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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盆洗手01
孙哲平从酒吧下班回自己的住处,他照常穿过一条巷子,这条路是近路。
这片治安不好,巷子里没监控也没灯,一进这里行人和警察都瞎了,黑黝黝的特适合杀人放火,光是这个月孙哲平就撞见两起持刀打劫的。但孙哲平不在意,也不害怕,他把冻僵的手插在大衣的兜里,从容地往前走。
冬日的凌晨冷得很,巷子里还过风,呜呜地刮过斑驳的砖墙和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广告。孙哲平走到中途就听到风的来处有动静,凄厉的寒风底下卷着呻吟。
他一下放轻了脚步,身体贴墙,速度却加快,他悄无声息地行到前处,一个人的影子正靠在墙上,活的,还有喘气,在这人的旁边倒伏着一个人模样的东西。
孙哲平只看了一眼,就把兜里已经按在匕首上的手松了。空气里的血腥味很重,靠墙的那个人头也垂着,看样子是两败俱伤。
在他打算跨过这个人往前走的时候,这人却猛然动了,他影子动了一下,熟悉的一声响动,点燃了孙哲平的神经。
一收,一放,咔咔两声,是子弹上膛的声响。
这个人握着枪,却没有急着开。他的喘息痛苦且深重:“别动,我有枪。”
孙哲平手按在匕首上,沉默地站着了,笔直得像个旗杆。
没有别的原因,这个声音他太熟了,在此时异国他乡的地方冷不丁地听见,孙哲平短暂地错愕了一瞬。
在他还在做杀手这行的时候,他结识了一个玩枪很厉害的小伙。
组织内一般用代号称呼,小伙的代号是百花缭乱,很强,身手跟他不相上下。孙哲平同他搭伙了三年,打过架,动过手,打过啵也上过床。关系从搭档转成了炮友,但到底都是干杀手的,泄欲的成分更多些。
他怎么在这里?是他接到任务了?自己身份暴露了?
孙哲平脑里飞速转动着种种猜想,百花缭乱说:“把手举起来。”
孙哲平照做。
百花缭乱问:“你是干什么的?”
“酒保。”孙哲平回答他,“酒吧看夜场的。”
百花缭乱不说话了,风打他们两个中间过去,带起冰冷的气氛。
孙哲平知道百花缭乱不是冲着他来的了。
黑暗里,百花缭乱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他疲倦地说:“你走吧,别告诉别人。”
孙哲平就放下手,说:“知道了。”
他往前走,风和百花缭乱都被他丢在了身后,凛冽的寒风在身后吼叫。
孙哲平脚下却越来越慢,天气预报说今晚的气温是零下二十度。百花缭乱看起来受了伤,失血和低温叠加起来,要是放着不管的话......
他最终调转了脚步。
孙哲平走回原先那个地方,百花缭乱不在,孙哲平又往前走,这次他的脚踢到了。百花缭乱挪了一下位置,但没能跑太远,此时已经倒伏在了地上。
孙哲平去试他的脉搏,微弱但还有动静。于是他蹲下来把已经不动弹的百花缭乱往肩膀上一扔,以一个扛麻袋的姿势走回了家里。
孙哲平住的地方条件一般,门锁是老式的,不上油就吱呀吱呀地响,钥匙卡进去得费好大力才转得动。孙哲平一看掏钥匙和开门两个麻烦步骤还要扛着一个百花缭乱,十分不便,索性把百花缭乱往地上一放。
他把门打开,把人拖进去。
孙哲平按了开关,白炽灯泡亮了起来,把屋里头照亮堂了。孙哲平把百花缭乱放在沙发上检查伤势,决定先从血迹最深重的腿部下手。
百花缭乱已经昏迷了,孙哲平脱了他的牛仔裤,腿部有一道很深的刀伤,看样子像用军刀扎的,万幸没捅到动脉上。伤口经过简单的包扎处理。孙哲平去拿医药箱,拆掉已经血糊一片的绷带,伤口有些溃烂,他清创消毒,再换上新的绷带。
他先剪开那件被血糊的黑色毛衣,又撩起已经被血浸泡透的白色衬衣,看到了他腹部的草草包扎的伤口,纱布裹得仓促,松松垮垮地缠在腰上。
孙哲平皱着眉把纱布解了,清理掉伤口周边的脏污,百花缭乱的腹部拉出一道长长的创口,恐怕得缝合。
被棉签拨弄着,百花缭乱有了一些反应,但他意识还没有清醒,就在那里喃喃地说着胡话。
孙哲平停了一下,确认他还不具备反抗的能力,就没搭理他。
孙哲平最终掏了最小号的缝衣针给他缝合,针刺穿皮肉的时候百花缭乱终于被疼痛一脚踹出了梦乡,他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
他身体因为疼痛在哆嗦,但他死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地看着孙哲平给他缝合,视线在孙哲平的手上来回瞄。
临了收尾的时候,百花缭乱终于说了句话:“你谁啊。”
孙哲平没搭话,他利索地打了个结,剪断。
百花缭乱抹了把被黑线缝得扭扭歪歪的腹部,寻常的线其实不适合用在这种地方,但条件有限,没得挑。他要是去了医院怕是第二天找他的人就能上门爆头。
他很警惕地问孙哲平:“你救我干什么?”
孙哲平把医药箱收起来,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因为我是好人。”
百花缭乱默不作声了,他有些迟疑,有些意外,有些死里逃生的庆幸,但更关键的在于…眼前的人有些熟悉的气息,让他恍惚了。
他一只手撑起身体:“你是不是道上的?”
孙哲平偏一下头,想他这做的事也搪塞不过去,普通人看见满身是血的八成早尖叫报警送医院了,于是利索地承认了:“我们讲规矩,别问多余的事。”
百花缭乱也懂规矩,他点了一下头,说:“哦,请问你怎么称呼?”
“孙哲平。”
“张佳乐。”他指了一下自己,摇摇晃晃地下了沙发。
孙哲平没有多少同情心,但人都拖回来了,他也没那么小气,就拦了张佳乐一下:“你就住着吧,等腿好了再走。”
张佳乐就不动了,他转头看着孙哲平,很诚恳地说:“我饿了,有吃的吗。”
“你自己做吧,厨房里有泡面。”孙哲平说,“我睡觉。”
在他转身时候,张佳乐扑了上来。
孙哲平没怎么抵抗,顺利被按倒在了地上,张佳乐骑他身上翻他眼睑,摸他的脸,仔仔细细地摸。
张佳乐摸了半天,没吃准这个孙哲平到底是不是他那个死了的前搭档,人的脸可以整,但骨骼到底不能大改,他只感觉有七八成相似。
于是他垂下头问了:“你是落花狼藉对吧?别装了。”
他就像个侦探那样春风得意,很笃定地说:“我就知道你没死。”
孙哲平说:“我不是,你指的是谁?”
张佳乐皱一下眉:“别装了。”
他又恍然大悟一样,趴在孙哲平身上跟他说:“我知道了,你是担心我要来杀你是不是?我没有,我不是来杀你的,以后也不干了。我是脱离组织了,被追到这里来了。”
他说:“我不会杀你的。”
他又去脱孙哲平的衣服,他很肯定孙哲平就是落花狼藉。别管落花狼藉怎么死而复生的了,他的直觉很准,骗不了人,孙哲平那处理伤口的手法跟落花狼藉的太像了。
他只感觉手指尖兴奋得很,像要拆开一个炸弹那样激动。
他说:“我知道你这里有个纹身,别抵赖了。”
他挽起孙哲平的左手袖口,在腕骨往上的位置,那里有朵玫瑰。
袖口的底下,空空如也。
张佳乐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他茫然又错愕地盯了那里一会,好像拆到了一篮子鸡蛋。
孙哲平觉得好笑,他推了一把张佳乐:“确认完了没?”
“我知道了,你是用了纹身贴,要不就是洗掉了。”张佳乐突然发狠,用了大力把孙哲平按地上,他急切地扒开他的衣服,“这里还有伤,这里有枪伤…我不信你能把这些都…”
他解开了孙哲平的纽扣,把毛衣从腰推到胸。
腰腹部有些伤,但不是枪伤。
他坐着一动不动了一会,好像被锤子砸了一样。
“别闹了,再这样你出去。”孙哲平把衣服拉下来,推了一把张佳乐的肩,“起来吧。”
张佳乐愣愣地爬起来,他站在冰冷的地面上,风透过窗缝,害他打了个哆嗦。
孙哲平表情平淡地说:“我去睡了。”
他打了个哈欠,好像真的很困。
张佳乐目送着孙哲平走进这房仅有的一间卧室,关上了门。
他最终去厨房煮面了,他煮完面一瘸一拐地坐沙发上吃面,熟悉的香辣牛肉味。
落花狼藉不吃辣。
但张佳乐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口味,干杀手的最忌讳别人知道得多,以至于上了几次床,他们俩对彼此的姓名和过去一无所知,连声音都是刻意使用变声器改过的。
张佳乐想孙哲平应该不是落花狼藉,他身手太烂了。但是,你他妈的,他怎么能不是落花狼藉呢?
他快速吸溜完了一碗面,太饿了连汤都喝了个见底。他把锅泡洗碗池里,躺在沙发上。
吃饱了,屋内暖气也凑合,比外面冰天雪地的强。这让他有了点安慰,好歹没死成,张佳乐,你捡回了一条命,没像你那个倒霉搭档一样命赴黄泉,你就感恩老天爷放你一条生路,偷着乐吧。
他迷迷糊糊地睡下了,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噩梦,醒来的时候身上盖了条毯子,桌上放了一盘煎鸡蛋。
他爬起来吃了煎蛋,溏心的,张佳乐很喜欢,太久没吃到了还挺舍不得的,他端着盘子在屋里转悠,小口小口地吃完了。
他把盘子又放到了洗碗池,昨晚的锅已经被刷了。
他站在屋中央伸展了一下身体,这房子不算很好,就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厨房就三平米。整个面积不过二十平。还很老旧,朝向也不好,大白天的屋里还黑漆漆的。狭窄的面积被孙哲平收拾得很干净,没多余的东西,显得有些冷清。
很久以前,张佳乐想租这样一间房,住个十年八年的。但是不能像孙哲平这屋这么黑,得把墙重新刷一遍,摆上花花草草,还得给桌子铺小清新桌布。他会早起给落花狼藉煎个鸡蛋吃,落花狼藉不会做饭,煮个面都能烧穿锅底。张佳乐想要是他们住一起,他得当仁不让揽下做饭的活。
挺好的房,张佳乐坐下来想。可惜他现在再也没想过租房了。
金盆洗手02
孙哲平在上班,夜场工资能高点,还有客人给的小费。钱都规规矩矩存进他新办的卡里,如今也有了一笔可观的积蓄。
昨晚上因为给张佳乐收拾伤口,他睡得晚,今天精神不佳,他打着哈欠去提酒水。
外面玻璃门响了两声,孙哲平抬眼去看,老板正在同人说话,肥胖的脸颊殷勤得挤出了沟壑。
老板同他招手:“大孙,这几位先生有事要问。”
孙哲平便放下手头的活,双手插在兜里走过去。
是几个条子。
一个魁梧的中年男性说话了,看样子是这几个人里的长官:“你昨晚经过那条巷子没有?”
孙哲平说:“经过了。”
没什么好隐瞒的,店门口有监控。
警察接着问:“半夜几点?”
“平常下班的时间,四点多吧。”
“有看见什么人吗?”
“看见一具尸体,我没敢多看,立刻回去了。”
“为什么不报警?”
“惹祸上身。”
“有什么好惹祸上身的?”警察的口气严厉起来了。
孙哲平笑:“这地方治安多乱,那巷子里都死过几个人了,个个都要报警,一个一个做笔录,我忙得过来吗?我很困,还要上班赚钱的。”
警察的黑脸似也透出几分羞愧,他咳嗽一声:“你没停多久是吧?什么也没看见?”
“对。”孙哲平说,“我立刻走了。”
“我有个问题,既然你知道那巷子危险,你为什么还要从那里走?”
孙哲平耸耸肩:“区别不大,走大路也是遇到持枪打劫的。何况我是看场子的,谁打谁还真不一定。”
警察没话说了,接着问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就撤了。
孙哲平问老板:“什么情况啊?”
老板说:“这不昨晚死人了吗。”
孙哲平说:“死的人多了怎么今天来问呢,死了个大人物?”
老板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啊。”
他骂骂咧咧:“妈的,条子杵门口,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酒吧老板胆子小,不敢碰沾黑的勾当。但他那些个老主顾里可不乏小偷小摸的。被警察这么一搅和,果然夜场的生意无比冷清,孙哲平坐吧台里打哈欠,盘算着什么时候下班。
一人走进酒吧,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这副打扮倒也不惹人注意,附近小混混都是这个打扮,脸恨不得长到帽檐底下。
孙哲平起来递酒水单:“要喝什么?”
这人探头探脑一会,给他递了张票子:“哥们,打听个事。”
他口音很怪,似乎是刚学会这门语言似的,咬字生硬。
钱都送到手边了,孙哲平就笑纳了。
孙哲平说:“你要问什么?”
“鸭舌帽”说:“你昨晚也走那条巷子吧?看见什么没有?”
“没有。”比起鬼鬼祟祟的“鸭舌帽”,孙哲平坦坦荡荡。
“鸭舌帽”嘿嘿一笑,压低了嗓门说:“其实我是一个记者。”
他掏出一张证件晃了一下:“我不是条子,有什么事你就说,绝对保密。”
孙哲平说:“我真什么都没看见,不然我早跟条子讲了。”
“鸭舌帽”嘴里嘟囔了两句脏话,坐下来点了酒。
孙哲平却有些烦,一个两个的都对巷子里的人感兴趣,早上是条子,晚上是不知哪条道上的,平常死人可没见这个动静。
烦归烦,他还是镇定自若地给“鸭舌帽”倒了酒。
“鸭舌帽”还在找仅有的几个夜班员工套话,孙哲平见快要下班了,就打了声招呼,说:“我先回了。”
巷子已经被警察围起来了,孙哲平只能从大路上走。
大街上没什么行人,仅有几盏路灯,路灯大多黯淡,还有的彻底坏了,照得路面深一截浅一截的。
他到家,屋里黑漆漆的,他摸索着开了灯。
“回来了?”张佳乐居然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看样子坐了有一会了。
“嗯。”
张佳乐还是坐着,侧头问他:“你吃晚饭还是早饭?”
孙哲平想想,说:“随便吃点。”
张佳乐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厨房走。
孙哲平问他:“你没出去吧?”
张佳乐打开橱柜,找到一包挂面。
“没出去啊。”
“也没开灯?”
“没有。”张佳乐开锅烧水。
“有个人找我打听昨晚的事。”
“哦,长什么样?”张佳乐抓起旁边的一把水果刀在手里转,仿佛随口一问。
“男的,三十多岁,瘦长脸,个矮,左眼有点鼓,脸上有麻子,口音很怪。”
刀子当啷一下被张佳乐拍在厨房台面上,他一言不发地等着水开,水开了他往里头下面,面在锅里头翻滚,他在案板上剁蒜和葱。切好的葱蒜倒了点辣椒面放在小碗里拿热油一泼,“嗤”一声激出香味。他往碗里头搁两勺醋和生抽,把面放里头一搅一拌,又舀起两勺煮面的滚水往碗里头倒。
孙哲平没等张佳乐端面过来,自己很自觉地走到厨房。
“到茶几上吃吗?”
“不了,就在这吧。”孙哲平已经端着碗大口大口吃面了。
面里头搁的醋是个好东西,能把人的食欲都勾起来,酸酸辣辣,孙哲平吃得胃里头暖起来。
张佳乐问他:“好吃吗?”
孙哲平把汤喝完:“挺好吃的。”
张佳乐低头去收拾案板,孙哲平挤上去,跟他肩贴肩地站一块。
“你打算怎么着?”孙哲平说。
孙哲平拧开水龙头洗碗,水花飞溅。张佳乐拿了块抹布细细地擦刀,把菜刀擦得锃亮。
“我得走了。”张佳乐把刀放到刀架上。
孙哲平把碗刷干净了去看他,张佳乐微蹙着眉毛,看起来有些阴沉——遇见棘手的问题他都是这样。
外头的天黑咕隆咚,厨房的玻璃和瓷砖渗着寒气,孙哲平和张佳乐的肩膀贴在一处,一点暖从张佳乐的身上渡过来,那个人一呼一吸,肩头也一起一伏。
孙哲平端着碗站在原地,刚吃的那碗面在肚子里,汤热乎,面也热乎,特别舒服。
他说:“别走了,留着吧。”
张佳乐没动,也没吭声。没得到回应的孙哲平跟没事人一样把碗放在沥水篮里,打了声招呼:“我去睡觉。”
他走到客厅,又对着说:“你要什么东西可以跟我说,我去买。”
他进了卧室,关了门,白炽灯泡的光线被阻隔,屋里头黑漆漆的,很适合睡觉。
门被打开了,光线扰了孙哲平眼睛一下,眼前亮堂堂的。
“有事?”孙哲平看也没看,闭着眼问了一声。
“客厅沙发太冷了。”张佳乐抱怨。
“我给你毯子了。”
“还是冷。”
“那我把床让给你呗?”
“不用了。”张佳乐已经关上门摸到了他床边,一点也没见外地把他被子一掀,“我跟你一起睡就行。”
他人说着已经躺进来了,孙哲平只能给他腾地方,床倒是够睡,枕头只有一个。孙哲平被挤得只枕了半个头,对脖颈十分不友好。
孙哲平觉得自己该发表点什么意见,比如“你不要得寸进尺”,比如“你也太自来熟了”。但是他跟张佳乐躺一张床的次数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张佳乐躺他旁边他身体一点预警都没有,反而因为熟悉的情景唤醒了一些沉寂已久的习惯。
于是他“哼”了一声,落在张佳乐耳朵里这就是敢怒不敢言。张佳乐坦然极了,对他霸占孙哲平一半的枕头以及床这事心安理得。
他犹豫了一下,没去贴孙哲平的脸,只是抢先闭了眼。
“晚安。”他闭着眼说,感受到孙哲平的呼吸扑在脸上。他闭着眼看不见人了,脑里头就开始出现落花狼藉的脸。落花狼藉从不回他晚安,但是每次都会亲他额头一下,浓情蜜意得像个初次恋爱的纯情高中生。
“晚安。”孙哲平说,他躺在床上没有动。
直到他确定张佳乐彻底睡熟了,呼吸响了起来,他才凑在对方的额头亲了一下。
金盆洗手03
“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张佳乐做完感觉没尽兴,就又趴在落花狼藉身上折腾了一会,捏捏腰摸摸腹肌,好一番温存,张佳乐从他身上下来的时候,落花狼藉跟他开玩笑。
“是啊,我爱上你的jb了。”张佳乐去穿衣服,一边穿一边说荤话。
落花狼藉在床上伸腿踢踢他的尾椎骨,张佳乐躲了一下,慢条斯理把衣服穿上:“夜生活时间已经过了,加班结一下加班费。”
“怎么交?”落花狼藉问。
张佳乐站在床边用手去挠落花狼藉的下巴,挠他的下颌线和喉结,他真就跟个大猫一样眯了眼睛,懒洋洋地躺着。
谁能想到这个人执行任务的时候是雷厉风行的呢。张佳乐想着。平常被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地方现在对着他敞开,这种反差让他爱不释手。
后来张佳乐想,他应该回落花狼藉一句的。
“是啊,我真的爱上你了。”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落花狼藉。他没有来得及向其示爱的人在那一天,死去了。
—————
饭香。
张佳乐悠悠醒转,一看表,十二点。
张佳乐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慢悠悠摸向厨房,孙哲平还真在灶台前忙活做饭,张佳乐站在厨房门外闻香味,好像是鸡翅…油脂在锅里滋滋作响,声音勾人食欲。
“你怎么没去上班?”
孙哲平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今天星期六。”
“你这种职业不应该全年无休吗?”张佳乐摸摸鼻子。
“我不加班。”孙哲平把锅盖掀开了。
鸡翅和酱汁一起开小火煮,酱汁已经熬到粘稠了,孙哲平应该是加了冰糖,翻动间酱汁均匀地裹在鸡翅上,浮现一层晶莹的光泽。
米饭也蒸好了,张佳乐去盛饭,孙哲平给他把鸡翅倒在盘子里,简单刷了下锅。
茶几上还放着一碟土豆丝,张佳乐端着碗坐下,矜持地等孙哲平过来才往嘴里塞。
鸡翅外焦里嫩,皮先用油煎出焦脆的一层,一口下去薄薄的一层皮粘在牙上,肉已经与皮分离,滋滋流汁。酱料应该是用生抽耗油调的,还有冰糖提味。
这是他逃亡这么久吃过的最好的一顿。
吃饱喝足,孙哲平去柜子里找出医药箱:“来换绷带。”
张佳乐就乖乖躺下来,孙哲平给他耐心地拆,张佳乐无聊,转头看他的脸。
眉毛很黑,有点像落花狼藉。
这个认知让他心酸了一下,不由自主又多看两眼。
“你是不是没好好静养?”
“啊?”
“腿伤了就悠着点,别瞎折腾。”孙哲平给他换好绷带拍拍大腿。
张佳乐欲言又止,就感觉孙哲平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个老妈子,散发着母性光辉。
“孙哲平…我想问…”
“问什么?”
“你是不是有个长得像我的初恋?”
孙哲平手一抖,手底下棉签给张佳乐戳得那叫一个掏心窝子,张佳乐龇牙咧嘴。
“你这么问干嘛?”
张佳乐观察孙哲平的表情,一种想笑又努力忍住的表情,也明白自己搞错了。
他羞得想把自己卡bug一样卡进沙发缝里去,但他终究不是游戏数据,做不到完美融入,最终破罐子破摔:“那你救我干嘛?还包吃包住。图我啥啊?”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他们亲近得很自然,张佳乐是因为孙哲平太像落花狼藉了,不由自主地就贴上去,那孙哲平呢?孙哲平总得有个理由吧?
孙哲平笑过了给他接着消毒。
他说:“嗯,图你长得像我初恋。”
张佳乐觉得孙哲平在逗自己玩,这家伙并不想说实话。他翻了个白眼:“我不该问。你不想说就算了,当我傻逼。”
他把头转向了沙发靠背。
孙哲平把医药箱收起来。
初恋吗?
他还是这么傻里傻气,都不知道脑回路怎么长的。孙哲平哑然失笑。
问及原因…大约是不忍心。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走两步伤口都要挣开的样子,孙哲平没法放下心。
孙哲平说:“要什么衣服,我去给你买。”
张佳乐的那身已经被血糊得没法穿了,还被孙哲平一剪子霍霍了一件毛衣。现在张佳乐就穿着染血的白衬衫在室内晃悠,跟个变态凶手一样。
张佳乐继续对着沙发靠背说:“随便吧,宽松点的,颜色稍微清爽一点,但不要太幼稚,不要阿玛尼,不要LV。”
孙哲平无语:“你觉得我像是买得起的样子吗?”
“对啊,所以我没让你买啊。”张佳乐理直气壮。
“…我出门了。”孙哲平的理智决定退让。
“还有,买你的尺码,不然别人查起来不好解释。”孙哲平出门的时候,张佳乐补充。
“嗯。”
关门。
孙哲平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下楼,他这作息也是非常神奇,到周日就秒变上班族,大中午正大光明地出来遛弯。
买衣服也只是顺带的,孙哲平面上散漫,实际上对周遭的风吹草动敏感得很。
好像有人跟踪?
孙哲平不动声色地走着,在橱窗前流连忘返,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工薪阶层,望着衣服和名表的价格兴叹。
他晃悠了一个小时,直到跟踪的视线撤去,他才买下厚毛衣和宽松的运动裤。
大概是瞒过去了。
是警方的人?还是追着张佳乐的人?都跟踪到他头上了。
孙哲平提着衣服回家,张佳乐这回挪到了他的床上正大光明地躺着。
“来把衣服换了。”
张佳乐应了一声,慢吞吞爬起来。
他接过孙哲平袋子里的衣服,扯出那件毛衣比划了一下。
“怎么样?”
张佳乐看看手里提溜的毛衣,又看看孙哲平:“我不能挑三拣四。”
“哦,你还知道啊。”孙哲平施施然看着他。
张佳乐闭上嘴,当着孙哲平的面把毛衣穿上了。
孙哲平比张佳乐高五cm,也不算多离谱的差距,毛衣套张佳乐身上略略有点松垮,像是嘻哈风一样。
“挺好看的,谢谢。”他说。
孙哲平说:“不客气。”
两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张佳乐腿疼,又坐到床上。
“我出去的时候…有人跟踪。”孙哲平开口说。
“哦。”张佳乐心烦意乱起来。
他不知道孙哲平过去如何,但想来都是道上的,手上肯定不干净,不知道背着多重的罪。自己要是给孙哲平招了麻烦,可就真是妥妥的瘟神了。
所以他才疑惑,为什么一个不认识的人可以冒着大风险把自己扛回来,总不能是菩萨下凡普渡众生被他给撞见了吧。
“有没有人来?”
“什么?”
“咱们家周围。”
张佳乐被“咱们”这个词吸引了一下注意,里头的熟稔实在是太过于令人怀念。
他想了想:“没有。”
他觉得自己应该走了,孙哲平已经被注意到了,还待着只能给孙哲平招麻烦。
但是他该死的走不动,踏出这一步,他就同这个人再无关联。
孙哲平却没在意那么多,好像一点也不怕惹祸上身:“估计是警察那边盯梢的。”
“警察…”张佳乐觉得这麻烦真是越发大了,黑白两道都惹上了。
“警察申请搜查令还要一段时间,到时候你伤应该也好了。”孙哲平说,“然后你走了就行,警察来了查不到什么。”
张佳乐被这个设想给扎了一下,他也觉得自己该走的,孙哲平没把他雪夜扫地出门已经够大恩大德了,等到他腿好堪称帮人帮到底。
但他又有一点难受,他在这待了两天,久违地下厨做了顿饭,吃上了几顿热乎的,睡了个好觉,还有个很像落花狼藉的人对他说“咱们家”。
他有一瞬间真的想在这里一直住下去。
但是…
落花狼藉。
他还没有查到真相。
张佳乐突然从假象里清醒了,孙哲平正拍他肩膀,是挺像,但是,他不是落花啊。
张佳乐说:“好,我腿好了我就走。”
金盆洗手04
孙哲平的周末在老老实实打扫卫生中度过。
张佳乐作为伤员被孙哲平驱赶到一边,百无聊赖躺在沙发上调频道,孙哲平这屋的电视属于陈年爷爷辈的型号,还能接收到信号已是科学奇迹。他按着遥控器按钮调频道,屏幕哗哗闪动着。
屏幕上突然窜出来一个记者,背后正是那条小巷的入口。
张佳乐停下了调频道的手,专心致志地看屏幕。
“可以看到现场已经被封锁,侦查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哦,是他杀的那人,张佳乐这么一想,心里早有了准备。
但他很快注意到了什么,这一下超乎了他的预料。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底下的标题:“小巷内发生命案,两人遇害。”
他立刻喊孙哲平:“你过来看!”
“怎么了?”孙哲平应声过来,看了一眼屏幕,很快注意到了重点。
“两人?”
“你昨晚…”
“不是我。”孙哲平言简意赅地回答。
两个人都沉默了,室内只剩下电视机的声音。
那个来问询孙哲平的警察出现在了屏幕里,匆匆地做了交代。
“目前我们还在调查尸体来源,详细调查过程暂时不对外公布…”
张佳乐按了一下太阳穴:“我就杀了一个。”
孙哲平思路被略略打乱了一下,他把前后回想一遍,也咂摸出一点不对。
警察问话的时候,他说看到了一具尸体,警察并没有对此表达出什么异议。
也就是说,另一具尸体在警察的眼中,目击者没有注意到是很正常的…是什么原因?
孙哲平一时也无法断定警察有没有怀疑到自己头上,他只能静观其变。
他俩看完了这条新闻,孙哲平把手里的扫把把轻轻打在张佳乐头上:“你起来。”
“干嘛?”
“洗沙发。”孙哲平说,“沾到血了。”
————
晚餐时间,孙哲平给他炖了锅粥。
张佳乐心不在焉地进食,吃到一半实在塞不下去了,隐隐还有些反胃。
孙哲平倒没生气,他眉毛都不带皱地把碗端到自己面前解决掉剩下的部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着?”
“我觉得吧,警察上门问话是迟早的事。”张佳乐嘟囔,“趁天黑了我去别处躲躲。”
“哦。”孙哲平点头,知道他是想去鱼龙混杂的那些灰色地带,那里势力多,人口密集,警察也很难办。他没打算刨根问底,就在茶几边坐着喝粥。
张佳乐专心致志地折腾自己的枪,他数了数子弹的数量,有些沮丧。他这人有火力不足恐惧症,每次出任务恨不得带上全部库存。
孙哲平看着他调枪,他一直觉得神奇,张佳乐对枪械像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支配力,他手指头动弹一下,所到之处,枪械就服帖地解体,展露出内在的结构,咔咔咔咔,像三级片脱衣服那样顺滑容易。
张佳乐把最后几颗子弹塞进弹夹的时候,孙哲平才如梦初醒,他喉咙空虚地动了一下——粥早已喝完了。
他不动声色地把碗放下:“要不你先睡会,不然半夜困得慌。”
“嗯,待会睡。我先准备一下。”张佳乐迟疑了一下,指着电视柜的地方,“能不能给我点酒精?”
孙哲平把碗筷收了:“待会我给你拿,你先歇着。”
张佳乐的走已经成了一个即将到来的事实,孙哲平在厨房洗碗的时候感到极其心烦。他使劲搓了锅底两下,从玻璃倒影里观察张佳乐的影子。
他不打算跟这个人再产生什么交集,只是张佳乐专心在灯光下拾掇手枪的模样,让他眼前重叠了另一层滤镜,那也是张佳乐,不,或许应该说百花缭乱。
张佳乐的身上少了什么,又或者应该说,多了什么。他更内敛了,也更紧绷,更警惕。他的枪总在最精心调试的状态,子弹一直上膛,只需要扣动扳机…
只需要扣动一下扳机。
孙哲平打开了水龙头,水流哗啦哗啦地冲着,盘子上的泡沫流入下水口。
他取出医药箱,把那一小瓶酒精递给张佳乐。
张佳乐老老实实伸出两只手接了,塞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孙哲平说:“你去我床上睡会。”
张佳乐指着腿:“走不动。”
他这谎撒得理直气壮,眼睛也不眨,全然遗忘了自己瘸着一条腿满屋子走的事实,简直就是象征性编了个借口。
孙哲平被他这光明正大的阳谋惹笑了:“你不走,难道让我抱你去?”
张佳乐就真的伸了两只手出来:“辛苦了。”
他用力点了一下头。
孙哲平本想不搭理他,就像他也曾经不搭理过百花缭乱的无理请求很多次。
百花缭乱受伤也要装弱,然后理直气壮使唤他去干这干那。孙哲平烦了经常放置他,但他乐此不疲。
鬼使神差的,孙哲平伸出了手。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他给自己找理由。
张佳乐腹部伤口还没好,孙哲平手接着他肩膀,另一只手垫在他膝弯下。
张佳乐伸出胳膊搂他脖子,转了一下上半身:“大男人整什么公主抱啊。”
“这不是怕你…”孙哲平使了力气把他抱起来,话说到一半,停顿了一下。
张佳乐的呼吸骤然近了,温热的,湿润的。
张佳乐亲了他一口。吧唧一声,在他的左脸颊上留下一个湿润的印记。
到房间没有几步路,孙哲平把张佳乐放床上,张佳乐依然用胳膊勾着他,力气加在孙哲平的肩膀上,把孙哲平往自己的方向压。
这次他们对视一秒,很简单地就开始亲吻,真的很像三级片,不需要剧情,亲吻都很荒诞和突然。
不是第一次接吻了,但却是久别的感受。
孙哲平忍不住压着张佳乐夺取控制权,张佳乐上半身被他按着肩膀压在被子里头,腿还垂在地上。他们贴得前所未有的紧,孙哲平一条腿挤在他的两腿之间,上半身也由热吻连接在一起。
张佳乐脑门上渗出薄薄的一层汗,鼻尖在他的脸上随着亲吻的动作若有若无地蹭着。他的舌头在抖,应该是亲得太剧烈了。平心而论,张佳乐的吻技没有丝毫进步,牙依然磕得孙哲平嘴唇疼,但孙哲平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他们一个姿势保持了很久,几乎让肺里的空气消耗殆尽。
分开的时候两个人同时喘了口气,孙哲平摸摸嘴唇,笑着问他:“你干什么?以身相许?”
张佳乐躺在床上摊开了胳膊,整个人好像放松下来了。
他用力夹着孙哲平的腿:“我要是说,我把你当另一个人呢?你介意吗?”
孙哲平突然不笑了,他发现自己很难去看张佳乐。
张佳乐过来拉他领子,好像真打算上演三级片,孙哲平轻轻地推开了他的手。
“你生气了?”张佳乐问。
“我没生气。”
孙哲平真的没生气,他只是错愕。就在刚才他触电一样地麻痹了一下,脑子里掠过很多事,隔了不过几年,却像是过了一辈子。陈年旧物倾倒下来,冲得他手足无措。
手底下张佳乐的胸膛还在随着呼吸起伏,热气腾腾。
孙哲平收了手,忍住了拥抱的冲动:“你睡吧。”
金盆洗手05
张佳乐和孙哲平都在沉默。
张佳乐自知理亏地放开了钳制住孙哲平的腿,摊平在床上,很像只知错的垂头丧气的萨摩耶,眼神漂移开去,忽闪忽闪,一会看窗户一会看电灯,不跟孙哲平对视。
孙哲平低头,揉了揉张佳乐受伤的那条腿,力度很轻,称得上是温柔了。张佳乐侧着头舔了舔嘴唇,眼皮子耷拉下去,看起来倒像是孙哲平做错了事在求原谅。
就这么揉了一会,孙哲平关门出去了。
张佳乐躺在床上,他突然感觉很累,疲倦得连并不怎么舒服的姿势都吝啬去动,他的脚安放在地面,就好像一支船锚,将他同家的概念联系在一起。
他奔波已久,脚步从不停留,他从这里到那里,从来处到去处,逃亡、流浪、漂泊…用以形容的词太多,尽管他排斥这种评价,最后也不得不点头称是,自己是彻彻底底的丧家之犬。
他有一栋豪宅的钥匙,那是他的房子。杀手不就是这样吗?居无定所才是常态,这是职业特色。
直到那一天之后,直到落花狼藉消失之后,他才猛然醒悟,原来归处不是一栋房子,一个住所,一个地点,甚至不是一个实在的有体积的东西。
就在他们搭伙的几年里,稀里糊涂地,落花狼藉已经成为他一想到“回去”这个词,就会蹦出来的字眼——一个过时而无用的条件反射。
终于他到了要结束的时候,在他杀死追杀者的时候,他心知肚明,他快死了。
他在流血,体温在下降,手脚失去力气。他摇摇晃晃地靠在墙上,慢慢跌坐在地面发呆,看着被巷子的围墙遮住一半的夜空。
死亡是世间芸芸众生统一的归处,他不过是结束了居无定所的命运,提前回归了宁静。失血冻死反而是一种体面而平静的死法,他会毫无痛苦地迎来死亡。
只是他还是有一点不甘心。
死死地,他抓着手里的枪。
孙哲平就在这时候出现了,他没死成,绝处逢生。
说来有些可笑,他开始眷恋上另一个人。说不上有几分是因为落花狼藉,有几分是因为救命之恩。
他怀疑,死前分泌了什么激素,能让大脑误判喜欢与濒死的感觉。
睡一会吧,张佳乐,睡一会。
他反复催眠自己,试图从睡眠里获取什么能量。
孙哲平猛然打开了房门。
张佳乐吓了一跳,刚酝酿起来的睡意瞬间消失,他支上半身坐床沿上,看着孙哲平冲到他身边,手里似乎还提了一包东西。
“有人来了。”
“谁?”张佳乐下意识问。
“我的仇家。”孙哲平言简意赅。“他们在三楼。”
孙哲平把手机和包丢给他:“帮我拿着。”
张佳乐接过东西,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面是分成小格的监控画面,心下了然,孙哲平应该是在楼道里装了监控。
孙哲平赶到窗户边,放了一捆绳子下去。
孙哲平又回到床边抓着张佳乐的胳膊把他拽起来:“趴我背上。”
“我自己能…”
“这样快。”
张佳乐立刻把手机塞进包的侧兜,把包甩在背上背好,自己趴在孙哲平背上,双手抓紧。
孙哲平背着他,动作居然一点也不慢。他很快翻过窗台,抓着绳子,双脚蹬在墙面,顺溜地往下滑。
从六楼到地面似乎只是一瞬间,落地的时候张佳乐放开了孙哲平。
孙哲平拉着他往住宅楼旁的一块废弃的停车场跑,那里已经被建筑垃圾和废弃物堆得满满当当,杂草丛生,掩体多得很。
张佳乐听见身后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响。
“你有车吗?”张佳乐踉踉跄跄地跟着他。
“有,在垃圾场,还能开。”孙哲平说。
到垃圾场也就一百米距离,孙哲平带着他在一堆报废车辆里穿行,很快找到一辆灰色轿车,这辆车外表可以说跟报废车辆相去不远。车身满布灰尘和坑洼,前面的保险杠都掉了下来。但玻璃和四个轱辘还是完整的。
张佳乐很快上了副驾驶,孙哲平开车。座位上都是灰,张佳乐坐进去狠狠咳嗽了两声。
孙哲平面色冷峻地拧发动机,车身剧烈地抖动,发动机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在哀鸣,但这辆车总算是开得起来。孙哲平轰了一脚油门,这辆破车就以一种蛮牛下山的气势撞开了一堆垃圾,冲上了公路。
张佳乐坐在副驾驶上,被惯性狠狠拍在座位上。两边车窗的景色在疾速后退,孙哲平开车绝对有九十迈了,超过市区限速。
张佳乐看了一眼后视镜,车后远远吊着三辆车的灯光。
“你带我一起跑啊?”张佳乐把背包从背后卸了下来,抱在胸前。
“你想留下吃枪子?”孙哲平问。
老破车的引擎在怒吼,车身在抖动,张佳乐怀疑它会不会在这种速度下散架。
张佳乐翻孙哲平的包,刚刚他就感觉特沉,像是什么武器。
果然是一把拆装步枪。
他突然感觉这样也挺好,虽然温暖的家在远去,但是他的手里多了一把枪,身边坐着一个开车不要命的猛汉,正带着他一起逃亡 ,不知要去往何方。
金盆洗手06
张佳乐快速在颠簸的车里把步枪装起来,上膛。
跟后车距离大约700米,差距还在缩小,孙哲平这辆车性能一般,赶不上后面的几个大马力越野给力。
空气里划过几声零散的枪声,砰砰砰,像是什么礼炮发射。车身剧烈一颠,张佳乐的头咣当一下撞在头顶光秃秃的铁皮壳子上。
“路况不好。”孙哲平轻松自若地说。
张佳乐哈哈大笑:“是你这车太烂了吧?你怎么买这种破车。”
“没钱。”又颠。
张佳乐已经颠出习惯了,这回他稳住了。被撞的头皮在突突地跳疼,他已经摇下了车窗,身子探出去,端枪后瞄。
“你小心。”孙哲平没有多说话,前面是个急转弯,他甩了一下车身,轮胎与地面发出可怕的刮擦声,车已经以漂移的姿态犀利地入弯了,不浪费一点时间。
“你不怕车报废吗!”张佳乐大声吼,他的耳边全是风声,冬夜的冷风呼呼地刮,加上车速,割人像刀子一样疼。张佳乐脸上也疼,冰冰凉凉地疼,甚至感觉要冻伤。他手心里却热乎得很,枪把在他手里捂热了,好像他的情绪一样沸腾着。
“废了换一辆就是了。”孙哲平说话很稳,他握方向盘也一样稳。他很快瞥了张佳乐一眼:“能打中吗?”
车子又晃,孙哲平左摇右摆,加大后面瞄准的难度。后面的车再次开枪,这回枪声密集多了,跟鞭炮似的,张佳乐感觉脸上被小石子之类的玩意崩了一下,又疼又热的。
“能。”他说。
他一点也不怕被枪打中,其实一枪毙命也算是个好死法,子弹射中的瞬间并不痛,这种场景他同落花狼藉曾亲历无数次,每一次他们都活下来了。
都是玩枪的,张佳乐深知这种高速移动的场景下要打中的难度,可以说现在全拼运气,赌徒最疯狂的时刻,就是连命都作为最后一枚筹码推上赌桌的时候。他的血管里好像奔流了一团火,让他指尖热得发烫,枪把在发烫,枪管在发烫,子弹在发烫。
他睁大眼睛盯着,血液流动的速度好像慢下来了,周围寂静而平稳…
1。
他开了第一枪,他似乎能看见空气里子弹划出一圈圈的轨迹冲向对面。
“漂亮。”孙哲平的声音甚至早于对面的车翻滚,张佳乐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子弹命中的,但是很快,后面打头的那一辆已经不受控制地偏移。在这种高速状态下爆胎可是要人命的。汽车摇摇摆摆,刹车也无济于事,车灯一转悠,从路面上消失了。
张佳乐的手指没有离开扳机,他开了第二枪。
第二枪并没有打中,他狠狠吸了一口气冷空气,让自己汗水蒸腾的脑袋平静下来。
开车的孙哲平在这时候说:“回来,系好安全带。”
“咋了?”
孙哲平说:“前面有个断桥。”
“你这太老土了。”张佳乐说,真的太老土了,电影里全都是这种镜头。
“呵。”孙哲平加大油门,给人的感觉是他跟这车有仇。
张佳乐也快速扣上了安全带,嘴上说着土,他心里其实特喜欢这种戏码,其实他还没有这种经历——早想试试了。
宽阔的桥面架在江上,孙哲平不要命地往前开。张佳乐手抓着车框,黑夜里的视野很窄,只有灯照出的那么一块。可以说桥的对面是什么情况,他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他们在向源源不断的黑暗前进。
就在几秒钟后,车身腾空了。失重感让张佳乐抓紧了车框,但他没有尖叫,没有惊吓,他就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瞪大了眼睛,凝视着前方,甚至还扭了一下头,看了一眼孙哲平。
孙哲平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不对,他的面部表情一直都挺少的,就放在这里,特别高深莫测。
紧接着,车子哐当一声。这次震得张佳乐屁股发麻,他被绷紧的安全带拦了一把,没有滚出车外去。
孙哲平扫了一眼仪表盘,还能开,他就接着开,其实外壳已经因为刚才的冲击有点散架的趋势,一侧的车门掉落,拖在地上,摩擦出火星子。
但这没什么要紧,本来追着的车已经不见踪影了。孙哲平还是接着往前开,张佳乐眼睁睁看着自己这边,可怜的车门彻底脱离了车体,翻滚着远去。
他觉得危机过去了,起码不再那么紧迫。于是他以一种放松的姿势往后靠,还调了把座椅。
他舒服了,问孙哲平:“你仇家谁啊?”
“本地的帮派。”孙哲平说,“卖粉的。”
“现在去哪?”
“去贫民窟。”孙哲平说。
干嘛去贫民窟啊?这种地不更是地头蛇控制范围吗?张佳乐嘀咕几声,但他不熟当地的势力分布,想来还是跟着孙哲平跑更安全。
他们一路开,张佳乐看到了远处的建筑群。有一点灯,但不多,看得出那密密麻麻堆叠起来的楼房,芝麻一样排列的窗户和凌乱的电线,黑黝黝的,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规划。它更多的部分隐没在黑暗里,跟庞大的怪物没有两样。
对比那些干净整洁的城市,它像是肆意扩张生长的癌细胞一样,丑陋脏乱,却有野蛮的生命力,亟待有人投往漆黑的怀抱。
确实是贫民窟,M国最大的贫民窟,处在三国交界的三不管地带,鱼龙混杂,本来也是他的目的地。
黑城。
金盆洗手07
斑驳的墙面围出了一个小而矮的房间。
房间角落里滚着几个啤酒瓶子,里头还有点液体。
屋子的正中央趴着一个男人,瘦削孱弱,肋骨分明,跟一张皮肤绷在骨头上没什么两样。他微微蜷缩起来,眼睛睁得挺大,眼白都翻了出来——看样子已经死了。
“吸毒过量。”张佳乐在尸体前端详了一会,扭头问孙哲平:“这人你认识?”
“他以前在别人手底下做马仔,后来跑了。”孙哲平说,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了点变化,张佳乐在那琢磨眉毛的角度,看着像是…没预料到这种情况。
刚刚孙哲平带着他扔下车过来,绕过那奇窄的巷弄。黑城的人口密集程度可以说恐怖,四处都是违建和乱接的电线。说是贫民窟,看起来条件却还不错,房屋起码有房屋的样子。张佳乐转着脑袋打量,地形太复杂了,还有些板房搭在本该是楼梯的地方,上上下下,还要绕路,形同一个错综复杂的立体迷宫。
他腿没好利索,刚刚奔跑的那一段好像又给他的伤口造成了负面影响。孙哲平把张佳乐的胳膊架起来,扶着他爬楼梯。
他们最终来到一扇门前,张佳乐打量了,这很明显是原本电梯间的位置,只是砌了一些砖。
经济腾飞时期,M国商人在边境投资建设了不少商业设施,可惜边境很快就发生了摩擦,又伴随着史无前例的经济大萧条,这些设施也就搁置,经济大萧条时期,不少人涌入这里,成为了未完工大楼里的居民。
孙哲平掏兜,看来他有这里的钥匙。张佳乐想,他怎么在这里也有资产——虽然不值得羡慕。
打开门的时候他们就闻到了一股冲鼻的气味,令人作呕。那气味像是混合了排泄物和食物变质的气味发酵出来的,令人闻之色变。张佳乐站在门口脸色一阵煞白,不由自主多呼吸了两口楼道里的空气。
房间里面便是这样一番景象,孙哲平看了马仔的尸体一眼,把啤酒瓶丢去了外面的垃圾堆,里面的液体显然不是啤酒,至于是什么,张佳乐暂时失忆。
孙哲平去开灯,这里电压显然不稳,灯光亮一会灭一会,孙哲平被折腾得恼火,干脆拿了包里的手电出来照。
他把尸体翻动了一下,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最后他说:“吸毒死的,死了大概三天了。”
尸体的手臂上全是硬化的血管,都有些发黑了,针筒还压在肚子底下。
张佳乐吹口哨:“看吧,我就说。”
孙哲平看着挺烦躁的,张佳乐就凑上去问:“你跟他有事要谈?”
“他掌握了一点关于帮派头目的情报。”孙哲平说,“我让他先在这躲躲。”
“结果瘾君子没忍住。”
“吸毒的不靠谱。”孙哲平无奈。
张佳乐想猜猜孙哲平的过往生平,他看着真像个忍辱负重的卧底,但他又不是警察。
尸体被孙哲平挪到墙角,这会灯光还凑合,虽然还是一闪一闪的,但频率尚可忍受。张佳乐坐在屋里头唯一一件家具——一张铺了破烂褥子的行军床上,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走。
张佳乐干杀手躲躲藏藏的日子也多,对居住条件不讲究。他只在乎能不能被警察和仇家找到。鱼龙混杂的黑城无疑是个绝佳的藏身地。
兴奋劲过去了,他觉得挺困,想起孙哲平也没怎么睡,他打了个哈欠,问:“你怎么睡?”
正在搬运尸体的孙哲平回头看他一眼:“床让给你了。”
“你睡哪儿?”
“我打地铺。”孙哲平拍了拍背包,“枕这个就行。”
张佳乐闭嘴,歪着脑袋看他,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孙哲平只是在干挺普通的事,但他又困又累,看看就当消遣。
孙哲平给尸体脸上盖了个报纸,转身向张佳乐走过来。
他在张佳乐面前停下,俯下身,离得离张佳乐脸挺近。
张佳乐看着孙哲平那个眼睛,他眨了一下眼睛,孙哲平也眨一下,睫毛黑而浓,一闪而过,像什么蝴蝶翅膀。
张佳乐还在研究孙哲平的睫毛,孙哲平已经把手搭了在他脸上,他手很热,指腹处有薄薄的枪茧,刮在张佳乐脸上,带来一种诡异的舒服。
“你脸受伤了你不知道?”孙哲平说。
张佳乐闻言抹了一把脸,大概是刚才被小石头还是什么玩意擦伤的,血都要冻在脸上了,他真没察觉。
离眼睛很近。
孙哲平的大拇指轻轻按张佳乐眼角,就张佳乐下眼睑不到一毫米的地方,崩出了一块硬币大的伤口,血呼啦的一直蔓延到下巴,连带他的衣服都滴了一串。黑红的伤口周围能看见粉嫩的皮肤组织,孙哲平看着揪心,心想这要是往上一点,崩到他眼睛里了,他要瞎了一只眼睛,还能打中东西吗。
他看得太专心,没注意张佳乐的表情已经从困倦变成了略带震惊的茫然。张佳乐悄悄坐直了,挺乖巧地仰着脖给孙哲平捧着脑袋端详。
虽然他搞不懂孙哲平在干什么,但他得承认孙哲平的手很舒服,眼神也特别温柔,落花狼藉也没这么捧过他的脸。
金盆洗手08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张佳乐在这木了一会,觉得是时候说话了,他一张嘴就破坏气氛:“你别看了,我觉得不会破相的。”
孙哲平说:“谁管你这个。”
那他这是管哪个?张佳乐很不满。
屋里的电灯“啪”一下灭了。
张佳乐心惊肉跳了一下,下意识摸手里的枪,很快又意识到这只是因为电线负载过多引起的,不是什么袭击。
孙哲平没跟他接着扯,他起身去背包里取东西,那背包活像露营爱好者的装备,装满了野外求生用品。孙哲平摸了个手电筒叼在嘴里照明,又掏了个睡袋出来。
张佳乐也顺势躺下,窝在床上。
想也知道这种屋里头没有暖气,又缺乏光照,床上渗着湿漉漉的霉味。张佳乐躺了一会没暖起来,反而越发冷了。
“你不冷吗?”张佳乐奇怪,就算有睡袋,地上也没有防潮垫。
孙哲平说:“我抗冻。”
张佳乐说:“我怕冷,你把你衣服给我。”
孙哲平真的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了扔过来,张佳乐抓着衣服盖上,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要不你上来挤一挤,我怕你半夜冻死了。”
孙哲平说:“我有睡袋。”
他都这么说了,张佳乐于是心安理得地盖上了孙哲平的外套。
他挺困,但他还没急着入睡,而是继续同孙哲平说话:“我们现在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吧?”
孙哲平“嗯”了一声。
“那是不是该开诚布公一下?把情况讲清楚。”张佳乐说,“你有什么事,我也能帮你。”
“然后我再帮你?”
“对头,礼尚往来。”
孙哲平思考起了张佳乐的提议,张佳乐的能力毋庸置疑,但把人这么扯进来…
那天张佳乐说:“我不会杀你的。”
他看起来是认真的,他的伤也是实在的。他说的话全是真的,这点能确认。
不稳定。
他是为了钱,是为了生,是为了别的什么?他为了什么逃离,又是要投奔去哪,作为杀手,他的立场完全可以变化,这些都太不稳定。
孙哲平的缄默让躺在床上的张佳乐焦虑起来,他咬咬牙,心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想合作总得给人透露点什么。
张佳乐说:“我要查一个人。”
“查谁?”
“杀手组织的幕后老板。”张佳乐说。
“你知道是谁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在这。”张佳乐摸着枪。
孙哲平笑:“那我帮不了你,这是警察的活。”
张佳乐像没听见一样接着说:“我有一个搭档……他死了。我怀疑是老板下的手。”
“所以你要给他报仇?”
“就是这样。”张佳乐说,“你得帮我。”
孙哲平愣了一下,莫名哑口无言起来。
“你就是为了你搭档从那个组织里跑的?”
“没错。”
“你们还挺重情重义啊?”
“不是的,干我们这行的人都无情无义。”张佳乐说着说着笑了,“我想知道真相。就是这样。”
“你不用这样。”孙哲平说,“没那个必要。”
“我知道,但他死了,我睡不好。每天晚上我都睡不好。一想起来我就生气,气得不想吃饭,不想睡觉,不想杀人,什么也不想做。”张佳乐说,“我一定要知道。”
孙哲平慢慢地说:“是吗。”
他不自觉地把头转向没有张佳乐的一边,即使张佳乐看不见他的表情。
张佳乐没有停下,他催促孙哲平:“你呢?你干什么?我可以帮你。找你麻烦的帮派,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们。你要钱,我也有。都存在境外银行,我分了好几个账户,组织也不知道。你说,你要干什么,我帮你,我都能帮你。”
孙哲平出声:“你别说了。”
张佳乐闭嘴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外套很厚,他开始出汗,心脏跳得很快。
孙哲平说:“就一点小事,用不着你出手。我也帮不上你,我在这里没听说过什么组织,什么老板。这里再走几十公里就是中立国,你去那里吧,你有钱,在那里也能安稳过日子。”
张佳乐轻轻说:“是吗。”
他好像很失望,语气疲惫起来,尾音轻轻的,嗓子也因为缺水而沙哑,像是没电的收音机。
孙哲平在静默中思考了半分钟,又说:“张佳乐,放过自己,给自己个善终吧。”
——————
“他已经死了。”
有人跟张佳乐讲。
张佳乐没理,他眺望远方,去看那栋烂尾的大楼——已经没有大楼了,只有一片爆炸后的废墟。
“落花狼藉把地点挑在这里,没想到炸弹提前炸了,来不及撤离。”那个人说。
“你放屁。”张佳乐眼睛眨也不眨地说,“那炸弹是我做的。”
落花能不清楚它什么时候炸?
张佳乐不信,死活不信。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看到尸体,终究是心底挂了一个秤砣,悬而未落。
“你还不信…兄弟,看淡啦。”那个人点了个烟来抽,“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运气背点,天上劈个雷下来,人就没了…其实像我这样的小角色反而活命久一点。他呀,太高调了。”
他把一支烟递给张佳乐,张佳乐没接,于是那个人诅咒一样说:“唉,你也快了,你和他的名声太大了,杀手名声一大离死也不远了。”
张佳乐眼睛支愣愣地盯着那片废墟说:“也挺好。”
这个人给自己取的代号叫“荆轲”,刺客里头名声最大的那个。
讽刺的是,这位“荆轲”不久之后就因为车祸去世了,邻居们只当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自由职业者,替人找猫的,或者替人遛狗的。
张佳乐由此也丧失了一位证人。
跟落花狼藉有关系的人或物,张佳乐知道得都太少。大家都是干违法职业的,还是罪恶产业链的下游,随时都能被推出去挡刀。杀手之间,知道得越少越好。
他开始查是害了落花狼藉,这个前提其实很有些错误,几乎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落花狼藉是被害的,只是他一厢情愿这么认为。
炸弹提前引爆,同归于尽了,“荆轲”这么说的。但张佳乐笃信落花狼藉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炸弹是他做的,中间只经手了组织的人。
幕后老板对落花狼藉的态度,张佳乐也略有察觉,似乎是因为几次任务失手,老板并不信任他。
一段时间内他都凭着一种盲目的愤怒和悲伤在行事,林林总总的线索被他掘地三尺。也是他行事太过高调,有些人讨厌他,有些人恨他,有些人忌惮他,最终他们都选择了排除他。
善终吗?
张佳乐太困了,他看见黑暗里似乎浮现出一张张脸,一张张可怖的脸。他杀过太多人了,同僚的,目标的,在他逃亡路上血迹斑斑。
他说:“没有那种事啊,我肯定死无全尸。”
金盆洗手09
最美好的错觉是两情相悦。
这次的目标是一个政客。
孙哲平扫了一眼发过来的邮件,那将是明天的头条:“年轻政治家遭遇车祸,一家三口不幸离世。”
她的照片看起来野心勃勃,也确实如此,她刚刚进行了一次演讲,主张管控城市电子化进程,使得“智慧电子”不要过多进入私人领域。
“人权是不可动摇的底线。”
不可否认,她坚定而真诚,但大众普遍认为她谈及的问题在失业和金钱前无关紧要,因为用得起“智慧电子”的人寥寥无几,而城市电子化更是由于政府资金短缺,施工进度遥遥无期。
孙哲平不关心她的演讲,只关心她离开会堂的路线,他需要照着指示行动,在车上安装炸弹,找准机会引爆,伪装成车祸后油箱爆燃导致死亡的假象……
这并不容易。
孙哲平抖了抖装着目标资料的牛皮纸袋,里头掉出来一张全家福,年轻的政客,帅气的丈夫,以及一个六岁的孩子。
孙哲平端详了照片一会,无所谓地踩下了油门。
杀手会丢弃两样东西,一是生命,二是良心。
——————
“任务失败。”孙哲平面无表情地说。
“目标呢?”百花缭乱的声音从对讲机那一头传来,隐隐有点不安。
“汽车刚好滚下了桥,你的炸弹哑火了。”孙哲平说,“是你的问题。”
“地点是你选的,你怎么不看看旁边有没有河?”百花缭乱恼火,“这次扣你的钱,别给我甩锅。”
但他好像也不是真恼,他咬牙的时候,词语囫囵地在嘴里滚动一下,气愤的重点被带过去了,而尾音上扬。
孙哲平一边动耳朵听着新闻播报,一边汇报情况:“救援正在进行中……正在破拆车窗。”
“那这次没戏了。”百花缭乱说,似乎也在听着新闻的播报。
孙哲平“嗯”了一声,放低了车速,车里的吊饰慢慢晃着,河对岸的霓虹灯闪烁着。广播已经到了尾声,正如百花缭乱所说,三人被救出送往了医院。
孙哲平关掉了广播,说:“开房吗?”
百花缭乱立刻提高嗓音:“你有病吧?!”
“决定一下责任分配。”
“滚蛋!”
“来不来,不来我回了。”
“房间号多少?”
“你等会儿。”
孙哲平去开房,这次他心情不错,定了个豪华套房,听说是十万一晚。
但没关系,杀手会得到两样东西,一是金钱,二是胆量。
套房位于中心商区最高建筑的最高层,有一整面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灯光璀璨,连夜空都稀薄了很多。对面的led大屏气势恢宏,此时正在播放一段广告,介绍的是Xray科技公司的新产品,号称第二大脑的生物电子芯片。
孙哲平也在用这家公司的东西,一个小小的变声装置,效果很好,能模拟上百种声线,便于当面跟目标对话时使用。
孙哲平没开灯,保持了屋里的昏暗。但外头照进来的光线也足够视物了。他坐在临窗的一把椅子上,交叠起双手,假装自己正坐在壁炉前。外头的景象没什么特别,城市不分白天黑夜的繁华,车流像蚁群一样忙碌着,连绵不绝,绚丽的广告则极其碍眼。
他在窗前坐了一会,想着哪一辆会是百花缭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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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踩着柔软的地毯进来,明显被吓了一跳:“怎么订这么好的?”
他说归说,没忍住脱下鞋,赤脚踩在昂贵的地毯上。
他站在孙哲平旁边,似乎想顺着孙哲平的视线看什么,但待了一会没发现特别的景物,于是便不理会孙哲平这副放空的样子,也不是第一次了。
张佳乐说:“任务失手了,你好歹表面上着急一下。”
“着急有用吗?”孙哲平笑,“都已经发生了。”
“任务失败太多的会被劝退掉,你最近失手很多次了。”张佳乐边说边环视奢华的房间,表情有些肉疼。
“挺贵的,我们来享受吧。”孙哲平站起来。他解开了张佳乐胸前两粒扣子。
张佳乐很配合,被孙哲平轻易地放倒在床上。在外头繁杂的灯光下,看着孙哲平蹲下来,俯下身。
孙哲平今天吻得格外细致,从额头到鬓角,从眼睛到鼻子,再到锁骨,这让张佳乐也没了往日针锋相对的意思,乖乖瘫在床上被亲。十万一晚的床真不错,睡上面都感觉要升天。
张佳乐摸索着把剩下的扣子解了,衣服半挂在肩膀上。
“亲一个吧。”他觉得屋里头有些冷,于是抓着孙哲平的领带想要干点热起来的事。
“你换了个声线?”
“不是,这东西出了点故障。”张佳乐从脖子上拽下来一个细带子。
“这是你本音?”
“嗯。要不你给我听听你的?”张佳乐试图用手指去勾孙哲平脖子上的变声器。
“呵呵,不行。”孙哲平说完,亲了上来。
嘴唇相接,张佳乐下意识上手揽住了孙哲平的背,手指抓着他的衣服,从孙哲平身上汲取体温。
他闭上了眼睛,投入到亲吻这件事里,于是没有了环境周遭,只余下呼吸,怀里抱着的人与他融为一体。
扑通,扑通。
是心脏的鼓动声。从胸腔深处,好像呼唤一样传来。
只有在这个时候,张佳乐才会遗忘掉他们的身份, 从冰冷的枪械和浓烈的血腥味里开辟出一块弥漫着缱绻玫瑰香气的小小区域,他可以索吻,可以拥抱,可以耳鬓厮磨,可以做爱。
即使他们并不真的信任彼此。
亲吻中,孙哲平的手已经将张佳乐的衣服轻轻拉开了,衣服被扔到地毯上,孙哲平抚摸他的背,带着枪茧的手指在脊椎骨上轻轻地按压,极具色情。尤其是他那里还动过一次手术,留下来浅浅的伤痕。孙哲平抚摸那处时触感略有不同,更敏感也更清晰,大约是因为皮肤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厚度差距,传递来了更轻薄的触感。
他脱掉了衣服,脱掉了裤子,最后把内裤也踢掉,逐渐把自己从文明中剥离,还原回伊甸园的一丝不挂。
孙哲平的衣服是被张佳乐脱掉的,裤子还挂着,但已经门户大开,棉质内裤被拉低,拥挤地挤在裤裆处,露出男性的性器官。
张佳乐趴着给他口,舌头慢慢地舔过马眼,凹凸的青筋。他坐着享用张佳乐的背部。他的背肌结实但不算发达,薄薄的肌肉中间埋藏着脊椎骨的形状,在背部偏上的地方有处浅浅的伤疤,很细小。
性器在张佳乐湿热的口腔里勃起,孙哲平卡了一下的张佳乐的脖子,对方的喉结在手掌底下滚动,轻微地发出沉闷的呻吟。孙哲平在张佳乐嘴里面射了精。
张佳乐把嘴里的精液咽了下去,挑衅地用舌头在嘴边舔弄了一下。
他们都没有再讲话,这场性爱很快进入了他们惯有的节奏,沉默,快速,高效率。
孙哲平的双手按在张佳乐的手腕上,整个人弓起来压着他,像是拥抱,像是庇护,像是为对方挡子弹。但他又摆出来狩猎者的姿态,牙齿精准地咬上张佳乐脖子后的一块肉,上下研磨。他们的皮肤和着汗水摩擦,给彼此带来了温度和疼痛。
张佳乐发出一声“哼”,呼吸中蕴含着愉悦。他有些恋痛情结,初次做爱的场面暴力见血,今天却显得情意绵绵。
孙哲平的性器正在他的屁股里进出,刮擦着内壁,张佳乐头晕目眩地俯下身去,脸贴着床铺,屁股却翘得更高,黏糊的淫水从股间滴落,而后穴诚实地使劲夹着,尽力挽留。
孙哲平也攀上了高潮。快感,一阵接一阵的快感。视觉上,张佳乐的身体正在挣动,肌肉线条正在变换着,那是一种生命的美感。听觉上,他们沉重的喘息声完成了感受的交换,孙哲平听着张佳乐猛然拔高的喘息,便知晓他进入了同一境地。
匆匆做完,他们一起泡在浴缸里洗了个澡,冲掉身上那些性爱的痕迹。张佳乐体力消耗很大,颓靡地在池壁上靠着,看起来有些没精打采。
孙哲平用花洒浇他,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好像这样能挡开水柱一样。
洗完后,两个人又回到床上,并排躺着,恢复一下消耗的体力。张佳乐的头发还湿着,弄得床上水哒哒的。他又不安分地过来摸孙哲平的腹肌,弄得孙哲平擦干的身体上又滴了一串水迹。
“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孙哲平被摸烦了,开玩笑对着张佳乐说。
张佳乐听见这话,眉毛一挑,好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他爬起来穿衣服,动作慢条斯理:“是啊,我爱上你的鸡巴了。”
慵懒又危险。
孙哲平忍不住联想他轻扣扳机送人归西的模样,谁也不知道枪口下一次瞄准的会是谁 。
——————
之后的一个月里,孙哲平没有接到任何来自组织上层的指示。百花缭乱倒是消失了。
孙哲平的心里已经有了结论,他最近做的手脚已经太多了,恐怕超出了组织上层的忍受限度。
而让靴子落地的是一封信件和一个包裹,这两样东西在一个午后静静地躺在孙哲平的邮箱里。信件采用了朴素的手写方式,用了百花缭乱惯用的密码。包裹里装着一枚精巧的炸弹,也是出自百花缭乱手笔。
孙哲平花了半个小时来一字一句地破译信件:
“致落花狼籍:
任务说明已发,此次为独立任务,附赠炸弹助你一臂之力,使用说明同往常一样。
祝:武运昌隆。”
孙哲平掂量着手里的炸弹,他发现了不对,重心不对。
张佳乐的炸弹很精巧,内部构造采用的逻辑并不相同。孙哲平很确定,这枚炸弹,他要是按照以往那样去使用,下场是自己首先被炸成碎片。
他大约明白了,百花缭乱说了真话,但他最后还是说了谎话。
金盆洗手10
事实总比想得要糟。
孙哲平利用了一把百花缭乱。用着他的炸弹制造了和目标同归于尽的假象,自己则从容地改容换面,漂洋过海。
夜里他睡在货舱底下,硬邦邦的钢板硌得他辗转难眠,闭上眼,置身于大海的感觉便越发明显,他有些溺水的眩晕感,仿佛自己正在被海浪拍碎。
他一个人来到了异国的土地上,轻松办了个假身份。这里相对贫困,现代流行的高科技还很稀罕。
孙哲平没有去动账户里的那些巨款,现在需要彻底跟落花狼藉的身份剥离。
身无分文地重新开始并不容易,他除了干着正经的工作,也在灰色地带游走。
这里的警察工资微薄,往往还得兼职糊口,对黑帮的管控有心无力。许多人接受了贿赂,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黑帮的活动不算惊世骇俗,他们很少杀人,干的最多的事是打架斗殴,勒索抢劫,在街头兜售散包毒品。于是警察和罪犯相安无事成了一种默契。
孙哲平抢过几次黑帮,也帮警察干过事,送过情报。逐渐的有人找上门来寻仇,但在孙哲平眼里不算什么,他甚至不需要展示那些杀人技巧。相比组织的莫测,黑帮的追杀只不过是打打闹闹,他都懒得奉陪,只要找地躲几天,那些混黑帮的马仔就会找个地方醉生梦死。
街头那些迎面而来的陌生人反而更值得警惕。
他开始习惯这种生活,杀不杀人由他,不从属于任何势力,不需要听谁的命令,他孑然一身,光脚不怕穿鞋的。随时可以辞职,随时也可以工作。但过往并没有就此销声匿迹。有些天性在蠢蠢欲动,他渴望着刺激,或许他天生就不是个守法公民。
而张佳乐的出现是一个意外,他从未想过那个百花缭乱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原先想着,百花缭乱会把枪顶自己头上,恶狠狠地问为什么叛逃。
孙哲平躺在地上,仿佛回到出逃那个夜晚,他躺在船舱底,因为晕船而失眠。现在他也失眠了,因为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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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迷迷糊糊被戳醒了。
大约是之前缺觉太多,身体一有睡觉的机会就懈怠起来,他这会反而比不睡还要昏沉。
昏昏沉沉中他听见孙哲平说:“我带你去看医生,好好包扎一下。”
孙哲平解释:“这些人是偷渡的,拿不到行医执照,就在这开诊所。你放心,技术过关。”
张佳乐头歪歪,权当允许。
他被孙哲平半背半搀着往外走,身上还披着孙哲平的外套。铁皮焊的台阶在脚底下夸擦夸擦地响,张佳乐逐渐清醒过来——他们在往下走,不见天日的墙壁里渗出潮湿的气味,这构成了复杂气味的底。越往下走,气味越复杂,死鱼的腐烂,垃圾的腐败,塑料的焦臭,菜肴的香,热气腾腾地汇成一大锅难以名状的丰富信息。
张佳乐忍不住了:“卫生条件过关吗?”
孙哲平说:“你在我家缝合都没事,这会儿怕什么。”
他们到了最下层,逐渐接近了黑城的外围,这里没有了违建的阻挡,幸运地晒上了太阳。一条走廊直来直去,锈迹斑斑的栏杆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衣物,从被衣物遮挡的缝隙向外看去,还能看见琳琅满目的招牌。招牌大多简陋,多数是废旧铁皮刷上新漆后钉的,但耐不住数量众多,一个与一个相叠,竟有种磅礴的气势。
张佳乐辨认着招牌上模糊的文字,只见牙医中医西医无所不包,不孕不育打胎一应俱全,谁能想在这种地方还有人搞医疗事业,他不觉肃然起敬。
孙哲平最后拉着他停在一个挂着小木牌的门前,木牌上写着辨认不清的几个小楷,只能看出末尾是“诊所”二字。门边有一块相框,里头裱着过期的行医执照和好几张发票。
诊所里也是一样的落魄,但意外的干净。
正对门是个柜台,一个瘦长如面条一样的人正趴在柜台上没精打采地看着账本,看见有人进来,他眼皮子抬了一下。
孙哲平说:“外伤缝合,清创”
“五百元。”
“行。”孙哲平点头。
生意完成得快速,张佳乐将信将疑地躺上铺后面那张床,外套交给孙哲平。
耳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动静。张佳乐转头,看见推车上一排森森然闪光的手术刀和镊子,亮晶晶的玻璃瓶,医生正从推车上拿下一个针管。
需要打针吗?张佳乐冒出疑问,看了孙哲平一眼,孙哲平抱着外套,正聚精会神地看着。
“打点麻药,少遭点罪。”孙哲平说。
张佳乐伸出胳膊,看着针管缓缓没入皮肤,药剂进入身体。
他又犯困了,这次困得很剧烈。
孙哲平看着张佳乐被麻醉放翻,衣服被掀开,露出下面皱巴巴的皮肉。
缝合做得很快,孙哲平坐在边上守着。
医生不满:“又不是你老婆怀孕,你搁这里瞅。”
似乎感觉自己的医术收到了莫大的侮辱。
孙哲平笑笑:“我就看看,您见谅。”
腹部和腿上的伤口缝合完毕,医生顺手捏了捏张佳乐的关节:“看着像骨折过,要不要再来治个跌打损伤?便宜收钱。”
“不了。”
医生捏捏张佳乐的脖子,不死心地说:“你给点钱,我再做个头疗。”
他突然“咦”了一声,又捏了两下:“你朋友这里好像有个瘤子。”
他说这话就认真多了,特地把张佳乐的头偏转了一下,来回确认后,对孙哲平说:“我看着像下面埋了个啥,得开刀取。”
孙哲平凑上去,医生捏的那地方是张佳乐之前做过手术的伤口往上一点,孙哲平怀疑地两指凑上,居然真摸到了不同于脊椎的硬邦邦的玩意,细长形状,紧贴骨头,不仔细摸根本觉不出来。
“你能开刀吗?”
医生掂量一下,说:“不行,这个手术得去大医院做,这是脊椎,整瘫痪了咋办。你去大医院检查一下。”
孙哲平说:“知道了。”
一些疑惑仿佛有了解释。
本地帮派的武器装备并不算好,多数是自制的土枪,几个混混怎么会有大马力的越野车和精良的枪械,大概率是背后有人供给了他们武器。
张佳乐反侦察意识极强,身上有什么追踪设备,也早就清理干净了。但,身体里的呢?
他多给了医生100元,然后坐在旁边等着张佳乐醒来。
金盆洗手11
所有久别重逢都值得惊喜。
孙哲平让医生给轰出去了,张佳乐在这占着一张床,影响他生意。
孙哲平只得把张佳乐背在背上,宛如万里长征般翻越了那错综复杂的楼梯,窄得要死的通道。路途之苦难让他真想把张佳乐干脆扔地上等他醒,但一想这些年的事,他理亏地紧了紧胳膊,把张佳乐又往上背了一点。
折腾着进了门,他把张佳乐往床上一放,自己也坐在床的一边喘。
张佳乐麻药劲没过,眼睑不受控制地翻起来,露出眼白,看着恐怖又搞笑。孙哲平被盯得发毛,伸手给他把眼皮子拉下去。
他手伸进张佳乐衣领子,摸到背后那一块,反复确认,想到一个十分相似的东西。
生物电子芯片。
这个产品出来的时间并不久,更新换代却很快,市面上的多数是外置的。
“第二大脑。”孙哲平想起那句广告语,其实那只算是个噱头,芯片更像是一个微型终端,装在身上借助配套的智能眼镜来完成诸如快捷支付,云端搜索,购物,存储之类的活动。而芯片最具革命性的一点是:它不用充电,仅靠人体微电流就可以工作。换句话说,只要人活着,这东西就不会停工。
装在张佳乐身上的,功能恐怕不会这么无害。孙哲平往坏处去想,定位?监听?搞不好还能要命。他身上没有这个,可以隐姓埋名地过活,那张佳乐呢?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墙角,那个吸毒者的尸体还蜷缩在墙角,没有瞑目,浑白的眼球了无生机,仿佛在盯着已经熟睡的,毫无知觉的张佳乐。一瞬间,景象似乎发生了对换,倒在那里的是翻着白眼的张佳乐,死气沉沉的张佳乐……
成为尸体的张佳乐。
下意识地,孙哲平把手挡在了张佳乐的脸上,插在了尸体不存在的视线与张佳乐之间。
————————
手。
他的手握过枪,握过刀,拧断过人类的脖子,是不折不扣的危险物品。
而现在,他的手被谁紧紧握着,手上的温度让人怀念。
眼前的迷雾还未退去,张佳乐浑浊的世界里开始出现一些剪影。他眯着眼睛辨认一会,吐了几个字:“落花狼藉?”
那个人捏了捏他的手:“醒了吗?感觉如何?”
是落花狼藉!
张佳乐挺高兴:“我就知道你没死。”
但迷雾褪去后,张佳乐就有些愣了,那人眉眼分明是孙哲平。
他躺在床上,回忆起前因后果,把手抽了出来:“几点了?”
“下午三点了。”孙哲平居然从塑料袋里掏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吃点东西。”
张佳乐接过,没忍住问:“在哪儿买的?”
“底下有家卖包子的。”孙哲平解释了一下,“这里租金很低,像这种铺子和山寨厂都很多。卫生条件我看了,还可以,你放心吃。”
张佳乐一口已经下去了,他其实也不在乎食物卫不卫生,能吃就已经是最大的优点了。
但他嚼着包子,觉得孙哲平颇为古怪,他看起来有些紧张。紧张?真是怪了,这家伙不是一直淡定自若的吗。
于是他狐疑地看向孙哲平:“你怎么回事?”
孙哲平说:“你先吃。”
张佳乐就埋头消灭包子,他也确实饿了。
孙哲平说:“吃完我们就走。”
张佳乐把最后一口咽下去:“不好意思,我们在这分道扬镳吧。”
孙哲平没有要跟他合作的意思,那他也没必要跟孙哲平一起行动。
孙哲平又说:“你腿上有伤。”
“我自己能处理。”张佳乐也放软了点语气,“这些天谢谢你。”
伤口已经被处理完了,预计恢复速度也可以加快些。
张佳乐心情也轻松了一些,他看向孙哲平,挑逗起他来:“亲一口?”
孙哲平摇摇头,表情十分奇怪,像是怀揣着什么惊天大秘密。张佳乐还没从他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孙哲平说:“你猜得没有错,我就是落花狼藉。”
张佳乐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砰!
下一秒,他一拳砸在了孙哲平脸上。
这一拳够狠,孙哲平被他打倒在地,脸上多了块淤青。
“你什么意思?我问你是不是落花狼藉你说不是,你现在说你就是?”张佳乐的语速忍不住地加快,“你耍我玩吗?”
孙哲平捂着脸站起来,如此狼狈,他还是笑了:“你随便打吧,打到你解气。”
“把你整容脸打歪。”张佳乐恶狠狠地说,但真看见孙哲平脸上一块青的,又后悔刚才下手重了。
于是他气呼呼地停下,不动手了。两个人在屋子里僵持一会,孙哲平唐突冒出来一句:“其实这才是我真脸。”
“你藏得够深的是吧。”张佳乐火气又上来了,“枪伤呢?”
“有些是做出来的,有些是被火燎没了。”
张佳乐怒气冲冲地盯着他,咬咬牙,有心想把孙哲平当沙包打一顿。
狡猾。他咬牙想,太狡猾了。自己说什么打到满意为止,这不就是当场认输吗,难道指望他对一个倒地投降的家伙继续拳打脚踢不成?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无可奈何地冒出来一句:“你给我解释清楚。”
孙哲平愣了一下,认真地凑上来:“要不你再打几拳?”
张佳乐给他肚子一拳:“你快点说。”
孙哲平挨了一拳,也坐下来:“我有几次任务做了手脚,故意放走目标,被老板盯上了。之后我收到了你的炸弹,我一摸就知道那个炸弹有问题。”
“我是做了,但是……”张佳乐很快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当时我被指派了一个任务脱不开身,荆轲帮我送的东西。”
“你没有想过他会做手脚?”
张佳乐摇头:“不会,我的炸弹结构没办法改制的,试图拆解应该会当场爆炸才对……”
说不定那只是你以为。张佳乐突兀地冒出这个念头。
组织的金主是谁?他从做过的任务里留心一下,很容易就能知道。以金主的科技水平,一个炸弹算不上难题。
孙哲平接着说:“所以我伪造了现场,装作跟目标同归于尽,然后,逃走。”
“你是以为我要杀你?”张佳乐的脸色很难看,“我没有!”
不应该有这情绪。
可他确实体会到了一种被误解的委屈,重重地压着胸口,足可以称之为难过。
孙哲平别过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当时我也想过,要是能死你手里,也不错。”
张佳乐表情依然难看:“那现在呢?”
孙哲平靠了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一个仿佛掏空了所有力气的拥抱,简直要把张佳乐变成他的连体兄弟,不再分离。
他在张佳乐耳边说:“我爱你,想跟你一起活下去。”
金盆洗手12
饱暖思淫欲。
“我爱你。”
孙哲平抱紧了张佳乐。
那个夜晚,张佳乐倒在他回家的路上,奄奄一息,生命随时都可能断绝。
孙哲平不回头的,他不后悔自己走的每一步路,只是那一天,他无法撤离那片黑暗。张佳乐就躺在后面,呼吸正在消失。
他得承认,对这个人,他无法坐视不管。
在他说完这话后,张佳乐的身体慢慢地颤抖起来。
他很高兴?孙哲平刚这么想,头就遭遇了一击重锤,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我靠!”孙哲平捂着额头往后退,张佳乐也抱着头丝丝抽气。
大意了。孙哲平想,怎么没料到这家伙抽风。
张佳乐明显没做好准备,跟弹簧一样往上一蹿,害得两颗脑袋遭了横祸。始作俑者自己也在疼,但他居然哆嗦了一下,飞速把孙哲平的羽绒服拽起来拉到头,躺下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
孙哲平懵了,他揉揉头从地上站起来,有些气急败坏地去拽衣服:“你给我撒手!”
“我不!”张佳乐一翻身,给他留了个后脑勺。
孙哲平没想到好好的互诉衷肠活生生变成一出喜剧,本来扑通乱跳的心被这一头锤撞得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眼见张佳乐裹着被子在床上入定,还没爬起来的意思,孙哲平咬咬牙,上手狠揍了几下张佳乐没有羽绒服覆盖的屁股:“你到底什么意思,给个准话!”
张佳乐扭动了身体躲了几下,坚决地缩在衣服里不出来,誓要当缩头乌龟。孙哲平也打累了,干脆躺上床,把张佳乐往墙边一挤,张佳乐卡在一个成年男人和冰冷的墙壁中间,动弹不得。
张佳乐在这羽绒服里蒙半天,已经憋不住了,他把羽绒服扒开,露出红红一张脸,正对上孙哲平一张臭脸:“你说真的啊?”
“那不然呢?我跟你演话剧么?”就算是自己喜欢的人,孙哲平也有些想打他了。
“我就是……”张佳乐欲言又止,乐不可支,“你再说一遍,这次我好好听。”
“……我爱你。”
张佳乐又埋头进去傻乐,隔一会他矜持地探头:“再说一遍呗。”
孙哲平按着躁动的心说:“我、爱、你。”
这次张佳乐总算撒开了羽绒服,往孙哲平身上一抖,他俩就算同床共枕了。张佳乐被捂得热乎的,出了点汗的身体缠了上来,紧紧的,把孙哲平抱了个严实,让孙哲平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想对自己用关节技。
“那我们不当炮友了吧?”张佳乐说。
孙哲平笑起来:“嗯,你是我男朋友。”
“我是你什么?”
“是我男朋友。”
张佳乐明显兴奋了,不安分的手伸进衣服里抓他腹肌,孙哲平被他摸得痒痒,他伸手挡着张佳乐在这作乱,张佳乐却得意洋洋一句:“我是伤员!”给他挡了回去。
破旧的行军床显然承载不住任何激烈动作,张佳乐在这乱摇,孙哲平在这摇着身体躲,颠着颠着,孙哲平率先掉下了床。
他躺在地上,看着头发散开,脸特别红,脸庞上每根汗毛都喜气洋洋的张佳乐,勾了勾手指头:“我有个坏事告诉你。”
“什么事?”
“你身上有芯片,我们的位置组织都知道。”
张佳乐立时停止了欢乐,他疑惑地看着孙哲平,半晌,他悻悻说:“你就不能让我多高兴几秒钟吗?”
“我们彻底摆脱追杀的时候,你有的是时间高兴。”
孙哲平爬起来,给他摁脊椎骨上的那个小东西,张佳乐被摁得一点头:“我说怎么我逃哪儿都有追兵呢……我想我水平也没这么差啊。”
他也很自然地联想起那些林立的招牌,提议道:“去底下找个医生把这玩意摘了吧。”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条件太差,我怕你死在那儿。”
张佳乐转头看他,没说什么话。
“去找个大医院把它摘了,我们远走高飞。”孙哲平捏捏张佳乐的手指尖。
张佳乐握紧了孙哲平的手,苦笑:“那真是自投罗网。”
“车到山前必有路。”孙哲平自信。
他说话的口气,活像医院是他家开的。
张佳乐忍不住笑,笑得眼睛眯起来。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中,只有孙哲平这一个怪胎,让他可以不在乎世界末日洪水滔天。
他笑完了,搭上孙哲平的肩:
“你说得特别对,所以能跟我上床吗?”
“哦,你这会又不是伤员了?”
金盆洗手13
孙哲平的家里仿佛遭了强盗一般,有人泄愤一样在这里大肆破坏。原本收拾得齐整的屋子现在一地狼藉,连沙发都被剖开,露出了里头的海绵和木架。
一个男人蹲在被砸得乱七八糟的物品中间吸烟,他转了转脖子,自言自语着。
“他们逃掉了,开着车。”
“都怪那家伙打草惊蛇,人都跑了。这下该怎么办,去贫民窟找百花缭乱?那小子很狡猾,不好对付。干脆把那一片爆破掉吧!贫民窟出个火灾也不奇怪。”
“闭嘴,隐秘行动。这里可不是我们的地盘。奇怪,帮他的人是谁?门外有监控,不像一般人。”
“我来看看,车主信息是……哎!这个重要吗?也不是什么狠角儿吧?都要怪那家伙……一帮小混混怎么可能堵得住百花缭乱!他的脑子是不是被格式化了?他应该被清理掉!”
“顺着定位找吧,他跑不掉的。”
他的音调时而高亢,时而低沉;话语时而喋喋不休,时而简短精炼;语气一个尖细刻薄,一个坚决有力。仿佛此时,有两个人在这里,一唱一和,一问一答。
最终,这个男人走出了孙哲平的家门,他看着被切断的监控线缆,将烟头狠狠捻灭在了手里。
——————
床太小,也太破,一滚就要散架。想也知道在上边做爱会有生命危险。
于是孙哲平把张佳乐抵在墙上,他先试探着亲亲对方的耳垂,薄薄的一块肉,被他叼在嘴里研磨。
张佳乐仿佛梦呓般“嗯”了几声,他手臂亲热地揽住孙哲平的肩膀,在后背上下细细地抚摸,试图摸出每一寸肌肤和每一根骨头的细微差别。
想到他们中间缺失的这些年,孙哲平不自觉地放缓了动作。
屋里头还是太冷,于是孙哲平没撩张佳乐衣服,只是用膝盖顶顶张佳乐的性器:“裤子脱了。”
张佳乐的手指抽回,移向裤裆,摸索着把纽扣解开,然后把裤子褪到腿弯。
两条长腿暴露在空气中的时候张佳乐打了个哆嗦,忍不住朝着孙哲平身上贴,试图用孙哲平来捂热起了鸡皮疙瘩的皮肤。
张佳乐一条腿伤了,无论是抬起来还是金鸡独立都很考验他。于是孙哲平帮忙扳着他的伤的那条大腿给他抬起来,重心的转移让张佳乐软弱无力地晃了晃,身子贴着墙往下滑。
孙哲平倒没嘲笑他,手托着他的屁股,顺势手指都已经进去了。
这个姿势还是第一次。
张佳乐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挂在了孙哲平身上,重量完全压在孙哲平的膝盖....和伸进体内的手指上。事实有点羞耻,他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连带着屁眼都紧了紧。
他大腿的伤口上传来很明显的撕扯感,他忍不住长呼一口气,想把轻微的痛苦宣泄出去。
“放松啊。”孙哲平用安慰的语气说话。
太久没干了,张佳乐下面紧致得很。孙哲平伸进手指耐心地在里面抠挖,张佳乐左摇右晃起来,弄得孙哲平险些没掼住他。
孙哲平本想说他几句调戏的话来活跃气氛。“才刚开始你就受不了了?”话到嘴边,他抬起头看张佳乐的脸,发现张佳乐皱着眉头,咬着牙关,整个人摇摇欲坠,看上去像在受罪。
孙哲平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你能行吗?要不改天?”
孙哲平当年做爱特别狠,咬的都是见血的,现在他舍不得。
张佳乐如梦初醒一样死命摇头,站军姿一样正了正身体:“我没事,你赶紧....”
不过腿是酸疼得站不住了,于是他头靠在孙哲平的肩膀上:“你再亲亲我吧,求你了。”
孙哲平亲他,亲他的额头,像是一个问候,一种问询,在征得张佳乐的同意后,他就移向了嘴唇。
不同于侵略意味的亲吻,孙哲平这次吻得很轻柔,甚至带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意味。舌尖从他的上牙膛扫过去,跟羽毛似的。
他一边吻,一边继续开拓张佳乐的下体,两指并拢,一点一点在穴里探索,张开。张佳乐在发抖,但他保持了抬腿的姿势,以便孙哲平进入。
孙哲平进入的时候,两个人都十分难忍地憋出一声。
没有润滑,孙哲平的性器行进到一半便卡了个结实,进退不能。
于是孙哲平伸了食指进去,从被塞得满满当当而有些发红的穴口探入。
本就被塞满的后穴又添了手指,张佳乐只觉得性器狰狞的青筋和手指的形状,都可以被自个儿的后穴倒模出来了。
尝试了半天,孙哲平终于开始动作。性器擦过内壁,却没给张佳乐带来快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荆棘般的疼痛,那是磨出来的。
他不自觉开始流泪,是因为疼,却不是惧怕,反而是因为疼痛来得恰到好处。
这种疼痛带来了实感,提醒他活着和存在。
孙哲平一边做一边亲他,慢慢地舔掉了脸上的泪痕。
“我技术这么差?跟我做你就哭。”孙哲平嘴上吐槽着,手却伸上来给他擦眼泪。
“不是,我可能就是太高兴了。”
“高兴啊?”
“嗯。”
后背在墙上磨砺,张佳乐裸露的臀部也不可避免地擦出一些伤痕,孙哲平扳着他的腰,让他往自己这边靠,远离粗粝的墙壁。他在孙哲平身上沉浮,被宠爱得像恋人。
我爱你。
我爱你……
张佳乐声音低低地将这三个字翻来覆去地说,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最想讲,那是没来得及对落花狼藉说的话,在他心里只有说出这句,他们才可以真正毫无间隙。
“我真的爱上你了。”
真的。
也许我哪天就会死,但我也想让你知道,我爱你这件事已经早早发生了。
张佳乐自己都没注意到,他流露出来的感伤情绪传染了孙哲平,使得孙哲平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温柔。
他揉了揉张佳乐的头发,弄得张佳乐睁大眼睛看他。他们做得并不激烈,还没有之前打炮狠,但体力消耗得却像是打了一架,其中有气温和伤势的原因。
张佳乐扛不住了。孙哲平心知肚明。
性器从体内抽离的感觉不好受,张佳乐短促地呻吟了一声,靠在墙上喘着气。
孙哲平的性器硬着,并不好受。但他先把张佳乐拉了起来,扶到床上,给他披上羽绒服:“你先休息会。”
“……看你撸吗?”张佳乐虚声虚气地问。
“你想看?”孙哲平反问。
张佳乐嘴角一抽,也不知道该说想还是不想,但孙哲平已经在自己解决,他也就躺在床上光明正大地视奸。
孙哲平自己解决得雷厉风行,速度很快。性器释放一次后他穿上了裤子,正好看到张佳乐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伸出了床,百无聊赖地悬在空中,对脖子十分不友好。
于是他伸出手,试图安慰一下看起来相当可怜的张佳乐。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问题,你还有伤,姿势也不适合,等改天我们开个好旅馆……
但可怜的张佳乐此时嘴一张:
“你……早泄?”
金盆洗手14
自认万无一失的往往马失前蹄。
孙哲平的手原本打算摸摸他的额头,听闻此言,瞬间变成了一记暴栗,弹得张佳乐立时抱头后缩。
张佳乐不知死活,犹自嘴贱:“没事的,几分钟也很厉害了。”
孙哲平点头,态度很诚恳:“没错,你已经很厉害了。”
“嗯?”张佳乐感觉哪里不对。
孙哲平问:“洗洗吗?”
“哪有水?”
“街上有公用水龙头,我去打水。”
张佳乐摇头:“算了,你就在这。”
失而复得时越是欣喜,就越是能回忆起失去时的肝肠寸断。
张佳乐从前不懂的,现在都懂了。比方说“祸福旦夕”这个词,还是从前太幸运,没认清自己在干高危职业,觉得他和落花狼藉不一样,暴毙这事轮不到他们。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运气背点,天上劈个雷下来,人就没了…”
“荆轲”用自己的命给这话添了一笔注释,张佳乐认清了,清醒了,开始审视起死亡来了。
落花狼藉对他再特殊,死得也随随便便。尽管那是孙哲平导演出来的,但演出来完完全全就是真的。被狠锤了一拳的张佳乐顿悟了,现实不是影视作品,死前还会立个明显的flag,埋个什么伏笔,现实就是操蛋得让人无所适从,短暂的离别随时可能成永别。
孙哲平什么也没说,接受了“在这儿”的建议。他坐下来,然后躺下来,跟张佳乐头挨头,挤着一张床。
他本来有些话很想问,比如说张佳乐掌了什么情报,关于芯片的那些事,这决定了他们的逃亡计划。但是看着张佳乐半阖的眼帘,他又想让对方暂时就这样,远离那些破事,轻松这么一会儿。
反倒是张佳乐主动提起现状:“既然位置暴露了,恐怕追兵已经在路上了。”
“对那个芯片,你了解多少?”孙哲平的手摸着他的脊椎骨,手指停在那个地方。
张佳乐感受着孙哲平指尖传来的压力,他的手指下,芯片被轻微挤压着,在骨头和皮肤的间隙发出咔哒,咔哒,细微又清脆的响声,听上去像是拧动魔方的声音。
不难听,但却像是晦气的倒计时。
张佳乐认真回忆,不放过一点细节,好推出这个芯片的特性。
“应该是十六岁的时候植入的。我脑部受了些伤,视力出了问题,被组织带去做手术,醒来我就好了。他们告诉我这是新的疗法。”
孙哲平去拿了手机,在备忘录上敲下时间线:
10年前,张佳乐16岁,植入芯片。
5年前,张佳乐21岁,生物电子芯片正式作为一个商业产品亮相。
“我想这个芯片没杀人功能。”张佳乐指了指自己,“不然我早死了。”
“你记得我跟你提过的男人吗?三十多岁……”孙哲平说。
“我不是很确定。”张佳乐回忆着,“是有这么一号人,但特征只能对上个子矮和鼓眼睛,他不会说M国的语言。很谨慎,从来没有露过面。”
“他找我打听过,跟踪的人八成也是他。”孙哲平想想,下了个结论,“或许这玩意的追踪效果不精确,只能定位一个大概区域。”
一圈说下来,这东西似乎也没多恐怖,最值得说的,大概是张佳乐不死,芯片就会持续暴露行踪。假死瞒天过海是不可能了。
这时孙哲平的手机屏幕上跳出了一条报错信息:[设备已离线]。
孙哲平打开软件,查看监控。他眉毛一挑,发现原本的画面已经被黑屏替代。
——————
“下毒吧!我带了鼠疫杆菌,这可是新货!贫民窟闹个瘟疫而已,很好掩盖过去!”
“你动静太大了,国际舆论要是关注起来,你吃不了兜着走!”
依然是一唱一和的问答,依然是一个男人在自言自语。
这次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矮个子的男人,消瘦的脸颊上均匀地铺着麻子,让人想起镶着芝麻的饼。他的左眼像金鱼一样肿起来。
“是酒吧的一个酒保。”他陶醉地吸了一口与邋遢衣着不相称的昂贵雪茄,转而严肃地说着,“我跟踪过他。收留了百花缭乱的就是他。”
他没说M国的语言,使用了通用语。
“一个酒保而已。不过真奇怪,这小子干嘛带着百花缭乱跑掉?别告诉我他们是真爱,所以要私奔——这种老套的剧情。”尖细的嗓音这样说。
“出现了计划外的状况,我们需要把那个酒保的底细打探清楚。”低沉的声音这样说。
“你还是一样谨慎,杰基尔。海德,你总是这么鲁莽。你不应该破坏监控。狡猾的家伙一下子就会觉察出不对劲了。”瘦长脸点评着。
“‘专家’,是你犯错在先。”杰基尔说,“你擅自行动,贸然叫人去对付百花缭乱,才让他们跑到了这种麻烦的地方。你杀了不该杀的家伙,却放跑了不该放跑的人。”
“五万人!你知道五万人是什么意思吗?里头连地图和摄像头都没有,全是违建,天哪,太原始了,在这种地方要把狡猾的百花缭乱揪出来!M国的政府干什么吃的,这种地方都不推平!”海德愤愤不平。
“是我没有料到这种情况,是我低估了他们……既然都有错,那我们各退一步吧。”专家吐了个烟圈,“现在百花缭乱有了个不知底细的盟友,但相信在我们两个人联手下……”
“三个人。”杰基尔坚定地更正了专家的话,“我们有三个人。”
专家诧异地看了这个男人一眼,随即慢条斯理地说:“是吗,那可真是万无一失了。”
金盆洗手15
我们坐在一起,什么话也不说,这一刻,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张佳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孙哲平把视线从黑屏的手机上挪开,冷不丁正对上张佳乐的眼睛。
“你在调查什么?”张佳乐指着墙角的尸体,“查毒品?别告诉我你是卧底警察。”
“不是。”孙哲平利索地抖了个干净,“我是在查怎么扳倒组织的金主。”
张佳乐倒是不意外他逃亡之余还能有这样的野心,落花狼藉给他的印象就是如此,这人行事疯狂得很,但往往出于某种理性的判断。于是他兴致勃勃地追问:“怎么扳倒?”
真有办法,他也用不着东躲西藏了。
“芯片分为很多用途,其中一种就是通过生物电流的刺激来分泌更多的多巴胺来获得快感,原理接近毒品。这事不公开,仅仅在一些上流的小圈子里流行。是个可以利用的把柄。”
“你找这种小马仔能查到什么?”
“有份样品泄露到了这里。”孙哲平答,“在酒吧时听他提过几次,似乎他的一个朋友从'大人物'手里搞到了什么,这种人结识大人物的可能性不大,我猜是小偷小摸搞到的。”
张佳乐一边听他说,一边穿衣服,一边琢磨孙哲平这套的可行性。
他相信孙哲平的判断,其实电子毒品只是一例不那么光彩的用途,揪着这点顺着挖下去,搞不好会有更大更劲爆的内幕。掌握这些,他们就有了一定的主动权。无论是公开或是交给反对势力,还是捏在手里作要挟,都能对组织背后的财团产生一定的威慑。
这些年的任务目标无一不是公开声讨“进步科技”的学者和政客。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除了生意和舆论场上的交锋,财团也选择了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
“不愧是你。”夸赞一句后,他随口说了句,“你今天心情还挺好的,说这么多。”
今天的孙哲平确实有问必答,有一说一,耐心好得出奇。搭档那会儿可不是这样的。
孙哲平神情复杂地“嗯”了一声,问道:“你这些年怎么样?”
张佳乐想了想,开口:“我找到了...”
“我是问你过得怎么样。”
张佳乐停下了,他动了动嘴,没出声。
该说点什么呢?
说说看,你死后发疯一样找凶手,说说看,我一路风餐露宿睡小巷子睡臭水沟,酒店不去,豪车不坐,在偷渡的集装箱里差点丢了命……
无论是如影随形的追杀,还是近在咫尺的生命威胁,又或是没来得及弥补的遗憾,到底也没说出口,单在脑里一通乱蹦,却无法顺畅地出去。
他最后用力一点头,说:“挺好的。”
孙哲平也点头:“我也挺好的。”
张佳乐意识到孙哲平这是在回答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张佳乐捶了他一拳:“哦,你没我也过得挺好的。”
“......其实过得不好。”
“看来你还是很想我。”张佳乐满意。
“没有,我一直努力不去想你。”孙哲平居然接下去,很坦然。
他不去想,百花缭乱的影子却冒出来。
他在酒吧打工,总在想哪里会藏着炸弹。
他穿过小巷回家,错觉百花缭乱就藏在下一个拐角。
而最强烈的预感发生在回家时,打开回家的那扇门,他总幻觉黑暗中,百花缭乱正坐在床上,拿着手枪在等他。开了灯却又发现空无一人,光亮带走了黑暗里的小小幻想,剩下一片寂静无声。
是害怕吗?是忌惮吗?
害怕被百花缭乱射杀吗?忌惮有个了解你习惯的杀手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孙哲平也不清楚,他不害怕,也不忌惮,但他好像一只惊弓之鸟,试图在每一个角落都打上百花缭乱存在的可能性。
直到他在小巷里遇到了打劫。藏在黑暗里的歹徒突然跳出来冲他挥刀,他下意识就是一记有力的鞭腿。
歹徒扑通倒地,在孙哲平脚下发出悲惨的哀嚎。孙哲平蓦然回了神,是啊,原来不是他,怎么可能呢,这么差的身手。
百花缭乱可比小混混凶险,可孙哲平竟然大失所望。他懒散地踢了踢歹徒的背,自顾自地离开了。
早该明白的。
孙哲平想,那不是害怕,也不是忌惮。他那种情绪,其实名为期待。
“我觉得我现在像是做梦。”张佳乐说,他正在拨弄孙哲平的手指,玩得很起劲。
孙哲平瞪了他一眼,去背包里翻出了两个口罩,他拆开口罩,抽了两截铁丝出来,一截拧在自己的手指上,另一截拧成了环,顺着张佳乐伸出的手指套在了他的中指上。
“什么玩意?”
“订婚戒指。”
“你求婚就拿这个吗?我把你从这踢出去。”
“量量粗细,出去买个好的。”孙哲平说,说着他托住了张佳乐的手,“那么,你愿意吗?”
张佳乐认认真真地看着手,他参加过新人的婚礼,但往往身负任务,需要在宾客中找出目标,因此总是错过新郎新娘的宣誓。
他该说点什么呢?
“爱”“忠诚”,好像有这两个词吧?
“无论……无论……”好像是这样的句式吧?
他说不出话来,迟疑中,孙哲平已经吻了他的手:“我愿意。”
宛如梦幻。
他甚至有点可笑地想,假使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冬夜里的幻觉,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那也算是不错的结局了吧?
好在不是。
这时候外面的声音突兀地大起来,有人惊叫起来,大喊:“着火了!着火了!”
有人半趿拉着鞋啪嗒啪嗒地在楼顶上跑,还有水桶叮咣滚落在地的声响。似乎有人在声嘶力竭哭喊着:“我的娃!”“我的房!”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孙哲平表情凝重,他向张佳乐做了个手势。
“这里很少会有大火。”孙哲平对他说。
张佳乐也明白,好端端的突然冒出来个火灾,八成是追杀者在行动了。
孙哲平拉住了他的手腕,两个人对视一眼,拿上了各自的武器。
一开门,张佳乐便看见了楼道内的滚滚黑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群正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慌乱地向下涌动着。违建的威力一下子发挥了出来。
孙哲平抓住了他的手腕,张佳乐看着他在前面努力挤开人群的背影,记忆似乎清晰了一分:
“你愿意爱他,忠诚于他吗?”
“无论贫穷或是富有……”
“无论疾病或是健康……”
“你都愿意和他在一起,直至永远吗?”
那是深藏在心底的画面,阳光明媚的下午,婚礼,宣誓的新人,绿茵,洁白的长椅,还有落花狼籍。
金盆洗手16
目标人物海德,爱好虐杀碎尸,以吸引他人眼球为乐。性格乖张,不受控制,精神不正常,有人格分裂倾向。评估暴露风险极大。清理优先级:高。【进行中】
目标人物百花缭乱,思想不受控制,已叛逃,反侦察意识极强。评估威胁极大,清理优先级:高。【进行中】
目标人物落花狼藉,思想不受控制,评估威胁极大,清理优先级:高。【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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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乱,拥挤,吵吵嚷嚷。
在寒冷的天气里,人群像帝企鹅一样簇拥起来,倒不是为了取暖,而是实在无处下脚。
滚滚浓烟正从窗口灌出,一群人兵荒马乱,拎着刚好在手头的家当,暖壶水盆,毛巾枕头,跟逃荒一样。
就在人群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不知所措时,突然出现的消防员制服的橘色简直像是黑夜里的灯塔:“向这边走!”
于是人群如潮水一般向划出来的出口涌去。
“不在这群人里面。”“专家”发话了。
“在哪?”“杰基尔”并没有对专家斩钉截铁的结论表示异议,专家自有他的办法。
“他还在里面,封锁一下周围,我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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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哲平是贫民窟出来的。
他算是组织的底层,没背景没靠山的黑户,组织最爱的“三无”人员,用完就丢,方便得很。
可是孙哲平不太想当个背锅侠。
跌跌撞撞中孙哲平选择跟别人抱团,这个人得聪明,得知趣,也得有技术,还会懂得划清界限,这样才不会拖后腿或者拉他下水。
于是他找上了百花缭乱。
头一次合作两个人蹲在烂尾楼蹲了大半个月,准备暗杀当地的黑老大。对象作恶多端,孙哲平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事前准备尽心尽力,力求完美犯罪。
一开始孙哲平是规规矩矩叫百花缭乱“百花”的,后来他觉得这两个字怎么都不痛快。
“你怎么取这代号啊。”孙哲平第一次跟百花缭乱谈起任务之外的事。
百花缭乱白了他一眼:“你好意思说我。”
落花狼籍,像是对着百花缭乱取的一样。
话一开头就打不住了,杀人的心理压力让人下意识寻求倾诉的对象。
他们这一行,最好少干点找情人的事,搞不好哪天就翻车在情人身上。两个人很自然搞在了一起。
孙哲平认为自己喜欢女人,他受到的教育如此,地摊的黄书文学和街边兜售的影片充斥着廉价而直接的感官刺激,奶子屁股腿,丰腴的白花花的肉体,粗壮的男根,激烈的交合。被这些东西包围,孙哲平几乎觉得性事不外乎此,甚至比不上吃喝拉撒的基础需求来得迫切。孙哲平不理解怎么会有潦倒而胡子拉碴的男人抠出一点钱去嫖,完了又骂妓女没有心——他们又有什么心?买春罢了,他们可以对很多女人大献殷勤。
百花缭乱没有奶子,但临跟前了好像也没什么区别,闭着眼就上了。
实践与黄色电影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孙哲平懊恼地发现对方的结构不太一样,进入的位置需要变化。更糟糕的是,根本进不去。
孙哲平埋头努力一阵,还是凭着愣头小子的冲劲把自个儿埋了进去,没有任何爽感,只有被肉体研磨带来的疼痛。百花缭乱吃痛地骂他,并理直气壮地认为这样都是他的技术不好导致的。
孙哲平当然不想承认,他磕磕绊绊地努力,宛如代码出了 bug 但还能将错就错运行的程序员,多少带了些妥协的味道。
百花缭乱让他出去,他难受,不想继续了,孙哲平没有退出的意思,百花缭乱就张口咬他的肩膀,是真咬,一口下去啃出血来。
首次性体验以打架落幕,孙哲平卡住百花缭乱的脖子,气愤地想这种事再也不做了,要做也不是跟这个小子。
打完架两人都有点空虚,孙哲平肩膀上是百花缭乱啃出来的一圈发红充血的牙印,百花缭乱身上是孙哲平刚捏出来的淤青,脖子上还留着手印。
孙哲平喘口气,从包里掏出打火机点烟,百花缭乱抢过去,呛了一口扔给他:以后少吸,别把烟头掉在现场。
孙哲平说自己不会在任务时吸烟,说着自己也被呛了一口。在百花缭乱的嘲笑声里他掐灭了烟,从那以后他也觉得吸烟是一件傻逼事,绝对不是因为被百花缭乱嘲笑而觉得丢脸。
任务结束的时候两人分头先撤,结果百花缭乱率先抢了唯一的一辆摩托车扬长而去,孙哲平暗骂一声,丢掉自己辛苦置办的装备混进人群里,总算绕过了警戒区。
第二次百花缭乱又找上来了,孙哲平打算把他踢出去,这把他要单干,以后也不找什么搭档了。但是百花缭乱激将一样的话语又把他惹毛了:“你是不是不行?”
那就做吧,这次备好了润滑剂,百花缭乱腿大喇喇地环在他的腰上,两个人负距离接触,对方身上的气味钻到自己的鼻腔里,头发粘在身上。百花缭乱多半是个抖 M,扼颈窒息深喉的玩法接受得比普通做爱还快,孙哲平在他耳边说荤话:“看过片子没?要不要给你戴个项圈拴起来?”
百花缭乱让他滚。
孙哲平抱着百花缭乱做了春梦,梦里他在和长了狗尾巴的百花缭乱交合,百花缭乱喊他主人。醒过来他在和没长狗尾巴的百花缭乱做爱,孙哲平想到一个词,醉生梦死。
要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吗?
为什么不?
百花缭乱把嘴里的精液吐掉,咳嗽着抱住他,肉体的温度结结实实地渡过来,皮肤白得晃眼。
有什么未来?看不到。
孙哲平在百花缭乱的身上尽情释放了自己的欲望,纯粹的欲望,两个人变得像个低等动物一样,只有荷尔蒙的驱使,缺乏理性。
百花缭乱流了血,是破处的证明——每次做都会出点血,孙哲平想问他疼不疼,片子似乎误导很大,不能每次百花缭乱都是个全新出厂吧,但他没说,抿着嘴刺激百花缭乱压抑着叫出细微的动静,从中捕捉到丝丝的满足,支配欲,施虐欲,一切的欲望都在苟合中释放。
就这样下去吧,没什么不好。他拿对方当做好用耐操的情趣娃娃,对方大概也拿自己当按摩棒。他们两个在其他人的眼里也是工具,就这样下去吧,互相作为工具,互相利用。
浑浑噩噩中,孙哲平完成了射精。
百花缭乱做完通常没力气,窝在被子里打盹,孙哲平看看表,时间还早,他还没困意。
他在街上漫步,偶然瞥见了目标的面孔,一个大学的研究员,正带着自己的妻子有说有笑地走。
自然而然地,孙哲平跟着他们在人群中移动,他不知道自己走进了哪里,但他看见了检票闸机和海报,是电影院?他买了一样的票,毫不在乎上面写着什么,他只是有些无聊,想要找点由头让自己无所事事一下。
电影院里头他只能看到目标的影子,光线开始晃动了,电影开场。孙哲平看到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爱情故事,心里就生出了点平淡的嫌弃——他看得太多了,故事的发展也是那么俗套,一个富家小姐和一个穷小子,出轨,谈恋爱,脱光衣服,有什么区别呢?难道区别只是俊男靓女,而地摊影片里只是些糙男吗?
可是他不知道为何屏住了呼吸,喉结滚动了一下。男人已经死了,他是为了女人而死的,死前他希望对方子孙满堂——真是太奇怪了,这个男人是有绿帽癖吗,希望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生孩子?
他看完电影,无心找寻目标了,他走出电影院,沿着繁华的街景回到自己跟百花缭乱在一起的那个小黑屋,他没喝酒,但是走得摇摆,踉踉跄跄。
到底是什么区别?他不明白,那是他这辈子都没感受过的冲击,遗憾,他为男人和女人遗憾,他觉得他们应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他开了门,屋里没开灯,窗口射进月光,床上被子卷在一边,空空的,没人。
孙哲平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心头为何掠过阴翳,空,这么小的屋子为什么会空呢?
门锁又响,百花缭乱提着一袋子东西进来,看起来没精打采:“你站在这里干嘛?”
“你干嘛去了?”孙哲平问他,音调有点高。
“我买药去了,我去哪里要你管吗,让开!”
孙哲平后知后觉,自己的声音显得太着急了。是月光的缘故吗,百花缭乱的面孔已经没多少情欲,反而镀上一层圣洁。他显然不耐烦了,熬夜缺乏打理的一张脸也枯槁,可是孙哲平觉得他很好看。
到底区别在哪里?
最后女人老死了,死前她梦见他们回到了船上,男人亲吻女人。
孙哲平让开了一条道让百花缭乱进去,就在擦身而过的那个瞬间,他试着亲吻了对方的额头。
金盆洗手17
蠢材总是自以为是,但自以为是的不都是蠢才。
啪嗒一声。
是塑料袋掉在了地上。
百花缭乱哆嗦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他的眼神变得很奇怪,像睡眠不足,带着很疲惫的茫然。
孙哲平捡起地上的袋子,袋子里面是一些创可贴和消炎药。
“我洗澡去了。”百花缭乱匆匆丢下一句话。
洗澡要去公共澡堂,这是很明显的回避。 百花缭乱的脚步声远去了,孙哲平站在月光打出的那一块矩形里面,好像药劲过去一样渐渐冷静。
他们只是炮友,这有点过界了,被荷尔蒙冲垮了理智的自己毫无疑问是过错方。
冷静下来的孙哲平往床上一躺,睡觉。
——————————————
十年前他们在当炮友,十年后他和这个人谈起了恋爱。在该冲动的年纪玩猜忌,又在该冷静的年纪玩起了私奔,该说不说是奇葩一桩。
他们刚刚完成了整装待发的一系列操作,孙哲平的那包里装备很全,张佳乐啧啧称奇。最重要的是两个无线电的通讯器,两人各揣一个在身上,方便联系。
孙哲平想笑,但是百花缭乱——张佳乐很严肃:“小心点,还不知道来几个人。”
“我去搞一辆车来。”孙哲平谋划逃脱计划,车,他们必须得有一辆车。原先的那一辆估计是不能开了,要开也很危险,谁知道有没有被做了手脚。
“分开行动吧,你身上没追踪器,他们也不知道你。”张佳乐说,一点没质疑孙哲平上哪去搞一辆车,他在黑城都有房产了,有一辆车又有什么奇怪的,哪怕是一辆藏在地下基地的蝙蝠战车张佳乐也绝不惊讶。
“你腿还伤着,行吗?跟我一起走。”
“放心吧。”张佳乐拍拍腿,“相信我的身手。”
孙哲平说:“当然,我信你。”
他和张佳乐碰碰额头,头一次有了“并肩作战”的实感,这次不为杀人,只求自保。
“你要小心。”孙哲平轻声说,“他们冲着你来的。”
“那你好好掩护,回来接应我。”张佳乐笑着说,伸出拳,同孙哲平的拳撞在一起。两个人的骨节咬合,错开。
角色反过来了,支援是张佳乐平常干的事情。孙哲平拎起步枪,点点头:“那说好了,我开车回来,我们马上走,然后偷渡,去做手术。我们金盆洗手。”
逃亡计划仓促,孙哲平也只能定好方向,几个短语,快速地在紧迫而匆忙的间隙,为混沌的未来划下一道明确的指示线。
张佳乐听到“金盆洗手”这个词,再次用力地攥起拳头,在孙哲平的胸前停下:“嗯!”
就此别过,孙哲平向楼上跑去,他熟悉地形,知道哪里可以藏匿自己,又有直达地面的通道。
张佳乐拿起自己的爱枪,摩挲着手柄。
这是最后一次了,张佳乐心说,过了今天,以后就不开一枪了。用不着开枪了。
他直起身子,打起了精神。
好好听着,张佳乐,拿出你所有的本事,在今天。
楼下发生了爆炸,张佳乐从窗户向外看,底下浓烟滚滚,看不清底下的状况。他抓着窗外的消防扶梯,身体翻出去,飞快地爬上外头铁皮的屋顶,脚底下咚咚响,这时候张佳乐发自内心地想,这真是个好地方!违建乱搭,遮挡视线的东西极多,空中层出不穷的违建将七八层高的楼连成一个庞大的整体,对他藏身和逃跑提供了极大利好。
甚至这里的复杂情况也限制了大杀伤力武器的使用,杀手又不是军队,可不敢明目张胆制造袭击,如果条件允许,神不知鬼不觉伪装成事故是最好的。张佳乐猜测“他们”——他不知道追兵有多少人——大概想用火灾引发煤气爆炸的借口来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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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哲平看见张佳乐的身影在缝隙中闪过,他很快从楼顶找到了路线,直达目的地——他有一辆提前为自己跑路预备好的越野车,崭新的,大马力,跑起来能甩得追兵尾灯都看不见。
之后呢?他还得把手里的东西交给联络好的人,他不喜欢政客,任何派别的都是。但驱狼吞虎终归有效,虽然时机还不够成熟……也别无他法了。
心里做着之后的打算,孙哲平攀上了房顶。
他突然松手,翻滚。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身体反射性做出了动作。枪响!子弹已经打在了自己的身侧。
孙哲平迅速调整好姿势,向上看——房顶上站着一个人,他看不见人,但是看见了投在地上的影子,想也知道不是善茬。
“又见面了......”
还是那古怪的口音,是在酒吧问话的那个鸭舌帽。
孙哲平不吭声,根据影子的方位已经估算出了这人所处的位置,手里头已经握好了武器。
“别这样对我有敌意,自我介绍一下,我的代号是‘专家’。”地上的影子没有表情,语气却仿佛一副万事尽在掌握般的尊荣,“我想,你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卷入了什么样的麻烦里。”
孙哲平依旧没回答,这孙子很狡猾,就是不给自己露一点角度,如果他能往前走一下......孙哲平的枪就能见血了。
专家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海德和杰基尔已经按着信号范围去围堵百花缭乱了——可怜的家伙,祝他好运!凑巧,自己碰上了百花缭乱的同伙,这不太美妙。
专家猜不透他的身份,只是一个看酒吧场子的小子?不简单,他绝对不简单。这种超出情报的人物最是讨厌,无法掌控,缺少安定。
专家接着说:“我觉得很痛心,你不知道他干着什么勾当,他杀人,小孩都杀,信任他的搭档也杀。”
孙哲平差点笑出声,眼前这人比张佳乐和他都要恶贯满盈,却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谴责起张佳乐的行径——何况张佳乐不杀小孩,他有些心软……他也不会伤及无辜。
孙哲平有些想念他,尽管分开还没多久。他现在怎么样了?他必须赶紧去开车,然后一起逃走。
所以他没空和这家伙耗下去。
说了几句,对面都没有反应。专家有些心虚,这种正面打架是他最排斥的,实际上他身手笨拙,反应迟钝,也因为这样他才站在这里等着海德他们收尾。
本以为只是干点端着枪收人头的活,没想到啊,专家叹息着。
他自认为自己有颗顶顶聪明的脑袋,因此才在组织里混得如鱼得水!这个时代对精英单兵的需求可没那么大。最好的杀手,都是擅长隐匿在人群中不起眼的,像是百花缭乱和落花狼籍,杰基尔和海德那样的杀手……他们都太高调了,他喜欢渗透,喜欢挑拨和策反,这套总是行之有效的战术。
面对着不知底细的对手,他退缩了:“你是他姘头?好吧,好吧,伟大的爱情……那么……”
他没来得及说出后半截话语。
金盆洗手18
死前的一刹那,专家瞥见了孙哲平的面孔,是怎么回事呢……他一定在哪里见到过这张脸,可他忘却了,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这个酒保……
是死亡让他的记忆灵光起来。
我见过他,是在很久以前的贫民窟。
他愕然地瞪大眼,但是孙哲平手中的匕首已经深深地扎进他的咽喉,用力之深几乎捅穿了脖子,从另一边穿出。
他喉咙中噗噗地涌出献血,却没有影响发声,只是声音变了个音色,好像机器一样:“你是落花狼籍,我应该认出来的。”
孙哲平把刀拔出,没什么好警戒的,死只是时间问题。他把这家伙的枪也收缴了,是很好的货,不用浪费了。
但专家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微笑:“你以为你们耍了花样就瞒过了大人吗?你们真实的长相,都被记录在册了,整容也没用,骨相是不会变的,你们逃不掉。”
孙哲平又是一刀子下去,试图戳坏他的发声器官,喉咙都被捅穿了,他一定是依赖着什么人造科技。
可还是没能让专家闭嘴,专家躺在地上丑陋地挣扎着,仍然吐出机械般的嗓音:“原来如此,你跟百花缭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在玩爱情游戏?”
孙哲平不理会,他把枪口对准了专家,打算直接把头轰掉。
“你会后悔跟他搅和在一起的,你以为他是什么?”专家狂笑,他的喉咙里还在往外涌出鲜血,鲜红色的泡沫噗呲噗呲地挤在一起,有点恶心,“你会被他害死的。”
莫名其妙。
孙哲平毫不犹豫地一枪轰掉了这家伙令人生厌的脑袋,自己身上也被溅上了血,令人不适的触感带来了某些不美好的记忆。
狗急跳墙的诅咒,他并不放在心上。
他打开通讯器按了两下短音,意思是安全。
“嘟嘟。”
张佳乐那边也如此回复。
“想办法去东北方向的出口。”
“好。”
咚咚咚,脚底下的彩钢瓦在震动。张佳乐屏气凝神站了一会,没错,有人上来了,只有一个人。
他状态不是全盛,带伤,子弹储备也不够。如果对方打算简单粗暴地正面对打,总比躲起来放黑枪来得好应对。
只有一个人吗?没有同伙?
疑惑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很快,爆炸的动静让张佳乐贴近了楼面,爆炸起源于底层,规模不大,震动传递上来,高层的楼板哗哗哗地抖动着。
他听见了密集的枪声,毫无章法,就是仗着火力压制。子弹击穿了脆弱的铁皮,也有些被弹飞,崩在水泥墙上,弹出碎石。
张佳乐躲回了楼体,压低身形,避免被横飞的子弹波及。
外面的子弹停歇了,给他留下了一片令人不舒服的安静。对方正充当着猎人的角色,正在优哉游哉地逼迫他的猎物出洞。
至于为什么,张佳乐也明白了,刚才的爆炸已经摧毁了最底层的结构,现在的建筑几乎是零散着倚靠在水泥的主体结构之上。
又是一声轰隆的巨响,楼体剧烈摇晃,脚底下楼板颤颤巍巍起来,这座楼快要撑不住了!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在建筑坍塌之前,爬上楼顶,从楼顶逃走。
但走这条路一定会被外面的人打成筛子。
“嘟嘟。”
身上的通讯器响了。
孙哲平安全。
张佳乐身处即将分崩离析的大楼中,依然长呼了一口气。他没有回话,简短地按动了两声:“嘟嘟。”
“想办法去东北方向的出口。”
“好。”张佳乐回答。
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平淡而简短,就像招呼去吃顿饭一样随意。
孙哲平都这么信自己了,没理由不从这里逃出去。
————————————
杰基尔正死守着窗。
烂尾楼的承重结构已经被摧毁,垮塌只是时间问题。百花缭乱无法向下逃窜,时间不够,而且路也被封死。
他要想不被压死在里面,唯一能做的就是借由这些空中的栈道,暴露在自己枪口下。
万全的准备,绝对不会失手。
虽然海德说希望好好玩弄一下百花缭乱,但那风险有些太大了 ,真遗憾。上一次对付百花缭乱失手,他或者说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一次必须收起无聊的玩乐之心。
百花缭乱什么时候出来?再不把握机会,可就被混凝土压成肉饼了,百花肉饼,听起来还不错。还是说这小子很有骨气,比起被枪打死,宁愿被重力定律埋葬?
杰基尔等待着。
一个人影从窗口跃出,他神经反射立马开火,漂亮的火力,密集的子弹不需要准头,他使用的是达姆弹,每一颗子弹都能轻松贯穿人体一个大洞,在体内造成更大的伤害。只要中那么一下,立刻就可以结束了。
他漂亮地将那道人影打了个稀烂,子弹一瞬间倾泻下去,弹夹很快打光。咚——啪,美妙的坠落声,肉体拍在地上的声音。
结束得太快了,杰基尔松了口气。
接下来应该去专家那边了。
砰!
谁在开枪?专家吗?不对,声音太近了。
砰!
第二声。
杰基尔的左右手腕各自吃下了一枚子弹,他的痛觉迟钝,隔了漫长的三四秒才发觉这点,手里的枪脱离了掌控,在他的瞳孔中缓慢地旋转了很多圈掉到了地上,和地面上的尸体挨在了一起。
怎么回事?百花缭乱没死?不可能啊,地上的尸体不是假的!
他咳出一口血,茫然地看着被自己轰死的那一滩血肉,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他跟着大楼一起坍塌,滑落了下去。
张佳乐从窗口开完枪击杀了追兵,立刻爬了出去——水泥墙已经出现了裂痕,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顺利爬上安全地带的房顶,此时追兵的尸体,还有那位吸毒过量暴毙的仁兄的尸体都被废墟压得严严实实了,张佳乐在心中默念几句佛经,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死后折腾人实在不厚道,何况还是被轰成那个惨样,定他一个侮辱尸体罪不过分。他这个半吊子也只能随便超度超度,希望老兄下辈子别吸毒,也别来梦里找自己。
接下来,他就该逃向东北出口了,跟孙哲平会合,偷渡,做手术,然后,金盆洗手。
金盆洗手19
哪些选择会让你站在人生的岔路口?
张佳乐对着通讯器报了声平安:“追兵解决了,我一会就到。”
“嗯。”
言简意赅。
张佳乐改走了楼梯,他不能在楼顶这么引人注目下去。楼梯接在墙壁外,久经雨水腐蚀,锈迹斑斑,但有隔一段就打上的新铁皮,居然还很坚挺。
他钻入黑暗的小巷,这里同他见过的贫民窟不太相同,虽破旧拥挤,也脏,但依旧维持着秩序,在每一个意想不到的空间都会彰显人民的朴实智慧,墙上用各种颜色的写着广告,试图在这曲里拐弯中拉到顾客。
他路过一扇小窗,离地两米高,正好在自己头顶,玻璃上面用红色胶带贴着两字:商店。小窗开着,里面传出顾客同老板的闲聊。
“不晓得谁家的煤气炸了。”
“死人没有,楼都塌了。”
“没死,消防员进来了。”
“政府会不会清拆?外面租金那么高。”
“没得事,在哪里做生意不是生意。”
张佳乐有些难受地缩了一下身子,像是要躲避他们的视线一样——虽然他们根本不知道罪魁祸首正匆忙地从窗外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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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城发生火灾,煤气爆炸致使楼体坍塌。”电视新闻正播报着。
黑脸警察狠抽了一口烟,大发议论:“我就说那里安全隐患特别大。”
此时正值饭点,警察正打饭回来吃着晚餐。都是乏善可陈的菜式,盛饭久了,连饭盒本身都被水煮烂白菜腌入味,装什么菜味道都令人回忆起那股腐烂的气味。
“哎,老秦,你那案子解决没有?”同事跟着感慨了两句贫民窟的治安管理问题,就顺势问了起来,碎尸杀人案还是少见。
“没头绪啊。”老秦郁闷着,“死的一个是个马仔,一个是个外国佬!”
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偏偏奇异地死在了一处,两个人的交际圈完全不重合。
“尸源还是查不到吗?”
“你说奇不奇怪,这外国佬看样子也不是偷渡客,连个认尸的亲戚都没有。”老秦说着,筷子敲打着饭盒。
“哈哈,你受累了。”同事的笑脸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就这点工资,他们真没什么心气去破获悬案扬名立万,能避则避,“最近不太平啊,你有没有发现,乱子都是一起出?”
“灾年!”老秦神经反射跳出来一句。
“昨晚上居民还投诉黑帮扰民呢,这些帮派一天天是越来越嚣张了,飙车,还开枪!”
“你那边的事?”
“没出人命,被他们寻仇的人跑得快。”同事继续说,“他们说追到大桥那里就跟丢了,开车从桥上飞过去的,你说牛不牛。”
怪不得同事今天八卦这么多呢,这情景只有大片里才看得见。
多事之秋啊!
老秦感慨着:“牛,哪个帮派的?”
“不是哪个帮派的,就是个酒吧的酒保。”
酒保!——在命案现场却不报警的那个人也是酒保。
开车从桥上飞过去了!——桥的对面不就是黑城吗?
昨晚的追逐,今天的爆炸。
老秦手里的筷子逐渐停下了,杀人现场的目击者,逃窜的方向,黑城的火灾......这是巧合吗?
“那些混混呢?”
“我放了。”同事很不好意思,“也没出大事...”
老秦突然发火:“都没问清楚呢你就放人,你这警察怎么当的?”
同事被吼得一愣一愣的,想反驳却也不好就这实在违反规定的行为说些什么,但老秦这人平常也油滑得很,好处费没少收,往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却当起了铁面无私的刑警,这实在让人不爽。
老秦已经丢下吃到一半的饭,忙不迭朝外跑去。还没确定好情况,他也不好下令全队出动。
但是直觉告诉他,黑城!破案的关键就在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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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城之外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孙哲平已经把车从车库开了出来,往约定的地点行驶。大马力越野耗掉了他数年的积蓄——当时买它还是假想着有朝一日被组织找上门,自己就开车压过去,所以做了最坚固的改装,在此时派上了很大的用场。
“追兵解决了,我一会就到。”
“嗯。”
他解决了一个,张佳乐解决了一个。之前来打探消息的鸭舌帽,毁坏自己监控的神秘人,加起来也就两个人。
虽然还不能排除他们有其他同伙的可能.....但是他相信张佳乐,他在组织里是顶尖水平。
张佳乐那边的消息让他彻底放了心,触手可及的未来就在手边,短短的几分钟车程,他现在要去接张佳乐下班,永久休假。
他不禁笑了,生活总是离奇,当时他的假想敌还是百花缭乱,一个危险的,无情的家伙,最能威胁自己的人——还是他最想要跟对方当面谈一谈,才希望对方追杀上门?
而现在他在保护他,作为爱人。
也不是很离奇——情窦初开的懵懂年纪里,他确实对这个人产生了性欲之外的东西,又因为种种考虑下意识埋葬了那些危险的感情。
那个冬夜,他如果不带走张佳乐,紧随而后的杀手就会像处理冻肉一样把他大卸八块。孙哲平从不事后权衡得失,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做了之后再回过去捶胸顿足自怨自艾当时没有做出更好的选择,那不是他的风格。现在他忍不住回顾起来,倒有些庆幸了,为自己一贯以来的风格鼓掌,再权衡一点利弊,甚至多犹豫片刻,都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
他踩下油门,加速。 将紧追不舍的过去甩在身后——并非所有的过去,他将带走自己缺失的部分,那样他才会彻底地如获新生。
金盆洗手20
“嘘。”
“杰基尔,你一定要刨根问底吗,那具尸体是谁不用在意吧?你被他耍了!”
“怪我?我好好地装了炸弹,爆破时机也很完美。问题出在你那里吧?”
“好啦好啦,收起你的指责,大人物们也不喜欢我,我干嘛要像专家一样卖力呢,我又不是报恩的驴!”
“你问我上次回收芯片,为什么要把尸体扔在那里?我只想给他们增加一点恐怖的情趣,人总是喜欢碎尸案的不是吗?我切得那么艺术,他们会津津乐道很久。”
“百花缭乱的芯片版本太落后了,他们就不能写个自爆程序什么的?像电影里那样boom一声麻烦就烟消云散了,多好。”
“我们故技重施一次吧,这次不要太过于自信,好吗,宝贝?把你的芯片给我用用吧,这算是,榨干剩余价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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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上的疼痛感逐渐积累起来了,转变为难以忍受的绞痛,每走一步都像是肌肉纤维被按着拧成了麻花一般。
张佳乐擦掉头上的渗出的冷汗,刚刚一通跳跃动作,还未痊愈的肌肉已经尽到了极限机能。
还不能停啊,快往前跑,再走几百米就有人来接你了。
就算杀掉了一个,张佳乐依然没有任何轻松感。他这一路重复着杀掉追兵,被追杀,杀掉追兵,再被追杀的循环,知晓了自己身上的芯片用途,这种压迫感就更加强烈了。
他已经有些踉跄了,膝盖一软,差一点跪在地上。伤口应该破了,毛衣下面不舒服地黏糊起来,出血量不大,但是每动一下都会因为伤口和衣服的摩擦感受到又痒又麻的刺挠。
张佳乐倚着粗糙的墙壁站起来,反而要感谢墙壁带来的摩擦力,可以让他的手撑住。他把手靠在腹部缓解疼痛,一路出了些冷汗,在寒风里雪上加霜。他奇怪自己忍耐疼痛的能力为何在几天里变得如此之弱。
身体是有一点好处就会去享受的,已经被这几天的看顾惯坏了。
此时却有人向他问好。
“日安!需要帮忙吗?”
他骂了一声妈的,好像回到了那一天。一样的小巷,一样的跟自己对峙的人。要不是孙哲平,自己这会应该进阴曹地府了。
张佳乐面无表情盯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他看上去三十多岁,其貌不扬,穿了套工装,像一个跑外卖的中年人。但是腰间一点也不遮掩地露出了枪套。
张佳乐手伸进口袋里按了一下通讯器,传递了一声短音,意思是警戒:“不需要,谢谢。”
“怎么会呢,你都这样了,应该挨了不少刀吧?我的同事下手没轻没重的。冒昧问一下,你喜欢哪种死法?毒死,吊死,还是冻死?”
张佳乐静静看着他,自己应该还有力气可以避开一次射击,这需要运气,他必须预判对对方的出手,生死就被一瞬间命运女神所抛出的硬币决定。
“抱歉,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海德。”那个人撇了撇嘴。
这人名字叫阿猫阿狗还是孔乙己张佳乐都不关心,他只知道有人挡在自己的路上。
“你在等什么?”张佳乐问,在这站了半天,对方还没有动手的意思,悠哉悠哉的,他好像不知道反派总是死于话多这一定律。
“等你那个同伴过来。”海德说,“我喜欢研究感情,如果你一个人死就没意思了,想看看他的反应。”
这种以玩弄他人为乐的人......张佳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建议你不要太有自信。”海德说,“毕竟人都有手抖的时候——搞不好你的枪会卡壳呢?”
手抖,他为什么提这个?张佳乐隐隐觉得刻意,来自于直觉而非理性,他抓不到什么具体例证,非要说的话就是手抖和枪卡壳,怎么看都是枪卡壳更具嘲讽。
虽然这份怀疑站不住脚,但记忆里的某种疑问,就像一滴墨水,慢慢地泅开。
记忆……靠不住的东西,有些模糊,有些似是而非,更有些一闪而过的灵光被埋藏起来,找不出重点信息。在当下这个时刻,去翻找回忆不是什么明智之举。那会影响判断,本能更加有用。
由不得他想不想,思绪就这么不讲道理。
相似的情形,相似的对峙。不同时间的影像被固定在了时间轴上,分列开来,有些被遗忘的细节被高亮标注。
回到那个夜晚,他快死的晚上。他完全可以解决追兵,但在决定生死的那一刹那,张佳乐却犯了致命的失误,他开枪打偏了,才给了对手捅伤自己的机会。虽然那之后他强硬地扳回一城,差点把自己交代在那里。
之前他以为是长期没好好吃饭休息,太过劳累的缘故,才会导致肌肉突然抽搐,但是——芯片!他那会儿还没有察觉到这玩意的存在,才会归结于自己太累,或者神经太紧绷,肉体太疲劳。
张佳乐猛然意识到,这东西是个不会爆炸的炸弹,杀伤力还很惊人。它的问题被摆在了眼前,让他无法心无旁骛地动手——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它的后果是无法预料的。
而海德下一句话似乎是在印证这个猜测:“你在害怕吗?手抖了吗?这怎么打得准呢?”
他是不是在虚张声势?不知道!芯片到底有什么用,什么情况下起效?统统不知道。孙哲平提过的这东西可以刺激分泌产生多巴胺,这玩意上限很恐怖。
内心的声音鼓动他:
开枪,朝着对方要害,你能做到的,打偏又有什么呢,非要害部位挨一枪不会死的。
开枪吧,大不了吃一发子弹。
开枪吧,你在害怕什么?他只是在诈你……
张佳乐的手心出汗了。
距离死亡最近的那一次,他也没有如此紧张。
已经不是不顾一切的时候了,落花狼籍死掉了,于是他义无反顾抛下了一切,包括曾经珍视的生存道路。
因为没有了退路,他才爆发自己的最大力量,燃尽,他是一团作乱的烈火在中间滚动,滚动,直到最后熄灭,他不害怕熄灭。
现在他失去了那股狠劲,他怀念世界上那些美好,热饭热菜,铺好的床铺,早上起来还温热的被窝,而这些就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将要成为日常。在这种时候,他需要舍命,需要成为亡命之徒,可这些温柔的事就轻轻缠绕住了他的手脚,劝告他小心行事。
人有了退路,就会害怕,变得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他呼出一团白气,眨着结霜的眼睫毛,不是要把这些割舍的吗?无论是软弱,还是恐惧。
孙哲平在等他,他不想爽约。
他的血液慢慢冷静,天空开始下雪了,雪花静静地落在鼻尖。
忘掉那玩意吧,骨头打碎了,牙咬下去,都要把这家伙干掉。
张佳乐没有后退,也没有示弱。他将枪口抬起。
“……你要在这时候动手吗?不给对方留个凄美的遗像吗?我可以帮你拍照。”对方的枪也抬起了,黑洞洞的枪口,像是吞噬光芒的黑洞。
“不了,谢谢。你收费太贵了。”
“是吗?”海德恍然,“没关系,我会赠送你一个雪人,这可是国外的创意。”
张佳乐心下吐槽这种杀手是怎么到现在还没死的,这不是杀手,这就是个脑子有病的神经病反社会——虽然他说这话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金盆洗手21
张佳乐突然想,是的,海德是一个以杀人为乐的人,一个反社会的疯子。
他不会是合格的杀手。
他这样的杀手是一个不稳定的炸弹,雇主要的是目标无声无息地消失,可不是闹得沸沸扬扬的谋杀案,那是明摆着给自己制造麻烦。
对于组织来说,他没有价值可言。他的忠诚度就要打个问号。所以......
张佳乐突然说:“我们丢下枪肉搏如何?”
海德愣了一下,随即高声说:“你是真的很有胆量,你手里没刀吧?”
“没有。”张佳乐已经面无表情地将子弹取了出来,“成全你,你不是享受这种乐趣吗?”
“老兄你太上道了,我真有些欣赏你了。”海德把枪夸张地丢了出去,砸在了砖墙上,“我就透露给你一点小秘密,你想要听什么?”
“芯片的事你知道?”
“知道,感谢它让我变成这样,这种感觉很棒,棒极了,世界都通透了。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芯片。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发明,超越蒸汽机和计算机!鼓掌,先生们!”
张佳乐没听懂,这家伙似乎忘记了自己在回答问题,只是借着这个由头喋喋不休地大谈特谈自己的所思所想来。
“就像嗑嗨了一样?”张佳乐问。
海德咧着嘴笑了:“你想象不来的,那是你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加起来,都比不上的感觉。”
不知怎的,他的嘴角裂开的幅度极大,笑容渗人。让张佳乐想起某些嘴角被划开的尸体。
“我倒觉得人不该透支这些。”张佳乐摇头,也没指望能说服一个疯子。
海德的症状结合他的话,倒是让张佳乐恍然大悟,这跟吸毒引发的精神分裂症有相似之处,吸毒久了的人都会产生被迫害妄想,严重点会精神分裂。孙哲平提过的:电流刺激产生多巴胺,跟毒品是一样的机理。
换言之,他正在对付一个磕了药的瘾君子,肾上腺素的分泌会使得他保持亢奋的状态,而且不知疲倦。
海德毫无征兆地冲了过来。
张佳乐从原地移开,那个人的动作硬生生地跟着扭转,动作不协调,但异常凶猛。甚至蹬墙借力跃起,试图抹脖子。张佳乐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对方被踹开翻滚了两圈,口袋里掉出什么东西,叮叮当当弹跳几下,躺在了一边。
他爬起来继续猛冲。
他的动作大开大合满是破绽, 但是他压根不在乎自己的伤势,甚至在被张佳乐打折手臂的时候试图开口咬住张佳乐的手指,疼痛造成的停顿在他身上完全不存在。
张佳乐还是挨了一刀,还行,只划伤了表皮。这场对决依旧是他占了上风,可是最烦人的地方就是,对手压根没有常人的痛觉,野兽知道痛都会本能逃避,这家伙不会。
打折他的两条腿,他就没法动了吧,抓起枪给他腿上来两枪吗?
张佳乐的视线在躲避的间隙里寻找着被海德丢出去的枪,他的眼神被一个亮晶晶的玩意吸引,那是什么,刚才海德身上掉出来的...是打火机?
————————————————
张佳乐没有回应。
孙哲平烦躁起来,雪花已经在挡风玻璃上堆了一层,他刚刚画了一个问号。
不安,不确定,孙哲平讨厌这样的状态。
你在哪里,在干什么?安全吗?他想打开通讯器喊话,又怕给张佳乐添上什么乱子。于是他只能等,无所事事无所作为地等。
与此同时,老秦开着警车到了黑城附近。
他抱着碰运气的心理,如果有什么异状就打电话给局里, 让局里派人来——应该没事吧?他不当出头鸟,只是看看。
一些居民拥挤在外面,建筑群的顶上正升腾着浓烟,消防员应该是到了,但消防车开不进黑城那狭窄的街道,便停在外面,接着长长的水管。水管蜿蜒在地上,一头消失在楼宇阴影里。
老秦小心地开车驶过,远离人群避免被砸坏车玻璃——警察在这里可不受欢迎。
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找人吗?黑城的人口密度相当可怕,不少逃犯都隐匿在此,他似乎注定无功而返。
他漫无目的地绕着这座拥挤的、黑黝黝的贫民窟转了一圈。
他本来应该回去的,如果不是漫不经心地一瞥,他一定不会注意到被藏在建筑缝隙里的反光。有了一个开头,去注意就很简单,他现在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想,于是分外注意苗头。顺着后视镜的反光,他寻找到了那刻意被藏起来的车。
一辆很显眼的车,是一辆霸气的越野。
他眯起眼睛细看,好像离自己的预感接近了一步,在这个地方,这辆车并不正常。
一个人从车上下来,老秦认得,叫孙什么的。
他为什么正正好好出现在这里?他又怎么能买得起这样的车?他一定跟那两起凶杀案,甚至眼下的爆炸都有关系......
他在得意自己的推理的时候,又开始踌躇,他应该跟踪上去吗?里面地形复杂,跟丢的可能性太大。回去叫人?到时候还找得到人吗?
孙哲平却已经走了过来。老秦一惊,对方为什么这么...有恃无恐?
“你在这里干嘛?”他大声说着,给自己壮声势。
“接我对象下班。”孙哲平说。
一定是编出来的理由,他还有同伙。老秦摸了摸腰间的配枪,也顾不得威胁了,一会让孙哲平跑了,好不容易找出来的线索就断了。
再说他有枪,孙哲平能有什么威胁?
于是他掏枪指着孙哲平:“蹲下,抱头!”
孙哲平配合地举起双手。
“你现在有权配合警方进行调查!”老秦大声说,心中膨胀起自信——他将破获一起大案,登上电视,侃侃而谈自己的英明神武。
————————————————
海德已经失去了理智。
幻觉,缠着他的幻觉出现了,每次快乐之后必定会陷入空虚。恶魔,怪物,满街的人都想吃了自己。
于是他将一切活物视作威胁。
张佳乐踢飞了海德手上的刀,没什么用,对手是个物理意义上的精神病,吸毒疯了的人都有很严重的被害妄想。海德也如此,没了刀也不去捡,反而是试图借着牙齿来咬开张佳乐的喉咙,在一个正常人身上很难看到这样的攻击方式。他的模样就像个僵尸,像个被夺舍的怪物,被鬼怪附体的行尸走肉,令人心生比被野兽撕咬更深刻的恐惧。
张佳乐快速滚地,眼疾手快地把打火机抓在手里。
然后,酒精。
海德没察觉,他怎么能察觉呢,他已经连酒精、火这样的联想能力都丧失了,一心一意只想把威胁自己的张佳乐的头拧下来。在追逐的过程中,他感觉到了燥热,像是地狱业火在灼烧他的五脏六腑。紧接着是难以想象的剧痛,被火烧灼的剧痛终于是突破了多巴胺和肾上腺素构建的屏蔽,虚幻的快乐王国很快被付之一炬。
他已经烧成一个火球了,他扑在地上,嘴里发出呜呜哦地尖啸,叫声太凄惨,张佳乐有些不忍,但下手一点也没有松懈,他一刀捅穿了对方的心脏,希望对方少受点罪。
临死前的一段时间,低温、疼痛、回光返照,让海德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时间,把人生都走了一遍——其实也没有过去多久,顶多只有几秒。他迷迷糊糊感觉到天空,嘴里逐渐涌出腥甜的气息。
“......百花缭乱。”
“你说吧。”
“有人...”他的意识沉入了深海,“在脑...子...里。”
张佳乐没有完全听清楚对方的遗言,对方已经气若游丝,说话也像是含着玻璃。
是海德临死前清醒了?他也不知道对方正常时是什么样子,但人之将死,他也就表达了同情,说了一句:“睡吧。”
他已经被耽搁了有一会了,于是赶紧按了两声通讯器报平安,急忙赶去约定的地点。
滴滴。
孙哲平身上的通讯器响了。
张佳乐是安全的。孙哲平呼了口气。
炸弹!
老秦的精神很紧张,听见动静立刻胡乱地联想起今天发生的爆炸,孙哲平在他眼里已经成了一个确凿无疑的罪犯。他慌忙指着孙哲平:“别动!”
孙哲平的表情他看得很清楚,原本他的眉毛还有点往下压,但听到声音之后,他好像放下了什么重担,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他是想拉自己垫背,炸弹要炸了!
惊慌之下,他对着已经举起手的孙哲平,扣动了扳机。
金盆洗手22
想让别人无条件相信你,真的很难。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您还是一个人吗?您上次遇袭之后就很少跟家人一起出游了啊。”
“实际上,我离婚了。”议员笑着,她随意地靠在游轮的栏杆上,“惊心动魄,我觉得我不太适合跟家庭扯在一起,对他们太危险了。”
“那么...关于我一周前的报告...您觉得...”
“意识可以在人脑之间转移?还能控制别人?我觉得这很疯狂,不太像真的,我们不是在拍科幻片,对吧。”
“科技让一切皆有可能。”
“你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以目前的科技水平而言,意识转移是不可能的。我认为那只是一种假象....它只是相当容易诱发精神疾病,导致患者无法自控罢了。我想他们夸大了这东西的用处,隐瞒了负面作用。”
“但那只是对外试用的落后版本。”
“是的。”
————————————————
枪响,又是枪响。
张佳乐一连经历了两次战斗,他疲惫不堪, 这时候,孙哲平的方向居然又传来枪响。
四面楚歌。他脑海里闪过这个成语,他无暇思考,只得没命地向前冲刺。
疏于锻炼射击技巧的老秦,并没能打中孙哲平。
反而是对方的行动块,太快,这是人类能有的速度吗?老秦闪出疑问,甚至还没有意识到孙哲平已经有所动作的时候,就已经被压在了对方的腿下。
他吭哧几声,憋红了脸,感受到背上和胸骨之间传递的压力,对方的手腕坚硬如铁,挣都挣不开。
他听到孙哲平突然提高声调:“你来了?”
谁?老秦不知道,是同伙吗?
手上的枪被强硬地收缴了,背上压力一轻,老秦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看见一个红发的青年正以难以想象的迅捷速度冲刺过来,手里还拿着枪——他差点晕过去,但还好孙哲平没有动作。
孙哲平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都说了是在接我对象下班。”
张佳乐原本绷得紧紧的,听见孙哲平语气轻松,又看见旁边停着警车,就知道怎么回事,他立刻把枪藏在背后——虽说已经迟了,打了个哈哈:“误会,误会一场。”
老秦没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呢,有台阶就顺着下吧,就算对方明晃晃地非法持枪——两个人身上还带着血迹,他也不能拿对方怎么办,对面有两个人,还不如记住长相多提供点线索。
“快走吧。”张佳乐招呼孙哲平,虚惊一场,他放松了下来。身体和精神的疲惫一下子地充满了他的每个细胞,手脚像是灌了铅,让他只想赶紧爬上车辆后座,睡觉。
孙哲平没把枪还给老秦,像是记不得有这事一样:“走了啊。”
两个人拉开车门。
老秦在一边站着,气了又气,还是无奈地转身去开局里老旧的警车。
他坐下来,生着窝囊气,把车往外面开。
他从倒车镜的影像上却看见——
那个红发青年走在后面,抬起枪口,对准了走在前面的孙哲平。
啊?
他在干什么?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枪响了。
孙哲平跌在地上。
怎么回事?
是黑吃黑吗?
他陷入了极大的混乱之中,眼看着那个发动了攻击的青年反而像是遭受了极大的伤害一样,扭过头,朝着自己的方向,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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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海德死前说的话,这时候扎进了他的心里:脑子里有人。
他在说什么?张佳乐以为他在为自己的精神分裂症而痛苦,可是,他现在抱着被枪击失血的孙哲平,猛然意识到,不对,那是一句告诫,是人之将死,最后的善意。
他回过神的时候,孙哲平就已经倒在自己面前了,手里散发着硝烟和温度的枪口让他错愕地想到了可怕的真相——不对,不会的。他死也不会伤害孙哲平。可是,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扭头,朝着还在现场的第三个人冲过去,狠厉地拉开车门,把他拖了出来。
“你看到我开枪了?”
老秦慌乱地点头,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他好像精神错乱一样,快要崩溃似的。
张佳乐把他按在越野车驾驶位上:“开车,往医院开!”
他想起来那个小诊所,凭着记忆指挥:“你往前开!”
然后他去给孙哲平止血,把孙哲平扛到后座上,手指发抖地在背包里翻找着止血用的东西,东西都很全。他要赶紧给孙哲平处理枪伤。
子弹射入了腹部,伤口缓慢地往外渗血。孙哲平还醒着,眨眨眼:“放轻松...我死不了。”
张佳乐没说话,只是看起来眼泪快掉下来了。
孙哲平帮着张佳乐把纱布塞进枪伤的眼里,说:“别多心,我相信你。”
被枪击中的那一刻,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一点被背叛的愤怒都没能产生,有的只是诧异。
张佳乐怎么了?
他只是这么想着,只是,担心着张佳乐。
车在颠簸,血还在流,孙哲平的眼睛慢慢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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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给孙哲平处理伤口的时间,张佳乐坐在车上等待——他勒令老秦在原地待着,孙哲平治好了再回去,老秦欲哭无泪地在一边坐着。
什么情况啊这是......
老秦掏出一根烟,问张佳乐要不要来一口,张佳乐接过来叼在嘴里不点,出神地想着。
该死的。
他想着,很多回忆,很多糟心的,痛苦的......很多很多,直到现在他开始体会人生中第二次真正的难过,第一次是落花狼藉带来的,第二次是孙哲平。
“哎。”张佳乐叼着烟问老秦,“你薪水多少?”
老秦吐出一口烟:“你看我抽的这烟,最便宜的。”
张佳乐笑了一笑:“我给你钱,你把我们送到边境吧,孙哲平现在不能开车。”
老秦想要拒绝,但张佳乐开了一个他眼睛都瞪出来的价码,让他有被因为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逮捕的风险——但是管他呢,有钱了还愁没去处吗。
“你是什么人,不是在诓我吧?”老秦警惕心很重地问,那么多钱怎么给?太像诈骗了。
张佳乐笑笑:“确实,要别人相信你真的很难。”
他似乎在解释,似乎在自言自语。
“你是来查案的吧?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老秦半信半疑,问起了巷子里的尸体,张佳乐把自己知道的说了一遍:“一个是我杀的,另外一个,应该是海德干的——你不认识海德,他的尸体在那里面,我刚杀了他。”
他没说更多的,关于组织的那些背景,也是为了不要惹上太多麻烦。
他说:“把你的银行卡号告诉我,我的账户在境外。”
老秦将信将疑地站了一会,一跺脚,豁出去了,眼前是庞大的巨额财富,还有两个实打实的......不知道什么人,但身手不像是普通人能有的。还有,张佳乐说的话很真实,对得上现场,解了他的疑惑——虽然他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神秘,这很危险,太多的骗子就是在利用这点。
但是那可是.......很多很多钱。
老秦同意了,他一把捻灭了烟:“行吧,我豁出去了。”
张佳乐摇摇头:“不会让你赌博的。”
他先给老秦转了几十万,从自己一个洗白账户上划的,收到这笔钱,让老秦飞速放下了戒心,不提别的金额,几十万,开一趟车,也够回本了。
但是他还有疑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开车?”
几十万,有钱烧得慌?
张佳乐说:“因为我信你。”
他们必须赶紧走,赶紧离开,但是他不能就这么放任自己带着隐患离开。他对孙哲平是个威胁,芯片,脑子里有人,这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就像悬在头顶摇摇欲坠的刀刃。或许他会因为失去意识而把车开向地狱,在自己已经对孙哲平造成了伤害的情况下,他无法再去优哉游哉地,安全地摘除芯片了。
于是他把刀子放在了脊椎处,试探着,咬咬牙,他感受到那种疼痛,他记得那个位置,在背上也不好操作,但是他必须把这玩意拆下来,无论后果。刀刃从骨头上切过去,针对脊椎,过于粗犷的操作,是无知者才敢干的。
老秦目瞪口呆看着这个人突然开始自残,鲜血淋漓,想劝阻的时候,对方咬着牙说了几个字:“你记得开车......”
会有什么后果?
张佳乐不知道。
不知道,但他还是干了。
他应该是晕过去了,因为有人走了过来,是刚死的海德,死人是不会出现在现实的,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就那么阴翳地看着他。
“没有成功啊。”海德对那个人说,“专家,你失算了。”
“芯片的型号有点老旧了。”专家阴恻恻地抱怨,“不然就可以爆头了。”
果然是芯片吗,张佳乐想,对自己及时动手感到庆幸。
“你相不相信意识可以永生?”
“我不信这个。”张佳乐回答,“太假了。”
“唉,差不多吧。你只能在这里,你不了解你实际上在干什么,大多人也弄不明白。”海德说话正常了很多,“疯子嘛,也能算是活着吗?”
“也许他自己知道呢。”张佳乐也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么了。
“想想看,你的所有意识被庞大的数据定义,于是只要事无巨细地还原这些数据,另一个你就诞生出来了.....但这个你是不是那个你,只有上帝知道了。眼下我们的存在也是只言片语呢!”
张佳乐不知道怎么回话了,这太虚无了。
他想念那些实在的东西,热腾腾的饭菜,铺好的床单,紧拥的温度,可以被紧紧抓住的幸福。 不想提不存在的上帝,虚拟的数据,不知道有没有的另一个自己。虽然有人宣扬那才是真实的世界,宇宙的真理,量子力学,微观世界,平行宇宙.....诸如此类的学说令人心动不已,深感人类之渺小,可是离开那些,人还是要吃要睡,要拥抱要相爱。
金盆洗手23
爱你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活在最好的瞬间。
大马力的越野在路上狂飙。
孙哲平在后座蹲着,看着张佳乐的脸。
他闭着眼睛,还有呼吸,睡得安安静静的。才开始结痂的伤扎眼,黑褐色的,斑驳得像脱落的墙皮。
孙哲平的指腹轻轻地抚摸着那块粗糙的、崎岖的部分,那里被生生削了一块皮。
失血后他有些轻微的眩晕,在诊所做了些简单的处理。贫民窟的医生在应对枪伤时意外的经验丰富,大约是帮派斗争太多。
一醒来就看到张佳乐血呼啦地躺在地上,孙哲平仿佛又回到那个冬夜,这次更糟糕,张佳乐硬生生自己撬了芯片,不知道能不能醒。
开车的是老秦,其实都做到这一步了,也没什么可权衡的。到手的几十万不是假的,反手给他们俩送进监狱不过得个嘉奖,也没这么多奖金。
老秦通过后视镜看着后座的情况,那个酒保的头枕在小红毛的身上,忍不住问他:“你们俩真的是……那种事啊?”
孙哲平没应,显而易见的事实。
老秦有些恶寒:“你们到底哪来的啊?”
“很复杂,劝你不要打听。”孙哲平摸着张佳乐背后裹的纱布,收拾了心情,“你开一会换我来,自己打辆车,当作没见过我们。”
老秦嘀咕了两句这种地方哪里有车啊,倒也没说太多。孙哲平的眼神太吓人了,闭一会一睁,从里面要喷刀子一样。
孙哲平在旁边坐了一会,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疲惫,失血和缺乏休息固然有一部分,更多的还是张佳乐的自作主张让他哑了火,血淋淋的一刀一刀伤痕,错乱地密布在挖出芯片的位置,心狠手辣得不像他。
他还是得找医院,得给张佳乐看病。他已经想好了,张佳乐就算瘫了也得养他一辈子。
车就这样停下了,老秦有些迟疑,给他承诺的那个青年好像情况不好,孙哲平往他旁边一坐,好像顶了一张守灵般的脸,不知道这时候能不能说要钱的事,万一自己被灭口呢?
孙哲平看出来了:“还有什么事?”
“他……”老秦指了一下张佳乐,“他说送你们到边境给我这个数……一千万。”
孙哲平松缓了语气:“他说的?好。”
老秦就下了车,越野车轰鸣,绝尘而去,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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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印的晨报上还带着油墨的芬芳。
议员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饭。在这个新闻传播越来越便利的时代,阅读晨报依然是她的习惯。
“来自新时代的福音:新一代电子芯片。”
她看到这则标题的时候,忍不住微笑,这一次,她总算打了个漂亮仗。接着她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依次阅读完全版面内容,连夹缝中的信息也不放过。
Xray宣布停止研发生物电子芯片,这个决定并不唐突,跟眼下越来越高端的随身终端拉不开差距的产品,却占去了巨大的研发费用,无法获取足够的利润。这对于一向注重回报率的Xray来说实在是怪事一桩。当然报纸以一贯的春秋笔法,将其称为“明智的选择”和“新的开始”。
“看来贵公司在军方那里遇到了一些麻烦。”议员所属政党的记者在发布会上不阴不阳地说,Xray的发言人则坚决否认了这一说法。
“我方并没有与军方接洽,这只是公司战略问题。”发言人适时地推销了另外一款产品,“下一步,我们将吸取教训……关于我们的次世代产品……”
议员笑着收起了报纸,享受着早餐。
她得感谢一个不知名的好心人士,给她送来了充足的弹药。许多钱权交易的丑闻,草菅人命的行径,甚至还有最新款的生物电子芯片,内存大量的数据——砰,正中死穴。
这之后,Xray少不了要撤换一批高管来断尾求生,理由嘛,想必是贪污研发经费,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会吐出大笔的政治献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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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了一家花店,很稀奇,他原本以为这辈子会开一家武器店,都是张佳乐闹得,影响了他太多。
有小伙子或者小姑娘来挑花,站在店门前一脸憧憬与羞涩,一看就是要送给心上人。
张佳乐留给了他一个非常美好温馨的梦,孙哲平在挣扎过漫长的年岁后,居然打从心底向往起来。他在梦境里安放好了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有那个人喜欢的小清新桌布和格子窗帘。
平安夜的时候外面升起烟花,孙哲平坐在窗台上眺望,一猫一狗盘踞在他怀里,软烘烘两坨。他突然觉得很平静,也很高兴。养猫养狗他以前不喜欢,现在喜欢了。碎花窗帘他以前嫌弃,现在也觉出好了。他早上起来喝一杯黑芝麻糊,煎一个鸡蛋,铲屎遛狗,然后再去花店,一天被填得满满当当的,充实得幸福,不是疲于奔命的体验。
他下意识留了个空房出来,没装修。
他觉得张佳乐应该想要自己来,他要是上手张佳乐可能会挑他的刺,会踢着他的小腿说:“你怎么选这个色儿!有没有审美!”
他的房屋明亮,温馨,除了那一间灰扑扑的水泥房,那里很空,但又很满。被记忆堆放得满满当当。
“这猫好可爱啊。”女学生来撸猫,“什么品种?”
“不知道品种,是我爱人捡的猫。”孙哲平说。
“哎呀。”一半女生露出了向往和八卦的眼神。
“我的爱人他特别喜欢猫。”孙哲平一边浇花一边说。
“她和你分居吗?”
“他身体不好,一直在医院。”孙哲平解释,“不过,很快就能出院了。”
再过两天就是张佳乐出院的日子了,他在医院躺了快三年了,一直没能回家住一住。
摘了芯片果然有后遗症,最主要的是视力极速下降——植入芯片前他的视力就出了问题,摘了芯片只能说回归了原点,虽然还没全瞎,但是也看不清东西。
其他的毛病陆陆续续在治,治疗费花得跟流水一样,连孙哲平都有点心疼张佳乐花出去的那笔一千万——扒了两个人所有账户之后才发现,这居然是张佳乐杀手生涯里洗白的所有金额了,其余的一点都不敢动。张佳乐在算清这笔账后当场哀嚎,合着自己掏了全部身家就雇人开了个七八十公里——那也总不能不认账,把钱赖着吧?只能含泪给司机打钱。
孙哲平给他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张佳乐正靠在床上听音乐,听见孙哲平进来,眼皮子都没抬,孙哲平一天能来三回,有点腻了。可能这就是七年之痒。
孙哲平说:“走吧,该出院了。”
“给我准备了啥惊喜没有?”
“你多大了?”孙哲平不屑,“刚装修完,没钱。”
“你不爱我了!你找那个在大厅里演讲的女人去吧!”张佳乐戏谑着,自从他知道孙哲平早就和那个议员——确切来说是和议员所在的政党有往来,就开始了作精吃醋模式,还吃的是自己造的假醋。
孙哲平板起脸:“我那是不想动小孩,你别想歪。”
“我还以为你喜欢人妻……”张佳乐半真半假地调侃着,他也不是真的兴师问罪,其实那次任务失手里也有他顺着孙哲平来的原因。他就是觉得孙哲平突然尴尬很新鲜,很想看——看不到,听听也行。
“张佳乐。”
“嗯?”
“你真的是我初恋。”
“......你带啥好吃的过来了!”张佳乐生硬地转回了话题,但脸皮明显做不到无视,已经开始升温。
孙哲平想的是那一天晚上的事,自己第一次意识到感情的存在。那部电影他后来又看了很多遍,翻来覆去地看,在没有张佳乐在身边的日子里,他一次又一次翻出来自虐一样地看。
还好万幸,他们没有生死相隔。张佳乐还活着,热气腾腾地活着,生命力顽强,很爱笑,还越来越作——但孙哲平很享受,独占欲某种意义上也是爱欲的体现。而且,张佳乐越来越像他的名字,无忧无虑。
孙哲平坐下来:“你有没有看过《泰坦尼克号》?”
“爱情片?没看过。”张佳乐老实回答。
“下次一起去看。”
“听个响吗?”张佳乐笑,把手里的东西一收,“走吧,我看看你给家里装成啥样了。”
“留了一间等你眼睛好了装。”孙哲平接话,然后自觉地伸出手,把张佳乐抱起来。
张佳乐发出一声惊呼,连忙拒绝:“别了吧,医院的人都看着呢。”
“反正你又看不见他们的眼神,你当他们不存在就完了。”
“你不嫌丢人我嫌丢人!”张佳乐脸又红了,跟床头柜上的苹果有得一拼,“你赶紧给我放下来!”
孙哲平还是没松手,执着地抱了他一会,沉甸甸的重量,很实在的一辈子。
那一天,他路过冬日的小巷,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拗不过内心的煎熬,他扛着张佳乐回到了住处。
还好,他没有让那个声音就那样消逝在寒风中。现在他活着,张佳乐也活着,未来没有杀戮和血腥,也没有怀疑与背叛,只有猫,狗,鲜花,早起的热牛奶和煎鸡蛋,还有柔软的床铺。
他们正活在最好的当下。
番外
贫贱夫妻百事哀
孙哲平正蹲在地上浇花,张佳乐拿着盲杖在家里走来走去,故意敲得啪嗒啪嗒的。
孙哲平没搭理他。
他们正在冷战,起因是…孙哲平想,起因是什么来着,不管了,反正他们就“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个话题展开了拉锯战。
孙哲平说:“知不知道房租涨了,还有药费,咱们是商铺一楼做买卖二楼住人,商用水电的价格……”
他很想算这笔账,张佳乐这人过日子比较灾难,不是挥金如土就是非常时期风餐露宿,对正常的小老百姓物价压根没有观念。
张佳乐回他三个字:“听不懂。”
孙哲平烦了,把张佳乐掀到床上,一猫一狗在门外探头探脑,围观孙哲平扒了张佳乐的裤子,疑似施暴,小鼻嘎狗是只马尔济斯犬,个头小,胆子也小,不敢上来护主,只敢汪汪地叫两声。
孙哲平压着他:“让你的猫儿子狗儿子滚出去!”
没错,问题就在于猫和狗。张佳乐坚持要给猫儿狗儿最顶级的罐头喂养,孙哲平算一笔开支,日积月累,有点困难。
张佳乐顶他:“你还怕狗看见啊,它知道你要克扣它伙食吗,敢做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孙哲平拍了把他的腰,“躺好。”
“说不过你就来这套。”张佳乐气,“你当我小处男呢?我早死的老公18岁,鸡巴镶钻。”
孙哲平语塞,继吃假醋后,张佳乐开启了虚空拉人雄竞的新思路,没少拿他重逢那天不认自己是落花狼籍的事开涮。孙哲平在这事上理亏,还真束手无策。
他索性不回话,用行动来证明自己正值当打。他把张佳乐的短袖往上一卷,舔弄着对方的胸肌,还揪了两下乳尖。张佳乐叫了一声,用手来挡,看不见对方动作,没几下就被孙哲平抓着两个手腕按在头顶。
张佳乐的腿蹬了两下,试图把孙哲平从身上踢下去,但孙哲平压得稳稳的,最终腿还是无计可施地垂在地上。孙哲平另一手抱起大腿一抬,顺畅地给自己留出了进入的地方。
张佳乐提十八岁,孙哲平也就给他按十八岁时一样来,提枪就是干。
张佳乐吭哧一声,死咬着唇不说话了,孙哲平埋在他体内感受着挤压,恶意地戳弄了两下,看着张佳乐皱起眉头来。
耐受力变弱了啊。
孙哲平想,十年前他可是玩得很野的,什么粗暴的玩法都遭得住。
按着手腕的手已经松开了。张佳乐被抱起来挨操,孙哲平在他耳边说:“那就让你试试你老公18岁的鸡巴。”
话是自己放出来的,张佳乐紧紧闭上嘴,绝对不能露怯——他这么想着,但是随之而来的顶弄搞得他措手不及。常年住院,这些年做爱频率不高,可能也是到了年龄,性欲没那么旺盛了,哪有之前夜夜笙歌的样子。
于是他没招架住几下就觉得疼得要死,当下就有点慌了,主要是自己刚嘴完孙哲平,这会反而被弄哭了,岂不是在打自己脸!
他死扛着,硬气得像是经受严刑拷打的卧底。
大约是好日子过太多了,身体确实被娇惯得厉害,主人的意志没动摇,肌肉先开始投降了,被按着一会,张佳乐挺不下去了,完全被动地随着孙哲平的节奏走,孙哲平往里进,他全身就像是竭尽全力被破开的一张弓,艰涩而艰难。
他有点想停下了,孙哲平却没这个意思,做的节奏还是很凶。
张佳乐双手死抱在孙哲平身上,战战兢兢地接受贯穿,越做越疼,但疼着疼着也疼出快感来了——什么毛病,张佳乐呸了自己一口。他又被掂起来,屁股被捏扁搓圆地操,还被扇巴掌,左一下右一下,啪啪啪的,音效听着就羞耻,他急了,趴在孙哲平脖子照着肩膀上来了一口。
孙哲平嘶了一声,叹口气,给他放下来躺到床上,张佳乐背刚挨上床,还以为能轻松点,没想到孙哲平把他的腿架在肩膀上,按着往里面操了进来。
张佳乐嗷一嗓子没憋住,耳边又听见几声狗吠和孙哲平的训斥:“你叫唤什么?”
然后孙哲平又把矛头转了回来:“张,佳,乐。”
被分开叫名字总没好事,张佳乐起了一身汗,不想认怂。
岂料孙哲平下一秒笑了,啪嗒一下,什么玩意扣自己脖子上了,张佳乐感受触感,是条真皮的带子。
他脸一下子热了:“你……”
“不是你说十八岁老公吗?”孙哲平大大咧咧把他抱怀里——那玩意还在张佳乐的穴里戳了一下,他是不是问过你要不要戴项圈?”
有点耻……张佳乐才不想承认,怎么把自己套进去了。
张佳乐想象了一下场面,这有点糟糕,该打个马赛克吧。狗儿子才两岁半,它经不起这刺激。
“我以前想开一家情趣用品店,你做模特。”
“你滚……”张佳乐咬牙,虽然他们以前确实过得很黄暴,但是思想上不至于这么淫乱吧……啊,好像确实……
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脑子里在想什么,真的不难猜。
“那你怎么不去开啊?开什么花店。”
“因为你说的要开。”孙哲平说,还给他描述了一遍,“你说要是能开一家花店就好了。坐北朝南,阳光充足,一楼卖花,二楼住人,房间要有落地窗,最好是间loft。店里卖大红色的玫瑰,桌布要格子的,周一休息一天,挂一个木牌在门上。”
我说过这话吗?张佳乐想,开花店自己大概率说过,但他想不起来自己具体说了什么了。这种闲谈又有什么可当真的,他一定还说过类似的开咖啡店开书店开杂货店……人对开店总有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孙哲平很认真地描述着:“就是这样。”
他记得张佳乐说这话的场景,他们在婚礼上盯梢目标动向,听着冗长的致辞总是很无聊。
张佳乐突然说:“那些玫瑰真不错。”
孙哲平没搭理他,这人总是突然聊一些跟任务无关的话题,自己嘀咕一会也就完了。
张佳乐继续说:“以后要是能开一家花店,我要卖红玫瑰。只卖红玫瑰。”
那还能赚钱吗?孙哲平想。
张佳乐自言自语说了很多,孙哲平听着,觉得比开其他店的想法都要具体。
可他们明明是杀手,干着没有未来的工作。张佳乐为何总是虚幻地冒出这么多想法和以后。
可是,那听起来很好,很有希望,好像眼下的狗屎生活只是一种必经之路。
孙哲平照着办了,最后loft没搞,张佳乐的视力不能让家里有太多的楼梯。只卖红玫瑰有点难办,他们还得靠开店吃饭,还是得卖其他的。但其他的,孙哲平都想办法还原了。
张佳乐扭扭捏捏地扭动了两下,孙哲平那活还在自己屁股里面,他最后豁出去了:“你来吧。”
他自暴自弃了,有点玩角色扮演的意思:“我给你叫两声,汪汪汪。”
孙哲平说:“你还真狗叫啊?就不能叫得骚一点。”
然后他咬着张佳乐耳朵轻声细语:“就像以前那样。”
张佳乐脸色都变了,孙哲平往外一拔,龟头卡在张佳乐那一圈肉上。
“我……嗯……”张佳乐声音发着抖,他想着以前,以前的落花狼籍……
是跟他一样的年龄,站在自己窗子下,说你来跟我搭伙。他那会还没长开,瘦条条,有肌肉,头发剃得短短的,整个人都很锋利。
支配他们的曾是性欲,但是某一天,落花狼籍抽风一样亲了自己额头一下,那会不在床上,就在窄窄的过道里,情境非常暧昧。张佳乐泡了回澡平复心情,把自己埋在水底下吐泡泡,回来落花狼籍却早睡下了,当没这回事。
逢场作戏。
他姑且这么认为,想着对方或许谈过几个朋友,把习惯带到了他身上。
我对你来说是什么?他把这话吞回去了,不合适。搞不好哪天就要互相伤害呢,有感情了多尴尬,而且伤心。
那个时候应该问一下的,张佳乐想,如果早一点问,就不会折腾一圈。
于是怀着珍惜的心情他叫了,其实想不起来以前自己在床上什么样,人做爱哪想的起来自己做了什么,就记得落花狼籍的模样。
“狗”要怎么叫?
张佳乐被插到最深的地方,大脑一片混乱,他挣扎着抱着孙哲平喊了句:“主人。”
孙哲平停下了动作。张佳乐趴在他耳边说话,上气不接下气:“主人射进来,我生小狗……”
他不喜欢那些片子,形似人的生物在地上爬行,跪着塌腰撅腚,姿态丑陋。所以他恼火落花狼籍对自己的态度,像个玩物。可惜自己就是不争气,还是主动骑那根鸡巴。大脑就是贪图那点多巴胺。
孙哲平把张佳乐往上一推,他双腿挂在孙哲平腰上,这么一整由着地心引力又叫张佳乐吃进去一截。
他的语言已经句不成句了,伴随着操弄吐一点出来:“主人......嗯.....”
孙哲平没想到自己多年前的春梦就这么成真,甚至张佳乐比春梦做得还绝。他舔着孙哲平的耳朵,在自己耳旁发出黏腻的水声,就这么把色情这个概念具象化。他的身体跟自己的身体经由性交合为一体,像是连体婴一样。张佳乐已经不会流血了,现在孙哲平知道落红这玩意跟处子没有半毛钱关系,那是自己之前给人做伤了。
他深深地插进去,张佳乐屁股底下一摸一手水,黏黏糊糊,是精液和体液的混合物,很脏,孙哲平摸了一手,手指尖都挂上了一层白而浑浊的水色。
他再次把张佳乐放在床上,对方岔开双腿,撤下了防御欢迎他的进攻,孙哲平把手指伸到嘴边,还没开始调情,张佳乐就伸着舌头一点点舔干净了。
于是孙哲平脑子也热起来,他拍着张佳乐的小腹——这些年他看不清东西,运动量少了,那里相比之前精瘦精瘦,已经有了点松软。孙哲平拍了几下:“不是已经生了吗,狗儿子怎么来的?”
狗委屈地叫唤了一声。
张佳乐呆呆地躺在床上,好像没听清在说什么,但下一秒就咬牙吸气,泪花涌出来。
相似的体感,痛和快乐混合的欢愉,能把人拽回到某种情境里,但他看不清眼前有什么——他的视力现在跌到0.1以下了,只能感受到有微弱的光线,大脑被冲击得混乱,他恍惚间好像身处以前的出租屋,月光被云层遮蔽,黑暗里隐隐绰绰地透露出轮廓。
“主人...解开。”
“解开什么?”孙哲平以为是项圈,抬手就要把脖子上的东西解下来。
“眼罩......”张佳乐在脸上抓了一把,意识到并没有戴着东西,“把灯开亮一点。”
现在是大白天。
孙哲平住了手,收起了那一套粗暴作派,俯身亲吻着张佳乐的眼帘,顺带把眼角挤出来的几滴泪水带走。
他不知道张佳乐想到了什么,但一定是旧的回忆,回忆是个可怕的东西,它构成了一个人生活过的轨迹。
原先孙哲平送的口罩铁丝环在做核磁共振的时候不知道被谁随手丢了——进核磁共振室身上不能有金属。
张佳乐醒来之后,海德和专家两个人轮番对他进攻,旨在说明他们都活着,所以此处就是现实。
要命的是他没有任何证明,手上的戒指也丢了,落花狼籍不在,自己只是在医院躺着,眼睛看不见——是回到哪一天了?根本没有落花狼籍和孙哲平这个人,自己只是南柯一梦?在医院从16岁开始睡了长长的一觉?
那我是谁呢?他有很多个名字,一个百花缭乱一个张佳乐,还有许多用过的假名,用一次就丢。搞不好海德和专家就是自己的曾用名。
于是他也混乱了,有时候会称呼自己是专家: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他或许是,或许不是。
这些孙哲平都知道,医生曾说张佳乐有些人格分裂倾向,孙哲平则知道那都是芯片闹的。
他也陷入过深入骨髓的恐惧——张佳乐没死,可他记不得自己是张佳乐这个人,他说自己是别人,是专家,是海德,是百花缭乱。他记得孙哲平,但很快就会忘记,转而问起落花狼籍在哪。
孙哲平走出医院的时候经常在思考,肉体和精神的概念对他来说从未如此分明。医生宽慰他,精神病也是一种疾病,好好治疗就会痊愈。
孙哲平想的是更多,他假死的时候,张佳乐真真切切地认为孙哲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翻个底朝天他也找不见。他后来找到了希望,又被孙哲平自己否决。
那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你欣喜落空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孙哲平不想问,张佳乐不会说的。他只会轻描淡写几句,就这么揭过去。可是不说,不代表不存在。张佳乐有时候会突然大发脾气,跟应激的猫一样,一点逻辑也不讲。他疯狂的、执拗的、剧烈的、不明所以的、胡作非为的情绪,都跟孙哲平有关。
孙哲平吻他,从额头亲到嘴唇,再亲到张佳乐戴着戒指的手指。他们在当下接吻,却在过去做爱。但是又有什么呢,经历了时间身份的变迁,他们依然爱着彼此。
孙哲平射到张佳乐的小腹上,张佳乐摸了一把,猫跳上来试图啃孙哲平的鸡儿,被孙哲平一巴掌打下去了。
“我就不太同意你养猫。”孙哲平无奈,还是收拾残局,给张佳乐伺候好了再去伺候俩祖宗。
张佳乐从背后扑上来抱着他不撒手:“起来干嘛,再躺一会啊。”
“店还得开张呢,知不知道一天赚不到一千就是纯亏啊?”
“我听不懂。”张佳乐理直气壮。
孙哲平快气笑了,把张佳乐赶到床上,给他擦擦腿:“你一会去喂猫吧。”
张佳乐凑过来亲他:“十八岁老公真棒。”
“咳。”
“下次还要。”张佳乐指指脖子上的项圈,“主人。”
索性开一家情趣用品店算了。孙哲平想,模特现成的。
COMMENTS | 13 条评论
太好吃了香晕了
您的双花饭太好吃了 感恩做饭🥹
好好吃的一顿,,特别贴双花二位T T昨天看了激动到后半夜
我天呢现在才看到这篇。。。。呃呃呃呃结局暖暖的喜欢喜欢
在别的平台看了一遍又来重温…特别喜欢这篇老师真的好会写
女神……好会写……
看得我想哭……老师太会写……此前刀尖舔血的日子仿佛上半辈子,现在的他们是开花店的爱侣,拥抱着彼此生活下去……好喜欢TT
@匿名
谢谢喜欢!
这也太太太好吃了。。。。女神我爱你。。。
@一苇
谢谢喜欢,嘿嘿
@freewind
啊啊太好吃了
十八岁真棒
@匿名
真棒(各种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