩把那件东西放回了自己的兜里,又笑了笑道,“我们可以直接做个交易。”
“哦哦?你说你说。”
“我把这个东西放在身上24小时,这24小时里我会和平时一样的行动,警官你能不能从中发现什么,就看你自己了。”李轩顿了顿,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道,“相对的,我想请警官帮我找一个人,你知道,这里不是我们的地方,情报稀缺,我和内人都很想快点完事回家。”
“喂喂喂,你不会是要我帮你找目标吧,这也太不符合你我的职业操守和道德了吧。”黄少天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接过那张照片看了看。
“当然不是目标,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动他一根寒毛,也不会把他的情报交给任何人,包括我的雇主,况且……这张照片对黄警官而言,本身就是一个线索了,这样的交易,你们是只赚不亏啊。”
“噢?”黄少天摸了摸下巴,似乎很有兴趣地考虑了一下,最后把照片放回了自己兜里,眨了眨眼道,“成交。”

和李轩分开后,黄少天给喻文州打了个电话,让他观察追踪器,自己却没有回警局,而是在确认自己没被跟踪后直接开车去了百花。
因为那张照片上的人他还记得——正是那天他去百花查案时见过的,在吧台前和张佳乐交谈的男人。
虽然时值深夜,但百花里依然有不少客人,不过可惜的是这一次他既没有见到那个男人,也没有见到张佳乐,只有另一位调酒师挤眉弄眼地告诉他,张佳乐被约出去了。
于是他坐下来和那位调酒师聊起了张佳乐和那个男人的八卦,直到他在这里看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于锋?”这一次他是真的愣了愣。
“诶?你说那个人?”和他聊天的调酒师倒确实是非常八卦,马上接道,“这几天他每天来啊,而且每次都找小邹买酒。”
“小邹?”黄少天又愣了愣。
“喏喏,就是那个孩子。”
黄少天随着指点,果然看到一个男生端着啤酒过去,和于锋聊起天来。
“呃……”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不去管下属的感情生活。

ACT.11

和孙哲平对待他的态度一样,事实上张佳乐对孙哲平的身份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他在小巷子里捡到这个人,纯属意外,就像捡到一只大型的猫科动物,充满野性,不可驯服,孤傲却又渴望与人亲近。
他又一次想起那个连呼吸都似乎会吸入雪珠的寒冷夜晚,他站在那个遍布着泥泞、秽物和腐臭气息的肮脏角落,那个人安静而又充满杀气地蛰伏在黑暗里,却仿佛他眼前唯一温暖而干净的生命体。很多年前,在他失去父母,被所有人抛弃的时候,也是这个人让他从梦里醒了过来。
虽然孙哲平忘记了他,但他却在心里记了很多很多年。
而对于孙哲平现在的处境,张佳乐虽然并没有去查过,但也能看出一二,有仇家,被追杀,而且对方不是什么好善与的角色。
所以他更加纳闷,孙哲平为什么还真的每天晚上都来百花接他,然后带他去吃夜宵,最后和他一起回家。
几次想说这样会不会有危险,但他和孙哲平之间存在的微妙平衡和心照不宣,让他只能把话吞回肚子里。他倒是不怕被牵涉连累,只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地和人相处过,不愿意这些愉快而又充满新奇乐趣的日子有分崩离析的那天。他们都比谁都清楚人和人之间的联系有多么脆弱。
他想到那天在百花看到的方锐,和很多年前他曾见过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依然是一副似乎没心没肺的轻松样子。随即又想到林敬言曾经笑着对他说,那孩子下手真狠,但又很有我的风格,对吗?
那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张佳乐已经记不清了,但那天他发去的短信,林敬言最后还是回复了,虽然只有三个字:“怎么了?”

将他拉回现实的,也是短信的声音。
张佳乐望着眼前冒着腾腾热气的锅子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声音来自手旁的挎包。
于是他就在孙哲平的注视下,从口袋里掏出了三四个不同的手机,最后才找到了声音的来源。短信是百花里的一个叫邹远的孩子发来的,内容只有一句话,却看得他皱了皱眉头。
“怎么?”孙哲平给他碗里夹了一大片白菜。
“烦。”张佳乐把手机丢回口袋,然后用筷子戳起了自己碗里的白菜。
“哦?谁惹你啦?”孙哲平笑了笑,张佳乐任何情绪外露的反应都让他都觉得很有趣,这样一个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人,到底是怎样在这个灰色世界里生存下来的?
“警察。”张佳乐简单干脆地答道,然后对他挑了挑眉,“在百花打听我们两个的事。”
孙哲平愣了几秒,随即继续笑着说:“下次他再来就做了他?”
“做做做,做你个头!”张佳乐咬牙,“还有别给我夹白菜了,我又不是兔子!”
“哪个头?”孙哲平居然很有兴趣地继续问道。
“哪个头我都能给你废了信不信?”张佳乐看了他一眼,还做了个捏碎什么东西的动作。
孙哲平闻言“哈哈”笑出了声来,还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
他想到上次在百花里遇到黄少天,对方肯定是在查刘皓的案子,但事实上关于刘皓的事情他知道的不比警方多,叶修自从去了霸图就跟他们断了联络,他们也只能一直按兵不动见机行事,而现在和嘉世那堆麻烦事关系最大的就是自己手上那件东西,但就算是黄少天,他也不认为能这么快查到这个东西上。
所以黄少天到底是在打听什么?
“有没有人知道你家的地址?”想到这里,他问了一句。
“有啊,大概有十个人知道十个不同的地址。”张佳乐倒是满不在乎地回答了一句。
“其中包括我们现在住的?”他担心黄少天会找上门来。
“不,我们现在住的这个地址,除了你以外……”说到这里,张佳乐微微有点迟疑,“只有三个人知道。”
孙哲平当然不会去问那三个人是谁,只是点了点头,开始考虑后路,他虽然喜欢和张佳乐呆在一起,但不代表着他想给对方找麻烦。
“所以我这里特别安全吧?”张佳乐却在这时笑了笑道。
“嗯?”孙哲平的思考被打断,顿了几秒才听懂了对方的意思,反而皱起了眉头。
“你还记不记得在福利院的时候,我曾经答应过你一件事?”张佳乐咬着筷子,对他眨了眨眼。
“我就记得你给了我两拳头。”孙哲平指了指自己的右脸。
“我们一起被关禁闭……”
“这个我倒是记得,起因就是你那一拳。”孙哲平继续表示自己有多么记仇。
“……关禁闭的时候,你答应我只要我还在呆在福利院里一天,你就罩我一天。”张佳乐不理他,自顾自说了下去,“然后我说,以后要是我有本事了,换我罩你也没关系啊,是吧?”
孙哲平看着自己眼前的人,沉默了半晌,最后笑着说:“我把这当作告白了?”
“美得你!”
   
张佳乐是行动派,当天晚上一回家就给百花老板去了个电话,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理由是要和男朋友出去旅行。对此百花老板表示了十分的理解,当场准奏。
等他挂断了电话,就看到孙哲平凑了过来。
“干嘛?”
“做男朋友该做的事?”孙哲平大言不惭。
“滚蛋滚蛋!”
张佳乐刚捏了捏拳头想给对方点颜色看看,却听到另一个手机响了起来,铃声和其他的都不一样。
孙哲平就看到张佳乐愣了两秒后,很快地从包里准确地摸出在响的那个手机,手脚麻利地上了防窃听装置就闪到了阳台上。但没过一会儿又走了进来,嘴里还嘀咕着:“靠,难道都知道我刚请了假?”
“有事?”孙哲平带着点惋惜地点燃一支烟,双手垫着头靠在床头上,看着张佳乐开始收拾东西。
“嗯,我出去一天,你别饿死了啊,柜子里放满泡面了。”张佳乐进了厨房,毫不避讳地把那把孙哲平见过的改装枪像丢破烂一样丢进了包里。
“放心,你死之前我都不会死的。”他还很好心情地开了个玩笑。
“废话。”张佳乐瞪了他一眼,摔门走了。
孙哲平苦笑了一下,开始考虑要不要趁机不告而别,但在房里踱了十几个圈后,他又坐回了床上。
因为黄少天的关系,他想张佳乐多少也猜到了他和嘉世这摊子事情有关,不过张佳乐和这些事情有没有关系,他真拿不准。
但他发现自己有了赌徒的心态,越是拿不准的事情,越想赌上一把,赌的不是张佳乐和这些事情无关,而是赌两人最终会不会分道扬镳,甚至拔枪相向。但在结果出来之前,他很想享受现在的生活。
他翻下床,伸手到床底下摸了摸床板,东西还在。这件东西他在被追杀时藏在烟盒里,到张佳乐这里后,就用医疗胶布贴到了床板下。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告诉魏琛,一是黄少天的事,二是东西所在的地方。

但第二天黄少天却也没有再去百花,倒不是他不想去,而是必须待在警局观察双鬼的追踪信息,但最终信号点停留在了一个地方不再动弹,一个颇有名气的高层建筑,有360度的俯瞰景观。
“很适合狙击或监视周围的建筑物,特别是这一栋。”喻文州打开电子地图,平静地指了指。和这高楼相邻的也是一栋颇为醒目的写字楼,属于本市一家房地产公司,这个公司也许其他人不太注意,但对他们而言再熟悉不过,因为这家公司的老板,正是从警局辞职后才下海从商,至今警局内部还有人对他来历不明的初始资金充满疑问。
“卧槽!兴欣?!”黄少天简直要跳起来,“他们的目标难道是魏老大?不对啊双鬼不可能不知道魏老大和我们的关系,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也许不是目标,就和他给你的那张照片里的……”喻文州刚说到一半,却被突然闯进来的宋晓打断了。
“队长!南区港发生爆炸案!”

ACT.12

暗沉的海面似乎和黑色的天幕融在了一起,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混合着海浪声呼啸而来,其间夹杂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张佳乐撑起下巴,在雨中面向大海呆坐了一会。这里远离人烟,似乎刚才发生的爆炸声响也很快就被雨声所吞噬,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身后是这个废弃港口的二十八号仓库,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仓库里只有一些生锈的淘汰器械,所以在爆炸后没有酿起火灾,只有机械的零件碎片和人的残肢血肉一起四散在周围,扬起的烟尘在雨中也显得不那么可怖,很快混成了一地暗红的黑泥。
站起身,张佳乐伸手拉起了口罩,将风和海的气息都隔绝在外,浸湿了雨水的布料沾粘着皮肤的感觉既阴湿而又寒冷。他眨了眨眼,连睫毛上也挂起了水珠,感觉不太好受,让他很想快点回家。但是看了看表,计算了一下警察可能到达的时间,他只能叹了口气后转身走向那一片狼藉。港口上的路灯早就被切断了,他打开一个随身的手电筒,一边走一边用脚拨开碎石和尸体,最终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几个还活着的人。
“我这里还有活着的,你到了没?”他拉起别在衣领上的话筒。
“有几个?”耳机里传来林敬言的声音。
“四五个吧,但有两个看起来快不行了。”他四处扫视了一眼,答道。
“留两个就行了,我马上到。”话音一落,那边传来掐断通话的声音。
“真麻烦。”他不满地嘟噜了一声,向活着的那几个人走过去,每走到一个身旁就踢踢对方的伤口,最后选中两个还会呻吟的人,从腰后利落地掏出枪,给了其他三个人一个痛快。
他手里的枪是由沙漠之鹰改造的,大口径,后座力强,在这种近距离下的射击直接掀掉了对方的头盖骨,红白相间的脑浆溅得到处都是,但也确保了对方是一击致命。
“还好今天没吃肉。”他喃喃自语了一句,但不由得还是想起昨天晚上他和孙哲平吃的火锅,顿时有点恶心,大踏步走出了废墟。
而正当他在风里颤抖了两下想把那个联想从脑袋里赶出去时,他听到背后有人叫了他一声。
“没受伤吧?”林敬言带着一个人出现在了废墟边缘,笑着问了问他,“一身的血。”
“还不是你说只留两个,本来就只是淋湿了而已。”张佳乐把枪插回枪袋,郁闷地看了看自己身上,“还好不是我的衣服。”
“车上给你带新衣服了,”林敬言伸手摸了摸他淋湿的头发,“等会到我那里去好好洗个澡暖暖。”
“哎算了,我急着回家。”张佳乐在口罩里打了个喷嚏,然后看了看站在林敬言身边的人。那个人双手被拷在一起,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双腿一直在抖。
“哎这是刘皓吧?”张佳乐笑起来,“你怎么把人家搞成这样?我还有事儿想问他呢。”

刘皓跟着林敬言走近那坍塌的建筑时,他心里就已经清楚明白了,这个交易地点和交易时间是他供给霸图的,孙翔看起来还没能从警方那里要回尸体,没发现他的死亡真相。但他也清楚,对于一个已“死”的人,孙翔大概也没有认真地去和警方周旋,愤怒不过只是出于这件事驳了他的面子。
所以孙翔没有更改交易的时间地点,刘皓估算了一下时间,买方应该还没到,但现在中途断了联络,应该已经察觉到不对,大概是不会来了。
接着他看到另外一个人站在他和林敬言面前,穿着黑色冲锋衣,身上有大片的暗色污渍,半长的头发在脖子后束成一个小马尾,戴着黑色的口罩,遮住了半张脸,刘海很长,湿漉漉地搭下来贴在眼睛旁。
周围很暗,那个带着口罩的人手里的电筒直射向他的眼睛,让他踉跄了两步后把头往一旁偏去,然后看见自己的腿边有一具缺胳膊少腿的尸体,而且那张脸他认得,是孙翔手下一个小头目。
他的呼吸在一瞬间又急促了起来,但持续的饥饿和极度紧绷的神经让他已经无法做出什么反应,说实话,光是站着就已经差不多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他吃力地转回头看向另外两人,一开始他以为林敬言带他出来是已经准备灭口了,但现在看来,对方还准备了其他的东西给他。
“啊,先问你件无关紧要的事情。”那个带着口罩的人开口了,隔着布料,本身清脆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
他迷茫地看着对方,现在的他已经不知道什么事情紧要,什么事情不紧要了。下一秒,一个手机屏凑到了他眼前,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认识吗?”那个人问道。
他摇了摇头。
“真的?”这次是林敬言开口了。
他使劲点了点头。
“哎……”那个人似乎有点疑惑地把手机收了回去。
“这就是你传说中的男朋友?”林敬言倒是很有兴趣地凑过去看了看,随即评论道,“挺不错。”
“老林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八卦了……”那个人嘟噜着把手机塞回了兜里。
“走吧,去看看那两个活口。”林敬言笑了起来。

几人走进废墟后,林敬言也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手电筒,在周围看了一圈,找到了那两个还活着的人,一个断了手,似乎是昏迷了过去,另外一个人腹部有一条大口子,但对光线产生了反应,又呻吟了起来。
“刘皓,过来看看,认识吗。”
听到熟悉的名字,那个人还勉强睁开了眼,然后在刺目的光线里,看到刘皓表情变换莫测地站在他面前,先是惊愕然后狂喜,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抓住刘皓的裤腿。
“皓哥……救……救命……!”
“他叫你救命呢?你怎么说?”林敬言笑着问刘皓。
“杀了。”刘皓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个人的表情瞬间扭曲了起来,整个人向后缩去。
“也好,不过这个不是留给你的,那个才是。”林敬言笑了笑,指了指旁边昏迷的那个人,然后掏出一把枪放到了刘皓手上,“这个距离,你能一枪打爆他的头,当然,也能打爆我的。”
刘皓的手明显地抖了抖。
“啊,不过你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人。”林敬言又补充了一句。
一声枪响。

孙翔把一个杯子重重地摔到了墙壁上,然后怒气冲冲地坐回了位置,站在周围的人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这一次他们跟头栽得很大,南港区的爆炸被警察认定为是白货交易现场的黑道火并引起的,他们不仅损失了以千万计的货品,如果处理得不好,恐怕还要面临检方指控。当然要是现场的人全死光了也就算了,死无对证,但偏偏还有个没断气的被警方当污点证人保护了起来。
而且根据情报,那个没断气的还一直在喊是刘皓带人干的。
“刘皓不是死了吗!”孙翔踹了桌子一脚,“他妈的现在还又借尸还魂了!?”
“刘皓可能没死,那具尸体是假的,所以警方才一直以验尸为借口不把尸体交出来。”站在旁边的肖时钦突然开口道。
“那就是他妈的刘皓把我们给卖了?”孙翔咬着牙:“谁借给他这么大的胆子?”
“也许是为了保命,”肖时钦抬了抬眼镜,“但现在比起找出背后那个人,先保全我们自己更重要。”
无论什么代价,先把医院里那个嚼舌头的干了。孙翔心里明白,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连吃几次哑巴亏让他恨得牙根痒痒。
肖时钦也皱眉,这段时间确实是有人在针对嘉世,特别是孙翔,但敌在暗,有可能性的对手太多,他也拿不准。而且他现在更在意另外一件事情——最近孙翔手下,有毒瘾的人越来越多。
一开始在对方挽起袖子的时候看到针孔,他以为只是巧合,但存了这个心后细细观察却发现数量不少。最近连不少干部都沾上了那东西,他装作感兴趣地打听过,却没人愿意开口,只知道不是外面流通的普通货。
他知道自己现在在孙翔手下眼里还是一个外人,当然他自己也这么想,他来这里本身也不是图谋什么,而只是答应了一个人,要看好孙翔。

ACT.13

和警察局的法医室不同,这间同样是放着解剖台、手术架和冰柜的房间显得更有压迫力。
张新杰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林敬言身穿白大褂在在桌子后不紧不慢地摆弄着仪器,房间里开着大功率的排风扇,一刻不停地工作着。
“我一直想问你,现在还穿这件衣服有什么意义?”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习惯问题。”林敬言笑了笑,站起身从桌子后绕了出来,随手把手里的玻璃片丢进了垃圾桶。
“怎么样?”
“新品种,毫无疑问。”林敬走到解剖台旁,拉起尸体的手臂,仔细观察起分布在手臂上的针孔。
“之前警察手里的那具尸体手臂上也有针孔,”张新杰沉吟了一会,道:“这么说来他们应该早发现了。”
而他们是昨晚才无意间发现的。在撤出那片港区废墟之前,林敬言和张佳乐按习惯最后检查了一遍现场,但在翻看尸体时,林敬言却发现不少的尸体手臂上都有针孔,这很不寻常。
在外人看来,也许会觉得这些人吸毒嗑药都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事实上像他们这样的组织反而对毒品有着严格的约束,越是高层,越不会沾染这些玩意儿,偶尔有一两个人忍不住尝鲜有可能,口服的LSD也许也会有人吃着助兴,所以之前林敬言在用来充当刘皓的那具尸体上看到针孔也并不意外,但是这样大规模的注射却很不寻常。
所以他从现场带回一具尸体,而不出所料,血液分析里有从未见过的药品成分。
“刘皓怎么说?”张新杰问道。
“他说不是嘉世自产,但也不是世面上流通的普通货。”林敬言取下手套放进兜里,到房间的另一端倒出两杯咖啡,“东西是两个月左右前突然出现在他手下这一拨人里的,说是又爽又不会上瘾,渐渐就内部流传开来,他自己没沾,却又不敢告诉孙翔。”
“光是孙翔这边?陶轩呢?叶秋呢?”张新杰自言自语了一句,却也没指望能有答案,刘皓既然连对孙翔都不敢说,更不可能会声张到其他两个人那里去。
“叶秋……现在基本是个空架子了吧。”林敬言笑了笑,“除了以前还剩下的那些零散的老人,他手里没太多可动用的东西了。”
“但叶秋手里还有我们感兴趣的东西。”张新杰端起咖啡喝了口,看了林敬言一眼,确认对方知道自己指的是什么,然后继续道:“叶修的话能信一半,目的是假的,但给出的消息确是真的,至少我们很快就能掐断他们在东南亚的销售网。”
“目的倒也不一定是假的,”林敬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表情稍微有点怅然,“现在的嘉世几乎是千疮百孔,也许他是真的想搞垮嘉世,就算亲手毁灭也不想让自己花费心血一手创建的东西慢慢腐败掉,或者是为了把他弟弟从那个地方扯出来。”
张新杰不说话,对于这种带着感性的猜测他向来都不会发表意见。
“老大呢?”林敬言却突然想起这个。
“叶修那里。”
“哦?”林敬言似乎有点意外,他一直以为韩文清很讨厌叶修。
“叶修说有事要和老大面谈。”张新杰面不改色。
“哎新杰,你这不是给他挑拨离间的机会吗?”林敬言看了看他,还突然开了个玩笑。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但张新杰却笑了,他和韩文清一样都是很少笑的人,所以每次笑起来反而会让人感觉到一丝寒意。
“不要太小看我们啊,老林。”张新杰抬了抬眼镜,说道。
林敬言笑着举起手,表示了解。
“你想办法查查这新药,特别是陶轩和叶秋那边有没有相同的情况。”张新杰站起身,把衣服挽到了手上,“我去叶修那里。”
“慢走。”林敬言慢悠悠地挥了挥手。

叶修皱了皱鼻子,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对坐在他面前的韩文清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道:“哎不知道是谁在惦记我。”
见韩文清不说话,又笑了笑说:”怎么样,老韩,我提供给你们的消息还算全面可信吧?”
“你既然是刚从国外回来,为什么有那么多全面可信的消息,我也很好奇。”韩文清终于冷笑一声道。
“那可就不能告诉你了。”叶修点燃烟,撑起下巴,“消息渠道不在我们的交换协议里吧?”
“说起这个,我认为我们的协议不太公平。”韩文清向后靠了靠,两手合在身前,以一种轻松的口吻道。
“喂喂喂老韩,你不是现在才要加价吧,这不符合你的性格啊!”叶修马上叫了起来。
韩文清没理他,直接说了下去:“在这里保护你的属下报告说,你呆在这里这段时间一直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危险发生过,似乎就算不用保护,也没有关系。”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不是你们的保密措施做得太好了么。”
“所以我觉得这个交易对你而言,不太公平。”韩文清把话说完了。
叶修这次有点意外,叼起烟,仔细打量了一下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男人。他想起最开始在街头见过的那个韩文清,暴躁易怒,打起架来不要命,空手就敢和拿着真刀真枪的人干上,做事不顾后果,一根筋似的只知道往前冲。那个时候,韩文清在明,他在暗,给了韩文清和霸图不少苦头吃,但是却从没见这个人放弃或颓废过。后来他跳出了这个泥潭,但也关心着道上的事情,所以知道韩文清怎么一步一步向上走,走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似乎和以前的那个人截然不同,却又好像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突然有点感叹,把烟灭在了烟缸里,懒洋洋地问了一句:“所以?霸图是准备给我发工资还是改善环境?”
“改善环境,我会撤走这里的人,也不再限制你的人身自由。”韩文清居然真的回答道,“当然,你的安全我还是负责,会有二十四小时的保镖。”
“老韩,你这不厚道啊,你这是看我呆在这里太安分已经挖不出什么料,就想把我赶出去当鱼饵啊。”叶修眯起眼,“何必这么麻烦?我们不如再开诚布公地商量一下?”
“你说。”韩文清简单地回答道。
“说实话,我现在手头有的情报也都交代得差不多了。”叶修又点起一根烟,“嘉世最近也很焦头烂额,如果再掐断了他们在东南亚的销售网,端掉他们最核心的那两个工厂,送他们在本市那几个场子的干部去坐牢……陶轩和孙翔你也不会再留着吧?到时候,这里就全是你的地盘了。”说完还笑了笑。
韩文清皱起了眉头,叶修这样的叙述让他有种从心里泛出来的不舒服感觉,但他依然抓住了重点:“叶秋呢?”
“我知道你们还对叶秋手上现在剩下的最后一张王牌感兴趣。”叶修笑起来,“说实话,这种烫手山芋我们也不想留着,但还得留到最后跟你们交易是不是?”
“我们?”韩文清冷笑道,“你弟弟不追杀你了?”
“消息总是与时俱进的嘛。”叶修厚着脸皮回答,“等事情再闹大一点,陶轩一定会猜到我头上,到时候一定会追杀来的,你看,留着我既能当人质,还能当诱饵,多划算?”
“所以?”韩文清知道他还有后话。
“我其实一开始就跟张新杰说过……”叶修叹了口气,抬头直视着韩文清开口道,可这句话他还没说完,就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进来。”韩文清顿了一下道,他只听这敲门的声音就知道门外是谁。
“打搅了。”刚好被叶修讲到的人打开门,侧身走了进来。
叶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张新杰也看着他笑了笑,说:“我刚好带来一个新问题。”

ACT.14

刘皓的尸体被找到了。
在一家夜夜笙歌的欢场,一个喝醉的男人跌跌撞撞地闯进洗手间里,结果撞到两个正在交易的男人,引发了一场在这样的场合随处可见的冲突,醉鬼的脸上挨了两拳,向后重重地跌到了一扇隔间的门旁,他拉着门把想站起来,却不小心拉开了那扇门。
刘皓就那样坐在那扇门后的马桶上,耷拉着脑袋,仿佛只是喝醉了,但他脖子一侧那个让人无法忽视的黏糊血洞却告诉所有人,这是一具毫无疑问的尸体。溢出的血已经浸染了半边衣服,再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汪起一小滩血迹。
这是陶轩手下的一家夜店,而且碰巧,这天晚上他正在这里跟人谈事情。
先是假死,然后带人搅了孙翔交易的刘皓为什么会这么巧死在自己手下的夜店里,陶轩真是有口也说不清,只能说摆明了是有人嫁祸,虽然他认为这栽赃的手法十分拙劣,要是他想灭口难道不会把尸体丢进太平洋喂鲨鱼?他陶轩没脑子吗?
但他随后发现,这个手法粗暴有效。
孙翔现在就是一点就炸的爆竹,揣着一肚子的气见谁喷谁,根本无所谓真凶,只是需要个可发泄的对象,而在他和他手下的所有人看来,陶轩这个对象都太正点了。
孙翔和陶轩正式撕破脸皮,手下的人更是反应灵敏,斗殴和火并像传染病症一样迅速蔓延开,四处都能听到警笛和救护车的声音响彻街道。而嘉世名义上的老大叶秋拒绝出面调解,内部更是上到干部下到混混都赶紧各自站好了队伍,似乎只一夜间,整个嘉世就被硬生生地扯裂成了三块。
但知情的人都清楚,这是迟早的事。

“这次是死透了吧。”黄少天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连话都变少了,早在之前南港区那次爆炸案时他就已经连一句“又是嘉世!?”都没问得出来。
“死透了。”楚云秀戳了戳尸体的头,肯定地回答道。
“太好了。”黄少天还鼓了两下掌,然后又问,“怎么样?刘皓的血液分析。”
“没有药物反应。”楚云秀摇了摇头,又伸手指了指占据了房间一整面墙的冷藏柜,”但是你那天搞回来的那些缺胳膊断腿的,却有不少。”
“队长……你怎么说?”黄少天坐在椅子上,向后仰起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喻文州。
“唔……”喻文州沉吟了一会,没说话。
“哎我真受不了你这慢条斯理的样子。”楚云秀叫起来,“你们快给我滚回自己的办公室去,别杵在我这里!”
“也好。”喻文州笑了笑,拍了拍黄少天的肩膀让他起来走人,走出门的时候还回头说了句,“麻烦你了,云秀。”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楚云秀打了个寒颤,赶紧过去关了门。

“这药的事情,恐怕还是得从源头查起,既然市面上没有,那第一个沾的人从哪儿搞来的药总是能查到的……”在走廊上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喻文州突然说道。
黄少天转过头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
“……所以,我准备让于锋去查一查。”喻文州话锋一转。
“嘿嘿”笑了两声,黄少天正想再跟自家队长诉诉苦,就听喻文州继续道,“不过这次我总算知道叶修为什么找上霸图了。”
“……结果都是霸图干的?他们图什么啊?有什么好处啊?这可不是闹着玩啊轻易收不了场的啊!”黄少天精神一振,却也不问喻文州是怎么想到霸图的,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叶修就更奇怪了吧!他又图什么啊!”
“霸图会这么干,就不是图什么的问题了,是什么都图。”喻文州叹了口气,“他们要把嘉世全面拿下来……至于叶修,看起来他单纯地想搞垮嘉世。”
“事到如今韩文清才跟着叶修一起发疯?”黄少天也跟着叹了口气,“看这乱得,一塌糊涂啊一塌糊涂。”
“按我这里线人的说法,叶修到霸图后就被直接送到一个地方以保护的名义扣了起来,然后就再也打听不到消息。”喻文州说,“不过,今天又放出来了。”
“放出来了?韩文清几个意思啊?是觉得叶修没有利用价值了?那为什么不干脆毙了他?”黄少天愣了愣。
“咳咳,”喻文州咳嗽了两声,四周看了几眼,才又说道,“大概是觉得留在身边也是个定时炸弹,不如放出去看看会炸到谁吧。现在不仅是霸图没办法再从叶修嘴里挖出更多的东西,叶修在霸图的目的应该也达到了,本市是嘉世的大本营,都搞成了这个样子,那他们外面的情况更是可想而知,如果不出所料,霸图在本市搞这些事情也不过是声东击西,是想趁孙翔和陶轩都焦头烂额的时候拿下他们最根本的命脉。”
“那我们干什么?坐山观虎斗?最后打扫战场清点人数再奔走相告?吴雪峰死的时候叶修还没接触霸图,应该不是霸图做的,我觉得基本可以确定是内部清洗,但刘皓一看就是被霸图给做了,爆炸案肯定也是霸图干的了,但没证据我也不能现在就去把韩文清给抓了……”黄少天摸了摸下巴,“噢对了,我差点忘了我们手里还抓着孙翔一个小辫子。”
“还有,双鬼那边怎么样?”喻文州提醒他。
“还能怎么样,我就告诉他们那张照片上的男人我在百花见过,”黄少天笑了笑,“哎哎但是我很有原则的,我那天专程去了一趟百花打听那两个人,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两个人都不再出现了,非常谨慎啊。”
喻文州却显得有点担心:“你这样,有点违反游戏规则啊。”
“哪有!顶多是擦边球!”黄少天立即反驳,“而且既然李轩都答应了不会对付他,他们干这行信用很重要的,估计真找到了也就是个跟踪监视什么的,像对魏老大那样,如果那样的话跟踪监视什么的我们也能做起来,有什么线索一起发现,我就不信我比他们晚,唉不知道魏老大又是想干嘛,这么一池混水他……”
“等等,少天。”喻文州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打断了他。
“嗯?队长怎么?”
“你说……李轩是保证他不会动那个男人吧?”喻文州斟酌了一下才开口,“他用的是‘我’还是……‘我们’?双鬼是……两个人吧?”
“……靠!”黄少天愣住了,“这才是违反游戏规则吧!”

孙哲平并没有把张佳乐和那次爆炸案联系在一起,虽然那天晚上回来的张佳乐确实让他吓了一跳,衣服虽然看起来干爽,但整个人却都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脖子上还沾些血迹。
他握了握对手的手,像雪一样冰凉。
“你怎么搞的?”他皱起眉头。
“累死了。”张佳乐看起来确实很累,还打了个喷嚏。
“去洗澡。”他把人推进浴室。
而等张佳乐洗好了出来,就被一床被子铺天盖地地罩住了,然后被抱起来丢到了床上。
“靠!”毫不柔软的床板撞得他背脊发疼,“你既然要抱,能不能慢慢抱过来!”
“你以为你很轻吗?”孙哲平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被噎了一下,把头缩进被子里,然后又被扒拉了出来。
下一秒,孙哲平俯下身来,嘴唇在他的额头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还好,没发烧。”
“你才发烧!”他一把推开对方的脸。
“……说起来,我男朋友该做的事情还没做。”孙哲平似乎想起了什么,站在床边摸了摸下巴。
“滚蛋!”他抬起腿使劲踢了对方的肋下一脚,却被抓住了脚踝。
“试试看?”
“滚滚滚滚蛋!”

ACT.15

张佳乐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面朝墙壁,但身后的人把自己的手脚都勒得死死的。
他盯着墙壁思考了一分钟要不要去买一张新的床。现在这张床是房东附送的家具,就比单人床宽上了那么一点,而且估计年纪和这房子一样饱经风霜,年久失修,稍微动作大一点就会咯吱作响。
两个人睡非常挤,而且他觉得这样下去床迟早会塌。
而想到这里,他突然迷茫了。这个屋子他已经住了快两个月,按以往的习惯,再一个多月就该挪地了,为什么会想到要买张床?
似乎是察觉到他已经醒过来,后面的人又往他身上贴了贴,熟悉的呼吸抚上了他的耳畔,随即是带着湿意的亲吻落在颈后的皮肤上。
酥痒的感觉让他全身一颤,整个人都忍不住继续向墙边靠了过去。
“你想钻到墙里去?”孙哲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早晨特有的暗哑,似乎也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张佳乐有点郁闷,挣扎了两下,却被一只手从胸前横着抱住了往后拖了拖。他垂下眼,还能看到那手上新愈的伤疤,和一些旧伤纠缠在一起。他不由得有点愣怔,仿佛是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现状有点回不过神。
他当然也有过情人,但几乎也就是身体的相互慰藉,在捡到孙哲平后他就再也没找过谁,为这还在店里起过一次冲突,而且因为身份和处境的原因,他也从不会带人回家。唯一能互相拥抱着安心睡到天明的人就是林敬言,但那是另一种和爱情完全不沾边的亲密关系。
这一刻他的心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因为想到了“爱”这个词语——那对他而言几乎是一个遥不可及的、陌生的词汇。他和孙哲平重逢的时间算起来并不久,但所有的一切却都好像在他捡到孙哲平的那个雪夜就开始向着陌生的轨道狂奔而去,前方是看不见尽头的陌生未来。
突如其来的情绪让他顺从地向后靠了靠,随即就被毫不客气地按住了腰,对方勃起的那玩意毫无障碍地挤到了他的臀缝间,还不安分地磨蹭了两下。
“再来一次?”孙哲平的声音贴着耳朵传过来。
“来你妹。”张佳乐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折腾了半晚上他现在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了,“大清早的就这么精神,要不要帮你割了少点烦恼啊?”
“男人不都是大清早的才精神吗,”孙哲平的语气还有点困惑,伸手到他前面抓了一把,然后笑了,“这不也挺精神的吗。”
张佳乐恨得牙痒,正想伸手一把扭断对方的命根子,电话却响了起来。
孙哲平感觉到怀里的人突然一缩身子,一手肘顶在他肚子上最深的那道伤口上,在他身子一僵倒抽一口冷气的时候扳开了他的手,从被窝里赤条条地跳了出去,在一地乱七八糟的衣服里找出了自己的挎包。
他半躺在床上点燃一支烟,觉得这样看着这个人就有趣极了。眼前的人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用脚拨弄着地上的衣服,似乎是想找一件来遮体,却始终没选到合意的,于是光着身子在房间里转着圈。但这一幕对孙哲平而言,真是再好看不过的晨间风光,他双手靠在脑后,叼着烟欣赏那两条结实的长腿在眼前晃来晃去,昨天折腾到最后两人都没有洗澡就直接睡了过去,所以现在眼前那线条柔和的背脊和平坦的小腹上都还沾着些干涸的精液。张佳乐那个如同异度空间般的挎包里倒是有润滑液和套子,但可惜套子只有两个,最后一次他只能射在外面。
回忆到这里,孙哲平眯了眯眼,突然有点不舒服了起来,似乎张佳乐随身带着润滑液和套子这件事比随身带着窃听器和枪更让他在意。但随即又笑了一声,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这具身体的敏感和熟练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尝鲜的毛头小伙子不是?
而这时张佳乐刚好打着电话晃到了床边,他已经找到一件衬衣套上了,但还来不及扣好,两腿间刚才还精神着的小东西大概因为冷也缩回了草丛里,可怜兮兮地垂着头。
孙哲平一时恶作剧心起,吐出嘴里的烟,凑过去舔了一口。
“靠!”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张佳乐整个人跳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电话里追问怎么了,他也只能胡乱地答道:“没事没事,我一会过来,过来再说。”说完挂了电话。
“去哪儿?”孙哲平无视张佳乐寒光四射的眼神,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
“回百花。”张佳乐终于想起自己衣冠不整,开始扣起了扣子。
“百花?”孙哲平皱起了眉头,“这时候回百花干什么,没开门吧。”
“噢,一个小孩找我,邹远,你记得吗?他说他有点事儿,电话里又说不清楚。”
孙哲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接着说:“你确定不先洗个澡?”
张佳乐正扣着扣子的手一顿,紧接着骂了一声,冲进了浴室。

出门前,孙哲平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说了一句“小心”。
张佳乐心神领会。
他至今也还不知道孙哲平惹上了什么麻烦,虽然之前猜测到和嘉世有关,但刘皓居然不认识孙哲平让他又有些茫然,那黄少天为什么找他?但就像之前所说的,他并不怕被连累,也不怕惹上麻烦,甚至不怕死。他和林敬言一样,就算站在阳光下也是透明的影子,就算死在某个角落也不会有人得知。而韩文清也很快就能找到人填补他们的空缺,不会对霸图有任何的影响,这也正是他们以这样的姿态存在的意义。
走出楼梯口,他闭上眼睛站了几秒,才松了口气向外走。
他在这一行当里混得太久,对各类的跟梢监视都有很敏锐的直觉,他人的视线、莫名的压迫感,都能让他判断出自己是否被跟上了。特别是警察,他觉得只要方圆五十米内出现警察,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能竖起来。
但他去百花的这一段路,还算风平浪静。
邹远在百花的其中一个后门口等他,正是在他遇到孙哲平的那条小巷子,看上去十分紧张,一待他走近,就几步迎了上来。
“怎么?”他停住了脚步。
邹远怯生生地招呼了一句,然后才说:“抱歉啊,明明才刚请了假……还叫你来。”
“出了什么事?”张佳乐看了看他。
“也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昨天那个警察没来,但是又有另外一个人来打听,”邹远有点迟疑道,“那个人看起来挺普通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有点可怕……”
他忍不住笑了笑,道:“那为什么不直接短信告诉我?”
邹远整个人都僵硬了一下,咬住了嘴唇。
“没事。”张佳乐拍了拍他的头,“要是我不来,你也有麻烦吧,我来就是看看你有事没。”
说完这句话,张佳乐自己也有点恍惚,他想起林敬言曾经对他说过,他太心软了,总有一天会在这上面吃亏。当时他并不赞同,因为在需要的时候他并不比林敬言手软。但是同样的,他从来不想连累任何一个无关的人,所以他才会不停更换居住的地方,并且因此来了最不容易惹上麻烦的百花。
他尽力地安抚了邹远,才一个人慢慢走向巷子外面。
这一次他更加小心地注意了四周,在走出巷口的时候,他相信自己已经看到了那个邹远口中所说的人。
不是警察。这是张佳乐的第一直觉,他微微有点疑惑,但同时也想到另外一个可能性,也许这个人并非是冲着孙哲平,而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这样的话,更要弄清楚对方的意图。他把手揣进兜里,握到一把折叠刀,大白天出门他没有带枪。
他走上人行道,慢慢向偏僻的小路拐去,那个人一直不远不近地吊在自己身后,让他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走到一条小巷里后,他停了下来。
那个人似乎也并不避讳,也停在了他身后十米处,在他转身后居然还打了个招呼:“张佳乐先生,你好,我叫李轩。”
……真是如同公司员工一样的打招呼方式。他心里想着,但却一言不发。
“我有点事情想请教你。”对方慢慢向前踏出几步。
张佳乐眯起了眼,迅速地打量了眼前的人,一身西装,加一件厚羽绒外套,看不出有藏什么武器,唯一的可能是小型手枪。
但对方也丝毫没有做出会引起他警戒的动作,一直把手放身体两边。
“你说?”他微微侧身,笑了笑道。
“你认识一位叫孙哲平的人吗?”对方依然礼貌地询问道。
“要是我说不认识……”张佳乐刚说了一半,突然觉得不对,一股寒意从背脊直冒起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对方不止一个人。
想到这点的时候,他感觉到肩膀一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软去。

ACT.16

张佳乐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普通的仓库里,周围都是堆放的货物,而自己的左半边身子还在一阵一阵发麻。他咬了咬舌尖,努力抓回了还有些遥远的意识。
大概是麻醉弹,但是剂量不大。他想到,那个叫李轩的人身边应该还有一个帮手,趁自己的注意力被全部吸引过去的时候在暗处放了一记冷枪。
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平静地观察起了自己四周,仓库的天花板吊着几盏工矿灯,其中一盏已经坏了,灯光忽明忽暗。货物多是纸箱,他看了看就近的一个箱子,确定是易燃品。而自己的双手被简易的绳扣绑在身前,他试着活动了一下,绑得很牢,是专业的手法。
他用手肘撑起身体,向后靠坐在了一个纸箱旁,因为麻药的药效,身体的活动也还不太听指挥。这个情况不太妙,但他却并不担心自身的处境,只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多久,孙哲平那里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已经醒了?”之前那个叫李轩的男人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依然是孤身一人,眼里带着点些许的惊愕,笑道,“身体的抗药性很不错啊。”
张佳乐也笑了笑,却开始留意起视线内的几个死角,另外一个人应该就藏身其中。
“那我们可以继续最开始的问题了吗?”李轩拉过一张折叠椅,坐到了他面前五米左右的位置。
“哪个问题?”张佳乐有点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关于你的同居男友。”对方居然很认真地答道。
张佳乐“噗”的一声笑出来,乐道:“哎?谁说的?”
“他自己。”李轩依然保持着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晃了晃。
那是张佳乐今天出门时唯一带的手机,里面存的都是百花的人的号码,唯一的例外就是孙哲平,是他在给孙哲平买手机和电话卡的时候,顺手存进去的。
虽然心下微微一跳,但他依然面不改色道:“哦?他怎么说?”
“他说……”李轩顿了顿,继续笑道,“马上来接你。”
“我也有一个问题。”张佳乐似乎没听到般换了个姿势,暗中用手指轮流掐着手掌上几个穴位,来缓解身子的麻痹感。
“你说?”
“能不能请你的……同事?出来露个面啊?”
“同事?”似乎是被张佳乐这个说法逗乐了,李轩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愉快,“那是我内人。”
这话一出,张佳乐微微眯起了眼:“夫妻档啊?双鬼?”
“哦?夫妻档并不是只有我们吧?”李轩虽然是疑问,却也是变相地承认了。
而他话音刚落,张佳乐就听到了卷帘门被拉开的哗啦声,他判断了一下方向,大概知道了门的位置。
那个笨蛋。但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孙哲平弯腰从拉起的卷帘门下方钻进了仓库。先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听到了仓库深处传来的人声。
只有两个人的声音。他判断了一下,其中一个还是张佳乐。
但他并不认为对方只有一个人就能制住张佳乐,但现在的情况是我在明敌在暗,遮遮掩掩也没意思,于是干脆地向发出人声的地方走了过去。
绕过两个货物堆,他很快就看到了张佳乐和另一个男人。而听到脚步声,那个男人站起身向他看了过来。
“孙哲平先生,我想请问一下,我在电话里说的那件东西你带了吗?”
这个声音应该正是给他打电话的那个叫李轩的人。孙哲平确定了一下,又看了看张佳乐,张佳乐居然还对他眨了眨眼睛,确认了对方没事后他随口答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最好不要让我猜?”李轩笑了笑,然后拍了拍手。
随即张佳乐的额头上便出现了一个红色光点,让孙哲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察觉到这点,张佳乐也抬起头,往光线来源的地方看了过去。是狙击枪——对方的设备也够齐全了。
“李轩是吧?”孙哲平开口了,“你大概不太清楚我的性格。”
“哦?”李轩有点意外孙哲平在这时候说这个,不由得问了一下。
“东西在这里,”孙哲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着的小东西,用两根手指夹着晃了一下,“你过来拿,还是我给送过去?”
“还是请你送过来吧。”李轩站着没动,却注意着孙哲平的两只手。
但孙哲平也没有做出什么额外的动作,径直走到了他面前,把东西递了过来,他又凝视了对方几秒,伸出手去。
“我这个人吧……”但他的手刚刚碰到那件东西,就听孙哲平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不对,他立刻直觉到了危险。但是下一秒,他就感觉到自己的领子被揪住了,他的第一反应是双手格挡住自己的喉咙,却没想到面前的人把他狠狠向后扔了过去。
李轩和藏在暗处的狙击手似乎都没想到孙哲平在有人质的情况下还敢这么莽撞,李轩被直接摔到了张佳乐身上,用力之猛,让张佳乐倒吸一口冷气,觉得自己的肺都差点被砸了出来,但这一下也遮挡了狙击手的视线,张佳乐那瞬间身子一缩就用李轩当了人肉盾牌。
在李轩立刻把手伸向腰间的枪袋时,却发现自己始终慢了一步,孙哲平在最开始出乎意料的那一下后,已经先一步掏枪指向了他,但狙击枪的红点也已经移到了孙哲平的额头上。
“双手举起来,别动。”孙哲平拉下了保险栓。
于是李轩举起手,居然还笑了笑说:“现在我们双方公平了,不如谈一谈?”
“好像不太公平。”张佳乐在李轩身后闷闷地开口道,“我都要被压死了。”
“那不如我站起来?”李轩提议道。
“算了你还是压着吧,我怕你老婆。”张佳乐继续道。
似乎对他们的对话不屑一顾,孙哲平皱起了眉道:“让你的搭档出来,我们就谈一谈。”
“那可不行,”李轩叹了口气,“万一他出来的时候你就一枪崩了我怎么办?”
“我说了,你太不了解我的性格了。”孙哲平笑了一下,突然移开枪口向着光点传来的方向开了一枪,接着黑暗中传来一声东西掉落的闷响。
但不等他再移回枪口,李轩已经拔枪向他射来,他只能就地一滚躲到一堆货物后面,就算如此还是有一颗子弹擦过了他的左臂,温热的液体一下子就淌满了整手。
他暗骂了一声,但同时也知道了李轩并不想杀他,在脸色大变的情况下开枪瞄准的都是手脚,否则这颗子弹就不是擦过手臂而是射进肩胛骨了。
但李轩并没有继续射击,而是从身后拉起张佳乐架在身前,用枪口抵住了张佳乐的太阳穴,然后看了看地上的血迹,调整了一下呼吸才开口道:“孙哲平先生,我是真心想和你谈一谈的,毕竟我之前答应了其他人绝对不会动你,现在让你受伤我已经很抱歉了,请不要再逼我。”
确实就和孙哲平所说的一样,他也察觉到作为敌人,自己太不了解这个对手的性格了,但他也从来没见过孙哲平这样的人,二话不说上来就攻击,而且就算明知结果是两败俱伤,也不给自己和别人留后路。
他有点后悔走这一步棋,但现在却不是让他后悔的时候。

孙哲平听到了李轩的话,但还是没动。他能想象李轩现在是怎样在跟他说话,毕竟对方手里还有张佳乐这个人质。但事实上孙哲平也知道,只要他们没拿到那件东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应该不会做鱼死网破的事情。
而正当他压着胳膊上的伤口喘匀了气,却突然感觉到背脊一凉,被人盯住的感觉让他瞬间向后看去,但对方人影一晃已经到了他面前,紧接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小太刀就向着他拿枪的右手劈了下来。
“靠!”他赶紧向一旁闪过,甚至能感觉到刀刃带起的寒气贴着手臂而过。
来的是一个青年,一击不中也没有后退,而是强硬地握刀横着又劈了过来。
孙哲平注意到这个青年的右手也在淌血,应该是他刚才那一枪造成的,虽不致命但也伤了他的手,所以才会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这样的近身缠斗很难开枪,不过对于孙哲平而言,比较起枪法,近身战他更加擅长,于是干脆地用枪当着冷兵器用,一下举起架到了砍来的刀下,金属碰撞的“刺啦”声在仓库里显得更加刺耳。
张佳乐听到这个声音,眉心动了一动。他也清楚刚才孙哲平那一枪换作是自己也不一定能瞄准,这下一定是被对方近了身,叹了口气,他突然也开口对李轩道:“其实你也不太清楚我的性格。”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直接用头狠狠地顶了李轩的下巴一下,然后在对方受到撞击后仰头的那一秒,一口狠狠咬上了对方握枪的手,他咬得很重,几乎是一瞬间齿间就沁出了血的味道,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李轩的。
而李轩只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和性格这个词有仇,他没想到张佳乐的抗药性这么强,能这么快恢复力气,而且会突然发疯。手上传来的剧痛让他握枪的手不禁一松,但他也没那么容易让张佳乐得逞,左手直接掐向了张佳乐的脖子,虽然窒息感让张佳乐松开了口,但对方的手肘又在下一刻用力顶到了他的胃上。
“啧——”李轩一皱眉头,向后退了几步,而当他稳住脚步再次举枪时就听一声枪响破空,他脑袋在瞬间麻木了一秒,只感觉到自己的大腿被重重敲击了一下,随即剧痛传向他的大脑。
孙哲平在那一瞬刚好被青年撞出了藏身的货物之后,却一眼就看到李轩正对张佳乐举起枪,来不及细想就先送了一颗子弹过去,但对已到自己面前的刀刃却再也躲避不及,只能抬手格挡。
利器直接穿过手臂的感觉让他全身一凉,而那把刀还随即一转一挑,孙哲平几乎都听到了自己皮肉被切割的声音,连心跳和呼吸的声音都盖过了,连疼痛都显得有些不真实。
“阿策,住手!”李轩突然喊了一声。
握刀的青年闻言一顿,侧脸看了看李轩,然后抿了抿嘴唇,把刀拔了出来。
张佳乐在原地愣了几秒,似乎这时候也被这一声唤醒了,两步跨到孙哲平身边,先跪在地上查看了一下对方的伤口,然后抬起头面无表情的对眼前的青年说:“解开我的手。”
青年看了看李轩,看到对方点头后,手里的刀一挑,将捆住张佳乐双手的绳子割开了。
双手获得自由后张佳乐也没有再看他们,而是直接脱下外套,开始包扎起孙哲平的伤口。
“干嘛?手伤了而已,没事。”孙哲平居然还对他笑了笑。
“闭嘴。”张佳乐手上更用了些力,让孙哲平表情抽了抽。
而那个青年也走回了李轩身边,看着李轩腿上的伤口皱起眉头。
“我们现在都各自需要治疗,还是暂停比较好?”李轩按着伤口,血液的流失速度让他察觉到这样拖下去今天要你死我活,还真没有必要拼到这种地步。
“快滚吧。”孙哲平挥了挥能动的那只手,不耐烦道。
李轩倒是也没在意孙哲平的口气,那个青年用衣服充当了止血带在他大腿上扎住了动脉,然后扯着他的手把他半边身子都扛上了肩膀。走到另两人身边时,李轩还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还给了张佳乐。
张佳乐接过来就直接打了一个电话。
“老林吗,我现在有点麻烦。”

ACT.17

黄少天在医院的长廊里来回踱步,并不是因为有人在急救所以焦急,事实上比那更糟糕一点。
两个小时前,他接到宋晓的电话,告诉他南港区爆炸案里最后的那个幸存者,他们的污点证人,在病房里停止了呼吸。
很显然,是人为的。
黄少天感到一丝焦躁,他虽然看起来平日里行事有些急躁,但事实上这种情绪甚少出现在他身上,但是现在不同,因为他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得手的。
证人的信息是完全保密的,所在的医院、病房,甚至主治医师都未向外界透露,不仅如此,连警局内部都甚少有人知道。警卫也安排得当,都是知根知底绝对可以信任的人,还有宋晓二十四小时蹲守,但人还是死了。
据宋晓所说,时值半夜,证人已经睡着了,他和往常一样坐在病房里看看杂志什么的,然后就有人从窗外往房间里丢了催泪瓦斯,窗户平时是一直锁着的,而今天不知为何锁被打开了,而且窗户用的是防弹玻璃,使他无法向窗外射击,而紧接着房间外的警卫被惊动了,一片混乱后他们就发现证人已经停止了呼吸。死因是在短时间内被注射了过量的罂粟碱,非常普通的药物。
“用屁股想也知道是谁干的。”黄少天忿忿地说了一句。
喻文州没有答话,他首先考虑的就是对方为什么能找到他们藏匿证人的医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方就算用地毯式排查也不可能这么快,如果不是运气太好,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内部泄露。
谁有嫌疑?这个问题让喻文州心底有点发凉。他在心底里一个一个把知道信息的人都排查了一遍,最后的结果让他有些不寒而颤。
他抬起头,拉住了还在转圈的黄少天。
“少天,孙翔这边这件案子交给我来查,你还是先弄清楚双鬼的目的。”
“嗯?”黄少天似乎有点愣怔,转过头来看了看他。
“至于双鬼的目的,还是要从魏队长那边入手,”喻文州笑了笑,说道,“对你而言也比较简单吧?”
黄少天却没有立即答话,而是看了他很久,最后才笑着点了点头。
“好。”
黄少天走出医院的时候,天空已经微微泛白。他深呼吸了一口,冬日清晨的空气让鼻粘膜一阵阵刺痛,而且随即蔓延到了喉咙里。
看了看表,他没有去找魏琛,而是直接回了警局。在沙发上补了几个小时的眠后,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多盖了一件外套,看起来喻文州也回来过,但是又出去了。
他把外套挂回衣架,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徐景熙打了招呼后坐到自己位置前,打开了电脑,熟门熟路地用喻文州的ID登录了内部系统,喻文州的权限比他高上那么一点,所以除了要接收公文,他平时基本都懒得用自己的ID。
屏幕上闪烁着近两年来新进警局的人事档案,黄少天的浏览速度很快,一会儿就通过登记的照片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他找的正是他们在第一次发现陶轩的假尸体时在现场看到的那个小警察。
“卢瀚文?”他摸了摸下巴,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

没费多少工夫,他就在警局里逮到了这个在他看来还是个小朋友的小警察。
对方眨了眨眼看向他,还脆生生地叫了声“黄少”,完全没有当时在现场见到他和喻文州时那种窘迫。
“演技不错啊小鬼,很有天分嘛。”黄少天还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拿出食堂的饭卡晃了晃,“请你吃食堂去不去啊?”
卢瀚文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但还是乖乖地跟着他去了食堂。
这时已经接近饭点的尾声,食堂里的人稀稀拉拉,他们端着餐盘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黄少天咳嗽了两声,开门见山道:“你是帮谁做事的啊?说来听听?”
卢瀚文“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饭。
“喂喂喂!我还一口都没吃呢!”黄少天眼疾手快地伸手护住自己面前的饭菜。
“黄少你说什么呢?”卢瀚文擦了一把嘴巴,有些无辜地望过来。
“诶诶诶,我说别装啊别装,在我面前装傻这一套可没用的啊,你知不知道我严刑逼供很有一套啊?别告诉我那天在现场看到你是路过啊?事后我可是问过的那片区根本和你没关系啊。”
“诶?黄少你这是诈我啊!那次我可还真是被我们老大叫过去打下手的!”
“噢?”黄少天笑道,“还真是?那假的是什么时候啊?”
“你这是文字游戏啊黄少,不带你这样的。”卢瀚文郁闷。
“哎好吧,但是那天我看到你是在发短信啊?还带图片的?你有朋友这么重口味喜欢案发现场照啊?不是我说,那天我们队长就看你不对劲了,你要是不跟我老实交代那可就是我们队长出马了啊你怕不怕啊?”
“真有点怕。”卢瀚文做了一个略夸张的表情。
“那不就得了,说吧。”黄少天满意地用手里的筷子敲了敲餐盘。
“你要我说什么啊?”卢瀚文嘟了嘟嘴。
“嗯我想想……先说说你昨天晚上在哪儿?”
“在家睡觉啊。”
“有证人吗?有人看到你睡觉吗?有人看到你一觉睡到天亮吗?”
“等等黄少,你这是审犯人呢?”卢瀚文咬着筷子,口齿模糊地说。
“你要是不想变成真犯人的话,咱们就开诚布公地谈呗?”
“黄少你真跟传闻里的一样。”卢瀚文吐出筷子,“完全不合规矩啊。”
这话有点耳熟,黄少天想了想,似乎是那天那个叫李迅的说过。
“不过我们老大也说过,我瞒不过你和喻队长,要是被逮到了就老实点,但你要问的事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不如直接去问我们老大。”
“噢?你们老大谁?”黄少天来了兴趣。
卢瀚文想了想,努力做了个一边眼睛大,一边眼睛小的表情。

黄少天跑出食堂就给王杰希打了个电话。这次对方接电话的速度倒是很快,像是完全料到他会打过来一样。
“喂王大眼你太不仗义了!”电话一接通,他就对着话筒叫道。
对方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消化这句话,片刻后才说:“我和你有什么义气可讲?”
似乎是也觉得了自己这话不对,黄少天难得地无语了一下,紧接着说:“哎我们医院里那个人,怎么回事?”
“你开监听了吗?”电话那边很冷静。
“靠我要是开了能告诉你吗!能吗!?”
“我想你也没开。”王杰希也笑了笑,道,“你是背着你们队长在查吧,这事儿。”
黄少天沉默了。
“你自己也清楚,你们那个层面的消息,小卢现在是打听不到的。”电话那边继续道,“喻文州为什么不让你查,你不会猜不到吧?”
“诶诶诶,我和我们队长的事不用你关心,”黄少天换了只手拿手机,道,“你就直说吧,你有什么能告诉我的。”
“什么都不能告诉你。”王杰希很快答道。
“什么都不能说,就算承认了这事跟你们有关系了?是你的人动的手?那雇主就这么有面子?不是孙翔吧?和孙翔什么关系?”
电话那边长叹了口气,道:“看在我们仅有的那点交情上,我也劝你一句,别查了。”
话音刚落就干脆地挂了电话。
“靠!”黄少天拿着电话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长舒了一口气,他回到了食堂,果然卢瀚文已经跑得人影都不见了,他坐回位置,头脑却前所未有地清晰了起来,虽然王杰希说什么都不能说,但还是让他有了头绪。
他心里清楚,能对他和喻文州造成最大威胁的,不是什么黑道势力,不是什么暗杀组织,而是这个系统内部的上层。他很容易地联想到了上次发现的,孙翔身边唯一曾和这个系统有关系的人,肖时钦。
他再一次掏出电话,在一串名字里挑选着,最后选中了一个拨打了出去。
“魏老大,有没有空接见一下我啊?”

ACT.18

魏琛的办公室在兴欣集团的顶层,有着符合主人地位的豪华设施和明窗净几,但在被秘书带进办公室后,黄少天就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正对大门的位置供着一尊关二爷,整个办公室烟雾弥漫,魏琛靠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双腿放在面前的桌上,叼着一只香烟,看到黄少天进来就点了点头。
“魏老大,要不是看到你这张脸,我差点就拔枪说不许动了,你这里气氛也搞得太好了吧。简直跟电影里似的。”黄少天胡乱挥了几下手,也没能驱赶开笼罩着他的烟气,又“啧啧”了两声道,“你这是抽了多少?刚刚的秘书妹子说你一个月没回家一直住在办公室,敢情你是在实验怎么用烟熏死自己?效果如何啊显著不显著?”
“哎我说小鬼,别咒我啊!我现在最听不得死字了!”魏琛慢吞吞地从桌子上收回腿,“怎么样,我刚才那个姿势帅吗?”
“帅爆了真的我不骗你,最好再做两个难度高点的来看看?”黄少天一边回答着一边走到窗旁,敲了敲玻璃道,“哟,起码四厘米的防弹玻璃,真的很怕死啊?”
“那是当然,老夫现在连睡觉都穿着防弹衣。”魏琛还特别骄傲地拉开西装外套展示了一下,“说吧?找我什么事?”
“事可多了,我想想从哪一件开始讲起啊,”黄少天站在窗旁,看向一旁的建筑物,高倍望远镜的反光一闪而过,“哎怎么就不把窗帘拉上,你吃喝拉撒都在这,哪天洗了澡忘记穿衣服多不好啊。”
“你懂个屁,老子每天洗完澡都故意不穿衣服端着杯子到这里刷牙一分钟,闪瞎他们的眼。”
“那万一把人家刺激厉害了下次搞个子母穿甲弹来一枪爆了你的鸟,那可怎么办。”
“小鬼说话怎么能这么粗俗呢!我当年可不是这样教你的!”魏琛居然还板起脸来教训了一句。
黄少天转过头,满脸都写着当初就是你这么教的。
“咳咳,”魏琛咳嗽了两声,把手头的烟灭了,坐到一旁的沙发上,“这么多年都不见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小鬼来找我,现在既然来了肯定是有什么事要老夫帮忙,你就直接说吧,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王杰希上次找我付了一笔账,全是你的!”
“老大你对那边的人很清楚嘛,知道为什么吗?”黄少天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指了指窗户外面。
“哦?”魏琛眯起了眼,“你这是查案?还是私人对话啊?”
“私人对话,当然是私人对话。”
“哦哦,那就行了,我知道为什么,但是不能告诉你。”魏琛又点起一支烟。
黄少天“切”了一声也没追问,道:“那我以私人的身份请老大你帮个忙行不行啊?”
“说说看?”
“我要查一个人这几年的经历,我这里不太好办。”黄少天难得地没有废话,直接报出了一个名字,“肖时钦。”
魏琛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做事一向有分寸,你要查这个人,喻文州怎么说?”
似乎是被问到了很难回答的问题,黄少天张了张口,隔了片刻才回答道:“他不知道。”
魏琛的表情有些变了,站起来在屋里踱了两圈。
“魏老大这可不像你啊,干脆点干脆点。”黄少天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放心,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魏琛这才站住了脚步,又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道:“你要查的这个人我早就查过了,有现成的资料。”
说完他坐回桌子前,打开抽屉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文件夹,甩到了桌面上。
“不能给你,只能在这里看。”
黄少天耸了耸肩膀表示无所谓,站起来拿过文件夹打开,站到了窗户的死角,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资料并不多,所以黄少天很快就有了眉目。肖时钦并不是什么自己退出警队,而是在一次拆弹任务中判断失误,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但这件事情最终被压了下来,而肖时钦却消失了——从表面上看来是这样。而事实上他开始在暗地里为某位人物做事,那位人物的名字黄少天当然也听说过,在他们警局的上级机构任职,一位年轻有为的精英,其父更是身在更高的权力中心。
黄少天放下文件夹,甩回给了魏琛。
“谢了啊老大。”他笑道。
“少天。”魏琛难得地叫了他的名字,“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并不干净,钱不干净,手段也不干净,这资料的来源也……”
但站在他面前的青年打断了他。
“心是干净的就行。”说完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魏琛叼着烟愣怔了很久,才想起翻出手机给叶修打了个电话,通知他警察已经查到了孙翔背后的人身上了。

叶修挂了电话,坐在长椅上望向一片阴霾的天空。冬日的公园人烟稀少,有几棵树上还寥寥垂着几片叶子,他身处广场一角,有一家卖烤红薯的小摊正发出温暖而又香甜的味道。
他在看摊子的老大爷手上买了一块烤红薯,掰开后腾起的白色雾气让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到有几个人向他走来。
“叶先生,我们老大让我来接你。”
“好久不见啊,”叶修咬了一口红薯,打了个招呼,“崔立。”
对方没有再多话,直接请他上了一辆停靠在公园外的小车,叶修毫无异议,直接被带到了陶轩在郊外的别墅。
陶轩是现在嘉世仅剩的几个知道他存在的人之一,而且他也知道现在对方正急着找他,所以在离开霸图后,他就直接联系了对方,这也和他与张新杰的协定有关。
见到他的时候,陶轩依然和以前一样称呼了一声“叶老大”。
“老大就免了吧?”他打量着陶轩的书房,心不在焉地回答,“你的老大现在在哪里,不用我提醒你吧?”
“不用。”陶轩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好烟,给叶修敬了一根。
叶修毫不在意地接过来,还由着陶轩给他点了烟,然后才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我玩腻捉迷藏了,直接来跟你聊聊,”不等陶轩开口,他直接说道,“我弟弟还好吗?”
陶轩眯了眯眼睛。自从叶修归国后他就一直在找他,但是却毫无音讯,对方好像躲到了他的触角完全无法伸到的地方。吴雪峰从他那里带走了那件东西时,他就想到了是叶修的手笔,为了避人耳目,他从毫无嘉世势力覆盖的地方请来双鬼,但没想到吴雪峰死前已经把东西交给了魏琛,而双鬼查到现在虽然已经找到目标,却依然没有得手。他知道那件东西一旦公布,他在嘉世内部的名声会瞬间崩塌,所以他早在一开始就上了保险,软禁了叶秋。
“老大很好,”陶轩笑了笑,“你也知道,这段时间我被孙翔搞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有时间去为难老大。”
“你也不用威胁我。”叶修对着天花板吐了口烟,侧过头看了看他,“东西在我手里,暂时不会有任何人知道里面有些什么。”
“哦?然后呢?”
“你知道我的目的,我就想带走我弟弟,解散嘉世或者把这摊子全留给你,我都没意见。”
“恐怕孙翔不会答应。”陶轩笑了笑,“一旦老大要让位置给我,他不会放过老大,别说他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就算知道,他也不怕。”
“那你呢?”
“我?”陶轩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我不是一直都跟老大站在同一边吗?”
“那我们要不要做一个交易?我们联手对付孙翔,到时候我把东西还你,你也干脆点让我和我弟弟走人。”
“联手?”陶轩看了看叶修,“让我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的你有什么力量能和我联手?”
叶修翘起嘴角:“霸图。”

ACT.19

林敬言是一个医生。当然这是从表面上看,当然无论他事实上是从事什么职业,他都开着一家私人诊所。
诊所在一个高档社区里,占着一栋小别墅,平日生意清淡,顶多有些跌打感冒找上门来,但林医生温柔可亲,很受附近住户的欢迎。可惜这两天诊所挂出了暂时歇业的牌子,让一些习惯过来唠唠嗑的太太们都很失望。
张佳乐也很喜欢这里。安静、清爽、干净,有花、鸟和树木,所有的人都看上去生活得很好,看着这些人,会更加真切感受到你知道他们所不知道的,你拥有他们永远不会拥有的。
偶尔他受伤时也会躲到这里来,还学了一手缝合包扎的本事,养伤时还天天心安理得地享受隔壁别墅的女主人送给林医生的她学习烘培过程中的实验作。想到那些烤得焦糊的饼干,张佳乐忍不住笑了笑,突然想要拿给孙哲平也吃吃看。
但他现在的任务是清理从车库一直滴到地下室的血迹,这花了他不少的时间,而孙哲平因为伤势逃过了这项工作,被安置在病床上不许动弹,虽然他本人看起来很不乐意。
张佳乐拿起抹布,坐在地板上靠着柜子休息。
他觉得他大概永远忘不了那个场景,那把刀如同切割肉片一样划开孙哲平的手臂,鲜红的血液刺得他眼眶发痛,连大脑都在一瞬间出现了空白。他见过无数比这残酷和血腥无数倍的场面,却从未有过那样惊愕的感受。
对方确实是行家,这一刀下去,不说肌腱断裂,连正中神经也被切断了,做了吻合手术也无法完全复原,需要长时间的复健。
但麻醉过去后,作为当事人的孙哲平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对于林敬言的解释,也只是淡淡地回答了一句:“是吗?”
他不知道孙哲平的感受,所以反而什么也没有说。

“好了,挺干净了。”林敬言从地下室上来,看见他坐在地上,拍了拍他的头让他起来。
“你说的啊,要是以后有警察来用紫外线和试剂发现血迹可不关我的事了啊。”张佳乐赶紧把抹布和药剂甩到一边,一下子跳起来。
“比起地板,你更应该去看看你带回来的那只大型犬,他看起来似乎很不高兴。”林敬言笑了笑。
孙哲平看起来确实很不高兴,他手上缠着厚重的纱布,斜倚在病床上,直到看到张佳乐进来,表情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过来。”孙哲平扬了扬下巴。
“干嘛?要我给你削苹果吗?先说我可没洗手。”张佳乐嘴上说着,还是走了过去。
但在他刚靠到床边时,就被孙哲平猛力一拉,整个人向前跌去。
“靠!”张佳乐叫了一声,因为怕压到孙哲平的手,他努力地调整了一下身体平衡,却还是趴到了面前这个人身上。
“干什么!”他有些气急败坏,“万一压到你的手怎么办!”
“嗯?那玩意儿不是已经废了吗?”孙哲平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噎得他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想挨揍吗?”他干脆地撑起身子骑在孙哲平身上,用拳头抵上对方的下巴。
而对方的手却抚上他的脖子,皱着眉说了一句:“怎么还没消?”
张佳乐先是愣了愣,然后想起自己脖子上还有那天李轩留下的掐痕,便拉了拉自己的衣领:“过几天就好了。”
“看着碍眼。”
总没有你手上那几层纱布看着碍眼。虽然这样想,但他也没说出来,只是把对方的手从脖子上抓了下来。
“这个姿势不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孙哲平笑了笑。
“啊?”他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说了一声“你妹”就想爬起来。
但下一秒,孙哲平就凑过来在他脖子上用力咬了一口。
“嘶——好痛!”他差点跳起来,下一刻却被死死抓住了腰,而他顾及着对方的伤又不敢使劲挣扎。
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留下的齿痕,孙哲平挑了挑眉说:“看起来好点了。”
“是更没办法见人了吧。”他没好气地说。
“来一次?”可罪魁祸首却完全没这个想法,还抬腰磨蹭了他两下。
“去死吧你!”张佳乐这次真的向后挣开了去,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不仅姿势不对,自己坐的地方也不对。
“诶,等等别跑,我有事跟你说。”孙哲平赶紧拉住他。
“什么事?”张佳乐不为所动,警惕地看向他。
“过来,靠近点我告诉你,你怕什么?我现在就一只手能用。”看到他的样子,孙哲平不仅笑起来,“就算我想,现在也没力气干你。”
“那你躺着让我干一次呗?”张佳乐眯起了眼。
“好啊,下次有机会的话。”孙哲平无所谓地答了一句,然后又用力拉了他一把,“过来,真有事。”
张佳乐迟疑了一下,还是又凑了回去,但他没想到,孙哲平是真的有事拜托他。

出门的时候,张佳乐想来想去还是跟林敬言打了个招呼,就说自己要回去收拾点东西。林敬言本想陪他去,但他说没事,对方还不知道他们的住处。闻言林敬言犹豫了片刻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只是随手甩了把钥匙过来,让他开车去。
张佳乐回到出租房,先是把孙哲平上次在百花拿到的包给找了出来,也没打开看,又蹲到床边摸索了一会,找到了孙哲平说的那件东西。
包在油纸里的一张存储芯片。
他把东西揣进兜,根据孙哲平的嘱咐给给魏琛打了个电话。但出乎意料的是,魏琛让他直接把东西送到兴欣去。
“反正那家伙也被盯上了是吧,干脆让他们知道东西在老子这儿了,靠!”
张佳乐也没反对,只是约好了时间。
放下电话,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一开始只猜到孙哲平和嘉世有关系,却没想到他是兴欣的人,兴欣和叶修的关系,他多少也知道一点。他捏了捏放着那件小东西的口袋,连手指都有些颤抖。
他没想到孙哲平这么相信他。但同样的,他更清楚这代表着什么。他虽然不参与霸图的决策,却清楚张新杰的安排,这一次肯定没有打算在最后放过叶修,而且霸图想要叶秋手上的某件东西想了很久了,那件东西应该就和这小东西一样,装在一张薄薄的储存芯片里。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把那件东西直接交到了魏琛的手上,在魏琛问起孙哲平时,也只是笑了笑说:“我养着呢。”

看着张佳乐从兴欣出来后开车离去,林敬言叹了口气。他借给张佳乐的车上有追踪器,一开始他只是怕张佳乐遇到危险,所以在看到张佳乐从出租房出来后没有回来而是开去了其他地方,他就第一时间赶出了门,但没想到最后会到了兴欣。
至于张佳乐为什么会来这里,他也能猜着个大概。
林敬言坐在驾驶座上想了很久,最后还是给张新杰打了个电话。

张新杰接完电话后,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几圈,直到宋奇英敲门进来。
“怎么样?”他坐回桌前,望向自己最信任的部下。
“孙翔那里流传的药物来源查出来了,是皇风的人在卖。”
“皇风?”张新杰揉了揉太阳穴,这个组织已经落魄很久,就靠收点保护费度日了,怎么可能还有开发新药悄悄在嘉世贩卖?
“不可能,皇风背后肯定有人,继续查。”
“是,”宋奇英回答后,又说,“外面的人都调度好了,我们这边一给消息,最多两天就能掐断嘉世在外的命脉。”
张新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他和叶修达成协定,让叶修去陶轩那里后继续向霸图提供消息,而霸图假意和陶轩联手,这几天内一直在市内找孙翔的麻烦,一方面是真的想找点他们的麻烦,另一方面就是为了牵制他们的注意力,让霸图能一步一步地布置好,最后一举打得他们不能翻身。
而他答应叶修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叶修在最开始就提过的,找那个叫苏沐秋的人。
虽然他比谁都清楚,这个人永远没有可能被找到了。

ACT.20

喻文州从冯宪君的办公室里退了出来,苦笑着走过明亮而宽敞的长廊。
如他所料,局长先是旁敲侧击地询问了他们的案情进展,然后明示加暗示地让他把孙翔的案子放一放,先查陶轩。
这段时间陶轩和霸图都在找孙翔的麻烦,而孙翔又不是忍气吞声的主,三方已经搞出了不少起有人员伤亡的事件,但都直接定义为了黑帮火并或仇杀。
而在这期间叶秋一直没有出面说过任何话,道上已经开始传言他其实早就死了,只是嘉世封锁了消息。但喻文州知道没有,叶修离开霸图后直接去了陶轩那里,恐怕正是因为叶秋在陶轩手上,而霸图这几天的动作,更像是和陶轩有了某种协定似的。
如果陶轩真是这样,软禁老大,和死敌有勾结,那再干出什么都不足为奇。喻文州想到在孙翔手下流传的那种新药,他细细调查后,发现陶轩手下沾染的反而相当稀少,虽然查出来贩卖药物的源头是皇风,但是他知道那根本不可能,皇风背后肯定有人,现在想来很有可能就是陶轩。
如果这个假设被证实,陶轩会在瞬间成为众矢之的,而他们也能对上面也能有个交代,只可惜没有证据。喻文州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窗外,隔着玻璃,整个城市都显得非常安静。他稍带些嘲讽地想到,那些人虽然身处漆黑的泥沼,手上都沾满血肉,背负着名为罪孽的十字,却偏偏有些奇怪的坚持。
而自己站在这里,到底是以怎样的名义去决定他们的罪名?这一次他自嘲地笑了笑,心底却有些发冷。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今天黄少天一直没有联系他。

黄少天是在早上收到周泽楷来本市的消息的。
调查孙翔这件事他瞒着喻文州,更不可能利用警方的信息网,所以全靠的是自己手里的关系。在魏琛那里看过肖时钦的资料后,他就几乎已经认定了肖时钦的那位老板周泽楷就是孙翔的后台。所以早上接了线人的电话,他就从办公室里溜了出去,却没有找上周泽楷,而是跟上了孙翔。
要搞清楚孙翔的行踪并不难,他做事张扬,也没什么深沉的心机,这么些年都没出过什么事,只能说明保护得确实严密。黄少天这样想着,在车里打了个哈欠。
他已经跟了整整一天,换了三辆车,从早上到深夜,去过的地方几乎绕了半个城,就算是他也累得够呛,不知道孙翔哪里来的这么好的精神。
而直到夜深,孙翔的车最终停在了临海一个普通的小酒吧前,这条街的一边是成排开着的各种酒吧,而另一边是绿化带,后面就是海堤,而孙翔下车后也只有两个保镖跟着他走了进去,车没有停留直接开走了。
直觉告诉黄少天有戏。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又坐了十来分钟后才下车来。
也许是夜深的原因,有些酒吧已经歇业,路面上非常冷清,稍微深呼吸就能闻到海水的咸腥味道。孙翔进的酒吧店名叫“轮回”,是在一栋普通的老旧商业楼的底层,从外面看装饰得颇有异域风情,但隐藏在招牌下的摄像头让黄少天不能随意靠近。
他想了想,绕到了大楼的侧面,这里是一条并不宽敞的巷道,两旁大楼的安全楼梯建在屋外,加上垃圾箱和杂物,让视野变得更加狭窄,但也便于躲藏。
他往里走了一段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扇门口堆着一些空酒瓶和纸箱的小门,但就算这小门上也装着摄像头,于是黄少天藏进了巷口一个不知道是谁扔的电器纸箱后,让阴影完全罩住了自己。这个地方向左移动一点能看到大门,向右移动一点能从楼梯架的缝隙里看到后门。他表示非常满意,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孙翔不要在这里面呆上一整夜,而自己只要能拍到孙翔和周泽楷分别从这里出来的照片就算赢。
但对于自己这个和狗仔队一样的行为和想法,黄少天还是表示了深深的鄙视,并在内心深处给自己比了一个中指。
可事情的发展却直奔着狗仔队喜闻乐见的方向而去。
他最初听到的是巷子里传来的声音,像是铁门被大力推开后撞在墙面上,然后是一句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在他耳朵里却依然字字清楚的话。
“谁他妈的叫你多管闲事!”
没有听到回应,但是过了一会又传来一声:“靠!放开我!”
稍微移动了一下位置,黄少天往声音来源的方向窥视了两眼,若不是还没有忘记自己目前的处境,眼前的场景让他差点要为自己的运气吹一声口哨。
周泽楷把孙翔堵在了墙边,抓住了孙翔的双手压过头顶,强硬而又稍带蛮横地吻了下去,而唇齿交叠了一会儿后孙翔挣脱了开来,直接扬起左手一拳揍到了面前的人脸上。
这一下看起来很重,周泽楷闷哼了一声,反手捂着脸后退了两步,那张好看的脸嘴角带了点血迹,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作为旁观者的黄少天确实有点意外,他设想过很多种周泽楷和孙翔的关系,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但无论如何,他今天已经超预期地完成了任务,出于对孙翔那暴躁脾气的了解,他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在这两位搞出更大的动静前撤离。
在心底啧啧了两声,黄少天很快拆掉了连在手机上的外接摄像头,揉成一团揣回兜里,为了不发出任何声音,藏身在阴影里躬身慢慢向外挪动,刚踏出巷子松了口气,他却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慢吞吞地推了推眼镜,问道:“黄警官,你在这里干什么?”
黄少天觉得自己的头皮凉了一下,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站直了身体,拍了拍自己身上沾的灰招呼道:“哟,肖……队长?这样称呼对吗?”
“抱歉,不对,我已经不是队长很久了。”肖时钦笑着答道。
“唔,本来我很想跟你探讨一下称呼怎样才正确的问题,但是我现在有点赶时间……”他还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所以抱歉了我得先走了?”
“哦?可是我有点其他的话想跟黄警官谈谈。”
“那就不必了吧,我们也没多熟,多说多错还不如不说的好是吗?”黄少天笑了笑,眼角已经看到有其他人向这边围了过来:“恕不奉陪了。”
话音一落,他就无视肖时钦的反应,干脆地突然转身向一个方向跑去。没跑几步马上有人迎上来想拉住他的衣领,但被他反手一摔就跌倒在地。
“我靠!虽然不是光天化日之下但这么光明正大地袭警也太夸张了吧!”
看着围上来的人群,黄少天一边嚷嚷着,一边一拳撂倒了一个,从突破开的那个口子冲了出去。这边的地形他并不太熟悉,心念一动,他干脆地向海堤的方向跑去,一边掏出手机,借着背对所有人的视线死角,把刚才的几张照片全部发给了喻文州。
他心里清楚,就算能逃走也没办法解决问题。
跑上了堤坝,他感觉到手机震动了一下,应该是喻文州回来的短信,但是他没有打开看,而是扬起手,把手机扔向了海面。然后转回身,向追过来的人举起了双手。
追来的人也都似乎被叫住了,都停住了脚步。肖时钦这才从人群的最后走了出来。
“肖队你看到了,我的作案工具已经没有了。”黄少天挥了挥手,“现在我们可以公平地谈谈了,我也没东西可以威胁你,谈起来你也比较放松你说是吧。”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不当队长很久了。”肖时钦挥了挥手让其他人散开,然后单独走到了黄少天面前。
“哎胆子很大哦,不怕我拉着你一起跳海?”黄少天放下了举起的手,像是很有兴趣地说道。
“你大概没有和我殉情的意思吧?”肖时钦面露了一丝诧异神色。
“你别说,我还真没有这意思。”黄少天板起脸,“这话可不能乱说你知道吗。”
“抱歉,”肖时钦笑了笑,“那么我们谈谈正事,最近黄警官似乎一直在查我们这边的事?不知道是为什么?”
“个人兴趣,真的真的,不骗你,我们队长都不让我查,可是我这个人吧,别人越不让我查我就越想查。”
“实话呢?”肖时钦好像完全不吃他这一套。
“实话啊……我说我嫉恶如仇你也不信吧?或者你也可以从反面想,我就是为了捉点你们老大的把柄,以后从他身上捞点好处,你觉得哪一个理由比较好?”黄少天一口气说道。
“我想我会比较欢迎后一种。”
“那你就当作是后一种吧。”黄少天耸了耸肩膀。
“我还以为你是怕你们队长背着你一个人去查。”肖时钦叹了口气,“喻队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黄少天这次没有回话,只是看对方还想说什么。
“他什么都喜欢瞒着别人吧?比如当年魏琛辞职,也是因为喻文州举报了他的原因,你们都不知道吧?”
“我知道。”黄少天突然笑了笑,简短地回答了一句。
似乎有点意外,肖时钦“哦?”了一声。
“装作不知道,这一点我很擅长的。”黄少天眨了眨眼,“所以肖队长你不用担心,今天晚上我看到的,我也能全部装作不知道。”
“我怎么相信你?”这一次肖时钦没有再纠正对方错误的称呼。
“你看,我连证据都丢进海里了,不就是为了表明态度吗?”黄少天继续道,“不到万不得已,我想你们也不想正式跟警方撕破脸吧?”
“那倒是,我们老大最近很忙,确实不想继续树敌。”肖时钦倒是赞同了这种说法。
“那么结论呢?”
肖时钦又仔细地看了看他,最后点头道:“我相信你。”
“谢啦谢啦。”黄少天做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我现在就回去洗洗睡觉,保证明天一早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
肖时钦点了点头,向旁边让开,说了一句:“再见。”

黄少天虽然故作轻松,却并没有真的就放下心来,他看了看四周,刚才围着这里的那些人确实都已经散开了,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般不知道藏到了哪些角落里。
而因为察觉到肖时钦的视线一直在背后注视着自己,他也没有做出摸口袋之类的带危险意味的动作,只是小心地注意着周围,直到走到了车前,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但在伸手拉开车门时,他突然却觉得哪里不对,有一股寒意从背脊直窜入脑髓,像是大脑对危险的直觉反应。
他的瞳孔瞬间收缩了起来,猛地转身向后看去,就见一辆没有开灯的车正悄无声息地向他急驶而来,在他转身的那一瞬,对方突然开亮了大灯,炫白的光一下就夺取了他的视线。
下一刻,他就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凶狠的力量冲撞了出去。
他觉得自己应该想想怎样在落地的时候护住头部,但大脑里却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他想起喻文州刚刚被任命为刑警队长的时候,还有些人不太服他,所以他带头叫起了喻文州队长,这一叫就叫了很多年,再也没改过称呼。
他有多少年没有叫过对方的名字了呢?
喻文州。
……文州。

ACT.21

肖时钦本来只是呆然地站在原地,但在目睹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后还是颤抖了一下。
对于黄少天到处从地下渠道打听他和周泽楷的消息,他并不是毫不知情,毕竟这些地下的信息网络不像警方的线人那样隐秘,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个双面情报贩子。
他当然知道有黄少天这么一个警察盯着,不管对孙翔而言还是周泽楷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而甩掉一个尾巴最好的办法,理所当然地就是让他永远没办法再出现。
可真到要动手的时候又有一些茫然。他离开警队已经有很多年了,却一直没有什么实感,总在猛然间想起自己是——不,曾经是一个警察,这些年来为周泽楷卖命,也只是因为在当年那场因为他们的判断失误引起的爆炸后,有周泽楷的帮忙才免掉了他队伍里属下的责任,让他能一个人把所有责任抗下来。
手上沾上血,他并不害怕。但是现在,要下手去干掉一个警察却让他打心眼里泛出了一阵恶心,胃部剧烈地蠕动着,像要将所有东西都翻腾出来。
他捂住嘴蹲在路边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拿出了电话。

喻文州赶到医院的时候,手还在发抖。
他收到黄少天发来的照片时就觉得不妙,发短信问他在哪儿却得不到回应后,立刻就拨电话过去,但听筒里已经只有忙音,他甚至去打开了装在黄少天手机上的追踪器,可是也失去了响应。
接到交警打来的电话时,他的脑袋甚至在瞬间出现了一片空白,连对方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看到自己的手颤抖得像是什么也抓不住了。
交警告诉他这是一场交通事故,肇事者是酒后驾车,但发生事故后也及时报警和叫了救护车,肇事者现在已经被拘留。
喻文州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他一直等在手术室的门口,手术灯熄灭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完全地冷静过,像是大脑被放入了冰窟,透入脑髓的寒冷绞紧了他每一个细胞。
但是还好,他还活着。
从长椅上站起身,喻文州还拍了拍身旁徐景熙的肩膀,笑着说:“没事的。”
医生例行公事般地宣告患者的生命被挽救了,但大脑皮层受创严重,脑电图杂散,接下来还能不能苏醒就要靠他自己和他的家人了。
他没有家人。喻文州想。黄少天少年时就开始在街头晃荡,如果不是遇到了魏琛,他现在应该就和他在追捕调查的那些人一个样。但魏琛却认为他能做一个好警察,追着他去读书,最后还送他进了警校。
喻文州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站在讲台上大声地介绍自己,眉眼间全是飞扬的神采,他的自我介绍比其他人长了许多,最后是在起哄中才不乐意地走下台来,刚好坐到喻文州身边。
“哎哎?你叫什么名字?你刚刚听我的介绍了没有啊我叫黄少天,黄少天的黄,黄少天的少,黄少天的天,啊不过我朋友都叫我黄少你要想这么叫也可以,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诶你刚刚上过台了没有我好像不记得了……”
少天,是我啊,喻文州。
他在病床前坐下来,把脸埋进了对方的颈窝里,轻轻在耳边回答了他。

在接到秘书的电话说喻文州来找他时,魏琛正直勾勾地看着窗户外的蓝天在发呆。
他一早也接到黄少天昨晚出事的消息,几乎是马上想到了为什么,而且紧接着涌入脑海的就是,如果自己没有把肖时钦的资料给他的话……
没有如果。魏琛深深吸了一口烟,看着喻文州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青年,自从他离开警局两人就再也没碰过面,他和黄少天还时常会一起去喝个酒,但和这个青年却完全没有过联系,虽然喻文州也曾经是他的下属,但他几乎快要记不住对方的样子——啊不对,就算他还在警局时,也没有好好去打量过这个青年。
而那个时候,却是这个青年第一个发现了叶修和他的来往,还有叶修私底下开的一家公司里有他的股份。说实话,那个时候他对警局本身就失望透顶,所以干脆地就选择了辞职。
“魏队。”喻文州对他的称呼却和以前一模一样。
魏琛本想调侃两句,可是他现在的心情也糟糕透顶,干脆从桌子后站出来,指了指沙发:“坐。”
“不用了。”喻文州笑了笑道:“我来是有几件事请魏队帮忙。”
他没有提黄少天在魏琛这里得到消息这件事,但魏琛相信他肯定知道。
“说吧。”
“第一件事,等少天的情况稍微稳定一点,我要送他出国接受治疗,麻烦你联系医院,找好医生,提前支付至少十年的费用。”
果然是讨债的。魏琛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没问题。”
“第二件事,替我准备一个假身份,不是说假身份证,而是一个有过去、有亲人、有社会网络的真实身份,而且办好护照和签证。”
“这个需要点时间。”魏琛直言道。
“我知道,但是请尽快,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需要。”喻文州点了点,表示理解。
“我能问问你要干什么吗?”魏琛把烟碾灭在烟缸里,抬眼问了一句。
“和少天去度假。”
在逆光里,那个青年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真实,似乎很温柔,却又残忍得让人不寒而颤。

在喻文州离开后,魏琛觉得自己紧绷的神经也没有放松下来,他不自觉地又点燃了一根烟,几口抽到了底才叹了口气,脑子里几乎成了一团浆糊。
他觉得自己应该想清楚喻文州打算做什么,如果喻文州是准备对孙翔出手的话,他们倒是省力了,只要等着霸图钳制住陶轩,把叶秋救出来,再公布手上的东西,就足够让陶轩身败名裂并且直接进监狱。那正是陶轩私下研制新药的资料,还有他授意皇风在嘉世内部贩卖的证据。
想到这里他又看向了窗外,不知道再次有警察出现这事儿,会不会刺激到潜伏在暗处的刺客。
这样想着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疲惫无比,向后靠到了沙发背上,休息了一会儿后给秘书打了个电话,让她送点吃的上来。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差一点就睡着了,揉了揉太阳穴,他喊了声进来,瞟了一眼门口看见是秘书便继续闭上了眼睛,只说了一句“放下吧”。
但下一秒他立刻觉得额头一阵冰凉。猛地睁开眼,就看见秘书倒在地上,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持枪的男人,而枪口正抵着自己的额头。
“怎么上来的?”魏琛的表情居然还很镇定,“一路的摄像头都坏了?还是你要说我高薪养的保镖们其实都是吃白饭的?”
“东西给我,我就走。”对方不为所动。
“你疯了吧?拿了东西你还能走得出去吗?单枪匹马……等等是单枪匹马吧?听说你搭档伤得不轻?”魏琛很快就猜到了来者的身份。
这句话似乎让对方不太高兴,抵在他头上的枪口更用力了。
“好好好……”魏琛举起了双手,“虽然很想说我临死不屈,但老夫偏偏不是这样的人,是不是啊?”

林敬言皱了皱眉头。
他现在同样站在正对兴欣的那栋高楼里,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
张新杰把弄清楚魏琛手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这件事交给他,让他有点苦恼,虽然说方法很多,他却不太想正面跟魏琛起冲突,虽然他肯定魏琛不认识自己,但也不想让张佳乐在孙哲平那里没办法交代。但还好,他知道有人在和他做一样的事情,所以只要在双鬼得手后再从他们手上拿就行了。
一开始,他是这样想的。
但是现在的情况让他觉得有点糟糕。
他看到吴羽策从侧门进了大楼,然后出现在魏琛的办公室,魏琛在威胁下打开了保险柜拿出一个东西,又趁吴羽策伸手来接时抓住了对方的拿枪的手,在争夺间魏琛被吴羽策狠狠一掌劈在了后颈上,整个人瘫了下去。本来事情发展到这样,倒是很符合他的预期计划,但这时办公室里却有另外一个人冲了进来,让他觉得有点糟糕。
他想到张佳乐曾经发给他的那条短信,他后来也没有仔细问过,但直到现在才终于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原来方锐离开呼啸后,来了这里。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向门口走去。

吴羽策给他开了一条好路。他从侧门进了兴欣的大楼,四处望了一下,就可以看出摄像头的运转都不太正常,顺着安全楼梯向上,还能看到几个横七竖八躺着的警卫。
隐约听到的碰撞声让林敬言皱了皱眉,加快了步子。
魏琛的办公室门大大开着,四处一片狼藉,桌椅翻倒,而一走近他就看到方锐正被吴羽策掐住了脖子按在地下,用枪抵住了额头。他站在吴羽策背后的死角,而方锐却看到了他,似乎是不敢相信般地愣住了,甚至停止了挣扎。
林敬言对他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一把手术刀走了过去。他几乎没有发出脚步声,但吴羽策还是从方锐的视线发现了身后来人,很快就举枪转过身来。但林敬言已经到了他身后,比他更快,而且毫不犹豫地扬起了手里的刀,向他的咽喉划了下去。
血喷涌而出,溅了林敬言和方锐一脸一身。
“我想到一些往事,”林敬言看着吴羽策的瞳孔放大,在他眼里倒向地面,“以为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完成任务,以为自己可以把全部责任担在身上,不拖累搭档,或者以为自己没有搭档也能做得更好。”
“想到那个时候的自己,我也觉得确实该死,你说是吗?”他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旧伤,看向依然目瞪口呆的方锐。
对于对方的反应,林敬言只是笑了笑,弯腰想捡起在混乱中落在方锐脚边的那个小纸包。但是下一秒方锐却跳了起来,从吴羽策手里抓过枪,对准了他。
他顿了顿,直起身子:“想再杀我一次?”
“不,不想,”方锐居然也笑了,但手里的枪却没有放下,“只是想跟你打个招呼,好久不见了,老林。”
“是很久,”林敬言想了想,向方锐逼近了一步,抬起手上那把还滴着血的刀贴上了对方的脸颊,“久得我都不记得有多少年了。”
“我也不记得了,”方锐似乎并不在意脸上那把刀,依然笑着说,“但我常常梦见你,回来找我索命。”
“我留给你的居然是这样的印象?”林敬言的表情似乎有点遗憾。
“没错,所以我一直在想……”说到这里,方锐的脸色突然一变,猛地向林敬言扑了过去,林敬言一愣,收回了自己拿着刀的手,却被对方狠狠地拽着转了个身。
几乎是同时,他听到一声枪响。
他的衣服在刚才就已经被血浸透了,所以感觉不到是不是有温柔的液体再一次蹭到了自己身上,但方锐的的头靠在他的颈边,让他反射性地抱住了对方。
视线的对面那个拿枪的男人也愣住了,似乎是没有想到方锐会帮敌人挡这一枪。而林敬言的脑子里有些空白,在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从腰间拔出枪,命中了对方的眉心。
可是鲜血溅出的景象也没有能让自己回过神来。
他甚至有点恍惚,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怀里抱着的是谁。
直到他听到方锐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说完了那句话。
“……我一直在想,把命赔给你。”

ACT.22

林敬言一直不太清楚方锐对自己的感情。
一开始他把还是少年的方锐捡回去,是看准他有能力接替自己,但这个少年一天天长大后却对他的位置一点兴趣都没有,反而是站到了他身旁搭档的位置上,最后还上了他的床。
他们一直配合默契,不管是任务还是性事,但却从来没有提过爱情,当然,那也并不是一个适合谈情说爱的环境,这个词语也过于单纯和美好, 他不认为他们之间有这样的联系,他们是情人,并不是恋人。
他不知道方锐怎么想,也从来没有问过。虽然在他任务失手,自知会被组织放弃的时候也曾有过一闪而过的微妙期望,但方锐站到了他面前,问他:“要做吗?”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做爱,对方比往常更加的温顺,完全地向他敞开身体,毫无防备,他把手放到了那纤长的脖子上,似乎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杀了这个人,就如同方锐在勾引着自己杀了他,但他最终只吻了吻对方的脖颈。而那场情事结束后,方锐用一柄钢针刺进了他的脖子。
这样才对,才像我。他当时那样想着。
而现在,林敬言怀抱着一具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像很久以前那样轻轻抚过对方的背脊,心下却十分茫然。
不是那样才对吗?
还是正如你说的那样,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在噩梦里见到我?

魏琛醒来的时候,刚好看到的就是方锐挡在林敬言的身前,包荣兴手里的枪射出的子弹穿进了他左肩下方,大概……命中了心脏。他努力撑起身体,头还有些晕,呼吸困难,眼前的地上有大片的血迹,现在已经分不出是谁的,袭击他的人倒在地上,脸上还凝固着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很想深呼吸一下再理清自己的大脑,但是充斥在自己鼻腔里的血腥的味道让他半天也无法回神。
“你不是陶轩的人。”最后,魏琛只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林敬言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了过来,他脸上沾染着血污,有些看不清表情。
“如果你是霸图的人,这不是你要找的东西。”魏琛觉得疲惫得不行,努力靠坐到了一旁,挥了挥手,“这只是些搞掉陶轩的证据,迟早会到警察手里,不是你们想要的。”
林敬言本觉得自己应该否认,这并不难,但最后他居然默认了对方的说法,只是把怀里的人打横抱了起来,径直走了出去。
好像比以前轻了一点。他想。
魏琛没有拦林敬言,也知道不可能拦得住。他拉着桌子角站起身,在桌子上摸到烟,花了很长时间才点燃了一根,大概是眼睛有些发酸,手也抖得特别厉害。
但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没有退路。他答应了叶修要帮到最后,也不能反悔。
他好不容易稳住了呼吸,打电话叫人来收拾现场,但是留下了包荣兴的尸体。虽然损失了两个人,但他知道自己这次靠近了叶修最终的目标,如果带走方锐的那个人真是霸图的,那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在找的那两个有可能的人其中之一,只要让叶修看一看包荣兴的尸体,他应该就能从伤口分辨出来,就算这个不是……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
叶修曾经说,他要找的那个人是个枪械高手,用的是一把大口径的改造枪,很有可能是沙漠之鹰改造的,子弹也是特制的,应该很容易分辨,照之前的消息,在南港区的爆炸案现场,就有几个人是死在这种子弹下,让叶修更确定了他最初的判断。

张佳乐有些焦虑。
这两天林敬言不在,而留给他的理由是“让你和你捡回来的大型犬单独好好相处”,比起这种鬼话,他更愿意相信林敬言是去处理什么不能告诉他的事情,但这样的情况很少出现,所以让他越发的心神不宁。
一不留神,手下把一个正在削皮的苹果直接切成了两半。
他看着两块苹果呆了呆,干脆地把一半叼到嘴里,另一半塞给了孙哲平。
孙哲平手上的伤恢复得不错,但动一下手指都有些困难,所以这几天张佳乐只能承担起了照顾他吃喝拉撒的所有事情,甚至还真有了自己是不是养了宠物的错觉。
“天天吃苹果,有没有点其他的花样。”孙哲平喀嚓咬下一块,抱怨道。
“有苹果吃就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张佳乐拍了一下孙哲平的手,看着对方呲牙的表情愉快地说:“换药。”
孙哲平顺从地把手伸了过来。
真像被驯服的大型猛兽。张佳乐一边想,一边手脚麻利地替他换了药,重新上了绷带。但忙完后,又一次想到林敬言的去向。
“怎么了?”孙哲平凑了过来。
“躺着吧你!”张佳乐推了一把对方的肩膀,站起身,想着还是去和张新杰联系一下,至少心里有个底。
孙哲平在他身后不满道:“喂!我伤的是手又不是腿!”
“你要是也想伤腿就试试看!”他回过头瞪了一眼对方,关上了门。
而还不等张佳乐拨通张新杰的电话,就听见了车直接停进车库的声音,不由得松了口气后向车库走去。
但刚一踏入车库,他就皱起了眉头。车库门已经被放了下来,昏暗中血腥味扑鼻而来。
“老林你受伤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却又顿住了,因为他已经看见林敬言从后排座抱出了一个人。
“方锐……?”他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然后抬头看向林敬言,“老林你疯了!?”
这样的距离,他确定林敬言怀里的那个人早已停止了呼吸,而林敬言为什么会带着方锐的尸体,他简直不敢去想为什么,他从没有对林敬言说过方锐现在在哪里,但林敬言去找了魏琛?
他心下一片寒冷,就算不去想,他也明白了为什么。
“不是我杀的。”林敬言却笑了笑,像是在安抚他。
“你……”张佳乐却笑不出来,比较起林敬言为什么去找魏琛,他更加无法去想象现在林敬言在想什么。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些年来林敬言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这个人。
“别担心我了,你还是……”说到这里,林敬言也顿住了,眼光越过张佳乐看向他身后。
张佳乐愣了愣,回头就看到孙哲平站在门口。
林敬言不再说话,抱着怀里的人直接走了过去。
“请让让,我要去给他取子弹。”
“他已经死了。”孙哲平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嗯。”林敬言点了点头,还说了一句,“你最好也回去看看,那边情况不太好。”
孙哲平没有回答,但是向旁边让开了路。
等到林敬言的背影完全消失,张佳乐才回过了神,但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怎么?没话要跟我说吗?”孙哲平却走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茫然地抬起眼看向自己眼前的人,要说什么?说自己并没有把他拜托给自己的事情透露给其他人?他说不出口。
下一刻,孙哲平把额头抵上了他的额头,眉间一片温热,他却觉得自己手脚冰凉。
“我输了。”
他听见孙哲平这样说,大约还笑了笑。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孙哲平站直身子,转身走出了门去。

ACT.23

喻文州走进冯宪君的办公室后,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冯宪君,而是坐在沙发上的江波涛。
他露出些许笑容,不等冯宪君介绍,就先一步走过去伸出了手,招呼道:“江秘书。”
“喻队长,你好。”江波涛也站起来和他握了握手。
冯宪君似乎对他的态度有点吃惊,但随后就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喻文州果然是个聪明人。这样想着他松了口气,这是他看上的、亲手提拔起来的人才,总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左右手,若不到逼不得已的地步,他并不想做壮士断腕这种事情。
而黄少天就不一样,想到他冯宪君就皱了皱眉头。看到黄少天就如同看到以前的魏琛,看起来简单,事实上却很难掌控,而且黄少天比魏琛攻击性更强,天生反骨,很容易坏事。就像这一次的事情,虽然他并不清楚细微末节,也识趣地不想去了解,但不查孙翔的指示是他下给喻文州的,黄少天出事,他很快就想到是为什么。
所以江波涛来电话说要见喻文州的时候,冯宪君心里有了点犹豫。江波涛是周泽楷的秘书,周泽楷不会亲自出面,很多擦边的事情都是由江波涛在处理,而一直和冯宪君联系的也是他。
冯宪君担心的是喻文州也牵扯在黄少天的事情里,当然这种担心不无道理,但现在他看着喻文州和江波涛相谈甚欢,觉得自己多虑了。
不过对于喻文州而言,眼前的场面却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轻松,他转动着手里的杯子,在交谈里猜测着对方的来意,而且还需要适当地流露情绪,对手是江波涛,这并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在黄少天出事后,他曾一度以为对方会很快找上自己,但等冷静下来后仔细想了想,他认为黄少天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下一摊麻烦,而事实告诉他果不其然。
当然监视的人一直没有断过,所以从魏琛那里出来后,他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是每天重复着在警局和医院的生活。后来魏琛那里出了点事他也略有耳闻,却不感兴趣,因为他知道魏琛不会食言,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将黄少天送到安全的地方。
想到这里,喻文州放下杯子,突然有了一瞬间的心不在焉。
“喻队长有点累了?”江波涛立刻问道。
“是,”这一次喻文州毫不避讳,苦笑着说,“因为我的副队长还在医院里。”
“但是我听说喻队长在安排给黄副队转院?”江波涛这句话也说得足够直接,几乎是承认了他们一直在关注这件事情。
“我想大概离得远一些,对他的身体恢复也比较有利。”
“哦?”
“我想江秘书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江波涛答道,脸上的笑意也并没有收回来,甚至还摆了摆手制止了想打圆场的冯宪君,就像喻文州现在这几句并不太客气的话才是他真正想听到的。
“那么?”喻文州也恢复了最开始的笑容。
“虽然我没有探听隐私的意思……”江波涛用手指敲了敲下巴,“但黄副队在出事前,似乎给喻队发了一条短信?”
“是的,他说天气太冷,让我加件衣服。”
“如果不能留着这条短信,那真是遗憾呢。”江波涛叹了口气。
“为什么?”喻文州笑道,“他话很多,所以我没有留存短信的习惯,几乎是看了就删,因为下一条很快就会发来。”
“即使现在也这么想?”
“没错,所以那条短信我已经删了,并不会像江秘书你想的那样——留着当作纪念。”
“是那样就太好了。”
江波涛站起身,结束了这次谈话,在和冯宪君道别后,还特意又和喻文州握了握手。
“喻队长,前途无量啊。”
“好说。”喻文州露出似乎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然后静静地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心里在计算着的,却是时间。

时间差不多了。
张新杰看了看表,敲响了房门。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韩文清说:“进来。”
他扭开门,就看见韩文清刚刚拉开了窗帘,站在一片晨光之中,但那样轻暖的光线也没能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柔和多少。
“你一夜没睡?”韩文清看了看他,皱了皱眉头。
他抿了抿嘴唇没答话,等于是默认了这个问题。他的作息可以算得上是非常规律,除非遇到很重要的事情,否则不会轻易改变。
“出了什么事?”韩文清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离开窗边走了过来。
“……不知道,我只是有点急。”他直视对方的眼睛,但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状态,从几天前开始他就变得有些焦躁,觉得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找不到具体的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预感,这对于他而言是极其不寻常的事情。
“急什么?”韩文清按了按他的肩膀,让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自己转身去倒来一杯水。
他接过杯子,感受着玻璃外慢慢凝结起来的露珠,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他是掐着韩文清平时起床的时间来的,所以眼前的人还穿着睡衣,头发也有点凌乱,但看起来却依然和任何一个时候一样神色凌厉。
“急什么?”对方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慢慢说道:“急着了结这件事情。”
“有理由吗?”
张新杰从来不干无缘无故的事情,这一点韩文清了解得比谁都透彻,但这一次他却听到对方说:“没有。”
韩文清皱起了眉头,试图想清楚是什么东西让他最信任的这个人陷入这种脱离常规的混乱之中,但最后他放弃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思考。
“外面的人手布置得怎么样了?”他直接问道。
“都安排好了。”因为韩文清不再纠结前一个问题,张新杰立刻答道,“随时可以动手,就等叶修那边的消息。”
“那就通知叶修,提前动手。”韩文清干脆道。
“嗯?”张新杰愣了愣。
“快点了结这件事情。”韩文清神色不变地看向他,“不是吗?”
听到这句话,他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跟随了韩文清已经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这七年里,他却一直站在这个人的背影之后,坚定得如同磐石一般,却从没期望过对方能够转回头来,看一看身后。
那同样是一段不长也不短的距离。
“好,我去通知叶修。”他站起身,把水杯放回了桌子上。
而正要推门出去,却又被叫住了。
“我说过,我信任你。”韩文清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以前是,现在是。”
“以后,也一样。”

既然已经下了决定,霸图的执行力就非常之强,张新杰打出几个电话后,就已经能料想几个小时后的风云突变。
而对于霸图突然的决定,叶修似乎并不意外,还约张新杰见上一面,按他的说法,是要为自己的未来打算打算了。
“见面?为什么?”张新杰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质疑道。
“早料到你们会有这一手,现在我这边得赶快去把我弟弟弄出来然后一起跑路。”叶修懒洋洋地说道,“到时候得见个面,麻烦你给我们安排个退路呗。”
张新杰沉吟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与其让他们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不如由自己控制他们的去路。
叶修干脆地给出了一个地址,看来也是谋划已久。
挂掉了给叶修的电话,张新杰依然想着韩文清那句话,然后回忆起他曾经隐瞒过韩文清的两件事情。一件关于叶修,而另一件事,就是试图从叶秋那里搞来嘉世手上的一份新型枪械的设计图,嘉世本来不做这个生意,但叶秋手下却有一个研究所,因为他们有一个天才,苏沐秋。但那次行动最后不太顺利,他们没能找到那份设计图,而且还失手杀了那个天才一般的设计者。
张新杰闭了闭眼,睡眠不足让他的大脑有些困倦,但想到这里,却又开始回忆起他无数次想过的问题,为什么叶修现在开始找人?苏沐秋死在张佳乐手上,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他想起几天前林敬言的一个电话,“叶修知道我们在找什么”,那也正是他这几天焦躁的来源。如果叶修知道,为什么要让霸图找苏沐秋?难道真是因为他相信霸图依然囚禁着这个人?他没有告诉韩文清,只希望在这一次的碰面里能够在叶修那里找到答案。
但心里一动,他还是叫停了车,同时吩咐了宋奇英一件事情。
“去查查苏沐秋的尸体。”
尸体被埋在一处偏僻便宜的公墓,用着他人的姓名,就和很多举目无亲的人一样,非常普通而不起眼。把尸体抛进海里还可能有被打捞上的一天,而这样处理更加的隐秘和不为人知。
他一直这样觉得,但这时却不知为何有点忐忑。于是吩咐了司机在街上多兜几个圈后,强行让自己休息了一会儿。 

叶修约定的地方在一个港口,大概也是为了方便脱身,和上次孙翔选择的那个交易地点的不同之处在于哪里绝对不能说是一个偏僻废弃的地方,而是重要的远洋出海港口,船来船往。
张新杰并不费力就找到了那个仓库,他和往常一样提前不少时间到,在四周安排了人手后,开始了等待。
不仅是等叶修,还等着宋奇英的回复。
他看了看表,时间未到。
但不知为何,更加浓烈的不安突然笼罩了他。直到他接到了宋奇英的电话,告诉他苏沐秋的尸体已不在墓穴里。
他皱眉挂掉了电话,还没理清思路,却突然清晰地听到了仓库深处传来“滴滴”的声响。
他在那瞬间得到了答案。
这不是一场拯救,也不是一场寻找。
而是一次盛大的复仇。

ACT.24

这一天对很多人而言可以称得上是灾难。
嘉世在外的势力几乎是在一天之内就受到了覆灭性的打击,这样的状况让陶轩和孙翔都始料不及,而当他们终于想到要整合力量反扑的时候,突然爆出了陶轩软禁叶秋并以皇风为幌子在嘉世内部——特指孙翔手下贩卖毒品的事情,断绝了他们最后可能的合作之路。
对陶轩而言最糟糕的还不是这个,他制毒的证据被人直接交送了警方。这次警方的态度非常强硬,很快就以协助调查之名在别墅门口堵住了正想转移的他,而他因为相信自己多年的根底,并没有做强硬的抵抗。但而后他很快发现,这一次无论怎么疏通和活动都没有松动的机会,以往打点好的关系都避而不见,瞬间就让他四面楚歌。
孙翔的处境也不轻松,陶轩身陷囹圄,叶秋失踪,他看似一夜之间就拿到了曾经想要的一切,但现在这一切却变成了一个十足的烂摊子。周泽楷困住了陶轩,是创造了条件想让他趁机自立门户。但他却不愿意,还不顾肖时钦的阻拦站出来和霸图硬抗。
他觉得自己办得到,并且不想认输。
但他的对手明明占尽上风,应对却依然充满着似乎要与他同归于尽般的狠戾之气。
因为对于霸图而言,虽不能算作灾难,但这也是极为灰暗的一天。

港区的又一次爆炸案在这混乱的局面里一开始被认为是一起意外事故,因为案发的仓库货物和登记的不符,放置了大量可燃粉尘类货物,直到霸图强硬地介入了调查现场和警方对峙,其他人才恍然发现受害人之一居然是实质上坐着霸图第二把交椅的张新杰。
张新杰在霸图的重要性不用赘述,这件事很快就掀起了轩然大波,而且还有人自以为是地为霸图和嘉世两方今天开始的剧烈冲突找到了理由。
“他们说绝不会把尸体交给警方。”于锋在交涉后头疼地跟喻文州汇报,“以韩文清的性格,不好办啊。”
“是不好办。”喻文州拢着手,眼望着一地狼藉的现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那就把尸体还给他们。”
“队长?”于锋有点不可置信,“这,这不合规矩,也不知道怎么跟上面交代啊?”
“嘉世和霸图闹成这样,我们还能管什么?”喻文州叹了口气,“还不如让韩文清承我们一个情呢。”
“但是……”
“没事,我去跟上头交代。”喻文州摆了摆手,突然又笑了笑,“我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不能再拖了。魏琛大概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事态向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前,已经联系好了送黄少天出国的一切事宜。
喻文州抬头看向天空,暮色已经渐渐染上云层,只要再几个小时……
他系紧了围巾,呵出一口白气。

韩文清并没有去看张新杰。
虽然他知道对方的尸体已经擦干了血迹,缝合了伤口,就像睡着了一样安安静静地停放在地下室里。但他走到了门口,却没有跨出那最后一步。
他面对过很多人的死亡,其中有敌人、有同伴。但无论如何他都从未后退过,他清楚自己的脚下一路踏着他人的枯骨,所以他对生死有敬畏,但不信神佛,从来不信。
死亡,就等于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所谓的依然存在的灵魂,连形体也会随着时间消逝。
这个时候,他坐在椅子上,长时间地望向窗外,看着天幕陷入了完全的黑暗,耳边却突然出现了他常去的那家教堂偶尔会吟唱的祷文——“生命只是改变,并非毁灭;我们结束了尘世的旅程,便获登永远的天乡。”
现在想来,更如同一个笑话。
他不禁冷笑了一声,闭了闭眼,重新看向坐在屋子里的另两个人。

林敬言也坐在一把椅子上,双手放在身前交叠,眼望着地面,看不出表情。而张佳乐站在窗边,一手拉着窗帘,一手插在兜里,目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前宋奇英已经报告了事情的经过,包括张新杰和叶修的谈话,还有交代他去查苏沐秋的尸体的事情。据宋奇英的估计,自苏沐秋失踪后,恐怕叶修一直在找他,直到找到了尸体为止,并查清了这是霸图下的手,而恰巧嘉世内斗,叶秋被陶轩胁迫,所以就有了这一连串的事情。
而现在,在霸图动手后,陶轩根本无暇他顾,叶修那边的人趁机救出了叶秋,混入了魏琛为黄少天安排的医护队伍,现在恐怕已经离境。但叶修却没有走。
沉默了很久,张佳乐开口道:“我去找叶修。”
“去找他干什么?”韩文清看了他一眼。
“如果能杀了他,就算是给张新杰报仇。”张佳乐放开了手里的窗帘,垂下手,回转头来,“如果做不到,就让他杀了我,算是做个了结。”
“开什么玩笑。”韩文清皱起眉头。
“我说真的,老韩,你能找到人代替我。”张佳乐笑了笑。
不等韩文清再说什么,一直没说话的林敬言却开口道:“还是我去吧。”
“老林你才是开玩笑吧,你知道叶修在找的人是我。”张佳乐看了他一眼,“而且让一个想寻死的人去玩这个?你想笑死我?”
“谁说的?”林敬言也笑了。
“够了。”韩文清打断了两人,然后看向张佳乐,“你要去可以,但不管得手没得手,都不用回来了。”
“老韩,你不想给新杰报仇吗?”林敬言却又突然问了一句。
韩文清的眼光转向他,看了良久才回答:“不用。”
不是不想,是不用。

张佳乐没有离开韩文清的别墅,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安全。孙哲平只要和魏琛叶修对一对话,很快就能弄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正是他们要找的,杀了苏沐秋的那个人。
他在露台裹紧了外套,看向遥远的天际。手指有些冻僵的感觉,于是他抬起手哈了一口气,却丝毫没有觉得温暖。
到底谁才是输了的那个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了那个他给孙哲平的电话号码,然后按下了通话键。

喻文州挂掉了电话。
电话是魏琛打来的,告知他们已经安全出境,并没有直接飞往目的地的国家,而是准备先停留在一个边境小国休整,顺便等他。
黄少天还在等他。
想到这里他有了些笑意,在街头的长凳上坐了一会儿,用手机将一笔款子转到了王杰希给出的账户,数额不小,但他分身乏术,必须委托对方帮忙。
王杰希的短信很快就到:“款已收到,立刻动手。”
他看了一眼,刚想把手机揣回兜里,却紧接着又收到一条短信,依然是王杰希发来的。
“祝你好运。”
他不禁笑了笑,迈步走过无人的街道,最后在海堤上站住了脚步,然后扬起手,把手机抛进了海面。
因为当下情势的混乱,这条本来繁华的酒吧街显得很是冷清,很多家都没有开张,包括那一家轮回。但喻文州也没直接走到大门口,而是绕到了后巷,敲响了紧闭的铁门。
过了一会,有身穿西装的人来开了门请他进去,但他摇了摇头。
“请江秘书出来,我只和他说几句话,他应该明白为什么我不敢进去。”
那个人似乎犹豫了一下,但瞪了他一眼后还是进去传话了。
过了一会儿,江波涛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因为之前联系过,所以他的表情看起来也并不惊讶,对于喻文州不进门的选择也表示了理解,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喻队长是不是太谨慎了一点?”
喻文州没有回答这句话,只笑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请问江秘书。”
“你说?”
“那场车祸的肇事者,是江秘书安排的吗?”
对于这个问题,江波涛微微扬了扬眉毛。
“别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喻文州摆了摆手,“因为那个肇事者现在还在羁押,按程序我们得查,我想知道要查到什么样的地步结案。”
“这种事情,喻队长不应该驾轻就熟吗?”江波涛也笑了,“这不是喻队长今天来找我的原因吧?”
“当然不是。”喻文州直视对方的眼睛,“我来,是想告诉江秘书另外一件事情,关于一张照片。”
“哦?”
喻文州向前迈了一步,凑到对方的耳边小声说:“那张照片,我已经通过某种渠道发给了周泽楷先生的父亲。”
“你——”江波涛表情大变,刚要开口,却突然发现有冷硬的枪口隔着衣服抵上了他的左腹,脾脏的位置。
“请稍微小声一点,我枪法虽不好,但这种距离不会射偏。”
“你疯了?你这么干,别说前程,连命都难保。”江波涛有些不可置信。
“希望冯局长明天一早能看到我放在他桌子上的辞职信,至于喻文州……本来也活不过今天,啊,可惜我还没能记住自己的新名字。”他开了个玩笑。
“我们谈谈。”江波涛脸色铁青,对自己的处境已经不太在意,对他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解决周泽楷的麻烦。
“想想看,一个身居高位的父亲,发现自己前途无量的儿子私底下和黑道头子有染,会怎么样?”喻文州提出一个假设,“儿子无论如何也是儿子不能动,所以顶多会对付另外一个人,孙翔现在本身自顾不暇,只要周泽楷保不了他,应该就没什么余力了吧?”
“你想对付的只是孙翔?”江波涛觉得要是这样的话,还有得谈。
喻文州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道:“不止。”
紧接着是安装了消声器的,一声沉闷的枪响。

那声枪响一开始只是让江波涛有点愣怔,他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望向对方,甚至忽略了腹部传来的剧痛。
他看着喻文州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身离开,而自己却完全无法动弹。
眼前的场景变换也好,呼吸也好,心跳也好,都变得异常的缓慢而且模糊。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拨通了周泽楷的电话,可是他甚至已经听不清自己对周泽楷说了些什么。

肖时钦并没能听完周泽楷的电话,突然破空而来的子弹直接命中了他的左手手腕,手机跌到地上摔成了两半。
来不及细想,他从腰间摸出枪,向一旁闪避到了停在小巷旁的垃圾车后。
有人直接找他麻烦,这种事情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
肖时钦靠着墙壁,不由自主地想到以前还在警队的时候,他作为一个拆弹专家,几乎是日日在死亡边界上行走,知道只要自己的手指稍微颤抖一下,自己在下一秒就可能变成碎片。
但是那一次因为误判了炸弹的爆炸时间结果酿成大祸时,他却没有被卷入事件。
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自己没事?
他喘着气平复了一下呼吸,由枪声判断了一下来人的位置,从垃圾车后闪了出来,直接举枪向对方射去,脑袋里却一直在想着别的。
他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

ACT.25

喻文州和肖时钦的尸体是被一起发现的。
看起来似乎是一次伏击,现场还有激烈的枪战痕迹,从两人身中的子弹和手上的枪来看两人似乎是对手,但到底是谁袭击了谁?这些问题已经没有人去思考。因为江波涛的遇害让警局上下更加震动。他们找到了当时轮回后门的监控录像,可以看到喻文州和江波涛的交谈,而后两人靠近,直到江波涛突然倒地,喻文州转身离开。
——喻文州疯了?这是一瞬间所有人心里都在想的事情,冯宪君更是差点心脏病发直接被送进医院去,喻文州的辞职信现在都还放在他的桌子上,黑字白纸,他最明白是因为什么。
但一两个小时后,这两件案子就似乎被无形的手给压了下来,突然没有人再议论。而上边下来的意思,是这件事要尽快结案,全局上下应该调动警力,先将本市失控的事态控制下来,在此期间,务必要扫清毒瘤。当然更加具体的指示,仅有几个人知道。
楚云秀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冷眼看着鱼贯而入的人从法医室搬走几具尸体,包括喻文州的——哦,如果那是喻文州的话。
一张毁得乱七八糟的脸,谁知道是谁呢。
楚云秀耸了耸肩,端起了桌子上的咖喱牛排饭,有些忿忿地叉了一块牛肉到嘴里。
“又玩这套。”
她小声嘟哝着。

天亮以后,整个城市反而寂静了很多,不知情的人们开始起床、梳洗、吃早饭、上班、学习,开始最为平凡而又普通的一天。只是偶尔街面能听到呼啸而过的警笛,如同打扫战场的清道夫。
霸图已经干脆地收手,开始验收胜利的果实。
本来事情不该这样容易收场,但继叶秋之后,一夜之间孙翔也突然失踪了。在这种时候,嘉世再也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整合他们剩余的力量和霸图抗衡。
以往的庞然大物,在被白蚁侵蚀了根基后,几乎经不起任何的狂风,轰然崩塌。

叶修早已不太去回忆过往了。
但这个时候,他却想起年少离家、走投无路时在街头遇到苏沐秋的往事,那个时候两人都意气风发,对未来充满信心。事实上他们也做得很好,很快在布满了暗礁的世间,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可他明白这立足之地其实存在于风暴之海上,四处都是伴着雷鸣高扬的海浪,一旦失足就将万劫不复。
但而今他还站在这里,就如同从一开始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一般,孤身而立。
他有点恍惚地站着,直到烟燃到了指尖,才回过神来把烟头熄灭在烟缸里,然后转过头看了看站在另一边的人。
“你真不走?”
“去哪儿?”孙哲平也点燃着烟,老神在在地答道。
他们现在呆在停靠港口的一艘游艇上,随时能够出海,而在外海有接应的大船。
“你不是把这里的地址告诉霸图了吗?你不怕等会直接杀来一支实枪荷弹的小队把我们射成筛子?”叶修笑起来。
“你怕啊?”孙哲平靠着栏杆,慢慢吐出一个烟圈。
“哟,看谁的手在抖?”
“我这是旧伤未愈。”
“啧啧,果然心里的伤口确实很难愈合。”
“你再说一句就不用麻烦霸图了。”
“就凭你一只手?”
“试试看?”
“啊……看来不用了。”叶修转过视线。
一辆车出现在他们视线可及的公路上,似乎开得不快不慢,逐渐靠近了码头。

张佳乐关上车门,稍稍抬头,就看到了从游艇上下来的两个人。
一个懒洋洋的,似乎毫无危机感,而另一个人……正看着自己。
他的心脏在那瞬间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插在兜里的手松开了又捏紧,然后摸到了枪把。
事实上,他并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选择一个人前来。叶修和孙哲平就现在两个人,如果只是想要他们的命,方法应该很多,但在下决定的那刻他一个办法也想不起来,反而是想到了林敬言,他不想有那样的结果。
他想亲自做一个了结,并且不希望有后悔的那天。
深呼吸了一口气,他迈开步子向两个人走去,并注意着四周是否有埋伏。但结果是没有,他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很快就走到了两人面前。
“张佳乐?”叶修还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我是。”他面无表情地回答后,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形下,直接从口袋里掏出枪抵上了叶修的额头。
“这么直接?”叶修却神色不变,也没有什么动作。
张佳乐微微眯了眯眼,然后说:“你想死。”
“不是疑问句?”叶修似乎有点惊讶。
“不是。”张佳乐这次笑了笑,“我这几天一直跟一个看起来就生无可恋的人呆在一起,你这表情我太熟悉不过了。”
“开玩笑吧,我表情一直这样。”叶修挑了挑眉。
“那就是你一直想死?”
这次连叶修也有点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却是孙哲平在旁笑了笑,然后慢慢伸出手,握住了张佳乐的枪口。
张佳乐整个人都震了一下,但依然没有移开手。
“开枪。”孙哲平突然说。
“你疯了?”这是张佳乐到这里后,第一次转过头正眼看向那个人。他熟悉自己手上这把枪,能把孙哲平整只手掌都轰掉。
“不赌一下?”孙哲平依然带着笑容,“你来这里,不就是想赌一把吗?也许你废了我的手还能杀了他。”
“你们不问问我的意见?”叶修终于开口了,然后看着张佳乐道,“苏沐秋是你杀的,没错吧?”
“对。”张佳乐的睫毛颤抖了一下。
他杀过很多人,几乎不可计数,他也从没有去数过。但他却记得苏沐秋,那个人就算在最后面对枪口时眼里也没有露出绝望,就像一切都不会结束般,那是带着他所不熟悉的希望和美好色彩的眼神。
“所以,还是我来和你赌一把吧。”
张佳乐猛然回过神,看到叶修已经掏出了枪,并且对准了自己。
枪响后大片的血花溅起,咸腥味在海风里猛然散开。
他手里的枪掉到了地上,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向他倾倒而来的那个男人。

ACT.0

0.1
林敬言站在墓碑旁,抬眼看着天空。
他觉得自己这个地方选得很好,公墓修建在山顶,随时都有风呼啸而过,树枝摩挲着发出轻微的声响。
天空中有鸟飞过,盘旋不去,云层通透,隐隐露出些微蓝。
他长时间地看着天空,直到有人向他走来。
那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而且带着些似乎和他很熟络的笑容。
“林先生,你好,我叫李轩。”
啊,是的,他一直在等这个人。

0.2
王杰希放下手里的东西,看向眼前的人。
“你确定?”
“是啊!”卢瀚文向前撑到桌子上,大声道,“我不要在警局干了!我要回来!”
“为什么?”
“黄少和喻队都不在了,太无聊了。”
“那你回来干什么?”
“跟刘小别前辈搭档啊!你看,上次帮喻队做的那活儿,虽然是干掉了肖时钦,但刘小别前辈也伤得不轻吧,说明他一个人不行啊!”
“……谁说的?”刘小别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0.3
黄少天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那个梦真实而又混乱,像被勉强拼起的拼图,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形态。致使他从梦里醒来后,花了很长时间也无法回过神来。
所以他一直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空气里有微风抚过鲜花的香味,他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队长?”

0.4
韩文清坐在桌子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站在一旁的宋奇英走过来,划亮了一根火柴,微微弯腰帮他把烟点燃。
这是他很熟悉的动作。
很像。但却不是那个人。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想笑一下。
但久久无法做声。

0.5
孙翔从屋外进来,看到周泽楷呆坐在桌子旁。
“你在干什么?”
周泽楷转过脸来,似乎带着点笑意,却没有说话。
“你那死蠢的老爹又要找来了,换地方了!”
孙翔低着头唠叨了一句,但伸手把周泽楷扶了起来。
“你这伤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0.6
叶修坐在船尾的甲板上,向前倚着栏杆。
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刮得他几乎要睁不开眼。
但他还是从身旁的陶瓷罐里抓出一把骨灰,向海面撒去。
天空中有海鸥结队而过,鸣啼声如同回荡不歇的哀泣。

0.7
张佳乐坐在教堂第一排的位置上。这里是异国的偏远小镇,教堂却修筑得富丽堂皇,大片的宗教画印在斑斓的彩色玻璃上,地上有阳光映出的十字架的痕迹。
他听到有人在小声祷告,神父正摩挲着他的头顶。
以父之名,宽恕你的罪孽。

他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直到一只缠着绷带的手从后面伸过来,轻轻捂住了他的眼睛。

END

番外

1.
张佳乐醒来时还有点回不过神,躺在床上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天花板,室内光线昏暗,没拉紧的窗帘间隙透进昏黄的光线,标示着窗外已是傍晚。
还没调整过来的时差让生物钟有些紊乱,他坐起身,先抓了抓头发,然后直截了当地翻下了床,光着身子站到落地窗前拉开了厚重的内层遮光窗帘。
这里是市中心酒店的高层,他隔着玻璃,望着整个城市沉浸在金色的夕阳余辉里,陌生而又熟悉。
在离开时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但几年过去后却突然地怀念起了这个城市。
而孙哲平说,“既然想回去那就回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张佳乐知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嘉世跨掉后霸图也并没有就一家独大,就像是在维持某种平衡,兴欣在暗处的生意也开始做大,其他的小帮会也层出不穷,这个世界就仿佛是永远也不会有风平浪静的那一天——虽然他们已经与此无关。
虽说如此,那些被时间隐藏、蛰伏于心底深处的死结并不那么容易就能解开。现在他看着这个城市,心里就有些许的刺痛慢慢地蔓延开来,那是关于他一直背负着,从未放下过的罪孽。
“很怀念?”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随即感觉到对方贴了上来,下巴也搁到了他肩膀上,有点疼。
“怀念。”他反搭上孙哲平圈住自己腰间的手,慢慢摩挲过对方左手臂上那道长而狰狞的伤口,直到手掌。
孙哲平的手掌上的那道伤口比手臂上的更加让人触目惊心,当年在叶修开枪时他直接伸手握住了枪口,后果是手掌上直接被轰出了个血洞。
那伤口一直好不完全,直到现在阴雨天也会隐隐作痛,而且因为手臂上的那道伤口当时伤及了神经,现在他的左手已经没办法握枪,甚至没办法太过用力。
不过对此孙哲平却并没有太在意。
“想去哪里都行。”他环着张佳乐的腰,居高临下地望向窗外这个毫不安静的城市,在渐渐黯淡的冬日夕阳里反而泛出耀眼的五光十色。
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他还是觉得张佳乐笑了。

2.
黄少天打了一个喷嚏,然后揉了揉鼻子,挤出接机的人群。
他看了看航班时刻表,确认了喻文州的航班确实是晚点了一刻,不由得别了别嘴,站到了接机大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然后拉起了衣领安静地等待着。
他会比喻文州先一步回国,一是因为他们不能肯定是否还有人会想找他们的麻烦,二是因为他答应了魏琛要先回来帮他办点事。
度假结束了。
想到这里,黄少天忍不住笑了,活动了一下手脚,换了个姿势靠到墙上,有点犯困。就仿佛是为了弥补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他现在每天留给睡眠的时间都很少。
他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簇拥在接机口前的人群,那些或是期待、或是兴奋、或是不耐烦的神情,带着些遥远而又陌生的新鲜感。
在那次漫长的沉睡后,他醒来时也只知道自己身在陌生的国度,四周都是陌生的人,陌生的语言——陌生的一切让他差点以为自己是死了一回已经投胎转世了。但总算还有喻文州,就算护照上写的是陌生的名字那也是喻文州,让他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没过完,最重要的东西还在身边。
这就够了,所以他几乎没有询问过发生了什么,也并不希望喻文州去回忆。就算这次他提前一步回了国,见到魏琛时他也没有问过后来的事情,只是迫不及待地重抄了旧业——不是警察,而是查案。
他是真的把过去的几年当作了一次迟来的、漫长的假期,只属于他和喻文州的,让人十分惬意愉快的假期。
但是两人都知道假期总有结束的时候。
机场内的到站广播开始循环播放的时候,黄少天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然后打了哈欠。
他站直身体,手插在兜里混入了接机的人群,在重复了好几遍“谢谢对不起请让让”后从一个大个子旁溜到了栏杆旁。
然后他挥了挥手,看着喻文州向他走来。

3.
路过一家花店门口时,张佳乐站住了。
“要买束花吗?”他回头看了看孙哲平。
“你问我?”似乎没有想到张佳乐会问自己,孙哲平有点好笑。
“也对,我问你干嘛。”张佳乐自言自语了一句,又往玻璃门里看了两眼,转头交代孙哲平不要乱跑,自己推开了花店的店门。
孙哲平笑着“汪”了一声,在张佳乐回头瞪视的眼神里耸了耸肩,靠在了路边的栏杆上点了根烟。这是一条有些偏颇的小路,在傍晚这个下班高峰期也没有多少行人,路面上偶尔才有汽车驶过,留下的引擎声显得异常刺耳。
花店搭着彩虹色的雨棚,玻璃门窗在夕阳下闪出金色,看不清店里的情景,门口两三排的架子上一字排开着几盆在冬天难得一见的绿色植物,还有几个插着零零星星各式温室鲜花的水桶,大概是因为在室外放置了一天,每一朵看上去都垂头丧气的。
张佳乐从店里出来的时候,手揣在兜里,肋旁也夹着一束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的百合。
“你确定林敬言喜欢这个?”孙哲平叼着烟,在青蓝色的烟雾里眯起眼。
“这不是给他的。”张佳乐道。
确实不是给林敬言的。
他们在夜幕完全降临前到达了山顶的公墓,突然有风呼啸而过,惊起了路旁落光了叶子的树枝上蹲缩的禽鸟,振翅飞起后盘旋在头顶鸣啼。
张佳乐把花塞到了孙哲平怀里,然后拉起了外套的拉链,把下巴也缩进了衣领里。
他们随着小路拾级而上,到达目的地时天穹已经完全陷入深蓝,冬日的壮丽星空在云层后露出一角。
林敬言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看天。

4.
孙翔在广场一侧的推车上买了两个热狗,稍微犹豫了一下后又要了两杯咖啡,一起装到了纸袋里。
教堂的十字架遮住了清晨的太阳,广阔的广场上已经有了聚集的白鸽,“咕噜噜”地踱着步,偶尔低头啄着吃食。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着一只鸽子从自己脚边经过,再抬起头来时,周泽楷已经到了他面前,伸手接过了他手上的东西,然后转身往长椅走去。
孙翔愣了愣,沉默地跟在了周泽楷身后,他们走得不快,因为几年前周泽楷的脚曾经受了枪伤,并且留下了后遗症。
他望着身前这个人的背影,在晨光下连发梢都镀了层金色,穿着黑呢的大衣,背挺得很直,察觉到他的视线后还回转头来笑了一下。
真是奇怪的场景,他想。如果是几年前的自己,绝对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他还会有机会和周泽楷这样安静地走在异国的广场上,而且是在清晨的阳光下。
那个时候,为了不给彼此找麻烦,他和周泽楷每次见面几乎都是避人耳目地挑选夜深人静的时候,而且常常不欢而散。
只有在已经远去的少年时期,也曾有这样站在阳光下的时候。他们的父辈本是互有往来的同僚,所以两人从小就认识,只是后来孙翔的父亲犯了事,就如同危楼在突然间轰然崩塌,砸得他的世界一片狼藉,在离开时他本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周泽楷了。
而再次见面时,他们之间已经隔开了一道巨大的、无可弥补的鸿沟。仅剩的自尊也让他无法去弥补。
他想证明自己无论站在什么地方,就算身处泥沼,就算深陷泥潭,他也能做得很好,不会比周泽楷差,就算是站在无底的沟壑两旁,两人也能平等对立。
可最后还是周泽楷在枪下救了他,并且问他,走不走。
后来他想过很多次,如果那个时候他依然回答不的话,周泽楷会怎么做。
那是个无解的命题,而他现在也不再去想。
孙翔加快了步伐,走到了周泽楷的身旁,和他并肩而行。

5.
看到孙哲平和张佳乐后,林敬言笑了笑,然后从孙哲平手里接过了那束看起来垂头丧气的百合,弯腰放到了身边的墓碑前。
“什么时候到的?”站起身后,林敬言问张佳乐。
“昨天半夜,”张佳乐又看了他半晌,才笑道,“好久不见了。”
“是呢,好几年了。”林敬言的手搭在墓碑上,轻轻摩挲了几下,“过得还好?”
张佳乐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你呢?”
“我?”林敬言仿佛被这个问题逗乐了,露出一丝有些愉快的笑容,道,“和以前一样。”
“那就好。”张佳乐也没反驳,但事实上就算真的和以前一样,那似乎也不是什么可以说“好”的状态。
“怎么突然回来了?应该不会就是为了赶在忌日这天来看他吧。”林敬言这次没有再问张佳乐,而是看向了孙哲平。
“想回来就回来了。”孙哲平随口答了一句,在墓碑前蹲了下来,望镌刻在石头上的寥寥数字。
“今天魏琛也来过,”林敬言继续说道,看到孙哲平没有什么反应,又问,“你们——”
“好了老林,”张佳乐直接打断了他,苦笑道,“不想说话就别勉强自己了。”
林敬言仿佛是呆愣了一下,然后沉默地笑了。
他并不是不想说话,只是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这些年他已经甚少和人交谈,虽然他依然呆在霸图,就仿佛一切就真的就和以前一样。那件事后韩文清也让他金盆洗手,找个好地方定居,安安静静地过下半辈子,但是他却拒绝了,给韩文清的理由是至少让他先找到自己或者张佳乐的接班人,但事实上他只是不明白——那个时候,自己为什么活下来了?
林敬言想起了几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李轩的子弹擦着他的脖子而过,没能要了他的命,但他的子弹却准确无误地命中了对方的心脏。
那时他站在李轩的尸体旁,有奇怪的感受,就好像自己还站在这里的原因是对方比自己更想死。他有些茫然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颈边,温暖的血液在寒风中很快变得粘稠而冰凉,就仿佛曾经方锐留下的那个伤口又重新迸裂开,突然间又疼了起来一般。
他收拾了李轩的尸体,和从魏琛那里弄来的吴羽策的尸体一起干脆地火化了,将骨灰装在一个盒子里,送回了他们一直想回去的那个城市。
有些羡慕啊。他想。

6.
韩文清坐在魏琛对面,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场面一时陷入了安静,双方之间隔着一个圆桌,其他人齐刷刷地各自站在两人身后,好几个人的额边都挂着些汗珠,不知道是因为店里过足的暖气还是趋于凝重的气氛。
魏琛点了支烟,火苗一闪而熄,然后他把打火机随手扔到了桌面上,又看了看韩文清,对方依然紧锁着眉头,看不出是在考虑他的建议还是准备随时翻脸。
但他一点也不着急,抽了两口烟后,还招手让身后过来一个人去外面拿个果盘来。
这次他约韩文清见面的地方就在百花,只有这家店无论外界怎样风云突变都和以前一样,只要拉开包厢门,看到的就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和平世界。
当那个手下终于端了个果盘进来的时候,韩文清终于动了动,虽然也只是掏出包烟,但让整个屋子里除了魏琛和宋奇英以外的人都颤抖了一下。
韩文清划燃火柴,给自己点燃了烟。
魏琛笑了,随即道:“这次的生意,我一个人确实吃不下,不如一起玩?”
“叶修现在在哪里?”韩文清开口,却是问了一件仿佛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在国外,一直没回来,”魏琛马上答道,“这事儿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这话他也不是随口胡说的,叶修走后确实是一直没回来,偶有联络,对方似乎过得也不错,他便没有太在意过,反到是叶秋和他的联系还多一点,虽然每次都是气急败坏地问他叶修是不是在他这里——正因为这样,他更加确定对方过得不错。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扯起嘴角笑了笑,但发现笑的时机不对,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表情变得也有些古怪。
韩文清倒是没留意魏琛的表情,他只是把那根没抽几口的烟几下碾灭在了烟缸里,又微微咳嗽了两声。
这两口烟也没能让他的注意力集中起来。刚才魏琛的话他都听得很清楚,优劣已经分析得非常明显,做不做这票生意也并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抉择的事情,他只是突然想到了别的。
一个自己总是避免去想的虚无缥缈的假设,所以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如果张新杰还在的话。
他自嘲地笑了。

7.
“老大怎么样?”张佳乐打破了沉默。
“我想说挺好的,”林敬言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直接说起了其他的,“小宋把以前张新杰的事情他都接了下来,做得不错,只是一直找不到接替你的人。”
孙哲平站起身,略带警告看了他一眼。
林敬言便笑着顿住了口,没有再说下去。事实上事到如今,他当然也不会说出让张佳乐再回来这种话,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也就够了。
而张佳乐似乎是在想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另两人的表情,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又看向林敬言,像是想问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我累了啊。”林敬言却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说了一句有些没头没脑的话。
但是张佳乐却听懂了,所以他什么也没有再说,而是拍了拍孙哲平的肩膀,“走了。”
“慢走。”林敬言挥了挥手,然后看着孙哲平对他点了点头,转身和张佳乐向着来路走去。
这里没有夜灯,仅有月光渲泄而下,映出一地的影影绰绰。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最终沁入黑暗。
却像是在朝着光行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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