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other side

发表于 2020-03-27  2.89k 次阅读


作者: 繁花星球/Sugia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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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21245
本文关键词:现代;单cp;

01

    高考结束那天下午,孙哲平接到同学电话,叫他晚上去聚餐。

    孙哲平本不想去,转念一想,这倒是个好借口,到时可以早早溜了去趟网吧,遂答应下来。

    其实孙哲平根本没有参加高考。高二下学期开始他便着手准备留学,高三的寒假,当同龄人还在无边学海中苦苦挣扎时,他已经收到UPenn商学院的

offer,前程一片金光大道。

    六点半,孙哲平抵达火锅店,场面可谓牛鬼蛇神,群魔乱舞。班长抱着学习委员的脖子哭得不成人样,一向被认为是乖乖女的班花叼着烟吞云吐雾,平时沉默寡言的学霸居然在玩吹瓶。

    孙哲平没惊动任何人,找个角落坐下,默默看了会,竟然生出一丝羡慕。

    坐他旁边的同学招呼服务生拿来一副碗筷和一个杯子,正要给他倒啤酒,孙哲平忙伸手盖住杯口:“我不喝。”

    “不是吧,毕业了兄弟。”

    “我不能喝。”

    “怎么了?过敏啊?”

    “嗯。”

    同学古怪地打量他。个子高大,肌肉结实,地地道道的北京纯爷们儿,怎么看都是千杯不醉的类型。

    后来孙哲平离开时,听到这同学和别人吐槽:“大少爷,和我们玩儿不到一块儿。”

    “可不么,你知道他拿的什么offer?宾大商学院,回来就接手公司的。”

    “真不爽。”

    “谁叫人家会投胎,有什么办法呢。”

    “对了,你考得怎么样?”

    “卧槽别提了……”

    孙哲平等他们走远才从墙后出来,瞅准没人,麻溜地溜了。

    马路边,孙哲平解锁一辆单车,风驰电掣骑到他平时常去的那家网吧。因为还差一个月成年,老板照例给他开了小灶,豪华单间。

    开机,上荣耀,登QQ。

    拉开好友列表,孙哲平敲了敲一个万年在线的头像,扔过去房间号。

    叶修:今儿没空。

    孙哲平:少废话,老子今天毕业了。

    叶修:成年了么?

    孙哲平:……

    叶修:什么时候走?

    孙哲平:八月中吧,还有两个多月,真不知道怎么过。

    孙哲平:你在哪儿浪呢,我来找你玩儿算了。

    叶修:别,我这破地儿招待不了大少爷。

    孙哲平:别这么叫老子。

    叶修:你不是么?

    孙哲平:你不也是么!

    叶修:还真不是,我现在穷得快卖肾了。

    孙哲平:这么惨?给你转点儿钱?

    叶修:那倒不用。不过我这儿是真不能招待你,你要想玩儿,祖国的大好河山多的是,随便挑一个呗。

    孙哲平:比如?

    叶修:云南。

    孙哲平:理由?

    叶修:随手打的。

    孙哲平:你他妈……

    叶修:这里四季如春,鲜花烂漫,风光旖旎,湖光、山色、花潮、云影,让人如痴如醉,流连忘返。除了亲近大自然,观赏自然景观,更应走近云南特色文化,众多的少数民族文化,使得云南的文化变得丰富多彩。

    孙哲平:复制得真快。

    叶修:我看挺好,五星级酒店你也别住了,住住民宿什么的,体验体验当地风情,说不定还会有艳遇。

    孙哲平:滚。

    叉掉对话框,孙哲平心不在焉地做了会任务,鬼使神差点开旅游网。

    云南?

    好吧,似乎不错。

02

    不错个屁。

    一出昆明机场,孙哲平差点没被热浪掀翻。到了民宿,和以往相去甚远的居住环境让住惯五星级酒店的大少爷一言难尽,几乎想立刻走人。

    到底忍住了。

    傍晚,孙哲平下楼点了碗过桥米线,味道还行。

    “老板,晚上这附近有什么景点能逛逛?”

    “#*¥%@*¥¥%&#@…… ”

    “…… 啥?”孙哲平满脸问号。

    在老板蹩脚的普通话下,孙哲平勉强听懂。是一个叫繁花的地方,离这儿往东几百米的距离,一条直路,导航都不用开。

    根据名字,孙哲平本以为这是一间花店,正好也符合昆明鲜花之城的称号。

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原来是一间酒吧。

    装修风格非常华丽,几乎可以用浓艳形容,“花”的主题体现在方方面面,除了盆栽以外,头顶的灯,地面的灯影,门墙上的装饰,也都是繁复艳丽的花朵。

    作为北方爷们儿,孙哲平不是很能理解这种异域审美,但既然来了,他也不想立刻就走,点了杯果汁,坐在吧台,权当放松。

    对面的酒保是典型的南方小男人,腰细臀翘,五官也颇为秀气,还化了妆。听到孙哲平只要一杯果汁,眼睛瞪得溜圆。

    对此孙哲平已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喝下一大口。

    忽然,舞台周边传来阵阵欢呼,一小哥抱着吉他登场,自弹自唱。好多人拿出手机对准他拍照。

    孙哲平问:“他是你们这儿的招牌?”

    “也算吧,不过人气最旺的不是他。”酒保的腔调有点嗲,话音刚落,目光嗖地弹向大门,转眼间就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说曹操曹操到,乐乐来了。”

    孙哲平转头,想看看这个叫做乐乐的人。

    同时,欢呼声从舞台涌向了舞池。吉他小哥停下演奏,提起吉他,冲后台DJ打了个手势,现场立马换成一首节奏感强烈的英文歌。

    孙哲平半天没看清“乐乐”的模样。他已经滑进了舞池里。

    渐渐地,五官不重要了,孙哲平完全被这位乐乐的舞姿迷住。他活了十八年,从未见过如此灵活优美的身体,那一抬腿一下腰,柔软而有力,像是往人天灵盖上一劈,惊心动魄。

    小酒保捧着双颊,着迷不已:“看到没,这才是我们的招牌,乐乐,张佳乐,好多人都是为了看他才来的。”

    孙哲平环顾一圈,不解:“怎么都是男的?”

    “就是男的啊。”

    “男的?!”

    小酒保可算是明白了:“听口音你北京人?来旅游的?直男吧。怎么也不打听清楚就上我们这儿来,繁花是gay bar啊。”

    孙哲平:“……”

03

    所有线索都串起来了。

    花里胡哨的审美,娘兮兮的酒保,身娇体软的男舞者,就连刚才放的英文歌都是男男对唱!

    孙哲平现在特想冲回去揪住民宿老板的领子: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老子哪里像gay了?!

    小酒保嘟着亮晶晶的嘴唇:“真可惜,我还以为你是1呢。”

    “什么东西?”

    对方翻个白眼,扭着腰走了。孙哲平定在原地,被对方的媚眼震得魂飞魄散。

    “奇奇,老规矩。”

    “马上就好乐乐~”

    孙哲平听得脸都绿了。两个大男人,奇奇、乐乐的,还有这荡漾的语气……

    然而好奇压过了一切,孙哲平小幅度地转头,打量张佳乐的脸。

    挺正常的。这是孙哲平的第一感觉。

    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妖里妖气,反而相当干净,即便肩头垂了条小辫子,也没有一丝娘气。穿着白衬衫和黑西裤,衣袖挽起,外罩一件马甲,上边缀着亮片儿,挺潮的。

    这时孙哲平注意他的手肘处有几处结痂的伤疤,不由多看几眼。

    张佳乐早就注意到了旁边的目光,一直任由孙哲平打量,这时刷地放下袖子,不悦道:“你看什么呢。”

    孙哲平一愣,觉得对方反应真快。他摸摸鼻子,尴尬道:“你这辫子,挺有趣的。”

    “这我们百花族的习俗。”

    孙哲平懵了:“百花族?”

    “是啊,你不知道?”

    孙哲平还真是闻所未闻中国五十六个民族里有一个百花族。就算云南这地方民族众多,也不至于完全没听过吧?

    孙哲平怀疑道:“我们国家有这个民族吗?你说一句你们族语听听?”

    张佳乐一本正经:“我们族语不能对外族人说,只能告诉你百花族这三个字用我们族语怎么说。”

    孙哲平愈发好奇:“你说。”

    “辛巴尔克库斯曼,有点长,记不住没关系,”张佳乐口若悬河,“我们族的人都能歌善舞,男人成年了要留小辫儿。对了知道我们的名字怎么来的么?因为这里四季如春鲜花盛开,为了感谢自然的馈赠,所以叫百花。”

    孙哲平彻底相信了,五体投地,羞愧不已。他还是个高材生呢,竟然民族常识都不知道。

    小酒保回来的时候,孙哲平和张佳乐已经交换了姓名。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呀乐乐,又和徐哥开房去了?”小酒保递上酒杯。

    “嗯,累死我了。”

    小酒保偷笑:“你别太拼啦,徐哥技术那么菜,大家都知道的。”

    “我也没办法啊,他喜欢嘛。”张佳乐的口气听似抱怨,其实在笑。

    两人聊得忘我,全然没留意孙哲平三观尽碎的表情。

    张佳乐抿了口自己的饮料,点点孙哲平的杯子:“你不喝酒?”

    孙哲平僵着脸:“不。”

    “为什么?”

    “不能喝。”

    “我怎么那么不信呢?不然你尝尝我的,这不算酒,只有一点点酒精。”说着,张佳乐把自己的饮料倒了点在孙哲平已经空掉的酒杯里。

    孙哲平只想赶紧走,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喝完了,我先走了。”

    一步,两步,两步半——咚!

    “……”

    “……”

    张佳乐和小酒保面面相觑。

    张佳乐晃晃杯子:“不至于吧,这么点都能醉?”

    小酒保哭丧脸:“是啊,乐乐你不能多喝酒嘛,我记得的,真的只兑了一点点啊。”

    “不关你的事,”张佳乐俯身,拍拍孙哲平的脸,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还真不能喝啊。”

04

    孙哲平惊悚地盯着床的另一边。

    那一团拱起还在蠕动。

    我是谁,我在哪,我做了什么。活了快十八年的孙哲平第一次体会到这三个问题是多么深刻。

    不一会,蠕动停止了,张佳乐顶着乱糟糟的头发钻出被窝:“唔?”

    孙哲平忍无可忍,一把掀开被子:“张佳乐!你给我说清楚!”

    张佳乐揉揉眼睛:“你醉得跟死猪一样,我们又不知道你住哪儿,只能把你抬到我这儿了。”

    “你就不能把我扔沙发上吗!”

    “我是那样的人么?床这么大,你又不是睡不下。”

    “你…… 你到底给我喝了什么!”

    “就是普通的百利甜奶酒啊,大部分都是奶,基酒就一点点。我以为你说的不能喝跟我一样,是爱喝酒可是不能多喝,哪知道你一杯倒啊。”

    “呵呵。”

    “哎呀不就是睡了一晚么,衣服都穿得好好的,你紧张个什么劲儿啊,我一个gay都没说什么呢。“

    孙哲平彻底崩溃:“不要乱用动词!我他妈睡没睡你我自己能不知道吗!”

    “哦?你怎么知道?你有睡男人的经验?”

    孙哲平咬牙切齿:“你这么生龙活虎的,像被睡过?”

    张佳乐刷地拉开窗帘,在满室阳光里漂亮地劈了个叉,回眸一笑:“那可不一定,我这柔韧性你昨天又不是没看见。”

    “……”孙哲平脸色铁青,“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第二不要脸的人。

    张佳乐马上问:“第一是谁?”

    “你不认识。”

    张佳乐眼珠一转:“你相好?”

    孙哲平想到叶修的脸,再联想到相好这个词,一阵反胃,捂着嘴冲向厕所。

    张佳乐一边压腿一边哈哈大笑。

    二十分钟后,孙哲平阴沉着脸走出卧室。

    张佳乐已停下晨练,坐在餐桌前吃早餐,招呼道:“楼下的馄饨,可好吃了,来吃啊。”

    楼下的馄饨?孙哲平皱皱眉,走向窗户,往外一看,神情顿时变得古怪。

    “这不就是酒吧楼上么?”他问张佳乐,“你住这儿?”

    “算是吧。”

    “你爸妈呢? ”

    张佳乐咽下最后一颗馄饨:“我说大孙,你人口普查啊?我爸妈当然住在家里,这儿是我一个人住的地方,有什么问题?”

    孙哲平不是不知道有的家长为了孩子读书,会在学校附近买房子。可是这一片都是酒吧,什么爸妈会让小孩住这儿?

    等等……

    “大孙?”对于自己突然多了个外号,孙哲平一肚子窝火。问题不在于称呼本身,而是给他取外号的人是张佳乐。

    开什么玩笑,他和他很熟吗?

    “不错吧,简单又好记。不然我要怎么叫你,平平?“

    孙哲平一哆嗦,扶额:“你可以叫我全名。”

    “不要,累,”张佳乐一口回绝,“你也可以叫我乐乐。”

    孙哲平可叫不出口。来云南还不到一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彻底超出他的控制。对于张佳乐这个人,他完全没有深交的想法。

    吃完馄饨,孙哲平客气道谢,起身告辞。下了楼,站在路边,打开导航搜出最近的网吧。

    跟着导航,在大太阳底下步行了一公里,孙哲平满身大汗地抵达目的地。

    “早说你要来网吧啊。”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但绝对不是孙哲平此刻想听到的声音。

    他僵硬地转过脖子。

    张佳乐撑着把太阳伞,脸上白白净净,一滴汗也没有:“还导什么航啊,这儿我熟,直接带你来啊。”

    孙哲平很想原地消失。

05

    张佳乐确实是这儿的常客,老板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连他的身份证都不看。

    孙哲平递上身份证时,张佳乐瞅了一眼,大为惊讶:“你居然是未成年?长得也太……”

    孙哲平以为张佳乐要说“着急”,那还好,纯爷们儿才不在意这些。偏偏张佳乐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通,吹了声口哨:“性感了吧。”

    孙哲平狼狈地别过视线。

    张佳乐捶桌:“这么纯情?不应该啊,你在班上应该很受欢迎吧。”

    孙哲平讽刺道:“比不上你。”

    张佳乐微笑:“你吃醋了?”

    孙哲平卒。

    正值暑假,网吧生意火爆,剩的位子不多,孙哲平不情不愿地坐在张佳乐旁边,打定主意无论张佳乐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搭理。

    直到两台电脑响起一样的音乐。

    孙哲平和张佳乐同时停下动作,看向对方。

    “你玩什么职业?”张佳乐先问。

    孙哲平沉默两秒:“狂剑士。”

    “哦,我弹药。”

    “……你叫百花缭乱?”

    “对啊,你……哈哈,原来你叫落花狼藉?我们很有缘嘛。”

    “随便取的。”

    “我也是随便取的。”

    “……”

    “加一个?”

    孙哲平扔过去一串房间号:“先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你确定?我怕未成年承受不起打击。”

    “你尽管试试。”

    五分钟后。

    张佳乐一把抓住孙哲平的手,声调藏不住兴奋:“喂,大孙,跟我干吧。”

    孙哲平此时也是热血沸腾:“干什么?”

    “荣耀准备组建职业联赛,你听说了吧?”

    “你是说……”

    “对,跟我组个战队吧。”张佳乐的脸闪闪发光。

    沸腾的热血渐渐冷却。

    孙哲平把手抽回来:“你开什么玩笑。”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和你开玩笑?”

    “你知道组建一支战队有多难吗?别的不说,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孙哲平根本不相信张佳乐做得成,认为他真是异想天开。

    张佳乐自信满满:“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上头有人。”

    “谁?”

    “繁花的老板,徐哥。“

    孙哲平的脸色顿时变了。

    张佳乐继续说着:“我和徐哥一拍即合,早就说好了,他以后会是战队老板,钱的事由他想办法,我嘛,当然是队长了,现在就差一个副队长……”

    “他是你什么人?”孙哲平打断张佳乐的话。

    张佳乐一愣:”什么什么人?”

    孙哲平的脸色很难看,盯着张佳乐许久,语气生硬:“年纪轻轻,不要走邪魔歪路。”

    张佳乐反应过来孙哲平的意思,睁大眼睛:“你以为我……”

    “你跟我差不多大吧,不用念书吗?”孙哲平语重心长,“还是好好念书吧,游戏什么的,都是……玩物丧志而已。”

    张佳乐猛地起身。

    孙哲平吃惊地仰头看着他。

    张佳乐紧握拳头,强抑愤怒:“这些话是别人——我猜是你家里人,对你说的吧。你现在来和我说?孙哲平,你真应该看看你自己说这些话的样子,笑死人了。”

    张佳乐甩上椅子走了。

    孙哲平呆坐在位子上。

    【爸,荣耀……哦,就是我和叶修都很喜欢玩儿的那个游戏,准备组建职业联盟了,我想……】

    【你想都不要想,和叶修也别联系了。我早看出叶家大儿子不会有什么出息,比他弟弟差远了。】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那是叶修的梦想!】

    【这也能叫梦想?游戏什么的,都是玩物丧志而已。好好去美国念书,我可不像你叶叔叔,还有另一个争气的儿子。】

    那时他和父亲大吵一架。而刚才,他竟然脱口而出一模一样的话。

    孙哲平觉得发冷。

06

    晚上,孙哲平头晕脑胀地从网吧出来。

    刚结完账,一转身,迎面对上张佳乐面无表情的脸。

    两人无声对视几秒。

    “嗨。”张佳乐率先开口,懒洋洋地挥手,一副“我大人大量原谅你了”的样子。

    孙哲平简直连累的力气都没有了,苦笑:“你到底要怎么样。”

    张佳乐奇了:“我到底怎么你了?你对我这么避如蛇蝎?我丑么?嗯?丑么?”说着,张佳乐凑上脸,几乎和孙哲平面贴面。

    孙哲平仓皇躲闪。Gay都这么不要脸么!

    “我来云南是旅游的!”孙哲平愤愤道,“到现在为止只逛了两个地方,一间酒吧和一间网吧,还都和你脱不了干系,你让我清清静静完成旅行行不行!”

    “那更说明我们有缘啊。”

    孙哲平冷笑,确实有缘,孽缘。

    “你一个人来的?没报团吧?”

    孙哲平闭紧嘴巴,心中浮起一个不祥的预感。

    张佳乐打了个响指:“看来是没有。正好,我有车。你住哪儿?明早我来接你,带你玩遍云南。”

    “……你为什么非得缠着我。”

    “这都看不出来?因为我看上你了啊。”

    “……”

    事到如今,孙哲平觉得自己必须表明态度了。虽然他认为事实再明显不过,但显然gay毫无下限。

    “我是直男。”

    “你不是我也不能对你下手啊。未成年,三年起步的,我可不敢。”

    他的玩世不恭和孙哲平的严肃紧张形成鲜明对比。孙哲平立刻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

    张佳乐欣赏了会,噗嗤一笑:“你少自恋了,我是看上了你的游戏水平。”

    孙哲平愣住:“你……还没放弃?”

    “做都还没开始做,为什么要放弃?”

    孙哲平承认这句话很有力量,他的确有刹那的失神,但理智仍然占了上风:“你想得太容易了,组建战队,当职业选手,不是玩得好就可以的。”

    “你哪儿看出来我想得容易了?”

    孙哲平腹诽,就像你这么没心没肺的,哪儿都看得出来。

    “总之,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需要细致长远的规划,进行利弊分析。毕竟除了你自己,没人可以对你的人生负责……”

    “停!”张佳乐一脸不耐烦,“我说错了,你长得是不着急,心理年龄跟小老头子一样。这话听着像我爸的三姨妈的四表舅的远房表叔说的。”

    孙哲平愤愤不平地想,等你到时一个冠军都拿不到,我倒要看看你还会不会这么说。

    张佳乐看看时间:“我晚上和徐哥还有事儿,得走了。说吧你住哪儿,明早七点,准时出发。”

    孙哲平不愿细想张佳乐和那个徐哥之间能有什么事,破罐子破摔地说了民宿的名字和具体地址。

    “你居然住在那儿?”张佳乐很惊讶,“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大少爷,出门都要住喜来登希尔顿香格里拉。”

    孙哲平皱眉:“别叫我大少爷。”

    “行啊,那就叫大孙。”

    “……你就不能好好叫我的名字吗?”

    “不能。大少爷和大孙,你选一个吧。”

    “……大孙。”孙哲平用签不平等条约的心情,屈辱地承认了这个外号。

    不过让他叫他乐乐,张佳乐想都不要想。他可不像和那个娘炮奇奇一样。

07

    孙哲平坐进路虎揽胜,混身不自在。

    张佳乐的车技出乎意料的好,开得稳而快。车子一路低鸣,破开晨光。

    出了市区,孙哲平实在忍不住:“这车……是你的?”

    “不啊,徐哥的,我找他借的,”张佳乐得意道,“昨晚又陪他玩儿了大半夜,就他那菜技术,不借辆好车他好意思么。”

    ……早知道就不该问。孙哲平嘲讽道:“你确实是天赋异禀。”

    音乐声开得很大,张佳乐没听清,大声问:“你说什么?”

    孙哲平双手抱胸,闭上眼,作闭目养神状。

    张佳乐拧小音量,嘀咕:“才起床就要睡?上次也是,喝那么点酒就要吐,年纪轻轻身体这么虚啊,真是中看不中用。”

    事关男人的尊严,孙哲平愤怒地睁开眼睛:“你说谁不中用!”

    张佳乐专注地盯着前方,只是嘴角翘起的弧度暴露了他。

    ……被耍乘以N。

    孙哲平忍无可忍转过身子,背对张佳乐。

    张佳乐快速瞥了一眼。轻薄的夏季衣衫下,少年的肌肉凸起漂亮的形状,在阳光下散发着浓郁的青春荷尔蒙。

    张佳乐不自觉吞了口口水。

    第一站,大理。

    他们宿在洱海边的客栈,环境比孙哲平在昆明的民宿好不少,唯一的问题是……

    “为什么不订两间房?”孙哲平黑着脸问。

    张佳乐惊讶:“两间房?你知道暑假这里多紧俏么,都是男人,住一间房有什么问题?”

    柜台前的老板也双手合十拜托道:“麻烦你们啦,都是男人挤一挤嘛。”

    孙哲平真想大吼一声:gay和直男不是一路人!

    房间是海景房,远处的洱海碧蓝如洗,湖天一色,风景绝佳。

    孙哲平占了靠门的床,稍微收拾了下行李,拎着手机去阳台拍照。

    卡擦,卡擦,卡擦。

    拍了三张,孙哲平打开微信,准备发给他妈。

    一不留神,旁边伸出一只手,飞快地抢走手机。

    “直男审美真是要命,你这拍的什么东西。”

    然后孙哲平眼睁睁看着张佳乐运指如飞,把三张照片全部删光。

    孙哲平几乎吐血:“你他妈要干什么!”

    “帮你重拍啊。你这几张发出去,完全是抹黑我们云南。”

    接着,孙哲平冷漠地看着张佳乐跟搞行为艺术似的,蹦蹦跳跳地跑遍了阳台的各个角度,摆出了各种姿势,按了十几下快门。大功告成。

    “喏,给你。”

    孙哲平接过,内心毫无波动。低头一看,愣住。

    张佳乐心情大好:“不用谢。”

    “……我没说。”

    “你的表情这么告诉我了。”

    孙哲平盯着张佳乐得瑟的背影,懊恼不已。

    挑了几张发给老妈,孙哲平心中一动,又给叶修发了两张。虽然他也觉得张佳乐拍得不错,但他拍得真有那么烂么?

    叶修秒回:谁帮你拍的?

    孙哲平:……

    这么明显?!

    叶修:真有艳遇了?

    孙哲平怒不可遏,回了个滚。

    晚上,张佳乐带孙哲平在附近吃了许多当地美味。这里的食物和风土人情一样,充满异域热辣的风情。

    大快朵颐中,孙哲平觉得“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的男人的胃”这句话可能是真的。至少,他看张佳乐稍微顺眼一点了。

    当然只是一点点。

    张佳乐放下筷子,羡慕地望着另一桌:“要是能喝酒就好了。”

    孙哲平以为他是顾着自己,不大自在:“你想喝就喝啊。”

    “不行。我可是要当职业选手的,酒精会导致反应下降,身体迟钝,我必须戒了。”

    孙哲平有点食不知味:“你是认真的?”

    张佳乐翻个白眼:“我说过很多遍了。到底是你不相信,还是你不想相信?”

    明明是他先提起,现在孙哲平又不想继续了,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为什么会这么爱喝酒?难道这也是你们百花族的习俗?”

    “啊?”张佳乐呆了一下,忙说,“对对,我们百花族的男人,从吃奶的时候起就兑着酒喝了,个个酒量过人。”

    孙哲平怎么听怎么觉得这民族不像是中国土地上的。

    吃完饭,他们返回客栈。

    张佳乐让孙哲平先洗澡,孙哲平求之不得。不知道为什么,从张佳乐的性子看,他很怀疑那个百花族还会有裸睡传统。万一张佳乐仗着他们都是男人,待会一丝不挂地出来怎么办?他还不如瞎了算了。

    洗完澡,房间里不见张佳乐的身影。孙哲平环视一圈,忽见阳台有白光一闪而过。

    他拉开阳台门。

    张佳乐在月光下展动身姿,夜色下的洱海如沉默的巨兽。

    孙哲平看呆了。

    “诶?你洗完了?”张佳乐做完最后一个动作,薅了把头发,脸上亮闪闪的,全是汗水。

    “你怎么……”

    “哦,这两天都没跳舞,有点儿手痒。”

    孙哲平沉默了会:“跳舞挺好,我看你也挺喜欢的,还是你们百花族的习俗,你干嘛不好好跳舞,非要打游戏。”

    “喂!你有完没完啊。跳舞从小学的,习惯了,荣耀是梦想,完全不一样,”张佳乐认真地说,“而且,你这么贬低你自己也喜欢的东西,真的开心吗?下次你再这么说,我要生气了。”

    孙哲平语塞。

    张佳乐忽地笑了。那个笑容像闪电劈开黑夜,让孙哲平记了很久。

    “我跟你说大孙,其实我发现跳舞可以给我游戏的灵感,真的!比如有的动作就可以用在战斗里,我跳给你看啊!”

    孙哲平本以为自己不会很认真,结果张佳乐一动起来,他根本挪不动腿,也移不开眼。

    “太浮夸了。”

    “华而不实。”

    “这种动作你倒是给我用用看!”

    “这个看着还挺靠谱。”

    ……

    不知不觉,夜已深。

    张佳乐兴奋地一抬腿:“好想玩儿游戏啊!”

    孙哲平心惊胆战,这人一言不合就挑战身体极限,他看得骨头都痛。

    张佳乐往栏杆一靠:“大孙,你说我们的战队叫什么?”

    “我们的……战队?”

    “对啊,快想想。”

    孙哲平脑子里嗡地一下,陡然清醒:“你。”

    “啊?就叫’你’?这什么名字?”

    “我是说,只有你,”孙哲平头也不回地进了房,“没有我。”

    那个瞬间,孙哲平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看的武侠小说,里面写云南这个地方奇诡妖异,总会出一些蛊惑人心的武功,一些勾魂夺魄的邪教教主。

    真他妈邪了门儿了。

    “我操!”孙哲平正想着,后背猛地一沉,膝盖弯曲。

    张佳乐跳上孙哲平的背,扒住他的肩,在他耳边嬉笑着:“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你当我的副队长。”

    孙哲平咬牙:“你他妈……看着没多少肉,怎么这么沉啊!快给老子滚下来!”

    背后突然没声了。

    孙哲平感到奇怪,又不敢用力把人掂下来:“喂!”

    张佳乐不知道在他身上干什么,不动、不说话,只有热热的、轻轻的呼吸,隔着衣服扑上皮肤,让人毛骨悚然。

    最后孙哲平实在受不了了,低吼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张佳乐窜下来,冲进浴室,留给孙哲平一个转瞬即逝的背影。

    孙哲平揉揉肩膀,莫名其妙:“发什么疯?”

08

    第二天,张佳乐呵欠连天,眼下青黑分明。

    昨晚张佳乐在浴室呆了太久,孙哲平没等他出来已经睡着了。

    “你睡得不好?”

    张佳乐幽怨地看他一眼。

    孙哲平依然莫名其妙。

    因为张佳乐精神不济,今天孙哲平开车。第二站,丽江。

    天气依然很好,蓝天白云,晴空万里。

    下午抵达,入住一家名叫花园客栈的小店。店如其名,庭院里种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仿佛置身花的王国。

    张佳乐深深呼吸,陶醉道:“我决定了,以后我们战队也这么搞。”

    孙哲平想想那画面,毫不客气地说:“那完蛋了,一定会成为联盟里一朵奇葩。”

    “嗯?”张佳乐盯住孙哲平的脸,不断靠近。

    孙哲平退无可退,一把推开,恼怒道:“你干嘛!说话就好好说话!”

    张佳乐坏笑:“你今天怎么不纠正我说是你的战队,不是我们的战队了?”

    孙哲平被问住了。

    张佳乐大笑着点了点孙哲平的胸口:“少年,follow your heart。”扬长而去。

    孙哲平心情复杂地跟在张佳乐身后。等进了房间,他突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今天他没有要求两间房?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两人对古城都没什么兴趣,来这儿只是休息一宿,明天一大早出发去玉龙雪山。

    走马观花地逛着各种小店,张佳乐请孙哲平吃了一个鲜花饼。

    这可能是孙哲平唯一不太喜欢的当地食物,从名字到味道,都娘兮兮的。

    等孙哲平吃完,张佳乐忽然说:“我们百花族有个习俗,请谁吃了鲜花饼,就意味着认定那个人了。”

    “……”

    孙哲平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张佳乐乐坏了:“你真信了?”

    孙哲平灌下一大口矿泉水,涮去嘴巴里的甜味和粘稠感:“你们百花族到底有多少习俗,拜托你一次说完。”然后仰起头,伴随咕噜噜的水声,喉结上下滚动。

    张佳乐看着孙哲平不说话。

    孙哲平漱完口,诧异道:“你怎么了?”

    张佳乐慢慢地说:“被你电到了。”

    “……”

    孙哲平差点呛死,气急败坏:“你说话能不能有点逻辑!”

    “第一次看人漱口都这么性感。”

    孙哲平的脸被太阳晒得发红,恨恨道:“你要点脸。”

    张佳乐看得有趣:“你在你那个第一不要脸的相好面前,也会脸红吗?”

    孙哲平疯了,把矿泉水瓶捏得咯吱作响:“说了他不是我的相好!”

    张佳乐拖长调子:“哦……诶!这家店不错,进来看看。”

    孙哲平完全被张佳乐弄得没脾气了,暗暗下决心以后他一定要远离LGBT群体。根本搞不懂他们的脑回路是什么。

    张佳乐进的是一家精品店,卖各种文艺清新的小物件,还可以寄明信片。

    孙哲平嫌弃道:“你要寄这种东西?”

    “我高兴,”张佳乐落笔如飞,“你也写一张呗。”

    “我才不写。”

    “写吧写吧!可以选寄出时间的。我打算七年后再寄。想想看,七年后的你收到七年前自己的信,不觉得很浪漫吗?”

    “不觉得。你可以设置手机提醒。“

    “你这人真无趣。”

    “你才是太天真。你真以为能收到?”

    “你又来了,试试又不会怎样。难道连这种小事你都害怕吗?”

    明知道这是激将法,孙哲平还是被激了。面对空白的纸页,他想了很久才落笔。

    张佳乐伸长脖子偷瞟:“你写的什么?”

    孙哲平挡得严严实实。

    “真小气,”张佳乐把自己的拍到孙哲平面前,“给你看我的。”

    是你非要给我看的,我可没说我想看。孙哲平这么想着,心安理得地看了。

    嗨,七年后的张佳乐,二十五岁的你怎么样了?应该拿到一个(划掉)起码两个冠军了吧?一个也勉强吧,总不会一个都还没有吧?那我对你太失望了!

    拿不到冠军你别想退役,四十岁也不可以!

    有男朋友了吗?帅不帅?是不是叫孙哲平?

    孙哲平:“…… “

    张佳乐一把抢回来,迅速交给老板。

    孙哲平板着脸:“如果真寄到了,你以后的男朋友看到这张明信片,问你孙哲平是谁,别来找我。”

    张佳乐自信满满:“当然不会。”

    孙哲平条件反射觉得有诈。

    “不就是你吗?”

    ……果然。

    孙哲平意外的平和。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09

    夜幕降临,时间却还尚早,回去也没事做,他们便挑了间酒吧坐下。歌手在唱《追梦赤子心》,声嘶力竭,眼眶泛红,格外动情。

    张佳乐点了一杯度数可以忽略不计的鸡尾酒聊以解瘾,跟着节奏打拍子:“你说,他们在这儿唱歌,算是追求音乐梦想吗?”

    孙哲平淡淡道:“也可能没能是在北京漂不不去,灰溜溜回来了。”

    “你在北京见过很多?”

    “非常多,基本上都过得很惨。”

    “哦,所以你觉得你可以瞧不起他们?”

    孙哲平一时不知该怎么回。

    “我不喜欢你的语气。”歌唱完了,张佳乐跟着店里其他人一起欢呼鼓掌,等下一首歌响起,才平静地说:“至少他们试过。”

    孙哲平忍不住:“可是这有什么意义?”

    “刚才不唱了么,‘不求任何人满意,只要对得起自己’。”

    “你明明知道这些话都是自我安慰。”

    “也许吧。不过对我来说,就像歌里唱的,纵情燃烧肯定比苟延残喘好。至于你,我就不知道了。”

    虽然张佳乐什么都没说,但孙哲平感到一丝被羞辱的滚烫:“你什么意思?”

    张佳乐耸耸肩:“我的意思是,也许你很享受牢笼呢?毕竟你现在的生活,已经是很多人的奋斗目标了。”

    “我不觉得我的生活是牢笼!”

    “那就好啊,”张佳乐笑了笑,“你激动什么。”

    回去的一路异常安静。

    今天张佳乐主动要求先洗澡。孙哲平为避免那不可捉摸的“百花习俗”,躲去阳台。

    这一呆,连张佳乐出来都不知道。

    “你怎么还在这儿?看什么呢?”

    “哦,星星啊,怎么样,壮观吧?”

    满天繁星。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雪山轮廓,在夜色中如一条蛰伏的巨龙。

    这是北京看不到的景色。

    张佳乐洗了个澡,仿佛把之前的尴尬都洗掉了,热情地邀请:“喜欢吗?喜欢就来我们云南啊,四季如春,百花盛开,你值得拥有。”

    孙哲平没他那么没心没肺,缓缓道:“我承认你说得不错。”

    “什……你答应啦?!”张佳乐兴奋得简直要跳起来。

    “不。对你来说,这的确是个好选择,但我有更好的选择。我为什么要放弃之前的生活?”

    “你怎么知道这对我是个好选择?”

    “废话。不去打游戏你还能干什么,在酒吧跳一辈子舞吗?和…… ”

    和有钱男人鬼混——这话孙哲平说不出口。

    张佳乐沉下脸,眯起眼睛:“这就是你想了半天得出的结论?“

    “难道不是?”

    “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自以为是。”

    孙哲平笃定道:“被说中了吧。”

    张佳乐气笑了:“你等着,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折回屋内,拿出手机,递到孙哲平眼皮子底下。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孙哲平确实睁大了双眼。

    那是一份电子版录取通知书,学生姓名,张佳乐。录取学校和院系,中国传媒大学,设计艺术系。时间正是今年七月份。

    “你以为我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考不起大学?”张佳乐冷笑,“事实上我不仅成绩不错,摄影画画跳舞都获过很多奖,你以为……”

    孙哲平扬起手机,难以置信:“那你是不是有病?”

    死寂的一分钟。

    张佳乐面无表情:“你赢了,我放弃了。”

    “什么?”

    “你这种大少爷,不配当我的副队长。”张佳乐夺回手机,“我陪你旅行完,赚你一笔导游费。等回了昆明,我和你就没关系了,回你的北京吧。”

    孙哲平干巴巴道:“求之不得。”

    这一晚孙哲平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梦里,两张录取通知书交替出现,一张是张佳乐的,一张是他的。

    张佳乐把他的通知书,连同他本可以平坦顺遂的人生,毫不可惜地扔在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一团火焰中。而他,抱着常春藤名校的徽章,和所谓有出息的光环,在数不清的合同、应酬和假笑中,一步步走向坟墓。

    没有鬼怪和丧尸,却是孙哲平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

10

    孙哲平决定更正之前的观点。张佳乐不是他的孽。

    这个人根本就是他的劫。

    车抛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等了两小时不见一辆车经过,手机搜不到信号,一直晴朗的好天气说变天就变天,下起雨加冰雹。

    细细数来,自从遇到张佳乐,就没一件好事儿!

    他们只好锁了车,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往前走。

    又被一颗冰雹砸中脑袋,孙哲平吃痛,埋怨道:“你是衰神吧。”

    张佳乐反唇相讥:“为什么不是你运气差?”

    “我是遇到你之后运气才变差的!”

    “滚蛋,我运气一直很好。”

    “放屁。”

    “你……啊!”张佳乐话没说完,身子一歪,发出惨叫。

    “张佳乐!!!”孙哲平大吼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去,顾不上别的,纵身跳了下去。

    泥路的边缘不够紧实,雨水一泡,无法承重,被张佳乐倒霉催地踩中了。

    幸好路面距离田地并不高。

    张佳乐倒在泥泊里,身上全是泥,连脸上都有,还呸呸呸地吐着嘴里的。

    孙哲平不敢碰,着急地问:“摔到哪儿了?”

    张佳乐先呜呜地摇头,又啊啊地点点头。

    孙哲平急死了:“你狗叫什么啊!哪儿疼你倒是说啊!”

    张佳乐抬起俩胳膊,缓慢地抡了两圈,又转了转手腕,左捏捏右捏捏,长舒一口气。

    孙哲平不明所以:“你手应该没事儿,赶紧瞧瞧你的腰和腿,你想半身不遂吗?”

    “手能用就行。”

    孙哲平怔了好一会:“……你个疯子。”

    等两人勉强清理完身上的泥浆,四目相对——

    “现在怎么办?”孙哲平问。

    “不知道。”张佳乐答。

    土全软了,爬肯定是爬不上去的。大路不能走,那就只有穿越广阔的高原,可惜没有信号,不能用导航。

    而且,天还快黑了。高原昼夜温差大,先前下雨已经降温,如果晚上找不到住的地方,在荒山野岭呆一晚,不敢想象。

    怎么想都倒霉到家了。

    “哈哈。”

    一开始,孙哲平以为自己听错了,等确认笑声是由他身边方圆数十里唯一的生物所发出的,他感到不可思议:“你还笑得出来?”

    “很有趣啊,你不觉得吗?“

    “不觉得。你想冻死吗?”

    “我们可以做点暖和的事啊。”

    “……”孙哲平拍拍屁股起身,再不要理这人。

    张佳乐乐颠颠地跟在后头:“诶,咱们刚刚也算死里逃生吧,你难道没有一点触动?“

    “你指什么?”

    “生命这么短暂,难道你不想做点真正喜欢的事情吗?”

    孙哲平脚步一顿,低声道:“你非要现在说这些?我不想吵架。”

    “好吧,那我换个问题。你刚才干嘛跟着跳下来?万一这是个悬崖呢?你不要命了?”

    “别误会,我是看清楚有多高才跳的。”

    “那你也算救了我。我们百花族……”

    “你不会是想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吧?”

    “咦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一直等着?”

    “你给我闭嘴。”孙哲平没好气。

    天渐渐黑了,和夜晚一同降临的,还有低温和烈风。虽然为了登山穿了比较厚的外套,但在泥里滚过一遭,全湿透了,根本无法抵御寒冷。

    不知什么时候起,再没有人说过话,他们像两匹迁徙的动物,沉闷地赶路,只有呼出的淡淡白气显示生命迹象。

    “不行了大孙,好冷。”张佳乐蓦地停下,抱住身体,不住发抖。

    孙哲平吞咽着干渴的喉咙,粗声道:“快到了。”

    张佳乐摇头,牙齿打颤:“我、我得做点暖和的事情。”

    孙哲平本能地后退一步:“你别乱来,我是不会和你……”

    不等他说完,张佳乐已经动了起来。

    孙哲平傻眼。原来所谓暖和的事,是指的跳舞。

    “大孙,你也一起来啊。”

    孙哲平想起张佳乐那些高难度的动作,打了个寒颤:“我不会。”

    “没关系,就跳个华尔兹,我带你。”

    话音落下,张佳乐执起孙哲平的手,转了几个圈。

    孙哲平毫无防备,晕头转向,差点把张佳乐也带倒。

    张佳乐抱怨:“你太壮了,这怎么跳。”

    孙哲平才发觉自己踩的是女步,气得七窍生烟:“我是男的!”

    “知道知道。”

    “诶你不要这么僵硬!”

    “放松。叫你放松!”

    “不会跳你就别乱动,跟我做!”

    孙哲平任由张佳乐摆布,尽管内心是拒绝的,但身体确实越跳越热。

    解决了生存危机,光是跳舞,就有点无聊了。

    张佳乐提议道:“我们来盲打吧。”

    孙哲平认为这主意不错:“好。先想一张地图。”

    “就地取材好了,雪山高原怎么样?”

    “东西地势差一百米。”

    “OK。地面有分块,可以产生相对移动。”

    ……

    “两点钟方向,怒血狂涛。”

    “什么?你不能动了!”

    “我躲开了。“

    “不可能,没有人能躲过我的冰弹。”

    ……

    “不打了不打了!你老作弊。”

    “下次在游戏里你就知道是不是了。

    “我突然有个想法。”

    “嗯?”

    “如果我俩配合,你用血影狂刀杀人开路,我在后面放弹药帮你掩护,会不会无敌了?”

    “这个我不知道,但画面肯定很血腥。”

    “哈哈哈,对!肯定是各种血光和爆炸。嗯……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你可真闲。”

    “不然还能干嘛?啊我想到了!就叫繁花血景好了。”

    “你不是设计艺术系的吗,起名水平就这样?”

    “那你起一个?”

    “……繁花血景吧。”

    “是吧!又直白又漂亮,多有画面感。”

    月光,高原,雪山。他们仿佛真的进入了一张地图,真实地做着梦。在远离城市的荒原上,梦也就远离了世俗的条框,可以长成它最自由的模样。

    直到手机铃声打断这一切。

11

    “喂,徐哥。”

    “对,回不去了。”

    “我们在……不知道。”

    “好。”

    张佳乐挂断电话,孙哲平问:“怎么样?”

    “徐哥让我们走到大路边,随时留意过路的车和电话。”

    孙哲平松了口气,不经意问道:“你刚才联系的人是他?这种情况,你不应该联系你爸妈吗?”

    明明得救了,张佳乐却不知为何情绪低落,语气有些冲:“我是成年人了,小弟弟。”

    孙哲平不爽:“谁是小弟弟?你比我大得了多少。”

    “那要比比看了。”张佳乐扫一眼孙哲平胯下。

    “……”

    孙哲平下意识夹紧双腿,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羞愧得无地自容。他和这个人真是无话可说!一旦情况好转,张佳乐又故态复萌。

    他们刚往前走了两步,张佳乐忽然停下,扯扯孙哲平的衣摆:“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孙哲平不敢相信张佳乐怎么说得出口:“你刚不还在跳舞?”

    “就因为一直带着你跳,没力气了。”

    “……”

    孙哲平简直没辙,憋着一股气,屈膝弓背。

    张佳乐跳上去,搂住孙哲平的脖子。

    孙哲平一咬牙,艰难直起身子,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

    张佳乐一直不说话,耳边只有呼呼风声。

    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来了。热热的、轻轻的呼吸扑在后背,孙哲平头皮发麻,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他不自觉加快速度,健步如飞。

    快到路边时,不等孙哲平松手,张佳乐主动跳了下去。

    “你还爬雪山吗?”他拍拍裤腿,问道。

    “爬啊,干嘛不爬?”

    张佳乐笑笑:“那你自己去吧,我去不了了。”

    “你……”孙哲平懵了,为什么?”

    “不想去了。”

    他漫不经心的神态激怒了孙哲平:“就因为滑了一跤?你也太娇气了吧。就你这样,还想混职业圈,当职业选手?”

    “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孙哲平快气炸了,“是你说的要给我作导游,哪有导游半路让客人一个走的,钱这么好赚?”

    “你的钱我不赚了,”他喃喃道,“我已经亏大了。”

    “你亏什么了?!”

    张佳乐不语,定定地看着孙哲平。

    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孙哲平认定自己是占理的一方,却在张佳乐此时的目光中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欠了他什么。

    张佳乐二话不说弯下腰,在泥地里抹了两手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往孙哲平脸上招呼。

    “……卧槽!”孙哲平躲闪不及,被呼了一脸泥,狼狈不堪,“张佳乐你发什么疯!”

    张佳乐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往孙哲平脸上、身上抹泥。

    孙哲平哪儿能让他一个人嚣张下去,立刻展开反攻。

    不出一分钟,两人身上又沾满了泥,像搏斗的野兽。

    孙哲平的脸是重灾区,根本没法睁开眼睛,全凭感官和直觉攻击。

    突然,他被张佳乐用力抱住脖子。紧接着,一份不同于双手的触感落在他脸上。

    隔着浑浊的、粘稠的泥土,那闪电般的一吻轻盈得像一朵花,一个梦。

12

     司机找到他们的时候,以为自己看到了两个野人。

     最近的小镇旅店清洗收拾完毕,张佳乐提起自己的行李:“我走了。”

     孙哲平闷坐着擦头发,发出一个含糊的单音节:“……嗯。”

     “明早会有新的导游来接你,你好好爬山吧,”顿了顿,张佳乐又说,“回了昆明,如果你不打算当我的副队长,就别来找我了。我们就在这里永别吧。”

     孙哲平一震:“永别?你会不会说话,太不吉利了吧。”

     “永别也不一定是死啊。很多人说再见的时候,其实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面,只不过当时没发觉罢了。”

     孙哲平笑得难看:“不一定吧,万一我以后还来云南玩儿呢。”

     张佳乐轻描淡写道:“那时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孙哲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没话找话:“你……你不是考上了中传吗?游戏总不能打一辈子,退役了总会来北京上学吧?”

     “哦,再看吧。”

     “或者,你可以边读书边。现在学校也很开明,总会有办法的。”

     “嗯,好主意。”

     “……你非要这么犟吗?”

     张佳乐忍无可忍一般:“够了,给我留个好印象吧孙哲平。”

     孙哲平怔住,下意识抹了把脸:“我不是都洗干净了吗?”

     “你满脸泥的样子比现在好看多了。”

     孙哲平无端遭讽,第一感觉却不是生气,而是莫名有种抬不起头的羞耻感。

     张佳乐挥挥手,转身开门:“走了。”

     孙哲平很想让他等等,问问他,你什么意思?还有那个吻究竟算怎么回事?可张佳乐看起来根本不打算解释。

     或许是出于面子,或许是因为逃避,他也把问题咽了回去,换作一声轻飘飘的——

     “那……再见。”

     之后的旅途,相当无聊。张佳乐在的时候,他嫌麻烦和吵,现在张佳乐走了,没人在旁边作天作地,他反而不适应了。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站在雪山四千多米的海拔上,极目四望,天地辽阔,山脉巍峨,终年不化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钻石碎粒。面对大自然的宏伟永恒,每个人都会油然生出深深的渺小感。

     【生命这么短暂,难道你不想做点真正喜欢的事情吗?】

     孙哲平甩甩脑袋,想把张佳乐的声音和心里的声音,一起甩出去。

     他没有去找张佳乐,回了昆明,直奔机场。

     回家后,孙哲平整天无所事事,比旅游前更无聊。他知道自己应该开始收拾行李,但每次摊开箱子,都无从下手。

     一个晚上,孙夫人来到儿子的卧室,一身珠光,雍容华贵,显然刚从某个宴会上下来。

     “旅游玩得开心吗?”她问儿子。

     “还行。”孙哲平转过椅子,摘下耳机。

     “雪山上的照片怎么回事儿?拍得都不如之前好看。”

     孙哲平无言以对。

     “之前的照片谁帮你拍的?”

     “那边的导游。”

     “雪山上怎么不让他帮你拍呢?”

     孙哲平沉默了会:“旅行社安排,临时换了个导游。”

     “还有这样儿的?小地方就是不靠谱,”孙夫人不满地嘀咕,又细细叮嘱,“你也该收心了,少玩点游戏,抓紧时间收拾行李。哦对了,带几套正装,到时我们先去纽约和你爸的几个朋友见见面。”

     孙哲平一一应下。

     孙夫人关切道:“你怎么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孙哲平扯扯嘴角:“有吗?”

     “有啊,怎么,要去美国念书了,害怕啦?”孙夫人觉得有趣,“你还会害怕啊。”

     孙哲平从来没想过这个词,此时被母亲点出来,他醍醐灌顶。原来一直困扰他的情绪竟然是害怕。只不过他害怕的东西,和母亲所想的不同。

     害怕从此变成一张面具,苟延残喘地活着。

     八月的一天,孙哲平出门见一个朋友,坐了趟十号线。

     挤到他差点断子绝孙。

     他在团结湖下了站,往三里屯走的时候,见到很多白领刚下班,大部分一脸疲色。等进了太古里,又是另一番景象,个个跟换了张脸似的,光鲜亮丽。

     “我爸妈拿到北京户口了!”朋友刚坐下就高兴地宣布。

     孙哲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过了会,略一点头:“恭喜。”

     “明年我可以在北京高考了,以后买房啊,找对象啊,养小孩儿啊什么的,都有谱多了。嘿嘿,是不是想得有点远?”

     “……恭喜。”

     基本上,整顿饭,孙哲平都听着朋友对未来的勾画畅想,机械地说着恭喜。

     吃完饭,送走朋友,孙哲平站在路口发呆。华灯初上,繁华的北京城光华璀璨。

     无数人涌进这座城市,念书、创业,为名为利,为一幢房子一纸户口,为后代的教育资源,挤破脑袋想要留下来。这里是他们奋斗和为之奋斗的地方。孙哲平无意质疑他们的选择,也知道天生拥有这一切的自己,并没有资格嘲笑他人的梦想。

     只是,此时此刻,站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他忽然无比怀念昆明的云,大理的风,洱海的涛声,常开不败的鲜花,丽江酒吧里失意的歌手。

     他怀念云南的美食。他说不上来该如何形容。川菜辣,粤菜鲜,淮扬菜甜,北方菜不管分量还是味道,都显得朴实。也许这样简单粗暴的划分不够准确,但大体不错。

     可是云南的食物,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框定,他会想到风情万种。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口会吃到什么,也许是一朵花,也许是一只蛹,也许清爽甜美,也许火烈热辣。

     就像张佳乐那家伙,变幻莫测,而又意外的简单。

     但在所有的风景中,孙哲平最怀念的,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晚,高山上的白雪映着皎洁月光,和伴着月光落下的,那一枚如花如幻梦的轻吻。

     他们的双脚陷在鏖糟泥沼,头顶的景色却美得像一场梦。

     因为这一切,短短不到十天的旅程,比他过去十八年的生活都真实鲜活,留下至今不退的温度。

     云南果真个邪门儿的地方。

     其实孙哲平刚回来时就试图联系张佳乐,然后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张佳乐的联系方式。是他一开始不想和张佳乐深交的。

     他去游戏里留言,也没有回音。

     果真如张佳乐所说,有些人,一旦分开,就是永别。

     8月16号,孙哲平和父母飞往纽约。

13

    “这是你家公子?真精神。肤色是专门晒的?”

    “别提了,暑假去云南玩儿了一圈,晒成煤炭了都。”

    “哪有,美国最流行这种肤色了。不过为什么去云南?我听说云南不是出了很多导游宰人的新闻么?”

    “可不是,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不过回来后他一直不怎么开心,可能玩儿得也不好。男孩子要面子,不愿意和我们说。”

    孙哲平一身西装笔挺,端着果汁站在父母身旁,面无表情。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华裔美妞一直偷看他,眼神火辣,窃窃私语。

    听闻孙哲平进了宾大商学院,对方又是一通赞美。

    孙父谦虚道:“哪里哪里,还有很多小孩子的毛病。今天正好是他生日,十八岁,成年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喜欢打游戏,说多少次都不听。”

    “哎呀你也别太严厉了,毕竟是孩子嘛。不过说到这个,我听说老叶的儿子书不读,家不要,跑去打游戏了?”

    “可不是,把老叶给气的,幸好他还有个争气的小儿子。我要是老叶,非把老大抓回来狠狠打一顿不可。”

    “哎,这可真是玩物丧志了,老孙你家公子可真给你争气啊。”

    “你别表扬他了,他本来性子就傲,我真怕他得意忘形了,听到没儿子……儿子?孙哲平!”

    ……

    孙夫人撞撞儿子胳膊:“儿子,发什么呆!叫你呢!”

    孙哲平从窒息的压抑中回过神,环视众人,一字一句道:“那不是玩物丧志,那是叶修的梦想。”

    孙父刷地拉下脸,觉得很没面子:“你说什么!”

    “我说,那是叶修的梦想。”

    “打个游戏也能叫梦想,小孩子懂…… ”

    “两百年前,火车刚发明出来,效率还不如马车,现在高铁已经横跨欧亚大陆;莱特兄弟以前,飞机被嘲笑是异想天开;二十年前互联网大潮兴起,社交网络、共享经济,互联网加,抓住机遇的人重新定义了规则;十年前人工智能席卷全球,无人驾驶、智慧城市,智能零售,AI技术正从方方面面改变人们的日常生活和时代的商业模式。”

    “每一次巨变都是从做梦和尝试开始的。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VR、AR、全息技术发展这么快,指不定哪天电子竞技也可以为国争光?”

    “我不知道,不过可以确信的是,嘲笑一件新事物,和一个做梦的人,这个世界,什么也不会发生。”

    全场鸦雀无声。

    孙氏夫妇呆呆地望着自家儿子,仿佛不认识了。

    孙哲平上前一步,和母亲的朋友碰了碰杯,淡淡一笑:“还有,阿姨,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带我的那个云南导游,非常好。欢迎你去云南玩儿。”

    那是一个美丽、有趣,让人感觉真正活着的地方。

14

    “Take me to the airport, please.”

    孙哲平归心似箭。

    他有很多问题要问张佳乐,也有很多话想说。

    他很后悔自己留给张佳乐的最后印象,的确是太糟糕了。

    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这些都是世俗生活的智慧。连高考志愿都能填好几个。因为所有人都明白,最想要的东西,往往是得不到的。没人否认它们的深刻,可是张佳乐不需要。

    这就是孙哲平明明知道自己的话很有道理,但依然在张佳乐面前抬不起头的原因。

    因为追求梦想的形象太光辉了,因为坚持自我的勇气太可贵了。独木桥和阳关道之间并不是泾渭分明,大可以激流勇退,或是在一开始就留下退路,这都是无可厚非的选择,所以那些赌上一切、心无旁骛的人,才会如此闪烁。

    那些安全的道理不会让人摔下深渊,但也不会让人闪闪发光。

    一阵熟悉的音乐声从广播里传来,是两个男人的对唱。

    孙哲平忙问司机:“What’s the name of this song?”

    孙哲平在飞机上听了二十个小时的《The other side》。

    Come with me and take the ride

    It'll take you to the other side

    You would finally live a little, laugh a little and dream little

    Suddenly you're free to fly

    I’ll take you to the other side.

    他一边听,闭着眼,一边回想舞池里张佳乐华丽的舞姿。

    难怪每一下都像劈中他的天灵盖,朝他的心窝子踹。早在他抵达云南的第一个晚上,命运已经朝他张开了网。原来生命可以如此自由绚烂。

    每个动作都是一记无心的勾引:来吧,逃出牢笼吧,让我带你看看另一个世界。

    一下飞机,孙哲平一秒钟也不愿耽搁,直接打车去繁花酒吧。

    迎接他的是一片废墟。

15

    说废墟有些夸张,但和上次见到的华丽浓艳相比,一下子倒退回毛坯房的现状,的确让人难以适应。

    孙哲平站在大门,内心拔凉。

    “诶?果汁帅哥?你怎么来了?”一位清洁小哥看到他,冲了出来。

    孙哲平茫然:“你谁?”

    清洁小哥小脸一垮,一把摘掉口罩,伤心地大叫:“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当时给你兑果汁的酒保奇奇啊!

    孙哲平:“……”

    卸了妆的样子倒是意外的淳朴。

    “你还干这个?”

    “多挣一份钱嘛。”

    “这里为什么拆了?”

    “徐哥着急用钱啊,好多店铺都买了,不止繁花。”

    “他怎么了?”孙哲平心一紧,瞬间脑补了嫖娼贩毒黑社会等剧情。

    “哎别提了,我们徐哥年纪一大把,还跟小孩儿一样迷上了打游戏,叫什么荣耀。乐乐也爱玩儿,还玩儿得还特别好,徐哥天天缠着乐乐开房。”

    “你说什么?”孙哲平眼前一黑。

    “你可别误会啊,徐哥把乐乐当亲儿子一样疼的,这是游戏里的术语,哎我也不懂。总之那个游戏要搞什么职业联赛,就像足球联赛那种,你懂吧?徐哥打算办个俱乐部,乐乐要入伙,大学也不去读了,和家里闹翻了。”

    孙哲平灵光一闪:“所以他身上的伤是…… ”

    “被他爸打的呗。乐乐和他爸长得特别像,都特好看,但也一样倔。他跟家里出柜,被打,赶出家,断生活费,所以才来酒吧跳舞。这下总该学乖了吧?他偏不,后来又跟家里说要去打游戏,结果又被打……诶诶!你干嘛啊!”

    孙哲平猛拍了几下脑门儿,喃喃道:“我可真是一头猪!”

    “才不是!”小酒保脸红红地反驳,“哪有你这么……帅的猪。”

    “……”

    孙哲平被他突如其来的娇嗔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庆幸地想,幸好张佳乐没这毛病。

   “你是不是喜欢乐乐啊?”

    不等孙哲平回答,小酒保撅个嘴:“我就知道你没那么直。”

    如果是以前,孙哲平肯定会觉得受了侮辱,现在的心情却很复杂:“怎么说?”

    “我们这种酒吧,直男一进来早就发现不对劲儿了,只有你傻乎乎的。那天晚上整个酒吧的小0都在看你,结果你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一直在看乐乐,眼睛都不眨一下。”

    “……”孙哲平既哭笑不得,又有种意料中的坦然,“把你们老板电话给我。”

16

    张佳乐赶到网吧时,徐哥和孙哲平正相谈甚欢。

    徐哥乐呵呵地招呼:“乐乐,来,认识认识,这位以后就是咱们队的队长了。”

    张佳乐大惊:“什么?队长不是我吗?”

    “哎呀,人家可是从北京来的,到我们这儿偏远地区来,多大的牺牲啊。乐乐你委屈委屈,就当个副队长吧。”

    张佳乐:“……”

    一下子正副队长都齐了,徐哥心情大好,把时间留给他未来的正副队长,干劲十足地赚钱去了。

    张佳乐一屁股坐在徐哥的位置上:“怎么回来了,大少爷?”

    “我不是大少爷。”

    张佳乐斜睨:“这次不说别叫我大少爷了?”

    “现在不是了。”

    “这么说,你不否认你之前是了?”

    “你说是就是吧。”相比张佳乐的咄咄逼人,今天的孙哲平显得格外宽宏大量。

    张佳乐盯着孙哲平的脸,突然发现他左边太阳穴旁有道不太明显的疤,想去摸,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你额头怎么了?”

    “被我爸打的,”孙哲平想了想,“我不知道能不能带给你好运,不过,我可以和你一起分担坏运气。”

    张佳乐扑哧一笑:“滚,我运气一直很好。如果有坏运气,那都是你带来的,”他登陆自己的账号,挑衅地扬眉,“要来一把吗,队长?”

    “先别忙,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孙哲平伸出手,“把你身份证给我看看。”

    “干嘛?”

    “我是队长,确认一下。”

    “有什么好确认的?”

    “给我就是了。”

    张佳乐不明所以,从钱包里抽出身份上递过去。在孙哲平接过的一刹那,他啊地一声,想要抢回来,但为时已晚。

    张佳乐的身份证上,民族那一栏,明明白白写着汉族。

    孙哲平两个指头夹着身份证,扬了扬:“百花族?”

    “大自然的馈赠?”

    “能歌善舞扎小辫儿喝奶兑酒?”

    “你敢不敢再用你们百花族语说一遍百花族这三个字?”

    张佳乐木着脸:“辛……辛巴库……辛库尔巴……换个问题。”

    “好。”

    张佳乐忽然有股不祥的预感。

    “我亏了你什么,和你那天为什么亲我,你选一个回答吧。”孙哲平目光如炬。

    张佳乐挠挠脸,慢吞吞道:“这个啊,你知道我是gay嘛。”

    “然后?”

    “我们这个圈子,0多1少,你这样儿的,谁不想要啊。”

    “你也想?”

    “我想不想有什么区别?”

    “如果你不想,我就是你的队长,如果你想……”

    张佳乐没忍住吞了口口水,声音有点大。

    孙哲平憋着笑:“我还是你的队长。”

    张佳乐:“……”

    “你大爷的孙哲平!”

    “你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孙哲平抓起张佳乐的手,放在自己的伤疤上,嗓音刻意压低,“和男朋友。

    张佳乐:“……”

    “所以,想摸就摸。”

    “男朋友。”张佳乐把这三个字念了一遍,表情渐渐嫌弃。

    孙哲平有点紧张。怎么了,难道是太急了?不应该啊,张佳乐表现得够明显了,不可能出错啊。

    下一秒,张佳乐抬起屁股,毫不扭捏地坐在孙哲平大腿上,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

    “什么男朋友,收收你的直男审美。”

    这一次,吻落在唇上。

    “我们都直接叫老公。”

17

    叶修:嘉世。

    孙哲平:这什么?

    叶修:战队名字。

    孙哲平:哦。

    叶修:这么平静?

    孙哲平:今年先让你拿个冠军,明年我就来了。

    叶修:开什么玩笑?

    孙哲平:没跟你开玩笑。

    叶修:不去美国了?

    孙哲平:不去了。

    叶修:不当大少爷了?

    孙哲平:我不是大少爷。

    叶修:【大拇指】战队在哪?叫什么?

    孙哲平:昆明。百花。

    叶修:嗬,跑得够远的。

    孙哲平:你是为了什么离家出走的?

    叶修:还用说吗,梦想。

    孙哲平:我是为了梦想和爱情。

    叶修:……

    叶修:你赢了。

    叶修:等等,你小子还真艳遇了?在云南?这不是我推荐你去的吗?不应该感谢哥这个大媒人?

    孙哲平: ……滚。

彩蛋1

    关于H。

    开始——

    “喂,今天8月20了。”

    “怎么了?你生日?“

    “……我生日是817。”

    “哦所以呢?还要给你买个生日蛋糕唱生日歌祝大少爷生日快乐?”

    孙哲平忍无可忍扑上去:”所以我成年了,不会三年起步。”

    过程——

    孙哲平恨恨:“你怎么这么熟练!”

    张佳乐坦白:“唔,好吧,其实你醉倒那天,我已经把你摸遍了。”

    孙哲平顿时转为得意:“这么说,你那时候就看上我了?”

    “我一进酒吧就看上你了。”

    “呵,难怪跟我一通瞎掰。”

   “是啊,我想着哪儿来的傻啦吧唧的直男,逗着玩玩。”

    “……”

    孙哲平决定身体力行让张佳乐体会到被直男支配的恐怖。

    结尾——

    张佳乐回味无穷:“我错了大孙,你中用,太中用了。”

    孙哲平食髓知味:“我就知道,你果然天赋异禀。”

彩蛋2

    关于战队名字。

    本来要叫繁花战队的,但在孙哲平的坚持下改为了百花。张佳乐抗议无效。

彩蛋3

    关于称呼。

    在云南呆了大半年后,孙哲平入乡随俗开始叫张佳乐“乐乐”,其他人则渐渐改称“乐哥”。孙哲平和张佳乐都很满意。

彩蛋4

    关于相好。

    之前张佳乐以为叶修是孙哲平的“相好“,直到见到传说中的“叶秋”,才明白为什么那天孙哲平一听就吐了。

彩蛋5

    关于明信片。

    七年后,张佳乐没收到明信片,抱着无所谓态度的孙哲平反而收到了。

      希望无论结果,你都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P.S.如果你还记得张佳乐这个人,看看他拿冠军了没。


西部荒野,百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