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彩铅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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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4121
本文关键词： 原著向；单CP ；

不是为了忘却的告别

霸图的训练室里冷冷清清，为了节省电量，顶灯只有一盏开着，聚光灯般照向唯一坐在电脑前的人。张佳乐揽下了关灯锁门的任务，希望能独自呆会儿，此刻正急躁地拍打键盘，手下传来一阵阵无序而暴烈的敲击声，他退出了浅花迷人的账号，和君莫笑对话的QQ窗口，一串串文字正在飞速往上翻。

他在打字间歇送出一个个窗口抖动，难掩焦躁神色。如果换作心情好的时候，被叶修这么逗弄，还能配合地呲哇乱叫着炸毛留给对方戏弄的机会，可现在的措辞却严肃凄厉得和平时判若两人。

“到底给不给我。”

“嗯？给什么？”对方仍在装傻。

“孙哲平的手机号！我知道你有！”他咬牙切齿，再次祭出自己的要求。

今天之前，他还挺怕与孙哲平直接对上话。而今晚在网游中与疑似孙哲平的狂剑士偶然相遇，似乎推翻了某道日积月累竖立起来的铜墙铁壁，时隔多年再度与他并肩发动繁花血景，杀得前战队粉丝丢兵弃甲血流成河，那是做好了身败名裂的心理准备——连这道坎都越了过去，他还能怕什么？

三年来音讯全无，再度查到对方消息时，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了义斩战队与兴欣挑战赛的选手阵营之中。

用脚后跟想都知道，肯定和某个老不修脱不开关系。

没等他继续气急败坏撂狠话，叶修先提出了停止话题的要求。

“咱别闹了行不？”

“谁闹了！”

“消停会儿，等他给你电话。”

“你——”

叶修潇洒地登出QQ，不再搭理张佳乐的无理取闹。剩下的事还得交给他们自己解决。那两个家伙，数年没见，默契倒是没怎么减少，不论是网游里不必过问对方是谁就能打出天衣无缝的复杂配合，还是退出游戏后第一件事都是找知情人索要对方的电话号码。

就跟设置了一辈子的实时同步似的。

张佳乐蹙起眉，还在琢磨叶修话里的言外之意，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撑得大脑缓存全满，接连卡壳。正发着呆，电脑桌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明明是陌生的号码，心脏却从熟悉频率中感知到了什么预兆似地猛然收缩，又向四肢百骸送去了滚烫的血液。

意识中还残留着一丝抗拒，手指却条件反射地按下了接听键。

他没有讲话，电话那端也始终保持着沉默，静得能听到对面有敲击键盘的背景音，时不时还夹杂着网游公会人员施发号令的杂声，再贴近一些的，是深重杂乱的呼吸，如同青岛海滨的潮骚。

“再不吭声我挂了啊！”

刚喊出这句话他就觉得不妙，方才能洒脱地开枪对他告别，他还以为那个人在自己心中占据的位置早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可直接通话时才蓦然发觉，光凭呼吸声就能辨认出一个三年未见的人是谁，自己那巨细无遗的记忆力还真是糟糕透顶。

“……是我。”

“‘是我’又是谁啊？”

“孙哲平。”

本来鼻腔就泛起了阵阵酸涩，可一听到对方用他最熟悉的嗓音略带无奈地自报家门，他又靠在椅背上扬起脖子，揉着泛红的鼻尖露出了一个汲取着心底温水绽出的浅笑。

张佳乐不是没琢磨过，再次与孙哲平重逢时该说些什么，经过了漫长又沉重的分离，情绪如生长了万年的藤蔓般纠结缠绕，堵死了发声的出口。但熟悉的嗓音就像魔法钥匙，一旦开启尘封的门扉，世界的齿轮再度从他离去的那天开始转动，中间独自消耗的空白时间，顷刻间化为乌有。

他从最简单的寒暄开始：“在干嘛呢？”

“荣耀。”明知故问的腔调。

于是他又笑了：“一样的。”

尔后他们陷入了一阵不长不短的沉默，孙哲平不擅长找话题，却在耐心地等待着，张佳乐明白他在等自己先说。

继续耗下去都有浪费电话费的嫌疑了，张佳乐换了一种轻松的腔调开口。

“孙哲平你可真不厚道啊！当初一声不吭跑去北京，换号码不联系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去义斩不说，还投敌帮叶修打挑战赛，都不事先告诉我一声，你还把我当张佳乐吗？”

他因为兴奋而微微抬高的声调，却在询问近况时有所回落。

“义斩对你怎么样？手还好吗？”

“……就那样。能上场比赛，还不错。”低沉的男声一字一句稳稳传来，身后的喧嚣却削弱了不少，大概是打着手机转移到了人少的地方，“你呢，你在霸图，还好吗？”

“挺好的啊，早上被老林抓去晨练，晚上11点有人催着睡觉，作息比在百花时规律多了，身体倍儿棒。现在也没那么害怕被老韩瞪了。来霸图前我还以为这边的食堂只做海鲜呢。”

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滔滔不绝，如同许多年前夏休时分居两地，窝在被子里兴高采烈地讲起旅行见闻。那时孙哲平就算心不在焉，也会耐心听完，而这次却打断了他。

“你不太好。”

张佳乐被这句话打击了一下，想立刻反击“你懂个屁”，笑容却条件反射地僵在了脸上，表情看起来有些像在忍受牙痛。

他神态自若，语调开朗，一直逼自己不去在意，还真以为真能没心没肺活得潇洒自在。可那句刺痛灵魂的“张佳乐你为什么要走”，子弹射击在昔日信任着自己的粉丝身上荡开的血花，以及那个本以为此生再也不会相逢的人的突然出现——不可能对他毫无影响。

他本来只是想与过去做个了断，发表敌对宣言时肩膀却在颤抖。明明决定疯狂，可最后又狠不下心，跌跌撞撞着把已经成为敌人的家伙彻底推上队长之席。

“到最后还推了把于锋哈？”孙哲平似乎还惦记着他的任性。

张佳乐苦笑：“我欠百花的。”

他是以救世主的身份卸下担子不负责任离开的，最终也要还给他们一个信仰。

孙哲平眯起眼睛不再作声。他心里清楚，张佳乐是个不懂得放下的人。他习惯心软，能拒绝百花粉到这个地步，已经动用最顽强的意志力了。其实他很难心狠手辣地拒绝任何人，只能用最残酷的方法，被人拒绝，被人放弃。他也无法连根拔起似地忘记任何人，反而希望别人能先将自己忘掉。

只有单方面的断绝，才能让他从泥沼般的关系中脱身，洗清羽毛上的淤泥油污，自由飞翔。

孙哲平正因为知道这点，才从义斩的阵中冲出，在他犹豫不定时推他一把，陪他发疯。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点，从百花离开的时候，一次都没有回头。

“说说你的事吧，为什么忽然回来，还是复出义斩？”

“有人邀请，就回来了。”他掏出一根烟点上，吞云吐雾，有时事情的转折就这么简单。

“还记得你走之前对我说过的话么。”

孙哲平点了点头，没有应声，觉得自己的举动隔着电话有些傻气，可张佳乐还是明白了。

“等你手伤好了，就回来。等我拿到冠军了，就去找你。”他轻轻叹了一声，“四年了，我还在想着那个约定，还在努力，还在等着实现的那天。”

张佳乐也没想到自己真能把这样的话说出来，情不自禁地捏紧拳头，又泄气似地耷拉下脑袋。在列屏群山重逢的一帧帧画面从眼前闪过，当时剧情进展太快，来不及仔细思考，如今才回味过来，热烈盛开的繁花血景，最熟悉的璀璨光华与血雨落红交织燃烧，伴随着蜂拥而至的百花谷玩家接连倒下的惨烈场面，竟像极了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

于是他含义复杂地笑了：

“还有，你一直欠我一个告别，我以为你会回来还我。”

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与重要的人分别的时候，之所以会举行盛大隆重的告别仪式，就是因为放不下、忘不掉。必须为人生的断层做些什么，不是为了忘却，而是为了祭奠，为了在那个人销声匿迹之前，将他最后的样子牢牢地篆刻进灵魂。为了于那个人不在身边之后，一个人也可以勇敢上路。

直到对着茫茫人海中的再睡一夏扣动扳机，他才算彻底放空了在体内积压成庞然大物的那句“BYEBYE”。

破空逆行的告别的子弹，刺穿念念不可忘怀的人的肉体，撕出飞扬的冶艳血花。

难道这样就可以下定决心背道而驰，了无挂念？

“其实我一直觉得纳闷，你的性格和我一点儿都不一样，做组合前连习惯用的走位都不同。居然真能沿同一条路走了这么久，连重新开始的时间都撞到一块儿去了。该说是缘分未尽么。”

“因为朝着同一个目的地吧。”

“也对。同一个方向……”

张佳乐点点头，若有所悟的腔调。

“我有太多事琢磨不透，关于百花的，关于你的。不过现在总算想通了不少，那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我已经是霸图的张佳乐了，今年是要跟着霸图拿冠军的。你忽然跑出来，让我把心里的杂念射杀干净，还不就是这个意思？”

“张佳乐。”他迫不及待打断了他，对接下来的话题有种隐约的不安。

虽然早就知道昔日繁华无法重现，没有什么能花开不败，如今又有了各自队友……他却总是刻意不愿深入琢磨这个问题。

不能回头。

一旦回头，并肩走过的金光闪烁的道路皆会陷落崩毁，化为破碎的黑色灰烬。

但张佳乐还是兀自说了下去，说出的却是与他所担忧的截然相反的论调。

“我本来以为，还了这个告别，就能和你互不相欠了。可想起你之前干的那些事，还是越想越来气。孙哲平，你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张佳乐从椅子上翻身跳起来，拳头砸在电脑桌上发出轰隆的响声，喉口翻涌出近似于吼叫的话语。

“就算冠军辜负我一万次，我也会去试第一万零一次的！我就是这种人，惹上我算你倒霉！”

我就是没办法戒掉荣耀啊。

就像没办法把你和其他过去一起清算割舍。

所以穿越茫茫人海直抵你身旁的那颗子弹，比起道别，更像是在为昔日馈赠般的并行道谢。

“……”孙哲平微微怔了几秒，“我没觉得倒霉。”

反倒觉得非常幸运。

他把烟雾吞进肺叶，又缓缓吐出，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全身的每块肌肉筋脉都放松了下来。

然后一字一句，肯定地说：“张佳乐，你没有变。”

互相说开到这个地步，张佳乐也终于感到了由衷的释然。彷如漫长的极夜过后，炽热的朝阳从冰原尽头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蒸发掉了体内积压多年的浑浊水分，身体轻盈得像能脱离地心引力。

这次的语调，带着释怀之后自然而然的开朗，甚至还轻松地开起了玩笑。

“你复出义斩，是想抢我的最佳新人席位吗？”

“你回来第二年不算新了。”

“擦！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赛场见吧敌人！再见面时就当是初次见面得了别心软啊，看我怎么收拾掉你。”

“行啊。你试试？”

孙哲平的唇角勾起了挑衅的弧度，望向北京夏季月朗星稀的夜空。

“无论再遇到你多少次，我都知道是你。”

无论是在硝烟弥漫的网游混战中，面对着你伸出手来，还是背对着你破军千里。

无论是在针锋相对的职业赛场上，与你肩并着肩，还是冲向彼此厮杀到一起。

无论重逢多少次，重来多少次。

我会看到你。然后喜欢上你。

我们之间总会有些东西，坚若磐石，无法改变。

朝夕相处的时候，孙哲平不喜欢把什么想法都付诸语言，到底还是欠下了许多想要告诉他的话语。

可后来还是一字一句地全数还掉了，郑重其事地当着大庭广众的面。

他与他一样选择了重新开始，一语不发地挥别过去，与他站上同一条起跑线。

被问及原因时，直勾勾地看着镜头，说：我愿意。

多年过去赛场重逢，他推门走进他遍布杀机的领域，就像回家。

可最终还是输给了他在自己视野之外的改变，倒下的他对他说：加油。

没有再见。

他们还远远没到告别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