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与爱永不老去，即使披荆斩棘，丢失怒马鲜衣。”
——莫峻《时光机，我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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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孙哲平生贺1/2

•原著向，写写夏天和少年。

• 本篇同系列前文请戳《Eternal Shining Summer》& 《海潮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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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又是一年盛夏。
张佳乐洗好一盘青提从厨房端出来，孙哲平打了两杯气泡水，从冰柜的冷冻层里取出冰格，往气泡水里拨冰块。张佳乐走到流理台旁，把手里的盘子放下，揪了一颗葡萄叼在嘴里，从孙哲平背后踮起脚，双臂环绕上他的脖子，趁对方回头时凑上前去，嘴对嘴把青提喂给孙哲平。
然后被按着后脑勺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青提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冰凉凉的清甜味道在舌尖炸开，果肉被他们推来碾去，最后也不知道进了谁肚子里。张佳乐原本手指虚搭在孙哲平肩颈连接处，被吻得意乱情迷时手指用了些力扣紧他后颈。分开时他甚至有些腿软，孙哲平捞住他的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低下头和他鼻尖相抵。
退役之后，孙哲平退掉了之前租的房子，和张佳乐一起在B市买了一套房。房产证上大大方方顺理成章地写了两个人的名字，一度被职业圈里同为时泪的退役选手们吐槽为结婚证。
他们的关系在职业里不算秘密，从他们还是双花组合的时候就有不少人知道他们是情侣。
“今天不用去义斩？”张佳乐稳住呼吸，又凑上前去亲了人一口，端起盘子转身往沙发走去。
“你过傻了？常规赛都结束了。”孙哲平把冰格塞回冰柜，拿着两杯气泡水跟在他身后。退役后孙哲平留在了义斩做技术指导，而张佳乐则和荣耀的官方平台签约做了游戏主播。
“对哦，话说今年义斩第九还是第十来着？差一点进季后赛了，挺可惜的。”说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屁服挨着沙发垫的时候他突然“嘶”了一声。
孙哲平好笑地挨着他坐好，拿起遥控器把空调打开：“第九。怎么，还疼着呢？”他凑过去轻吻了一下对方的额发，毫无诚意地反省，“昨晚弄得是有点狠了。”
张佳乐闻言猛地转过头：“靠！你还有脸说！”
对方凑过来体贴地给他揉腰：“那还不是因为你昨晚太……热情。”
“？”张佳乐立马捂住他的嘴，“滚蛋！”
孙哲平顺势亲了一下他的掌心，张佳乐红着脸蜷了蜷手指，收回了手。明明是老夫老夫了腻在一起还是像热恋小情侣一样，靠在一起依偎在沙发里看一天电影都不会觉得无聊。
打开电视随便挑了个电影播放，张佳乐端起气泡水抿了一口，冰凉清爽的气泡在舌尖酥麻地炸开，他懒懒地靠在身旁的人形靠枕身上，手腕微动轻轻摇了摇手里的杯子，冰块撞着杯壁叮当作响。
他听见孙哲平问他：“今天不开播？”
张佳乐眯着眼歪在他身上，长发搔着对方颈窝，懒洋洋道：“嗯。今天陪你。”
“好。”他感受到孙哲平的掌心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温度从天灵盖传下来。空调无声地将冷气送到房间的每个角落，他微微掀开眼皮，看见眼角晕了一缕暖色的阳光。
夏天真的来了。他勾起唇角，他最喜欢的季节。

2.
夏天的回忆太多太满，大多都与他有关，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十八岁的那个夏天之前，张佳乐所有关于夏天的记忆都是单一的，平淡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暑热，聒噪恼人的蝉鸣，猝不及防的暴雨。暑气模糊了夏日的海，潮气从窗户涌进来，他躲在冷气开放的空调房里嗦着冰棍，汗流浃背地操作着键盘和鼠标。
和孙哲平相遇的那个夏天，阳光格外的盛，夏日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常绿乔木摇曳的浓密树叶像大片起伏的碧浪，燥热的风从大开的窗户漫进来，他扯着T恤的领口，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急促。
他从来没有觉得夏天如此明亮过。一切都染上了鲜明的色彩，世界在他眼里仿佛是调高饱和度的画面，触手可及的全部都因为梦想而闪闪发亮。
孙哲平的邀约对于一个伪装太多年安于现状的少年来说仿佛一个蛊惑，张佳乐做出了他迄今为止最勇敢的决定。放弃211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背井离乡孑然一身坐着绿皮火车跑到了远在两千多公里外的K市，和只在游戏里有一面之缘的少年一起打拼。
那段日子相当苦，但他至今回想起来依然会热泪盈眶。他一个人从北方跑过来，身上一共也没有几个钱，父母既责怪他一声不吭就离开家，又担心他在外面吃苦，于是每天苦口婆心地劝说的同时又会给他打钱。然而当初只有十八岁的叛逆少年张佳乐当然是宁愿露宿街头也不愿用这笔钱，每天几乎都是和孙哲平蹲在网吧里吃泡面。
孙哲平的叛逆和疯狂和他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家里相当有钱，孙哲平的父母都经常要去国外出差，一年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可每次他们在家都会严令禁止他打游戏，逼他好好学习。于是他实在烦透了这样的糟心日子，高三那年不顾父母的阻拦辍了学，一个人出来打游戏当代练赚钱。
张佳乐就和孙哲平一起挤在那个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出租屋里。直到某一年夏休期，孙哲平终于和家里的关系缓和，带他回到那个他在K市的“家”时，张佳乐才知道原来他家里这么壕。
张佳乐从来不知道夏天可以这么热。他们每天在网吧里打荣耀，寻找未来的队友，到处跑游戏俱乐部拉投资。太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两个少年却连根冰棍都舍不得买，最后实在热疯了才跑进小卖部，心痛地花了一块钱买了根旺旺碎冰冰掰开了一人一半蹲在公交车站牌底下啃。
日光已经亮到了惨白的地步，他们眯起眼望向万里高空。天上甚至没有云，满眼的蓝让张佳乐想到了一个小学生作文常用句——“天空像一颗被水洗过的蓝宝石。”他突然无缘无故地笑了出来，而且笑得快跌到地上，孙哲平扭过头一脸懵逼地看他笑，最后也跟着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手里没吃完的冰棒已经化了一半，葡萄糖精的甜腻味道随着热浪扩散到空气中，泛着丝丝清凉。
张佳乐拍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站了起来，甩了甩蹲麻了的腿，脸还带着不知是是热的还是笑出来的红晕：“地烫脚。”
那时候即使已经山穷水尽，也有着无尽的希望，少年们始终坚信他们的未来会和那年夏日太过灿烂的阳光一样明亮。
尽管一次次地碰壁，一次次希望破灭，没有人看好这支还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战队。但那个泛着廉价棒冰糖精味道的夏天，是一群少年的梦想开始的最初的地方。

K市有繁花盛开，路边的丛丛鲜花弥漫着温柔甜蜜的花香。夏天被着上斑斓的色彩，伴着涌动热浪和悠长蝉鸣。第一次离开家追逐梦想的少年眼里盛满灿烂的星芒，飞鸟在长空中掠过，扰乱了几朵云的形状。
夏夜繁星璀璨，孙哲平推开窗，清凉的晚风从纱窗溜进来。张佳乐挤到他身边和他肩并肩眺望着星空，手指扣着窗框，半弯起的眼眸挟着一缕薄薄的星光。
那时候他的头发才刚刚留长，脑后扎一个小尾巴，笑起来生动又鲜活。头发还没染成酒红色，少了几分叛逆和张扬，黑色的碎发垂在脸侧看起来温和乖巧。风拨乱他的额发，漂亮的桃花眼在碎发间闪动着温柔的光芒。骨子里的文艺气息和浪漫透出来，身上的宽大T恤被颈侧滚落的汗水浸湿，有种狼狈的美。
孙哲平的眉眼间还带着些少年气的青涩，却因为提前进入了社会而散发着成熟稳重的气场，让人不自觉地想要相信想要依靠。简单的板寸让他的剑眉朗目更加突出，高挺的鼻梁使眼窝显得深邃，挑起一边眉毛时散发出的狂傲仿佛目空一切，荷尔蒙爆棚，气场能把空气都压缩。
他们的生命中都没有出现过像对方一样的人。明明截然不同，相似的灵魂却在彼此吸引，冥冥之中好像知道他们对于彼此来说是最特殊的存在，与之前生命中遇到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紧挨着的肩膀上相互传递着彼此的体温，昏暗之中暧昧逐渐发酵。孙哲平看着身边的少年，莫名的躁动从心头升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大概是他从来都觉得很扯的，所谓“命运”。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个夏天他们不仅像缺失的拼图相遇，嵌合在一起。
上天还附赠了他们一份爱情。

或许是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俱乐部看中了他们的实力决定投资战队。战队名字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就约定好的，很多年之后张佳乐模仿起孙哲平说那句话的语气时，突然发现这仿佛是一句定情的誓言。
“双花哪里够，要百花才好。”
百花战队就这么建了起来。有了俱乐部的帮助，之前他们在网游里遇到的高手也很快动心，战队从只有他们两个人变成了很快满足了注册条件，当“百花战队”四个字出现在了荣耀的官网上时，他们相视一笑，掌心的账号卡被攥得滚烫。
他们把梦想和热爱在天地间肆意地铺陈开，从来不怕它会像阳光曝晒下的画一样褪色。
或者说，他们给了彼此一个永不褪色的盛夏。

3.
相识的第二个夏天是张佳乐一生中最难忘的夏天。
百花的第一年意外的顺利，几乎是所有第二赛季入盟的新队里最搏人眼球的一支。孙哲平狂野粗暴的战斗方式，张佳乐华丽绚烂的浪漫打法，刚柔并济的双花组合带来了来势汹汹的繁花血景，在荣耀新展开的画册上涂抹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虽然在新秀墙上撞得头破血流，最佳新人和最佳组合的奖项对于双花组合来说依然是实至名归。那一年的季后赛虽然在第一轮便惜败霸图，但没有任何人能忽视这支新队的无穷潜力，百花战队的支持者期待着他们改写这个时代。
联盟的第一支双核战队，为荣耀开启了双核时代的新篇章。
但雄心勃勃的双花二人并不满意这样的成绩。强大的实力给了他们足够的自信和野心，即使经验不足，还不够成熟，疯狂却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知道还有不足和差距又怎样？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用来超越的。
这一年里他们互相摸索着合作打法，默契像是与生俱来，总能在某个地方不约而同地想到一起——无论是在游戏里还是在生活中。
对彼此的了解越深，就更会被对方的魅力吸引。“距离产生美”的定律在他们这偏偏就失了效，无法自拔无可逃脱地深陷爱的漩涡。
他们于对方而言也是这样。于是那些暗生的情愫、无名的躁动、缠绕在眼神间微妙的暧昧，也终于有了答案。
爱情在不知不觉间悄然生长，等蓦然察觉时，早已蔓延成海。
那是怎样一个灿烂的夏天啊。那个夏天对于百花来说结束得太早，却也只是个开始。张佳乐把自家搭档带回了自己长大的地方过夏休，本意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多待一些日子——说来也怪，明明三百六十五天几乎天天都在一块儿，却偏偏舍不得这两个月的分别。
可能是夏天太美好，他一点都不想错过能和孙哲平在一起的日子。但最出乎他意料的是，孙哲平竟在那个夏天向他告了白。
也许是暑气蒸得人燥热难耐，又或许是心中名为“爱”的情感心脏里熬了太久，心火沸腾时即燎原，势不可挡。张佳乐的家乡有海，海浪翻涌着将腥咸的潮湿水汽扑上陆地，空气中弥漫着大海的气息。海水带走浓稠的暑气，稀释了难以忍受的燥热，却无法平息年少情思的躁动。
这原本是张佳乐所熟悉的，突然之间又变得陌生。因为从前他从尝过心动滋味，也不知道原来热可以有这么多种。
孙哲平以为自己可以将这份感情藏得更久，直到他们完成了共同的梦想，直到他有足够的底气对他说那句话。
但他不知道原来爱情从来都是不可控的。心动不是想瞒就能瞒得住，爱意太容易从眼里流露，这无法克制，他只能顺从自己的心。
何况他们的感情都太过热烈，在夏日高温的催化下只会更加沸腾，最后燃烧成一片猎猎的火光。
黄昏下的海依然沾染着烈日曝晒留下的余温，风从远海挟着大片水汽涌来，浪花卷过沙滩留下深色湿痕，海天尽染上夕阳的橙红，鎏金云层间有鸥鸟掠过，羽翅拍打着水面击碎沉入水中的落日。
那是张佳乐见过最盛大的一场晚霞，太过壮丽华美，让他一生都念念不忘。他常常梦到那片海，辉煌霞光笼罩他的整个梦境，潮汐的声音像塞壬在深海中吟唱。汗水迷痛了他的眼睛，朦胧中他看到孙哲平向他走来，将一朵火红的玫瑰簪到他鬓边，低下头俯在他耳边向他道来那句近乎致命的告白。
他的手指搭在孙哲平领口，在让他几乎融化的吻中渐渐收紧，手指在对方衣领抓出几道皱褶。
他最美好的夏天是从这一瞬开始的。

他们爱得太热烈疯狂。忍耐太久的感情一旦释放便一发不可收拾，一切牵牵绊绊缠缠绕绕都融化在亲吻和爱抚中，他们在摇晃的床铺间十指紧紧相扣，张佳乐难耐地仰起头，眼神逐渐在冲撞中蒙上一层透亮的水色。
声音被碾进唇舌，压抑不住的急促鼻息和水声一起被放大，孙哲平捞起他的长发亲吻，忽然就有水光模糊了他的视线。
夏日的阳光明媚耀眼，让张佳乐几乎铭记一生的却是黄昏浓金色的和煦柔光。
孙哲平知道他对仪式感近乎固执的执着，于是给了他一场最盛大的浪漫晚霞，永远在他记忆中鲜活，永远值得在记忆里珍藏，甚至在很多年后他依然清清楚楚记得每一个细节。
那是张佳乐这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一日。

夏天真正来了。
那时他们太年轻，有大把的时光可供挥霍，有漫长的岁月可以相爱。一切都是崭新的、灿烂的，未来是一条光明的坦荡通途，鲜花和掌声就在不远的前方，相信着旅途的终点一定会是想要到达的彼岸。
少年就是有徒手摘星的勇气。他们怀着一腔孤勇执拗地相信梦想触手可及，只要他们肩并肩站在一起，千山万水千难万险都在鼠标和键盘下夷为平地。
甚至没有想过分道扬镳的可能。
午后的阳光太盛了。“我永远爱你”的誓言也被淋上金黄的馥郁光芒，他们甚至不在乎誓言的保质期，凝视着彼此的眼睛就敢许诺永恒。
我们的时间维度里，一瞬就是一生。
少年是场意气风发的狂欢。少年的爱情没有时效性，爱必得是永恒才足够。

夏日本就是一首生动鲜活的诗。阳光明亮炽烈，热浪涌得空气中浮动的灰尘都失真。盛夏喧嚣，蝉鸣声悠长，他们将过去和未来全部抛在脑后，在长空中盛大的烈阳下将浪漫书写到极致。
这首诗华丽繁盛，却有着最简单的格式和韵律。它充斥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孤注一掷的坚定、不计后果的狂欢。我说了我不在意将来，我只要一场近乎荒诞的肆意飞扬，疯狂热烈的吻在唇齿间纠缠得滚烫。
只要相爱。夏日限定也好，转瞬即逝也罢，只要这一刻我们相爱，我就有勇气对你说永远。

他们逃进诗里，像早已相爱了一生一世。
主旋律是少年，他们亲手来书写浪漫与爱。

即使过了很多年，当再有人问起如何形容夏天，他脑海中依然会浮现出这个盛夏。海风、花香、夕阳、浪花和少年。碳酸饮料的气泡，轻轻挨蹭的指腹，炙阳烘烤的地面。滚烫的吻，急切的交缠，在唇齿间逐渐融化的绵软冰激凌。
一场青涩、生动而鲜活的恋爱。谱写满腔爱意的诗。
这是他能想到的，关于夏天最美好的形容词。

4.
第三赛季可以说是孙哲平和张佳乐的人生巅峰。
进入联盟的第二年，比上个赛季更强更盛大的繁花血景迅速席卷了整个联盟。各大战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繁花血景立刻成为了这一赛季最亮眼的一道风景。
很多年后百花粉丝依然对这场盛景念念不忘，大概这也是造成张佳乐与百花粉之间纠葛的原因之一。
毕竟那样华丽的繁花血景，但凡有幸见过一次，便一生都再难以忘怀。
繁花血景为百花带来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他们在联盟所向披靡，脚下的路光芒万丈，恋爱也谈得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以至于张佳乐明明知道繁花血景还不够完美，世间事不是想要就能永恒，却依然相信繁花血景无敌，相信他和孙哲平能一起走到时间尽头。
那时候他的眼睛始终是明亮的。夜里宿舍的两张床总有一张被空出来，张佳乐在混沌和颠簸中伸出手扣上孙哲平的后颈，对方抓住他的手指递到唇边亲吻。他轻轻擦去他纤长眼睫上清澈的水珠，张佳乐半闭着双眼，蒙着朦胧水光的明亮眼眸又抬起看向他。
每当孙哲平借着窗外的湿冷月色看见张佳乐闪着光亮的眼睛，就只想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张佳乐觉得自己像一湾被捣碎的星河，逐渐溶进一盏纯白月光的怀抱。
孙哲平爱他眼里永不熄灭的光。

天赋与汗水在心灵相通的意气少年手中交融，筑起的繁花血景铜墙铁壁般护佑着百花的胜利，仿佛坚不可摧。
年少誓言虔诚滚烫，年少爱恋也肆意张扬。欢喜时便笑，悲痛时便哭，情动时拥吻，无所谓他人眼光，也无畏命运起伏跌宕。
活得恣意爱得疯狂，手中攥紧了梦想不肯放。太过鲜活太过生动，美好到老天爷都妒忌。
K市四季如春，鲜花常年盛开不败，于是繁花血景盛大地开了一年四季，拿到常规赛排名第一的时候百花的队员们都觉得这仿佛一场梦境。
但孙哲平和张佳乐的目标只有冠军。
他们书写神话和传奇，从刚出道开始就注定要在荣耀史册上留下无法抹去的印迹。传奇的背后不止天赋，还有日积月累的辛劳。
在训练室看过无数次的金黄日光穿透清晨浓重的云霭，也在电脑前枕着星月入眠。超负荷的训练，无暇顾及的手操，在命运的基石上留下了微不可察的裂缝。
然而锋芒遮蔽着阴翳，看不清命运最初给的暗示。
他们是这个赛季最大的一匹黑马，一路猛冲到了总决赛。蝉联一二赛季冠军的嘉世是他们的对手，斗神持着一柄却邪的身影矗立在巍峨山巅。
少年不畏高山陡险，也想站在巅峰俯瞰脚下的风景。想终结斗神的时代，最后却是成就了对方的神话。
盛开一整个赛季的繁花血景，终于也还是在一叶之秋的一杆却邪下破败凋零。
漆黑战矛撕裂百花坚固的屏障，也扯碎了他们离冠军最近的一次机会。场馆里灯光明亮，掌声与喝彩声此起彼伏，却是送给另一个人。
他们欢呼，高声喊着叶秋的名字，庆祝着这必将载入史册的传奇一刻。
而一切喧嚣都与他们无关。
张佳乐呆坐在选手席里不知所措地沉默良久，指甲嵌入手心的皮肉才能阻止手臂的颤抖。他茫然地看着屏幕上灰白的“失败”二字，直到孙哲平敲响他操作间的门才将他从浓稠的情绪中拖出来。
他打开门，孙哲平的脸色也并不好，却依然对他打开了双臂。张佳乐弯起眉眼绽开一个微笑，冲过去扑进孙哲平怀里，闷了半晌抬起头说：“明年再来。”
百花的少年们肩搂着肩拥成一团。失败固然令人沮丧，在最后一役倒下更是足以使人崩溃。但少年总是有着超乎想象的强大自愈能力，面前的路就是那么简单纯粹，跌倒了就再爬起，输了就重振旗鼓接着打下去，今天失败了明天就继续努力，直到努力不动了为止。永远相信明天和未来都是光明的，只要坚持就能看到自己梦寐以求的风景。
没想过命运会偏离计划的轨道，没想过无法弥补的遗憾。
没想过分离。
也没想过这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同捧起奖杯。

崭新的夏天如约而至。
正视了失败的失意少年重新打起精神，为新一年的赛季做周全的准备，再次向顶峰冲击。
这是一个从夏季开始，又在夏季结束的永恒轮回。
不必畏惧失败，也不必就此停步，每一年都是新的开始。凝聚了更多的经验，失败只会让少年成长得更快。
指尖在键盘上跳跃，汗水沿着脖颈蜿蜒入衣襟。荣耀世界里的阳光和现实中一样明亮，他们操作着自己的帐号角色永不知疲倦地在荣耀大陆上向前奔跑。
落花狼藉与百花缭乱肩并肩的身影像两团燃烧的火焰，发光发热的恒星般从不熄灭。
从此开启了不断自我燃烧的壮烈征程。

5.
命运总不遂人意。
百花的第四赛季还是提前结束了。再次折戟于第一轮，众人叹息他们时运不济，他们只是一笑而过不予置评。
其实和运气的关系也没那么大。孙哲平捏了捏自己的左掌心，然后将手揣进队服口袋里。
第四赛季是新秀在场上发光的一年，“黄金一代”出道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一年的新秀都太过耀眼，更有不少人刚入盟就肩负起了队长和副队的重任。于是繁花血景在他们的光芒下，成了稍显黯淡的背景布。
双花组合联手缔造的招牌打法，就这样在这个赛季成为过客。
孙哲平和张佳乐都憋着一口气，誓要在下一赛季让繁花血景重新开到赛场上。这个夏休张佳乐没有回家，心头燃着火只能靠狂风暴雨般地敲打键盘来发泄。

在这期间，他跟孙哲平回了几趟家。
回到恋人从小长到大的房子里是种新奇的体验，孙哲平家的房子很大，是个二层的小别墅，张佳乐一脸震惊地跟他进了屋，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卧槽……？大孙你为什么从来没透露过你隐藏的土豪属性？”他扒着露台的栏杆向外望去，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泛着葱郁的青。
“你没问啊。”孙哲平倚着门框，抱着双臂静静地看着恋人的侧脸氤氲上清晨的熹微光影。
孙哲平常年出差的父母依然不在家，他们窝在偌大的房子里难得地抛开荣耀享受几天真正的假期。张佳乐热衷于在屋子里游荡寻找孙哲平童年的印迹，在某个柜子的抽屉里翻到了自家队长的周岁照片集，他盘腿在地板上翻着相册，指着照片上的光屁股男孩冲旁边一脸黑线的孙哲平爆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笑，恼羞成怒的百花队长一把把人按在地板上把他扒了个一干二净。
在恋人自己的房间里被压在对方睡了多年的床上爆炒一顿有种莫名的羞耻感，情事结束后孙哲平从他体内退出去，他却立刻拽了被子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连根头发丝都不肯露。孙哲平好笑地把他从被子里剥出来，看见张佳乐还含着水光的桃花眼弯成甜蜜的弧度，温柔地冲他笑。
那一刻孙哲平突然恨透了自己疼痛的掌心。

浪漫的文艺青年张佳乐突然提出要搞烛光晚餐，打发孙哲平出去买玫魂。其实孙哲平十分担忧张佳乐的厨艺，但拗不过他，只好真的跑去一公里外最近的花店买花。
回来时落日已经半沉入遥远的山脉。那天傍晚风很大，孙哲平抱着一捧鲜艳的玫瑰站在楼下，看着张佳乐系着围裙从窗口露出一个脑袋，手指攥着窗台沿挥舞着手里的锅铲弯起唇角对他笑。
夕阳在远山安静地燃烧着，暮霭模糊了他被霞光渲染得明亮的双眼，孙哲平看着暮色笼罩四合，而阳台上的身影是少年独有的温柔鲜活。
他第一次看见这个冷冰冰的房子染上烟火气，也第一次有了想要称这个砖瓦堆叠成的建筑为“家”的冲动。
怀里的玫瑰像烈烈的火。
他迫切地想回到家亲吻他的爱人。

张佳乐不知怎么从冰箱里翻出了两袋速冻牛排，用他半吊子的做饭技术煎了出来，看起来居然还挺像那么回事。孙哲平回来的时候他正挑着酒柜上的红酒，被刚进门的搭档压在墙上吻得呼吸不畅。
孙哲平折了一朵开得最盛的玫瑰在他鬓边，张佳乐的手指轻轻勾住他的衣襟想着，他好像真的很喜欢看他戴花。
张佳乐一边感叹着“大孙你家怎么什么都有”，一边把几枝细长的白蜡烛插进精致的烛台里。这顿烛光晚餐除了牛排煎得有些焦，豌豆和胡萝卜没完全焯熟之外，还是非常有情调的。
尤其当天色暗下去，少年的桃花眼在摇曳的珠光中折射着剔透的光芒，浅棕色的瞳孔晕开温柔的笑意。
孙哲平想要这样的鲜活停留在他唇角很久。
少年爱恋氤氲在幽暗带来的暧昧昏沉中发酵成缠绵情愫。孙哲平扯下一片花瓣遮在对方被酒液染红的唇瓣上，半垂着眸子吻上去。
玫红的花瓣在唇齿间被搅碎，紫红的汁液与酒精混合着缠绕在舌尖，张佳乐的手指难耐地按在他肩上，睫毛翕动着染上颤抖的晶莹水光。
他们再无暇在意桌上冷透的食物，张佳乐半跪在地毯上，长发散乱地垂下来。微凉的酒液在光裸的白皙脊背上流淌，最后滑落进绷紧的腰肢与微抬的臀腿在后腰陷出的深潭里，玫瑰花瓣随着酒液在迷离纷乱的光线中荡漾。
孙哲平看了他光滑的后颈半晌，半眯着眼去品尝美酒。
张佳乐紧抓着椅子边缘，在潮湿喑哑的低喘中双眼渐渐漫上雾。意识模糊前，他抬眼看向桌上的火烛，苍白的烛泪滴落下来，在铁制烛台边缘凝固成无规则的形状。
大概是无常命运为他们偷来的最后的一点时光。

6.
新的赛季说来就来。
凝聚了三个赛季经验的百花，再次斗志高昂地上路了。归功于一整个夏天未曾有半点懈怠的艰苦训练，双花组合的默契更上了一层台阶，繁花血景以前所未有的不可阻挡之势迅速又一次席卷联盟。
不光是他们二人，整个百花战队的水平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提高。新鲜血液的加入，积郁在胸口不断燃烧的火，都是百花猛然爆发的导火索。
这一次的繁花血景是天分、汗水、经验和斗志的完美结合，其间还有孙哲平不为人知的，赌上全部背水一战的信念。
他的左手从上一赛季常规赛未尾就出现了异常。纵然洒脱如他也不敢不重视，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职业选手的手就是全部。
常年累月的超负荷使用，太过狂暴的战斗方式，不加节制地大力敲击键盘，都在流年中潜移默化地栽下祸根。医生的诊断书于他而言无异于死刑，宣判着他的职业生涯就此终结，将他的梦想割裂得支离破碎。
孙哲平何尝不清楚听从医生的劝告，离开荣耀接受命运的安排，说不定某天奇迹出现，他的左手依然能恢复如初，他或许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重回赛场。
但他孙哲平什么时候信过命。
他把白纸黑字的病历单冷漠地撕成碎片，像命运对他的梦想做的那样。
手痛极时整只手都会疼痛到痉挛，但看到笑容从张佳乐脸上褪去会让他的心脏瞬间分崩离析。
放弃荣耀接受治疗？他还有几年的职业寿命？他等不起，张佳乐等不起，百花也等不起。
他不向命运祈求，不向神明祷告，在孙哲平的世界里，他自己就是唯一的神祇。

在那场比赛前，张佳乐几乎没有察觉出孙哲平的异常。孙哲平隐瞒得太好，每一次手伤发作时他都面无表情地咬紧后牙槽硬撑着将失误降到最小，额角青筋暴起，在尖锐的疼痛里尽全抢回手指的控制权。
这样联盟的失误率统计便几乎不会出现太大波动，但也直接导致了手伤急剧恶化，本以为能撑过这个赛季，却没想到会在赛季中途折戟。
那之前百花的每一场胜利都干脆漂亮，繁花血景成了真正无敌的打法，无人能破。百花的赛季积分一路领跑，恍惚间张佳乐以为他们又一次回到了第三赛季，猎寻的枪口和葬花的剑锋一起指向前方，所向披靡。
然而命运似乎和他开了一个荒唐的玩笑。
主场对轻裁，个人赛事五分探囊取物般轻松拿下。轻裁不是什么强队，在这赛季太过强势的百花面前更是可怜的衬布。即使这样，这场比赛轻裁与百花竟打成了平手。
孙哲平压根没想过他会这么快就迎来这一天。手指是从未有过的尖锐刺痛，他几乎用尽毕生气力去与疼痛抗争，奋力敲击键盘试图做出操作，可痛觉麻痹了他的大脑，他的整只左手都不再受意识控制，锥心噬骨的痛楚甚至能让他昏死过去。
他眼睁睁看着落花狼藉的攻势停止，看着繁花血景骤然消失，看着落花狼藉倒下，在灵魂的浮空视角里看见百花缭乱彻底慌了心神，成了百花第二个倒下的角色。
孙哲平皱紧眉头咬牙对抗左手的伤痛，在这一瞬蓦地分神去想。
原来他对张佳乐真的有这么重要。

团队赛百花惨败。正副队倒下之后，百花彻底失去了主心骨，乱了阵脚的百花队员没能再坚持多久。轻裁队员不敢相信这来得太轻松的胜利，百花主场死一般的寂静。
张佳乐疯了一般扑过去敲开孙哲平操作间的门，满腹快要把他撑爆的激烈情绪在看到孙哲平痉挛颤抖的左手时瞬间化成决堤的泪。
孙哲平看着张佳乐蓄满泪水的眼睛里的光熄灭，忽然觉得他极力隐瞒的一切和孤注一掷的咬牙坚持，全都变得毫无意义。
他无法承受张佳乐的眼睛里没有了光。

张佳乐在手术室外坐了一整个晚上。队员全都被他强硬地赶回战队，他一个人坐在寂静的长廊里无声落着汹涌的泪，咬紧牙根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他的头痛得快炸掉，只好用拇指死死按着太阳穴来缓解。他试图在脑子里捋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命运在一点点脱轨，却发现思绪混乱得像做布朗运动的花粉粒径迹一样无序，崩溃的情绪像洪水把他彻底淹没，一瞬间无尽的绝望冲溃了他为自己筑起的牢固堤坝，痛苦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裂。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一赛季孙哲平催开的血景那样壮烈盛大，因为那是孙哲平在用自己的鲜血去献祭。强弩之末的背水一战，燃烧自己最后仅剩的生命。
然而他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无法怨怪他分毫，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一点发现他的不对劲，即使他知道就算孙哲平没有隐瞒，他也无法改变他的任何的决定。
既然自认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他自然清楚孙哲平刻在骨子里的狂傲倔强，执拗到哪怕看到可预见的未来是深渊，也敢扛着重剑向深渊义无反顾地前行，一路踏碎遍地荆棘，即使脚掌鲜血淋漓也不曾退后半分。
落花狼藉倒下的画面他脑海中久久不散地往复循环，那一刻他像被噩梦魇住一般无法发出半点声音，也做不出任何操作，前一秒还充满昂扬斗志的心脏刹那间沉入谷底，大脑一片空白。
张佳乐忽然觉得命运如此荒谬。许下的诺言终究要成为虚妄，年轻的梦想被命运残忍地碾碎成齑粉，而所谓的永恒竟是这样脆弱，经不起半点差错。
世间万事，似乎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他又怎敢再向命运祈求护佑。

麻醉的药效褪去，孙哲平睁开眼看到病房惨白的天花板和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输液架，没有温度的LED灯静静地投射下冷光。他稍稍动了动手指，趴在他病床边的张佳乐立刻惊醒，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理了理衣襟后抬起头沉默地看向他。
他们无声地对视，张佳乐原本以为自己有无数的话想要对他说，这一刻却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垂下眸子，手指捏着漆包的白色床栏，发梢安静地搭在颈侧。
良久后他抬起眼，对孙哲平轻声说：“交给我吧。”
都交给我吧。
你的梦想，你的责任，我们的誓言我们的约定，我们在那些灿烂的夏天里曾许下过的所有承诺。
我全盘接收。

失去了队长的百花并没有像人们以为的那样陨落下去。张佳乐接过了队伍袖标，独自带领百花继续向前冲，他面无表情地把为百花唱衰的电竞周报像废纸一样揉成一团丢进训练室的垃圾桶里，那一刻队员们忽然觉得张佳乐身上好像有着孙哲平的影子。
他几乎是透支了自己在燃烧。训练室的灯彻夜通明，张佳乐勾着白板笔站在战术白板面前皱眉思索，手机里是孙哲平在医院给他发来的阵容调整和战略布局。百花正处于从双核变为单一核心战队的转型期，还有太多缺陷和不足，他自己也要从辅助转型为主攻打法，队伍里没有其他选手适合来当主攻手，落花狼藉不在的空缺只能由他来填补。
极致的疲惫将他淹没，但他绝不能停下，不能回忆过去不能思考未来，他只能燃烧，带着孙哲平的份一起。
熟悉他们且知道双花组合另一层关系的人都能猜到张佳乐这下半个赛季会有多么不顾一切，却没想到他能为孙哲平疯狂到这个地步。
他真的把自己活成了孙哲平的样子。

在张佳乐疯了般地带领下，百花继续爆发着澎湃的战斗力，一路冲到了总决赛。无法破解的繁花血景变成周密的百花弹幕，百花粉丝将张佳乐奉为救世主，为他们披荆斩棘的英雄颂以高歌。
然而最后他们还是倒在了离巅峰最近的地方。
看客似乎总偏爱悲歌击筑英雄末路的悲剧戏码，不幸的是命运是最无耻的看客，又偏偏是它拥有篡改结局的权力。孙哲平和张佳乐都试图与命运抗争，可他们与时间的洪流比起来终究太过渺小，甚至没有能和命运谈判的筹码。
百花缭乱倒在王不留行的灭绝星辰下的那一刻，张佳乐看着纷纷扬扬散落的晶莹星屑，突然想起葬花重剑周围飘浮的繁杂落花。
他想，还是飞花更美。
攥着鼠标的手无力地松开，他仰起头靠在椅背上，抬起手遮住眼睛，还是有液体濡湿了手背。
大孙，对不起。张佳乐对着选手席里孙哲平的方向轻声说，我失约了。
原来没有一个人的繁花血景。故事的最开始就是两个人，结局也是要两个人来书写才完整，许过的誓言里主语是“我们”，只靠我一个人，永远去不到我们约定好的那个远方。
破碎的誓言在风里化成沙，他伸手去抓，最后只落得两手空空，孑然一身。

张佳乐沉默地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搭档将证明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全都一一收入行李中，最后站在衣柜面前对着那件日夜不曾离身的百花队服下意识地伸出左手，却只看到了满手的雪白绷带。
孙哲平收回左手，右手捏着队服袖口，用力得直到布料快要发生不可恢复性形变才松开手，轻轻关上了柜门。
他将他支离破碎的梦想沉入漆黑浓重的死寂永夜中安葬，而后他蛰伏进冻土，等待着漫长的严寒消逝而春日重临的那一天。
“你不要百花了么？”张佳乐站在他身后轻声问。
孙哲平回过身，看见张佳乐眼里浮动着一层薄薄的光，但他知道那是他眼里欲坠未坠的泪，映着从窗外透过栅栏的缝隙洒进来的斑驳月色。
每一次看见眼里失去光芒的张佳乐，他都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明明从前他总是能把张佳乐吃得死死的，现在却连一句回答都说不出口。
张佳乐轻声叹息，上前一步扯着孙哲平的领子和他接吻，他抬手关掉了房间里的灯，呼吸在黑暗里渐渐交缠。他扯掉自己所有的衣物，赤裸着将孙哲平按在床上，翻身骑上去。
夜色像被投入水中的明矾般沉下来压在胸口上，浓得让人心窒。他们沉默地做爱，房间里只有凌乱的喘息交叠在一起，手指陷入床单，双腿的线条一次又一次绷紧。没有枕畔的温柔情话和低声絮语，只有无声的沉浮，张佳乐捧起孙哲平的左手，睁开迷蒙的双眼，像亲吻他从未得到过的冠军奖杯般虔诚地吻上他缠满绷带的掌心。
那一刻孙哲平突然感觉心脏被撕裂开来，胸口奔涌而出的鲜血窒住他的呼吸。他猛地翻身将张佳乐压在身下，手掌轻轻托起他腿根再次深入。忽然有泪滴落在脸上，张佳乐心中剧痛，不敢置信地睁开双眼，孙哲平俯下身吻去他满眼的泪，将脸埋在张佳乐颈窝，冰凉的液体顺着对方的鬓发缓缓浸入枕角。
“对不起。”他听见孙哲平低声对他说。
对不起什么呢？因为你知道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开口挽留吗？
突然被他刻意封存的所有记忆都涌入脑海。他想起所有曾经的灿烂，想起故事盛大的开篇，想起那些夏天他们勾指起誓，想起半路夭折的梦想和无法兑现的诺言，想起他们曾在夏天里那么用力地爱过，连阳光都为他们黯然失色。
想起年少不经事时，一身肝胆轻易许下的永恒。
和终究无法前往的未来。
心意相通的恋人、战友、搭档，曾并肩走过黑夜和黎明，赏过融融春光走过炎炎夏日，看过泠泠秋月度过凛凛寒冬。最后的结局却还是站在岔路口无奈地挥手作别分道扬镳，走向没有彼此参与的未来，走向冥冥中早已注定的结局。
可是我们真的一起走过很久啊。张佳乐再也无法控制住悲伤上涌，任由泪水把他淹没。
烟和云那么轻，可们的回忆那么满，爱那么重，怎么会烟消云散呢？誓言却还是被吹散在风里，和梦一起融入夜色，消失在亿万光年外。
他真的舍弃不了。
孙哲平重重地抚过他的眉眼，亲吻他的额头，用力地搂紧他的身体，像是要把他的一切都永远记住。让记忆里永远有他的身影，他把爱情刻进血肉模糊的心脏。
让所有喜悦，欢笑，疼痛都刻骨铭心。把他看过的所有短暂风景都镌刻进生命。

人们总说相呴以湿相濡以沫，却忘了下一句是不如相忘于江湖。
比起让那鲜花在时光日复一日的消磨下渐渐凋零，不如让它就此定格在最美的模样。
与其在那一方已干涸的泉水中拼死挣扎。
不如就此潇洒别过，回首义无反顾地跃入奔涌远方的汩汩江河。

那又是一个夏天，只是这个夏天总是阴雨连绵。送孙哲平离开的那天也是个雨天，细雨洒下来轻轻沾湿了鞋尖，他们像最普通的情侣一样手牵着手在开满繁花的狭窄林荫道上漫步，鹅卵石路长得像没有尽头，曲折蜿蜒到很远很远。
但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去机场的计程车上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手指在外套袖口里缠得密不可分，指腹挨着指腹轻轻磨蹭着，掌根贴着掌根。他们在安检口外的椅子上并肩坐了很久很久，依偎在一起一人戴一边的耳机不厌其烦地反复听同一个歌单，直到到了安检的最后期限。
他们交换了一个漫长的亲吻，张佳乐紧紧地抓住了孙哲平的手臂，眼里浮动着晶莹的泪光。然后他绽出一个微笑，将手指一根根地从他手臂上移开，指尖颤抖着收回手。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说，“再见。”
孙哲平带着粗糙薄茧的手指抚过他的侧脸，向他的爱人和曾经绚烂的盛大岁月道别。
张佳乐红着眼眶看着孙哲平的背影消失不见，却依然在安检口站了很久很久。
曾在那茫茫荒漠上向他伸出手的少年，最终也还是走出了他的生命，那一刻许下的誓言终究还是成了不切实际的虚幻妄想。
但他会记得，他会一生一世记得。
他们曾在无尽绚烂的花火下书写过夏日里最美的情诗。在那些百花盛开的夏天，他们曾很用力、很用力地，轰轰烈烈地相爱过。
纵然短暂，却依旧在他的回忆里绚烂到永恒。
他听见航班的起飞信息，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看见机翼沐浴在亮金色的阳光和柔软的云层里，那光线明亮得足以穿透记忆。
他突然发觉天晴了。
可是他的天没有晴。

岁月是大海行船，当狂风暴雨席卷而来时将船掀翻，他们如同溺水的求生者一般紧紧抓住彼此，面对着似乎正欲择人而噬的滔天巨浪。
他那么用力地抓紧他，几乎用尽了全部的气力，妄图在这残酷的命运之海中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他不会放手，也不能放手。
可是。
——可是他主动松开了他的手，瞬间被吞没在浩瀚汪洋中。
他连最后握紧他指尖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失散在翻天覆地的巨浪中。
明明已经那么用力地去爱了，他却依然在未及风平浪静时，失去了他最用力爱着的人。

7.
后来的夏天在张佳乐记忆里像一场模糊而苍白的梦，失去了鲜明灿烂的色彩，只有狼狈的颠沛流离，刺目的阳光都像没有了温度，炎热的夏天却再也无法让他感受到躁动。
孙哲平离开的夏天，他剪掉了自己的长发。他想起孙哲平曾扯过他的辫子，指尖曾缠绕过他的长发，他曾热衷于将他的碎发拨到耳后，额头相抵交换缠绵温柔的亲吻……而后他看见发丝落地，原来斩断回忆和念想不过只需要那么几秒。
可他需要无尽漫长的时间来遗忘。他平静地付完理发的费用，出门左转进了旁边破旧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走出来，找了个寂静无人的角落蹲在墙根下掏出一根烟生涩地点起火。香烟的苦涩气息蔓延开，风挟走缭绕的烟气，他眼尾被熏出一抹薄红，透亮的瞳孔漫上一层清浅潮湿的雾。
刚刚在理发店的落地窗里看见地上散落的碎发被扫入簸箕，酒红色湮在一片浓重的黑里根本看不清晰。孙哲平独自背负着伤痛离开，留下他一个人，和那些他带给他的浪漫回忆一起。
原来是这个意思么？无论曾经多么耀眼灿烂，在时间的洪流面前都不值一提，渺小得恍若微不足道的尘埃，掌中流沙般消逝。
张佳乐捏着滤嘴任由香烟在他指间安静地烧，怔怔地想。
但我真的忘不掉啊。他抬眼望向窄巷高墙切割出的天空漏进艰难刺破了乌云的一缕阳光，那光沿着他指尖流淌下来，晕开一层朦胧的影。
他想，其实他也有自己的方式。

那天再回战队时，他后腰多了两朵纠缠而生的玫瑰花，纹身还没结痂。
他把他的回忆和爱情长久地封存起来，执拗地并不打算遗忘，并且心里暗暗想着某一天重逢的时候让孙哲平明白，他永不会忘记。他知道自己和孙哲平不一样，他永远做不到潇洒地挥手，把梦想和誓言无声地埋葬进流年。
他用自己的方式在坚强。

梳着小辫子阳光爱笑的百花副队长渐渐消失在时光里。从青训营拔上来的落花狼籍操作者甚至有些怕他，即使理论上来讲他应该学着如何和队长重现繁花血景，却也明白自己的水平完全不够和张佳乐搭档，他只能尽量做到少拖后腿……事实证明他连这一点做得都不算好。
张佳乐从新赛季的第一天就把自己逼到极限，宿舍食堂训练室三点一线地透支自己，像火种般永不停息地燃烧。他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将自己所有的精力全部投入到战队中，身形迅速消瘦，风吹起他的衣摆，肥大的队服勾勒出清瘦的腰线。
这样他就不会去想孙哲平。他不知道孙哲平在远在两千公里外的B市买了一张新的账号卡，不知道他从没有放弃过荣耀，也不知道未来他和他依旧会在赛场上重逢。他只能靠着燃烧的信念……执拗地咬牙扛起百花向前冲。
他不知不觉地陷入执念构筑的囹圄中，却心甘情愿地为未知的命运燃烧着，纵使最终只不过留下了一块烙在心口触目惊心的疤痕。
原来命运从未眷顾过他分毫。

第六赛季百花再次成为了赛季中的过客。这一年人们的焦点都在最后微草和蓝雨的总决赛上，冠军队蓝雨更是出了一名狂剑新秀，落花狼藉因为操作者的平庸而没落下去，曾经的第一狂剑被飞速地遗忘着。
整整一年的努力再一次付诸东流。张佳乐当然不甘心，可队员们却没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多余的情绪，复盘输掉的比赛时平静得近乎冷漠。
就好像孙哲平离开后，也带走了他所有的欢笑哀愁。
百花的老队员怀念那个爱笑爱闹、充满意气少年的鲜活的张佳乐。然而张佳乐亲手把那个烂漫少年锁了起来，因为他知道百花现在更需要一个稳重强大的队长，需要一个强硬的主攻手——而他需要一个冠军。
他一个人扛着百花，奋不顾身地不停向前冲，背负着两个人的责任和梦，将破碎的誓言熔铸成滚烫的执念。年少时虔诚的愿望、坚定的信念、年轻的梦想，通通被他粉碎了投入熔炉，熔成一往无前的勇气浇筑了一身钢筋铁骨，永不弯折般坚固。
失去了心意相通志趣相投的伙伴，他只能独自拽着冰冷的铁索向上攀援。脚下乱石嶙峋，荆棘割伤他的皮肤，他以涌出的鲜血来鲜祭。掌心被磨得鲜血淋漓，放手却会坠入万丈深洲。
他太懂得摔下去会有多痛了。
可燃烧也是有极限的，不知不觉间他会疲惫会失望，陌生的暴躁情绪涌上来时他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力不从心，甚至隐隐约约地生出了放弃的念头。
他发现自己好像快撑不住了。

第七赛季的张佳乐称得上是在拼命。百花粉丝好像又看到了第五赛季那时仿佛誓要为孙哲平拿下冠军的那个张佳乐，只是这一次，真的只剩下张佳乐一个人在燃烧自己。
队友们已经跟不上他的水平了，他正在迅速与团队脱节，张佳乐很清楚。但他知道自己的确不太擅长带领队伍，在这点上他做得恐怕真的不如孙哲平。
但毫无疑问他是个好的领导者。他披着队服的身影是队员们的定心丸，他用从未有过的强势态度带领着百花向冠军发起冲击，他依旧是百花屹立不倒的神明。
他把心脏都掏出来掷进火焰里燃烧。

而后再一次败倒在微草面前时，张佳乐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已经被掏成了一副空洞的躯壳，灵魂飘浮在虚无里，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感到悲伤了。
他的鲜花开败了，只剩一片荒芜的原野。于是他将自己燃烧，烈火吞噬了他单薄瘦削的身影，席卷而来的狂风吹不灭他赌上一切而燃起的明亮炽焰。
可直到他将自己燃尽，一切回归风平浪静，他发现光还是没有漫进他的荒原。
太阳永远都不会再升起。一弯冰冷的新月也永远都无法点燃寸草不生的颓败荒野。
在失去他们的繁花血景后，他再也无法看见夏天烈日灼热而明亮的光线。
地面散落的都是那场失败的决然献祭留下的狼狈灰烬。
捻了捻手心风化的沙砾，岁月留给他的依旧是满目苍凉荒芜。

离开百花的那个下午，夏日的蝉鸣依旧如过去一个又一个单调的夏天一般聒躁，阳光晒得人心烦。燥热的空气堵住每个毛孔，呼吸间喉咙干渴得仿佛吞进了一团火焰，燎得鼻腔生疼。
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夏天了。张佳乐把希望的火种按熄在两年前的那个冬夜，亲手扼杀了曾经飞扬肆意的鲜活少年，拖着一副疲惫的空壳独自走向孤独的未来。
在退役声明和解约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后，张佳乐闭上了眼，手指紧攥了一下木质桌面。
不只是爱情。
这一次他把梦想也弄丢了。

他把一纸彻底成为空谈的无效誓约丢进碎纸机粉碎成零星纸屑，抓着一把残破凋零的破碎诺言，离开了他曾经视若信仰的地方。

8.
张佳乐退役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荣耀世界都掀起了惊涛骇浪。听到这个消息时，孙哲平正在B市的某家网吧里操纵着他的再睡一夏组着野队打副本。菜B队友突然一个惊世骇俗的垃圾操作，孙哲平本已经在副本的前十分钟习惯了他间歇性的抽风，没大惊小怪，结果就听那人难以置信地来了一句：“卧槽，张佳乐退役了？”
一瞬间所有人的操作齐刷刷地顿了一下，剩下四个人立刻开始了热火朝天的讨论，孙哲平的耳麦里猛然涌进夹杂着电流声的乱糟糟杂音。
“我靠不是吧？上赛季百花不刚拿了亚军？怎么突就退了？”
“草，假的吧！下赛季马上开始了好端端退什么役？除非他疯了。”
“好像是真的……我旁边的妹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好恐怖……”
“是真的啊！不信去看荣耀官网沃日！”
然而顶着“再睡一夏”ID的狂剑士冲到一群小怪面前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也没出声。几个人正纳闷，就看见这人的血条迅速清空，头像灰了下去，显然是自杀出了副本。
“？？？”
孙哲平干脆地退了副本下了游戏，登上荣耀官网就见一行黑色大字——“百花队长张佳乐宣布退役！！”他皱了皱眉，鼠标“咔哒”一声点开了链接。
记者并没有采访到张佳乐，只有对百花老板的寥寥几句访谈，而百花老板显然也不愿意多说。孙哲平看完这篇并无什么实质内容的新闻，直接拔了账号卡到前台交了钱，走出网吧摸了摸兜掏出一盒烟，对着刺目的阳光点起了一根。
那时是B市的夏末，并不很热了但阳光依然明亮到失真。孙哲平叼着烟从兜里摸出手机，输入了那串他不可能更熟悉的11位数字，却只有冰冷的机械女声还在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孙哲平任由烟在他指间燃到了尽头，捏着烟头又用力吸了一口，关掉了手机的拨号界面。他微不可察地攥了攥缠满绷带的左拳，将手机揣回兜里，顶着烈日双手插兜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他承认自己洒脱冲动，承认自己总是能斩断过去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可唯有关于荣耀和张佳乐的一切，关于少年时浪漫鲜活的梦，终究无法轻易遗忘。
他想问张佳乐为什么要退役，是打不动了么，还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可是他居然不道该用什么样的立场询问他，也不知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身份来面对他。
前队长？朋友？爱人？
两年没有联系的爱人还算是爱人么。这两年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联系，孙哲平甚至干脆换了手机号码，他们之间矗立着伤痛与执念的刺，这根刺一天不拔除，就永远阻隔在他们之间，像一道无法翻越的天堑。
再试图靠近也是徒劳。想要拥抱彼此，却反而会刺得对方鲜血淋漓。孙哲平不想刺伤张作乐，也知道张佳乐会心疼自己被刺痛。
明明狂妄潇洒，却因为有太在乎的人，变得犹豫变得不再果决，像想要亲吻蔷薇的猛虎，担心自己的利爪会抓伤美丽的花朵。
但他也知道张佳乐绝不是花，他更像根茎上的尖刺，既不脆弱也不易碎，能忍受烈日曝晒忍受风吹雨打。偏偏在逆境里才燃烧得最热烈疯狂。
即便如此……他依然不能上前。电话接通了又能怎样，听一会儿沉默的呼吸声之后问一句“你现在好吗”？
不过是寒喧。
他不愿意寒喧。
衣兜里的账号卡依然带着些电热的余温，他将账号卡收进手心，吐出一口混浊烟气，将烟头丢进垃圾桶上的烟灰缸里。
张佳乐不会放弃荣耀的。他笃定地相信。
总有一天会以另一种方式，用崭新的模样再次相见。
藏匿在账号卡ID里的心愿，来自那些永不褪色的盛夏，也必然会在夏日里实现。

退役之后张佳乐在家里当了半个月无业游民，刚开始父母还好吃好喝地供着，一周之后干脆就把他当成免费钟点工，与外界毫无联系了的张佳乐也算是充实了不少。刚回来那几天他把自己一个人锁进屋里对着空气发呆，比自闭儿童还自闭。
然而活总有干完的时候，他总要有闲下来的时候。之前每天都身处其中浑然不觉，真正离开了之后才发觉荣耀对他竟真的这么重要。明明想要逃避，却依然忍不住想要继续荣耀；明明决定离开，又发现完全割舍不下。
最后他躺在床上和自己做了半天的思想斗争，还是忍不住做贼似的戴着口罩溜到楼下网吧买了张第九版账号卡。
名为“浅花迷人”的角色站到荣耀大陆上时，突然心脏又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就算在这里受过多伤痛……重新站起来时，依然能感受到无比的满足和幸福。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浅花迷人转职成弹药专家的时候，张佳乐沉默地看着外表与最初的百花缭乱几乎别无二致的角色，无声地操纵着小弹药专家换起了弹夹。
……可如果一切都能从头再来就好了。

即使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克制，也还是忍不住会去关心百花的成绩。他看着因为自己不负责任的突然退役而被迫被赶鸭子上架的邹远拿着百花缭乱打出远失他原本水准的比赛，看着强势崛起的唐昊用平庸的角色账号努力赢下来，看着战队因为失去敬爱的队长而飘摇的战绩，心中的愧疚感强烈到无以复加，恨不得干脆立刻冲回百花战队重新带领队伍。
然而他看着窗台上那盆从K市带回来的三角梅正随风摇曳着翠绿的叶子，手指轻轻勾住耳机线，垂眸将耳机摘了下来。
都回不去了。
他只能向前走，因为时间不可逆。时光不会倒流，所有的遗憾和伤痛……都只能留在记忆里，等待漫长的岁月来平复。
心头永不结痂的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或许有一天也会随着时间渐渐覆上一层冰冷的霜，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张佳乐推开衣柜门，轻轻捏着那件与自己曾经的队服并排摆着的大了一号的队服袖口，将它递到脸旁，试图寻找那早已消散在了时光里的熟悉气息。
最后他轻轻亲吻了队徽的位置，眼角有一滴泪安静地洇湿了布料。

接到霸图电话的下午，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绝了对方的邀请。然而对方似乎料到了他的反应，希望他能好好考虑一下再回复。
挂断电话后张佳乐坐在窗台沿上，拎着白色的塑料小喷水壶给他的三角梅浇水。刚开始他觉得荒谬，他早在心里为自己贴上了百花的标签，似乎在“张佳乐”三个字前面除了“百花战队”，什么都不能再填。
然而冠军。霸图老板详细地向他说明了下个赛季的计划，强大的纸面实力几乎让人觉得这个队伍如果真的建成冠军必然是手到擒来。这个词对他的诱惑力真的太大了，无异于在沙漠里孤身行走因为干旱而濒死的人突然看到面前有一片水源，散发着近乎致命的吸引力，让人奋不顾身不计后果。
值得吗？他轻声问自己。
他完全清楚加入霸图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彻底抛弃了曾经效力的母队，意味着他背叛了粉丝对他近乎疯狂的信任和期待，意味着他从此要背负上忘恩负义和抱大腿的莫须有骂名。
如果真的加入，他知道未来的每一步都势必相当艰辛，会有无数人不理解他的决定，他会永远愧对于百花。
于是他思考了一周，每天都拎着小水壶给一阳台的花浇水，然后坐在窗台上看远方的风景。
他果然还是不满足于只在网游里，那不是他想追求的至高荣耀，他当然不甘心。
值得。他给霸图去了电话，这一次直接是韩文清接的，对方接到电话后时候开门见山地说：“欢迎加入霸图。”
从今往后，他要学着为自己摘掉标签了。
愿意背负罪名和辱骂。愿意承受百花粉丝对他的怨恨和指责。愿意放弃王牌选手的身份和核心地位。愿意丢掉他手里攥紧的一切，孤注一掷地踏上不能回头的路背水一战，为那哪怕只能一生一次的冠军。什么都值得。
因为那是他的梦，他毕生的执念，为此他可以放弃所有。
他为梦而生，一生为梦而活。

后来穿上那件黑红相间的霸图队服，手中又握着那张陪伴他太多年的账号卡时，他才明白。
将一样东西奉为信仰太久了，只有真正触碰到它时，才觉得自己依然活着。

9.
张佳乐融入霸图融入得比想象中更快更好。没有了肩负整支队伍的压力和责任，不再需要承担他不算擅长的主攻手定位，他迅速在队伍里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和打法，回到了最好的状态。
霸图真的是一支氛围相当好的战队，韩文清和张新杰一个严肃一个严谨，林敬言和他本就是同期好友，和他在一起总让人感受到放松轻快。几个后辈在他和林敬言来了之后像久旱逢甘霖，张佳乐又完全没有前辈架子，迅速通过插科打诨熟了起来。
虽然运气一直受人诟病，然而在几乎放弃一切时依然能重新站到赛场上，用着从进入荣耀世界的第一刻起就陪伴着他的角色去追寻他想要的荣耀，其实已足够幸运。
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百花在战场上绽放，卸下了责任和负担之后，时光像是在他身上倒流。
原来他仍然有笑、有泪，仍然鲜活，仍然浪漫。
仍是少年。仍要做梦。
只不过……和从前还是不一样。那个和他一起走过生命中最绚烂的盛夏的人，他用尽所有丰沛热烈的感情爱着的人，与他失散在了时光里，成了在他心头烫出的一块血淋淋的伤疤，永远无法愈合……光是想起，都能感受到穿透时光的剧痛，牵动得五脏六腑生疼。
那些一起为梦拼搏，挥洒汗和泪的炽烈年华，像他生命里的光，太耀眼夺目，所以无论再看到过什么样的风景，都无法遮住那样炙烫的光芒。
因为他曾经见过夏日里最浪漫的迷人风景。

只是未曾想过，真的会有一日在荣耀大陆上再次重逢。
对面人群中喊出“张佳乐你为什么要走”的那一刻，他为自己建起的铜墙铁壁猛地裂开了一丝缝隙，愧疚在一瞬间便把他淹没，几乎想再次退役以谢天下。
他以为自己可以从容地面对这一切，以为可以心无旁骛，却在超市的“百花牌蜂蜜”前都要停留五分钟，何况是面对如此锥心刺骨的泣血之声。他的心脏都快碎裂。
然而刻在脑海深处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泪盈于睫。曾在脑海里幻想过千千万万次再听见他的声音，真到了这一刻却又不敢置信，生怕这是一场梦。
砍人如砍瓜的狂剑士像许多年前那样挡在他面前为他拦下所有攻击，在永不随时间流逝的无言默契下催开了一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绚烂更加华美的繁花血景。
有一瞬他甚至以为又回到了他永远念念不忘的灿烂光景，眼前像被初遇时漫天飞舞的狂沙模糊了视线，他又看见了明丽鲜艳的璀璨盛夏，手中紧握着梦想和爱情。
只是在光影散去后，他突然悲哀而清晰地明白，这其实是一场盛大的道别。
那就让这人们以悼念的悲调挽歌哀之的繁花血景定格在这一刻吧。再见了。
浅花迷人的枪口对准再睡一夏，对方举刀挥来，重剑扛肩，潇洒转身。
关于“双花”和繁花血景的故事，就在这里结束吧。有幸再重逢时，希望我们都是最好的模样。

总决赛的记者会上，当记者问到张佳乐的看法时，他抬起头笑了笑，开了个玩笑却让台下的记者都愣住。
他当然不会习惯这种事……百花缭乱倒下的那一刻他真的不敢相信，这一次他真的已经拼尽了一切，为什么还是与从前一模一样的结局？他带着所有的不甘渴望，忍受所有的愧疚责骂，将所有的经验与天赋在这一年彻底爆发，可为什么还是无力与命运抗争？
难道他真的犯下过什么弥天大错，要这样来惩罚他？
可是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呢？他只是想拿个冠军而已。
然而这些悲观消极的想法在队友敲响操作间的门的时候瞬间便烟消云散了。他早已不再是那个从前的张佳乐，他把过去一股脑丢进离心机，沉淀下来的是经年不移的执着理想和时光馈赠的宝贵经验，而把年少的浮躁、软弱全都抛弃，永远不会被打倒般坚定地向上攀登。
他再也不会懦弱和逃避了。无论命运多残酷，未来多艰难，哪怕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和谈资，他也不会再后退一步，他会打下去，直到再也打不动为止。
怎么可能会放弃？他想起再睡一夏头顶“义斩天下”的公会标识，即使已经被命运判决了死刑，孙哲平也分明从没放弃过。他等了这一天太久了，哪怕再也不能并肩作战，哪怕再相见只能是兵刃相见的对手，只要能等到他重新站上赛场的这一刻，什么都无所谓了。
张佳乐突然想，两个始终在被命运支配的人，居然全都从来没有信过命。命运再强大也不能让他们退让半步。
因为他们从始至终都是意气风发的骄傲少年。

10.
第十赛季，孙哲平正式在义斩复出。被问及为什么复出不选择母队百花而是选择了义斩时，他只说了三个字：“我愿意。”
张佳乐看着电竞周刊上的这条新闻，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看见这三个字时甚至能想象出孙哲平的表情，肯定是带着三分不屑三分不耐烦四分“你在问什么屁话”的狂妄模样。
和以前根本是一模一样……从前在百花的时候，孙哲平总是众记者最不敢采访的一个，这位哥脾气可不怎么好，一旦记者说错了什么经常得到“放屁”“滚”“胡扯”之类的暴躁发言，被报社主笔点名批评了也丝毫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张佳乐自然偏袒自家搭档，于是百花差不多被当年那些记者加入了采访黑名单。
回忆一旦被拧开闸，便泄洪般一发不可收。恐怕也是因为最近叶修魏琛这些家伙重返联盟，他总是无意识地回忆起旧日光景，最后却只能独自黯然神伤。
无论如何，过去的终究只是过去，再念念不忘也无法回到从前。
其实已经很幸运了，他们独一无二无法复制的浪漫回忆始终被他珍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隽永而生动。
张佳乐翻着日历，计算着霸图对上义斩的日期，开始了忐忑不安的隐秘期待。
沉寂已久的心脏，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他好像能感受到沸腾的热血被泵向了每一寸血管，腕侧的脉搏依然在剧烈地鼓动。

当幻想和期待成真时，才发现久别重逢是什么样的心情。朝朝暮暮日日夜夜思念的面容再次出现在面前时，一瞬间他竟然想逃。
兴许是天意，也可以说是造化弄人，偏偏这一场个人赛他们要成为对手。然而孙哲平用一场比赛的时间吃透了新百花式打法的事实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他面前。
即使分别多年，他依旧是最了解他的人。
张佳乐想，他们的故事好像总是颠沛流离起伏跌宕，最后连个写结局的人都没有。
那我来写。我自己写。
反正他从未停下过与命运负隅顽抗。
你信么，长途跋涉之后，就算已经失去一切，我还敢说爱你。也还敢说永远。
他们本就是相以的灵魂，遇见了便爱上了，碰撞燃烧得摧枯拉朽轰轰烈烈。
根根嶙峋反骨折不断锤不碎煮不烂烧不弯。皮肉筋骨下藏着的那颗心脏只要还撞着胸腔，他们就永远是少年。撕裂心脏就有蝴蝶随鲜血涌出来，扑扇着翅膀也要飞向长空中的烈阳。
他是天生的浪漫主义者，偏要梦想和爱情都矢志不渝。
山穷水尽之后，依然有幸能寻回失散在时光里的爱人。

破碎的誓言被他们亲手拼得完整，这一次他们再也不会放开彼此的手了。将誓言里关于“永恒”的承诺全都兑现。
在独自走过纷乱流年后，终于又在十字路口重逢。幸而他们都始终念着曾并肩前行的那段时光，于是流年仁慈地指引他们再次相遇，永远不会消逝半分的爱在心头灼灼燃烧。
因为曾经离散，再次拥有时所有的爱与回忆都更加珍贵。抖落肩上的经年风霜，在时光的打磨下变得温柔成熟的他们相拥时依然是旧日模样。
棱角从未被磨平过。坚韧倔强得一如当年。
冲破命运筑起的枷锁，梦想依然在燃烧，心脏里永远有热血流向五脏六腑涌动至时间尽头。

第十赛季半决赛霸图惜败兴欣，他们看着叶修带领着一支新队真的创造了奇迹。
本来打算下一年从头再来，夏休期却收到了联盟总部的电话，收到了世界联赛的邀请。
那一年，他终于从苏黎世带回了满身荣耀。

肩头披着鲜红的五星国旗，载着荣誉捧起梦寐以求的冠军奖杯时，张佳乐发现自己原来错了。
这一路上他是失去了很多东西，却独独没有弄丢他的梦想和爱情。

11.
夏日太悠长也太短暂，短得好像只是午睡小憩时做了一个梦，醒来他还枕在孙哲平臂弯里，阳光从纱帘的缝隙里溜进来，在他眼睫上轻盈地跳跃。
张佳乐抬起眼，伸出手想要触碰空气中浮动的细小灰尘，模糊了朦胧光影，又被孙哲平轻轻抓住了指尖。
“醒了？”孙哲平捏着他的指腹，垂眸温柔地凝视着他惺忪的睡眼。
“嗯。”张佳乐倚在他身上伸了个懒腰，半抬起身子从茶几上拿起一杯气泡水，冰块已经悄无声息地融进了清甜的饮料里，“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了一首诗。”

一首讲述永恒浪漫的夏日诗篇。

他们走过那么多的绚烂夏日，在炙烫的阳光下许过太多熠熠生辉的明亮誓言。曾经失散也幸得重逢，得而复失失而复得，任时光流逝，他们从始至终都是鲜活生动的少年模样。

岁月安静而漫长。
他们给予了彼此永不老去的爱。

And romance will never be changed by the passing of the tim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