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D双花生贺组24H/1H】仲夏夜之梦

发表于 2020-08-16  892 次阅读


BY 青霭白云

未来paro,企业家孙x艺术家乐

01

“孙先生您好,这是算法给您匹配的最佳伴侣,他叫张佳乐。”

好听而疏离的机械女声,引来一个扎着小辫活蹦乱跳的青年。他背着画板提了画箱,光彩熠熠的眼眸犹如精灵,滴溜溜好奇地四下打量;当他的目光落到孙哲平身上时,那本就鲜活的眼睛好像瞬间发出了更明亮的光彩,看得孙哲平不禁微微失了神。

在孙哲平发愣的那会,张佳乐已把他未来的伴侣从头到脚好一番端详,这才欣喜而真诚地感慨:

“哇,您的比例真好!”

孙哲平不置可否,出众的样貌和身材,给他带来过太多称赞;可张口就夸他比例好的,这还是独一份。看样子明显是个画画儿的,孙哲平暗笑,他自认没什么艺术细胞,小时候家里逼着学个乐器不知气坏了多少音乐老师,结果和他匹配度最高的人,居然是个艺术家。

机械的女声再度响起:“很抱歉,目前‘仲夏夜之梦’的配置系统正在维护中,您和您伴侣的药剂迟一些才能配送,请谅解。”

“没事、”

“没关系!”张佳乐倒是抢着回答了机器,他秋水寒星似的眼睛定格在孙哲平眼里:“那么,在爱上彼此之前,我们就试着认识和相处吧,孙先生?”

孙哲平读得懂那份目光,和自己有意无意透露的心思,其实没什么两样:眼前这人,就是算法匹配的最适合我的伴侣?系统说了可不算,趁着必须相爱的药剂喝下以前,我得亲自考量考量。

孙哲平接过张佳乐除画材之外不多的行李,示意他的宝贝家伙们可以随意在自己屋内落脚。张佳乐也不客气,兴致勃勃张罗起他的画材,寻着光影和景致最好的窗边,他还招呼孙哲平和他一起,把挡路的衣柜挪到别的地方去。

这个时代的人类,已通过科技手段解决了繁衍的大低谷。历史上记载,在大低谷初期,政府曾通过强制匹配,和培育试管婴儿的方式,勉强保住了一代人的出生率;但由于这一代孩子在缺乏亲密关系的“真空”环境下生长,引发了整整一代人的一系列重大社会问题,全球犯罪率指数级上涨,连带出生率和生存率雪上加霜,差点导致人类大灭绝。

在政府的投资引导下,科学界开始前所未有地重视起对人类情感需求的研究。人们详细研究了21世纪以前古人类的大脑产生情感、接受情感的反应方式,得出情感即大脑对特定对象分泌荷尔蒙和多巴胺的过程。于是科学家研制出帮助当代人针对特定对象分泌这些物质的药剂,由政府投入生产并大量使用。人们到了法定结婚年龄(一般是24岁),会在大数据的计算和匹配下,被机器带领着见到算法匹配的最佳伴侣,并领取各自分配的药剂。两人一起在公证的监督中将药剂喝下,并很快双双沉入睡眠;等到他们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彼此,便是药剂作用的对象;此后漫长的一生,他们都会一见到彼此就产生源源不断的爱意,他们的孩子理所应当就是爱的结晶。等他们的孩子成年后,新一代人也会再度接受匹配,于药剂作用下,保证一生的爱与忠诚。

依靠大数据算法和药剂的帮助,人们很好地在保证出生率的同时,省去了寻觅伴侣的种种不如意,更是避免了因猜疑、嫉妒、求不得、缺乏陪伴等产生的诸多问题,幸福指数肉眼可见地上升。

这种药剂最初只有一个冷冰冰的称呼,后来在有爱的环境下生长的新一代成年后,有人根据莎士比亚经典喜剧的情节,给它取了个浪漫的名字——

仲夏夜之梦。

为满足新入住的小画家对作画条件的需求,孙哲平依着张佳乐,给自家家具的摆设改头换面,也花了足足三天。

这其间他见识了张佳乐的随性不羁。有时张佳乐兴致来了,或者换个词叫灵感所致,无论手里在干什么、进行到哪一步,他都会迅速扔下手头的活奔到画纸前,笔墨翻飞虔诚地铺展缪斯的恩赐,生怕灵光乍现的创意转瞬即逝,徒留一声遗憾的叹息。

有时张佳乐画了几笔,便心有不甘地停下来;有时会画得久一些,完成度也各有不一。最夸张的一次,张佳乐扔下挪了一半的书桌,任它歪七扭八横在客厅中央,便扑到画纸前从黄昏连续画到深夜。待他终于心满意足放下笔,一阵脱力的眩晕便不由分说将他攫住,拽他拖入黑沉沉的昏迷。等孙哲平听着动静赶来,看到的便是张佳乐倒在地上、画笔散乱的模样,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他连忙敲醒竟然没动静的家用医疗机器人,机器人检查后确认只是劳累所致,加上这个时间本就该处于睡眠,很好解释了为什么医疗系统没有被触发。

孙哲平只好扶着把人唤醒,要他洗个澡到床上休息。

“唔。”迷糊糊的张佳乐累得眼皮都耷拉,蹭着人暖暖的胸膛不肯挪窝,“我不想起来啦,明早再说吧。”

“别闹,在地上睡一夜怎么行。”孙哲平拍拍他不许他睡着,“再不动,我可要用强的了?”

“那你带我去。”张佳乐索性赖上他,结果孙哲平一个托举把人麻袋似的往肩上扛,硬实的肩膀正好顶着张佳乐的胃,让没吃晚饭的他一阵干呕。

“唉唉别这么扛,难受。”张佳乐赶紧没什么力气地捶他,表示抗议。

孙哲平才反应过来,是不能这么扛。于是他把人堪堪放下,换了横抱的姿势,一边指令家政机器人给浴缸放热水,一边带着他往浴室走去。

张佳乐抱起来分量很轻,并不像只比自己少五公分的男人。孙哲平掂量着他没什么肉的躯体,心里琢磨着得想办法改善他的作息和饮食。

哪知张佳乐忽然拉住孙哲平,睡眼朦胧地要他的手机。孙哲平不解,还是依言让家政机器人给送过来。张佳乐用下巴努努客厅的穿衣镜,说快让机器人给我们拍下,前后左右换几个视图多拍几张,你抱人的线条和姿势实在太棒了,这么好的人体素材,可不能浪费呀。

放好热水的浴室水汽氤氲,孙哲平把张佳乐放下便要离开。张佳乐回头冲他促狭地笑:“你不怕我洗着洗着,就在浴缸里睡着了?”

“十五分钟后不见人出来,我就到浴室捞你。”孙哲平一板一眼地回答,想想又解释道,“放心,我家的监控机器刚刚检修,这屋里所有人的生命迹象都在监控中,也不怕你自己给洗澡水噎着。”

“……滚。”听出了揶揄,张佳乐脱掉衣服就要往孙哲平那砸,对方只大笑着把门关上。

十五分钟后孙哲平果然敲响浴室门,听着里面没动静,他一边询问一边试着把门拧开,果然没上锁。热气蒸腾下张佳乐还泡在浴缸里,调笑着眼睛看着他,好像故意在等孙哲平自己进来。

“玩够了?”孙哲平好笑地挑眉问他。

“差不多吧。”张佳乐也不避嫌直接起身,温热丝滑的水流从裸露的躯体退却,每一寸原本白皙的皮肤,都被浸润出水灵灵的诱人粉色。张佳乐当着孙哲平的面一截一截把身上的水擦干,然后用一条大浴巾呼啦把自己整个包裹,向全程看着自己的孙哲平伸出两手:“抱我。”

孙哲平也不客气,再一次把人抱起,动作竟称得上熟练。他抱着新鲜出浴的张佳乐来到其中一间卧室,正要将他放下床,却被怀里人手脚缠绕着一块往床上带。

邀请的意味十分明晰。此时再装柳下惠未免太不解风情,孙哲平干脆从善如流,顺势倒在张佳乐的身边。

02

说是一起睡,其实也真只是睡在一起而已。张佳乐实在太累了,孙哲平也不做他想,两人手脚并用肉贴肉地抱在一块,倒也黑甜甜地睡了一整晚。

等张佳乐醒来,天已经大亮,身旁的被褥摸去早已发凉,可屋主人无处不在的气息依然萦绕在身旁。和另一个人共枕一夜的感觉,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张佳乐揉揉眼睛,想想今天貌似是工作日,孙哲平可是个要上班的苦逼工作党。他一边想着一边起身,随着复苏的知觉迎来的是一阵晕乎乎的胃疼。想想自己也快一天没吃东西了,他便轻点几下悬浮屏幕,唤来这间屋里的家政机器人。

机器人应声来时,还给他端来了锅里早就温好的粥,让张佳乐有不小的惊喜。粥里加了好几种新鲜的鱼肉菜蔬,还有滋味鲜美的贝类,用料相当舍得;小火慢慢熬煮,时间耐心地将它特有的魔法赋予原料,一锅食材被熬得软烂而入味。张佳乐不知不觉便喝了两大碗,热乎乎的流食从喉咙一路暖到肚里,分外妥帖地照顾着一夜空虚的肠胃。他一边喝还一边感慨,真不愧是资本家,用的家政机器人做饭都比别人家的强。

正想着资本家就推门回来了,一身高定的西装,纤尘不染的皮鞋,衬得孙哲平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发着精英的光,和屋里穿睡衣蹬拖鞋头发乱糟糟、叼着勺子嘴边还留了米粒的张佳乐,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

张佳乐就这么含着勺子冲他眉眼弯弯,让孙哲平恍惚觉得,有个人在家里等自己回来,也是件不错的事。

机器人端上预备好的孙哲平的午饭,张佳乐索性把最后一点粥刮进自己碗里,有一搭没一搭喝着,用自己的早饭陪孙哲平吃午餐。

“你家的粥怎么这么好喝,”张佳乐含着粥由衷赞美,“这家政机器人也太厉害了。”

只穿着衬衫的孙哲平吃相优雅,咽下嘴里的东西才张口说话:“合你口味?”

“嗯,什么都刚刚好,水量呀咸度呀,肉和菜也不会争夺彼此的味道。”张佳乐说着,还特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嗝儿,“——甚至有点像我画画的时候,线条和色彩之间的呼应、衬托与配合——哎呀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反正就是很好喝啦。”他放下勺子摸摸小腹,“哈,我现在满肚子都是粥,暖乎乎的好舒服,呃,就是有点撑。”

“谢谢夸奖,”孙哲平微微颔首,掩饰他的自得,“我做的。”

“唉——?”张佳乐揉肚子的手一僵,瞪大了眼睛。

“嗯。材料有让营养系统根据你的身体信息帮忙挑选,用量和程序我自己定。”孙哲平仿佛做起了责权分工汇报,“我一早要去开会,只能放好水米设定好程序就出门,没有一直守在厨房把它熬好。”

解释完他瞧着呆住的张佳乐,慢悠悠加了一句注解:“不过,幸好你还喜欢。”

自家政机器人普及以来,做饭这项技能,就逐渐淘汰出了人们的生活。懂做饭的人和会艺术技能的人一样,都是这个时代的稀缺。张佳乐是第一次吃到有人亲手做的饭,早在第一口入喉之时,艺术家的敏锐就让他明显感觉有哪里不同,却又说不出究竟是什么。

如今谜底揭晓,张佳乐只觉得胃里的暖意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带着心跳都逐渐清晰,脸上也抑制不住浮起紧张的红晕。

这真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好像心里有什么甜美的东西,似阳光之下不断上涨的海水,似秋日树梢膨胀饱满的果实,都快要溢出来了。他赶紧不知所措地低下头,盯着碗里的粥,好像要把剩下那点食物看个穿。

张佳乐犹自在那里咂摸滋味,孙哲平却浑然不觉,无比自然地问他:“一会出门前还有点时间,我能看看你昨天画的画么?”

哪知张佳乐好似陷入什么魔怔,一直呆愣着好像在想什么事情,对孙哲平的话置若罔闻。孙哲平觉出奇怪,仔细瞧瞧张佳乐好像脸颊有点发红,不由得张口唤他:“张佳乐,张佳乐?”

这才把丢了魂似的人唤回了神。回神的张佳乐只来及扔下一句“我想出来了”,便丢了碗筷着急忙慌往画室里钻。

孙哲平知道艺术家又抓住了缪斯的裙摆,怎可能轻易放过。他看看时间所剩不多,赶紧吃完剩下的食物,让家政机器人一并收拾,一边披上外套赶出门一边想着,晚上的应酬就想办法推掉,回来和屋里这人一起吃晚饭吧。

省得他又忘了吃东西。

03

等到孙哲平再次推开家门,天色已然全黑。他放下公文包去洗了个脸,试图卸去一些疲态,这才走进画室去看张佳乐。

桌上摆着的是昨晚画到晕倒、也差不多画好那一幅,画架上即将完成的是今天新作。两幅作品粗看差别不大,都用大块的泥土色描摩一片荒芜的原野——荒原这东西在现如今,也成为了只有历史图册上存留的遗迹;人们早把陆地上的每一寸领土,都改造成宜居的人工岛屿;眼下人类的开发方向,已经瞄准了海洋和外太空。

孙哲平悄悄站在张佳乐身后,默默观察起两幅画来。两幅荒原都画得辽阔又雄浑,仿佛能从有限的画面延伸到无限的天边;明明本该是极度荒凉、全无生机的景致,孙哲平却从那些干涸的沙土、纵深的沟壑中,感受到一种身为土壤孕育希望的本能,一种于他而言相当陌生、却足以震撼的,独属于大自然的生命力量。

真神奇,从荒野中寻找生命感,通过写实来表达指向性完全相反的含意,张佳乐的内心大概住了一位拿着画笔的诗人,线条与色彩便是他笔下交响的音符。

两幅画在具体处理上有什么不同,孙哲平一个外行人看不出来;他只注意到,今天这幅比起昨天那幅,好像隐约少了点什么东西;只是隔得有些远,他看不太真切。

正想着张佳乐已大致画完了,放下画笔伸个酣畅淋漓的懒腰,沾了颜料的手正巧打着孙哲平,在他干净的脸上抹了一把花里胡哨的色彩。孙哲平本人没什么反应,倒把张佳乐给吓了一跳:“呀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西装外套都没脱的孙哲平,也不顾惜脸面和衣裳,直接将后仰的小画家接了个满怀,“收拾一会,吃个晚饭?”

张佳乐这才觉出饿来,不过在那之前,他忙一跃而起去处理更紧迫的事:“哎呀中午我喝了太多粥,你不知道画这幅中间,我去了多少趟厕所~!”

看着人一溜烟蹿出去的背影,听着语调的残留仿佛还带了个小尾巴,挺像张佳乐总在脑后扎的小辫儿,孙哲平轻轻嗤笑,朝前走上两步,更仔细地端详起这两幅画来。

这下他终于看清,两幅画的最主要区别,在于新的这幅去掉了深扎在土壤里的细密根须。

这些根须在昨天的画里,本来也不是什么鲜明的存在。大概是某些草本植物,被酷烈的阳光熬得一点茎叶全无,只留下干瘦的、与周遭沙土同样枯黄的根须。这些仅存的根系深深攥紧干涸的大地,试图从贫瘠的土壤中再挣出些什么水分和营养。因为和大片的荒原有相同的色调,一眼望去,你很难注意到它们;可当你细看之后,这些根系的存在,就再也无法被忽略了——直到这时你才后知后觉,原来它们是无处不在的。

而在新的这幅画里,这些暗藏的根系都不见了踪影,整幅画面唯有苍茫至极的荒漠本身,没有任何植被的痕迹。那些石块、土砾、沙壤,都用了更有力的线条和更细腻的明暗处理,显得尤为粗砺和狂放不羁。

如果说前作是靠残存的根须,显性地表达生命奄奄一息的倔强;那么新作便单靠一无所有的荒原本身,反向去展现属于生命的蓬勃张力。

用无生命来表现生命,张佳乐,你真够大胆的。

够大胆的张佳乐此时已经回来,杵在门口等里头的孙哲平出来一起吃饭。等了好一会都没动静,他往屋里探了探头,才发现里面那人看自己的画似乎看入了迷。

张佳乐轻快地调笑:“怎么,你要把我的两幅画看出两朵花儿来?”

才跟孙哲平待了没几天,这儿化音竟学得有几分像。孙哲平仿佛被唤醒了神,却仍旧站在那里没有动弹。他一声了然的轻笑,挺拔的背影抛下掷地有声的话语:

“两朵哪里够,要一百朵才好。”

这样中二的话从一个成年人口中说出来,难免引人发笑;可张佳乐仿佛给这话语击中了什么,几乎被钉在了当场。他看见孙哲平回过头,眼里翻涌着一种陌生的、却无比吸引自己的情愫。

张佳乐听见他说:“很抱歉,我夸不出来——但我很喜欢你的画。”

明明脸上还带着刚才沾的颜料,配上还没换下的西服和那样的一脸认真,怎么看怎么违和且滑稽;可张佳乐只觉得孙哲平此刻的眼睛仿佛深海的漩涡,不由分说将他捕获、将他拽入未知又不免让人期待的地方。

“谢谢,”张佳乐不无感慨地回应,“你这样评价,我很开心。”

04

仿佛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牢牢攫住,两人看向彼此的目光愈来愈炽烈,也愈来愈充满无法掩饰的占有欲。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张佳乐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孙哲平,好像只想和对方越贴越近,满心满眼除了跟前这个人外再无其他。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孙哲平想不通,他只知道自己接住了张佳乐的拥抱,明明已是肌肤相贴,内心却仍有一股力量在叫嚣着这还不够、远远不够。一种不为己知的欲望在汹涌躁动,他仿佛抛却了往常的自己,由内而外爆发出野性的呼唤,恨不得将自己和怀里这人一道拆开了揉碎了化作彼此交融的一团,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离不开。

体型和身高的差距,很快让张佳乐反成了被抱的那个。许是对方搂得紧了,张佳乐微微反抗,挣来些夺回主动权的空间。他径直对上那双燃烧着征服欲的眼睛,从那倒影里他明白自己的眸中也倾泻着旗鼓相当的情愫。就这么互相凝视着,张佳乐忽然没来由地想,这男人尝起来或许正如现在看起来那样,辛辣、狂野而充满刺激。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情不自禁去做的。鬼使神差他便咬上了对方的脸颊,唇齿扣着那里一小块皮肉,任自己馋嘴的垂涎将它濡湿,舌尖还不怕死地在那滑溜溜来回刮弄,像极了成功偷腥的小野猫。

没什么味道,张佳乐暗自评价,但尝着挺好。

野猫或许没意识到自己偷的腥是一头凶悍的狮子,可天生作为狩猎者的狮子哪会给猎物逃跑的机会,张佳乐还在那津津有味地咂摸,冷不丁嘴里的食粮猛地一滑,自己的唇舌便落入一个喷薄荷尔蒙气息的湿热口腔。

占据主动的孙哲平发起攻势来野蛮又霸道,张佳乐觉得自己所有的呼吸都被掠夺,感官和意识都变得失控,只好任由孙哲平随心所欲地采撷。双唇被吮吸得阵阵发麻,他却在这其中觉出些舒服,甚至不由自主地想渴求更多。

只在唇间肆虐当然远远不够,张佳乐偶然张嘴漏出呻吟的举动,似乎提醒了孙哲平什么。于是孙哲平无师自通,伸出舌来长驱直入,要尝尝更深处的滋味,要把这片属于对方的私人领地,统统覆盖上自己的气息。从未与人亲密接触的黏膜第一次迎来入侵者,哪里受得了这样愣头青般的横冲直撞,柔软温热的地方被频繁撞得太狠,撞得四处都钝钝地生疼。张佳乐急了,便用牙齿威胁地咬了一口,才让那根不知好歹的舌头稍稍有所收敛。

把人撞疼了,孙哲平似乎意识到需要安慰,不饶人的攻势缓和下来,换了柔软的舌面慢慢舔舐方才被侵略的领土。凶猛的进攻者忽然温柔起来,让张佳乐有些措手不及;生疼的地方如愿得了安抚,异样的舒服便如解冻的春潮般咕嘟嘟冒出来,教打开新世界的人既欢欣又懵懂。

张佳乐不甘于只是承受,也试着卷起舌尖去触碰孙哲平,安慰刚才被自己咬过的地方,于是那股新鲜的酥麻也如电流般传到孙哲平那里。两人的心之苗在共同的呼吸间交织缠绕、翩翩起舞,踩着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共鸣的节拍。

没有人教过他们怎么做,他们也无从得知伴侣间究竟该做些什么。他们迫不及待地交缠在一起,抱得太凶太急撞得浑身骨头都疼,好像要把对方狠狠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们隐隐萌发出一种亟待喷薄的冲动,生理的还有心理的,也能清晰感受到一定要从对方身上索取些什么,才能让这种冲动得以纾解——可是要怎么做,要用牙口互相啃食,彼此都把对方吃进肚子里?要将身体四肢紧密相贴,用炽热的体温将两具躯骸熔为一炉?

这个时代的性启蒙来得相当晚,必须要等到分配的“仲夏夜之梦”喝下以后,才有例行公事的相关文件传到悬浮屏幕中,供新结合的双方自行观看。然而经历了关爱缺失、情感断代的大低谷,当代人类的大脑似乎自动淡化了情感方面的相关功能,对亲自繁衍后代这种本能也好像有了刻入基因的排斥,爱与性便成为了可有可无的东西。人们对此基本兴趣寥寥,因而也不大有机会从其他地方接触到这些。所以,政府不得不借助大数据、“仲夏夜之梦”和工业化的人类胚胎培养,来保证人类这个物种的生存和延续。

他们糊里糊涂没有章法地,互相抱着、贴着、啃着、磨着,等到终于厮磨累了,两人汗津津地乱七八糟地缠在一块,有多少说不出的满足,就有多少说不出的不满足。可毕竟是人生中向自己以外的人如此亲密的第一次,终归还是满足要多一些。

“孙哲平啊,”张佳乐语气轻轻好似呢喃,“还没喝那‘仲夏夜’,我好像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我的荣幸。”孙哲平提起张佳乐的左手,在无名指根落下一个虔诚的亲吻。

“仲夏夜之梦”的配送系统维修还算迅速,很快,他们被耽误的药剂就如约送了来。公证屏里程式化的女声已尽她所能地表现温和,她说:“孙哲平先生和张佳乐先生,你们是由系统经计算匹配出的最佳伴侣,现在你们正在公屏的见证下喜结连理,愿‘仲夏夜之梦’能带来一夕安眠,之后你们将永远相爱、永远忠诚。”

透明杯里的“仲夏夜之梦”星光闪耀,犹如精灵酿就的甜醴。孙哲平和张佳乐分别拿起自己那一杯,这种神奇的药剂确实美不胜收,可他们都曾在彼此眼中,见识过更加迷人的光彩。

“仲夏夜之梦”的服用记录将计入个人征信系统,成为一个人忠诚和守信的证明,如果拒绝服用将会承担严重的失信后果。只不过在这个时代,没有谁会拒绝系统匹配的爱人和绑定一生的相爱,因而这项规定也成为一条公认的废话,几乎没人去刻意提它。孙哲平和张佳乐多少都算是公众人物,又属于政府开放同性结合后、系统匹配出来的第一批先行者,因而他们的结合,也正被许多人默默关注着。

于公于私,这杯“仲夏夜之梦”都不能不喝。不过对两人而言这都不重要,他们只顾得上幸福地看着彼此,既然心的选择与药的作用完全一致,那么喝下“仲夏夜之梦”,也不过走个仪式罢了。

孙哲平正要仰脖一饮而尽,张佳乐却赶在这之前拦住了他。孙哲平看到自己的爱人用他举杯那只手,小心翼翼绕过自己的,两只手臂互相挽结,形成好似蛇身的伏羲女娲交缠的一环——

“交杯。”张佳乐冲孙哲平单眼一眨,满是调皮。

交杯,多么古老的一项婚姻仪式,在人际关系一切从简的当下,那些繁琐的礼节早已过时,成为注定被更多人遗忘的历史尘埃。孙哲平对此仅略知一二,可他想也不想便欣然应允。于是两人在公证屏的实时录像里,以一个富有历史感的仪式,缔结了他们的婚姻。

这场一时兴起的仪式在网上带起了好些水花,也给二人带来些意外的惊喜。凭借新婚buff,孙哲平得到投资方的信任,新一轮融资有了额外的加码,资金运转也顺利克服好几个悬而未解的难题;张佳乐准备多时的个人画展,引发了更多的关注,不仅得到主办方的临时加场,参与拍卖的作品底价也水涨船高。

特别在张佳乐宣布,拍卖所得的收益全部捐赠给“摇篮”计划之后,拍卖会的入场券更是变得一票难求。

“摇篮”计划是由民间组织起步、逐渐由政府投资和管辖的,从事照顾、关爱未成年人的统一工程。现如今,试管婴儿的技术已相当成熟,人类的繁衍使命再无需同女性分娩的痛苦相捆绑。所有人都在试管中孕育成型,然后由已成婚的新家庭决定是否将其接养回家——而这个新家庭完全可以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为了培育更优质的后代,所有用于繁衍的细胞,都必须经过大数据的筛选和匹配,择优而取。这就意味着只有高质量的精子和卵子才有机会结合,只有一部分人能拥有自己血缘上的后代,而且这个后代与自己的伴侣基本不会是亲生。由此,传统的家庭关系宣告瓦解,婚姻和血缘成为了互相独立、互不干扰的两者,况且这个时代的人并不会在意。

“仲夏夜之梦”只能够维持人们对单一对象的心悦,并不能保证他们同时爱自己领养来的孩子。许多新婚结对者由于工作太忙不方便、或是明知自己无法像爱对方一样爱孩子,便纷纷拒绝接养小孩,由此产生了大量没有父母照顾和关爱的孩子。“摇篮”计划便由此诞生,由政府统一选拔聘用抚养人,对这些孩子进行教育和关照。张佳乐就是从“摇篮”中长大的孩子,给他影响最大的抚养人,出生于尤为古老的20世纪末期。如今老人命终辞世,张佳乐感念她的关怀,希望能为“摇篮”做些什么。

同时他也小小抱了一点私心:如果自己和孙哲平捐出去的细胞,有幸能入选用于培养后代,那么他的这点付出,也算是为着有血脉相连的孩子尽了些责。

拍卖进行到中途,张佳乐那两幅成型的《荒原》被摆上展示台。意料之中的,这种风格的作品虽能得到叫好,但并不叫座,出价人相比此前可谓寥寥。有古典景观情结的人,更倾向于把满目郁郁葱葱的作品带回家赏玩;这片一无所有的荒原,给人惊喜是惊喜,可哪有其他的画作来得有意思?

张佳乐想起此前在自家画室里,面对还未完成的画作,有人信口胡诌那“百花缭乱”的评价,不禁偷偷笑出了声。

正想着,一阵惊呼将他拉回,有人给他的《荒原》开出不可思议的高价,让全场都屏住呼吸、窃窃私语。定音锤轻轻砸响,这两幅画竟拍出了破纪录的数字,实在让张佳乐都摸不着头脑。

疑惑的同时他还有点遗憾,他正想请求撤下《荒原》的拍卖,或是自己出个比此前价位高一元的价格,给他和孙哲平的客厅添一点装饰呢。

可眼下这个数目,他是高攀不起了。

此后的竞拍也是风生水起,甚至压轴那几幅还掀起不小的火药味;只是临到最终,它们的成交价都不及《荒原》——当然,《荒原》是两幅作品同时拍卖,平均下来单幅的价格其实并不显眼;加上幕后出价人拒绝采访,记者也并没有穷追不舍,就任其沉默了。

等张佳乐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拍卖会后续事宜和捐赠活动挤在了一块,种种意想不到的程序和麻烦忙得他脚不沾地,在酒店住着也没好好休息。等一切终于结束,他只想好好抱抱自己好久不见的伴侣,孙哲平也回了信息说今晚在家的。

通过身份识别打开自家大门,很奇怪灯竟然是关着的。张佳乐向机器发出开灯指令,很快适应光线的他,忽然就看到客厅墙上多出来的装饰——

是他拍卖会上的两幅《荒原》!

黑暗中待久了的孙哲平需要多一点时间,他还在努力眯着眼,生理性的眼皮颤抖令他忍不住揉揉眼睛,忽然就被刚回来那人扑个满怀:

“孙哲平,你……傻不傻。”

孙哲平倒安心地把眼睛闭上,拥抱来人认真嗅着好久闻不到的气息。张佳乐对自己的做法有些不理解,甚至带了点不悦,孙哲平能感受得到;可眼下对方还被更强烈的思念和爱意主导,说不清是源于“仲夏夜”还是张佳乐自身——说实话孙哲平连他自己的感觉也分辨不清,可想爱就爱了想做就做了,他不愿意去想那么多。

孙哲平耐心和他解释:“都是跟你结合以后额外的收入……放心,穷不了……我也是‘摇篮’出来的人。”

只最后一句,豁然便消弭了所有误解。张佳乐微微把孙哲平推远,好好看着他的爱人,看着他的眉眼他的轮廓,好像要透过眼前这张脸,寻求他们认识前渺茫岁月的共鸣。

直到一个亲吻遮住他的眼睛。

那年,西部荒野,百花盛开


西部荒野,百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