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璃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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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关键词:现代;破镜重圆;婚介所;主cp防雷说明:副cp于远、林方、方王、喻黄
01
張佳樂的大學專業學的是設計。
做為一個從小在美術方面有天分又有興趣的人,張佳樂選填志願時並沒有太多猶豫,兩三下交出志願表後就跟朋友出去奔放,不久便如預期那般收到入學通知單,高高興興地拎著行李去大學報到。不同於同系的其他同學,張佳樂從大四那會兒就開始重複工作與換工作的循環,選擇意外都和本科系沒什麼關係,直到這幾年才穩定下來,老實地在現在的公司待著。
婚介所。又稱婚姻介紹所。
換作幾年前,張佳樂絕對想不到自己會在這個行業上班,可他現在不但待在裡面,升官發財的速度還比預期的快,好在張佳樂本身不是容易讓人討厭的個性,同事性格也不差,加上他的工作量一向大到同事都會替他垂淚的地步,以至於他爬升的速度雖快,倒是沒有招到太多人記恨。
現下唯一的問題是他覺得自己的肝指數越升越高。
要不是他的薪水也在等值成長,張佳樂每天都會產生離職的衝動。
聽著自家友人聊著近幾年的經歷,前幾天才學成歸國的人因為嘴裡塞著食物,難得地沒有發揮話嘮本性侃侃而談,直到嘴裡的食物吞下去,黃少天才有閒情逸致表達意見:「畢竟你有設計方面的能力啊,這點在很多活動上應該都有幫助吧,我是不太想這麼說,但以你的能力想不爬得快也難。」
「靠,什麼叫不想這麼說。」張佳樂吹鬍子瞪眼,「我能力好著呢。」
「這不就是了嗎。」黃少天翻個白眼,想了想還是勉為其難地補上幾句忠告:「不過你的運氣那麼奇葩,還是多少注意點吧,不是都說職場沒這麼好混嗎……不過真的出事了我可以勉為其難聽你哭兩聲啦,友情價半個小時兩百五,不多不多。」
張佳樂回給他一個白眼,「謝謝你啊老子不會有那天好嗎。」
「沒有就好啊。」黃少天聳聳肩,可忽然想到什麼,他眼睛一瞪、手裡的筷子跟著放下,「欸我差點忘了,你不是還有拉朗配的技能嗎?隨便把人放一起就能脫團,喊什麼累?」
還以為對方要說什麼的張佳樂愣了愣,反應過來頓時不爽,「靠,你以為這麼簡單啊?」
「放你身上不就這麼簡單嗎?想想老王想想李軒,哪個不是被你丟在一起就脫魯的。」黃少天倒是沒有退縮,自認為抓出盲點的人東西也吃不下去,筷子一放開始指責他家友人:「你那技能點放這裡根本就是開掛,不勞而獲不就是在說你這種人嗎,張佳樂你真是太過分了!你這樣對得起國家對得起同事對得起我嗎!還抱怨!抱什麼怨!」
「我幹嘛要對得起你啊!」黃少天故作的痛心疾首讓張佳樂想拿東西丟他,「講得老子坐著就有錢掉下來似的,那些業績都是我手把手拉出來的好嗎!我每次要花一堆時間跟客戶相處、了解他們的個性,還得去籌辦活動,根本天天領加班費,業績就是用肝換來的!哪裡不累!」
黃少天依舊很冷酷:「媒人紅包拿很爽啊。」
張佳樂送他一根中指。
黃少天回給他兩個凸。
從大學時代起,張佳樂最受到關注的不是他的設計能力,也不是差到媲美非洲人的運氣,而是一拉一個準的神奇才能,俗稱拉朗配──只要是被張佳樂有意無意湊一起、或認定會成對的人,最後幾乎真的都會在一起,整個榮耀大學不知道有多少對情侶就是被張佳樂湊出來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對情侶兜在一起後跌破所有人的眼鏡。
不過張佳樂始終不認為自己有當月老的潛能,堅決表示他的業績是用他的肝換來的。
這都是老子的肝換來的!
吵吵嚷嚷地就著這個問題發表高論,兩個老大不小的人卻跟幼稚園大班沒兩樣,你一言我一句的直到引起旁人側目才消停下來。等到其他人的視線轉開,一個放下飲料杯一個放下鐵筷子,兩個人有志一同地鬆了口氣,然後又很有默契地互瞪一眼。
「話說回來。」咳了聲,張佳樂稍嫌生硬地轉移話題:「你這幾年在國外應該過得很滋潤吧,到處都是你喜歡的歪果仁,養眼不?」
黃少天瞬間變臉,卻不是因為張佳樂轉得太爛,「別說了,簡直生不如死。」
張佳樂一愣,「怎麼了?」
「你能懂那種只有漢堡薯條炸雞跟可樂可以選擇的生活嗎?」黃少天滿臉沉痛,趁著張佳樂傻眼的時候把他的肉搶到自己碗裡,「國外沒有飯也沒有湯,中國餐廳便宜的不道地、道地的又貴到爆,不吃那些就是生菜跟三明治!不吃草就只有炸的!歪果仁到底是怎麼活下去的老子不懂!」
說到最後幾乎是震怒的人就差沒用拍桌表達自己的憤怒。
身為一個被所有人唾棄的挑食主義者,張佳樂完全不敢想像那是怎樣的生活,難怪他聽說很多人到國外可以順便進修廚藝。瞬間慶幸起自己沒動過出國深造的念頭,張佳樂半是幸災樂禍地拍拍黃少天的肩膀,「辛苦你啦,不過你這樣應該就會煮泡麵以外的東西吧?」
黃少天悲憤,「老子租的地方沒廚房啊煮屁啊!」
張佳樂差點笑出來。
黃少天大怒。
第二次爭吵直接引來店家關愛,張佳樂和黃少天各自陪笑臉裝沒事,桌面下的四條腿卻是纏在一起互相傷害,等到店員走後不約而同地又互瞪一眼,然後在彼此臉上看見相同的惱羞成怒。
同類人何苦自相殘殺。
黃少天只得又轉一次話題:「是說你來的時候為什麼是坐車啊?你不是買車了嗎?」
張佳樂臉色沉了兩分,「……停在路邊被小屁孩撞到。」
黃少天愣了兩秒,不是很懂這是什麼意思,「出車禍?」
「在我下車去買東西的短短幾分鐘,喝醉酒的小屁孩剛好撞上去,把車頭撞凹一個洞。」
「……」
黃少天很努力憋著才沒有當場拍桌狂笑,「你也是不容易哈哈哈哈哈──」
顯然已經被嘲笑不少次,張佳樂保持微妙的淡定。
只要忽略他伸出來的中指。
在張佳樂真的把碗扣上自己腦袋前,黃少天很有自知之明地收起笑,只是要抽不抽的嘴角還是讓張佳樂很想揍他。
「不過還好沒撞上人啦,你運氣真的很神奇,永遠都只有衰一半。」深吸口氣,黃少天喝了口店家提供的免費紅茶壓壓情緒,他笑到有點無力,「那你怎麼不讓你家那位載你來啊?總不會他也要上班吧……怎麼了嗎?」
注意到張佳樂明顯不對的臉色,黃少天不自覺地跟著正色。
縱然知道躲不過這個話題,張佳樂仍舊有些僵硬,沉默幾秒才開口:「……我們分了。」
「……」黃少天瞪大眼睛,「What?」
「……早就分了,只是一直沒機會告訴你。」張佳樂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有點複雜,他似乎是想表現出無所謂的模樣,可看在旁人眼裡分明還是在意得不得了,「三年有了吧……你出國沒多久我們就分手了。」
黃少天覺得這句話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他的腦子根本承受不了,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要反問對方是不是在開玩笑,只是想來也沒人會無聊到拿這種事情來玩,更別提張佳樂一臉糾結,哪有可能用這種鬼話來鬧他。
可是這兩人都能分手?那還能不能相信愛情了?
黃少天覺得衝擊有點大。
「等等等等……先讓我問幾個問題,你們倆怎麼分手的?誰提的?為什麼要分手?」
「他提的,我說好……哪能有怎麼分,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嗎。」有點暴躁地抓抓頭,張佳樂情緒明顯糟糕起來,「分手就分手,哪有這麼多理由。」
黃少天都被嚇到結巴了,根本語無倫次:「可是、可是你們、你們……怎麼可能?分手?這個詞放在大眼兒跟他家那隻就算了,他們整天吵來吵去什麼時候掰我都不意外,可是你跟老孫──怎麼也輪不到你們吧?你們當初不是還上過十大最登對情侶的榜首嗎?我走之前你們也都好好的……他不會是劈腿吧?跟別人跑了?不對啊他也不像這種人──」
「他當然不是這種人。」張佳樂沒好氣地這樣回應,抹了把臉,他垂下嘴角,「……看起來很好又怎樣,你不知道我們後面那兩年到底吵過幾次架……現在想也覺得當時的自己很蠢,可那會兒幼稚得跟鬼沒兩樣,吵完架還會甩門冷戰,多來個幾次自然就分手了。」
就算感情再好,也架不住日復一日的爭吵。
很錯愕地看著自己的朋友,黃少天完全無法將這個敘述和當年那對放閃情侶連接在一起。
可是張佳樂那雙看起來像是在哭的桃花眼睛讓他不得不相信。
「……你現在……」黃少天遲疑著,極力斟酌自己的用詞:「……還、喜歡他?」
張佳樂沉默地看著自家友人,過了很久還無法給出一個好的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搖頭還是點頭。
孫哲平是張佳樂真正意義上的初戀。
在認識他之前,張佳樂的兩段愛情青澀到會讓黃少天笑到飆淚,幼稚園拉著小孩兒的手說長大後我娶你回家是一樁,結果因為對方的感冒傳染給自己,隔天就絕交了;另一場則是發生在初中,每次打飯都會給自己大塊一點的肉的男孩子讓張佳樂頗有好感,可惜在情書交出去之前,張佳樂無意中發現那人給自己的同桌多一塊肉,氣得他決定跟他斷絕關係。
兩場愛情既可愛又可笑,張佳樂想起來都會有把自己埋起來的衝動。
孫哲平真的是他的初戀。
同性戀婚姻法已經通過的現在,男男女女的戀愛早就不是什麼會讓人另眼相待的事,他在大一上學期快結束的時候便和孫哲平在一起,兩個寢室就在隔壁的人雖然不同系,但一點也不妨礙他們相處並放閃,熱熱鬧鬧度過的大學四年現在想來幾乎像是做夢,尤其是對比畢業後因為壓力因為轉變因為各種原因而越來越多的爭吵,還有越來越多的相對無言。
張佳樂其實已經想不起來大部分的吵架原因。他只記得那些內容幼稚又可笑。
可就是那些東西一點一點摧毀他和孫哲平的關係。
──我們分手吧。
孫哲平提出的分手在張佳樂的意料之中,或者該說,他們倆都像是能預料到分開這個結局,只是孫哲平當了那個斬斷情緣的人。相比前些日子的吵吵鬧鬧,分手那天只能用和平來形容,他們最後一次一起用餐,最後一次一起搭車,然後孫哲平把東西從他們一起設計的家搬出去。
張佳樂把自己關在比原先大一倍的他們的家整整三天沒有出去。
張佳樂對當時的記憶已然模糊,他只隱約記得那會兒的自己就是一直發呆,腦子裡想什麼他也不記得了,累了就睡、睡醒繼續發呆,偶爾吃點東西喝喝水,等到回過神來,緊閉的鐵門被敲出陣陣聲響,剛好出差來拜訪自己的學弟鄒遠擔心的叫喚聲從門外傳來,才結束持續三天而他渾然未覺的發呆。
他記得後來的自己被鄒遠帶去醫院吊水,緩過來後,他辭掉事實上並不是很感興趣的工作,賣掉他跟孫哲平的家並把一半的錢匯到對方戶頭,他離開那座城市進行短期的旅行,最後選擇在現在這個地方落腳、進入如今的公司,和當時算是因緣際會下救了自己一命的鄒遠分租一間不大不小的房子。
從頭到尾,張佳樂都沒有哭。
直到現在他還是能想起那種空空落落的感覺,就像麻痺一切、什麼也感受不到。
直到現在,想起孫哲平的時候,他偶爾還是能有那樣的感受。
張佳樂不知道現在的自己還喜不喜歡孫哲平。
他只知道,當時的自己很愛很愛他。
02
張佳樂做了很久的夢。
他不記得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作夢,但在和黃少天聊完陳年舊事的當天晚上,他在整整數了三個小時的羊後進到有孫哲平的夢裡,直接導致他的睡眠品質大幅下降,隔天頂著一張憔悴又蒼白的臉出現在公司,看起來就是鄰近死線瀕臨爆肝的狀態。
可實際上他才完成一個大活動,得到幾天的清閒時間。
然後因為一個孫哲平全毀了。
很久沒有失眠、尤其是因為前男友失眠的人格外陰沉,睡眠不足加上趕車上班,張佳樂的精神狀況跟他的心情一樣糟糕,連帶的工作效率也變差,勉強幾個小時還是沒什麼效果的人最後決定放過自己,拎著錢包來到樓下的自動販賣機買飲料,小小地偷閒一下。
掉落的飲料發出碰撞聲,張佳樂發呆了幾秒才知道要動作,彎下腰取出飲料,他把鋁罐貼上自己的臉頰,冰涼的感覺讓他稍微清醒,腦子卻是霧茫茫的一片,難以思考。
張佳樂沒想過孫哲平還能給自己這麼大的情緒影響。
他這幾年不是沒有想他,只是現在才知道,想過和提到是兩回事,提到和回憶又是兩回事。
張佳樂無聲地嘆口氣。
「……你這是在蹺班嗎?」
略顯遲疑的聲音把原以為四周沒人的張佳樂狠狠地嚇一跳,猛地轉身對上王杰希那雙大小眼,張佳樂的呼吸梗了半秒才知道要吐出來。差點被嚇到岔氣的人拍著胸口,劇烈的心跳讓他整個人覺得很不好。
王杰希挑眉,「作賊心虛?」
「是你想嚇死誰吧。」張佳樂還在順氣,講話基本不經大腦:「大眼你怎麼會來這裡?」
不是很有好感的大學時代綽號被這樣喊出來,王杰希的眉頭皺緊幾分,張佳樂一看暗暗喊糟,可對方卻是沒有表示什麼,只是低低地說來找人。
「找人?」張佳樂一愣,「你有認識的人在這裡啊?」
「張新杰。」王杰希反問他:「你認識嗎?」
「……我老闆。」
顯然沒想到這個答案的王杰希有些錯愕,轉念一想猜到對方露出苦瓜臉的原因,他下意識勾起嘴角,臉上浮現幾分調侃,也是直到這時候張佳樂才發現他的臉色有些憔悴,看上去並不是很好,「我沒有打小報告的習慣,放心吧。倒是你的黑眼圈有點深,又沒有好好休息?」
身為朋友,雖然聯繫得不太頻繁,但張佳樂的工作忙碌王杰希還是略知一二。
瞬間豎起寒毛的人乾笑,頓時沒有心思去探討他的氣色問題,「沒事沒事,昨晚沒睡好。」
是嗎。王杰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你最近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狀況。」
張佳樂瞬間一僵,「你是看出什麼嗎?」
王杰希會看相這件事情在朋友圈並不是秘密,雖然張佳樂一直覺得和這個人很不搭,但不可否認的他看得真的很準,在感覺格外不好的現在,張佳樂不得不緊張。
把對方過於的緊繃看在眼裡,王杰希的眼睛瞇了瞇,他沒有刻意指出來,只是將自己從那張無精打采的精緻臉龐上看出來的訊息如實轉達:「你最近可能會有點運氣不順,碰上不想遇到的事情機率會有點高。」
「……你是真的看出來還是只是在咒我啊?」雖然知道非常時期是不能反駁王半仙,張佳樂卻忍不住提出質疑,「為什麼我覺得你只是在報復我剛剛叫你大眼?」
王杰希很冷淡,「愛信不信。」
正想要開口解釋什麼的人放在口袋的手機忽然唱起歌,張佳樂剛被警告過,整體情緒還是很是緊繃,還被鈴聲小小地嚇一跳。一看來電顯示,好巧不巧的是自家愛車送修的修車場來電。
張佳樂如臨大敵地接起來。
『張先生您好,我們修廠場昨晚出了點問題,您的車子恐怕不能如期拿回去了。』
「……」張佳樂癱著臉,「怎麼回事?」
『是這樣的,我們這裡昨天晚上遭小偷,好幾輛車子的零件都被動過手腳,而且您的車還被刮出好幾道刮痕,需要一點時間去修復。』
「……」
看著依然站在自己面前露出淡然臉色的王杰希,張佳樂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
這就是傳說中的現世報嗎?
雖然額外修理的錢不用自己付,但只要想到自己又得多趕一天公車,張佳樂就覺得欲哭無淚。敲定另外的時間拿車,順便得到一堆抱歉和額外幾項免費服務,張佳樂可憐兮兮地掛上電話,看向王杰希的視線委屈的不得了。
從頭到尾只是如實轉達的王杰希:「……」
不得不相信對方的恐嚇不是詛咒自己,張佳樂又開始緊張,「所以我這陣子都會這麼慘嗎?」
王杰希咳了聲,「倒也不至於,你最近工作運勢應該不錯,桃花運也好。」
「……你是我又要加班的意思嗎?」
王杰希沉默兩秒,沒有回答。
張佳樂覺得未來更加黑暗了。
想要出來散心卻讓心情變得更加糟糕,張佳樂幾乎是拖著腳步回到座位上,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是他終於不再為孫哲平的事情感到心煩。把自己扔到柔軟的辦公椅上,張佳樂手撐在扶手上托著自己的臉頰,盯著一個早上下來沒有半點進度的電腦,他沉沉地嘆了口氣,覺得面對厄運最好的方法應該是閉門一個禮拜。
不過新杰應該會把他殺掉吧。
想到自家上司聽到自己請假理由會露出的表情,張佳樂又是一個哆嗦。
「……張佳樂你又在想什麼呢?」
一走過來就看見張佳樂打顫的模樣,林敬言沉默了兩秒才哭笑不得地這樣問。
聽到聲音才回過神,張佳樂連人帶椅轉身拿憔悴的臉面對同事,在見到林敬言的慘澹臉色他瞬間愣住,下意識就先問了句你做什麼去了怎麼臉色那麼難看。
「加班。」知道對方這幾天不用加班的林敬言指了指他的眼睛,「那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不太想多做解釋,張佳樂乾笑兩聲帶過去,「你找我幹嘛?」
知道對方不想多說,林敬言也沒有多問,最近籌備活動搞得昏天暗地的人露出苦笑,抬手按在自己的脖子上,「也沒什麼,就是想說你這兩天不是挺閒的嗎,有個客戶想讓你接過去。」
「客戶?」張佳樂有點愣,「誰啊?」
「一個富二代兼公司大總裁,又是來應付家長的。」在這一行待的時間久,林敬言自然遇過不少這樣的案例,這種人通常也最容易對付,因為他本身的心態就是來敷衍別人的,「感覺上應該滿好處理的,想說你這陣子時間比較多就丟給你。」
一瞬間想起王杰希那句工作運勢應該不錯,薪水有很大一部份會受到湊出來的CP影響的張佳樂沉默三秒才反應過來,「我是沒問題啦,不過你怎麼不給小江?」
「他被我拉去辦活動了。」林敬言聳聳肩,「事實上男同區差不多就剩你最閒了。」
張佳樂錯愕,「怎麼回事?」
「就、我跟小江是這次聯相的總籌,其他人被新杰叫去辦別的事情,杜明甚至還被隔壁的一般向借去用,忙到都快狂癲了。」林敬言搔搔頭,張佳樂前陣子忙得昏天暗地,想注意到這些事情也難,「算上來只剩下你們幾個剛煉獄完的人最閒了,不過我去問過老張,他說最近被他客戶弄到一個頭兩個大,沒辦法再幫我了。」
張佳樂面露委屈,「所以是你們幾個集體排擠我?」
林敬言哭笑不得,「排擠什麼,我們在喬這些事情的時候你在弄別的東西呢,那時候去找你分明就是讓你往爆肝之路狂奔,我們這是為你好。」
轉念一想也能明白,只是或多或少還是有點被邊緣的委屈,張佳樂的眼神登時蒙上幾分可憐,被這樣目光壟罩的人簡直無言以對。林敬言無可奈何,偏偏張佳樂就是一副被拋棄的樣子,完全不知道這人又在抽風什麼的人只得抽著嘴角把一部份工作分到他身上,很後悔自己的隨口一提。
然後發現自己竟然又去爭取工作來爆自己肝的張佳樂:「……」
或許他應該把王杰希供起來,每次看到就要點香拜拜。
林敬言倒是沒想這麼多,或者該說,就算看出自家同僚已經開始後悔,他也不想再跟張佳樂喬這些五四三。完全是強行抽出時間的人看了眼手錶,他出來磨蹭太久,再不會去被江波濤殺掉的可能性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飆高,他又把話題拉回來:「我跟客戶約明天下午填資料,你那時間有空嗎?」
翻了翻行程表確定自己那段時間沒排事情,張佳樂點頭表示沒問題,敲定那時候進行交接,林敬言就跟人告別匆匆走掉。目送一看就知道很忙的同事,張佳樂輕輕地搖了搖頭,經過這一番插科打諢多少恢復情緒,想著也是時候該工作的人轉過椅子便對螢幕,他鬆了鬆稍嫌緊繃的筋骨,晃動滑鼠解除保護裝置,開始彌補一個早上落後的進度。
時間流逝地很快。
張佳樂的下班時間因為早上的摸魚足足延後兩個多小時,等到他結束工作離開公司,天色整個暗下來,唯一讓他慶幸的是有留下負責籌備活動的林敬言和江波濤墊底,他一個人並不寂寞,回去之前還順便跟爆肝二人組打了聲招呼,說是有幫他們叫外送記得去拿。
沒有車的日子就要轉搭大眾運輸工具上下班,可張佳樂不想在這時候去人擠人,想著反正離家也不算遠就當散步了,他一個人扛著文件和筆記型電腦走在路上,熙來攘往的路人要嘛有說有笑要嘛跟他一樣形影單隻,像他這樣的人不不在少數。
晚餐時間、肚子空空的,張佳樂卻不怎麼想吃飯。
鄒遠去出差就是這點好。張佳樂有點壞心眼地這樣想著,要是他家小學弟在,哪裡會讓他這麼輕易地混過一餐,肯定要會說一堆有的沒的,什麼學長你本來就胃不好了不能這樣折騰啦、什麼不吃飯對身體不好啦、什麼哥你BMI岌岌可危你知道嗎──
──張佳樂你給我乖乖去吃飯。
張佳樂的腳步瞬間停住。
張佳樂喜歡吃甜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說起來也沒什麼特別的,只是他很容易因為吃太多零食導致正餐吃不下。自從這個小細節被孫哲平捕捉到,大學那會兒他就沒少把他拎著去食堂或者買東西回來投餵,只是等到出社會,這樣的貼心放在工作回來累個半死、他心情正暴躁的時候,總是很容易引爆張佳樂的怒點。
回頭想來,張佳樂一頭撞死的心情都有。簡直就是把人的關心放地上踩。
可是那時候的他就是這麼傻,遷怒遷地明目張膽,把對方的關心視為一種理所當然到讓人煩躁的嘮叨,回應起來從來都不客氣,孫哲平一次兩次還能忍,第三次第四次,本身也很有壓力的人當然不可能繼續維持什麼好臉色,結局自然是一回回的不歡而散。
垂下的桃花眼睛藏著很深很深的情緒,張佳樂最終還是幽幽地長嘆一口氣,繞進便利商店買了巧克力牛奶讓店員微波。半熱不冷的溫度讓他有些嫌棄,只是甜膩的味道還是很有幫助地增加他腹部的飽足感,張佳樂咬著吸管走在路上,牛奶喝完了也不自知,半放空的腦子不知道有什麼滑進去又有什麼跑出來,只能感覺到空茫茫一片。
張佳樂很恍惚。
機械般地感應磁卡、掏出鑰匙並進入屋中,一片漆黑的屋子仍然是他早上出門時的模樣,張佳樂沒有開燈,無以名狀的疲倦油然而上,他忽然覺得只有自己的屋子大得嚇人,在八月的夏天給他一種難以形容的冰冷寂寞。
把自己的臉埋在抱枕中,張佳樂蜷縮著身體躺在床上,無聲地笑起來。
03
打從踏進公司的第一步開始,張佳樂就接收到一連串關愛眼神或關愛語句。
又失眠一晚的人臉色蒼白的嚇人,也或許是相由心生的緣故,張佳樂的低落情緒讓那張精緻的臉龐看上去更加憔悴,在辦公室加班一晚的林敬言看起來都沒有他可怕,直到導致各式各樣的慰問朝他臉上鋪天蓋地地砸過來,要不是他們上司這幾天都請假,和張佳樂交情不錯的張新杰估計都有可能叫人直接回家。
張佳樂簡直哭笑不得。
但不得不說,在心情沮喪的時候,同事的真心關懷是真的滿溫暖的。張佳樂有點感嘆地想著,連帶著睡眠不足的焦躁也沒有太具體地呈現出來,不過在關心越來越多下,他的那點感激漸漸被滿滿的無奈取代。
……他還活得好好的,真的。
推了推眼鏡,林敬言的眉頭微微皺起來,「可是你的臉色真的很難看,不去休息一下嗎?」
「真──的不用。」已經不知道這是今天的幾次重複,張佳樂孩子氣地拖著長音,無力地抹了把臉,他覺得自己就差舉手發誓來表明決心了,「別廢話了我們走吧。」
「可是你看起來──」
「老子精神很好競技場還是可以一挑三放心!」
張佳樂簡直是落荒而逃。
拋下自家同事朝著會客室跑去的人腳步之快,林敬言簡直啼笑皆非,不過見對方的行動還算挺有精神的,他也算是真的放心下來,不想跟著丟臉,他索性放著張佳樂生龍活虎地往前跑。被嘮叨怕了人的還不知道同事的壞心腸,逃跑一般地閃到會客室門口,多少秉著有客戶在林敬言就不會再跟他重複那些語重心長,張佳樂沒打算等他,在門上敲敲兩下就先進去──反正該做什麼事情他也很清楚,不用等林敬言也沒有業務作業上的問題。
張佳樂原先是這樣想的。滿臉的紅潤卻是在見到裡頭人的瞬間褪個精光。
聽到動靜回頭的人也愣住了。
「……張佳樂?」
對方道出口的語句帶著幾分難以置信,如同出現在他臉上的神情一樣。
可張佳樂完全無從回應那聲叫喚。或者該說,打從見到人的剎那,張佳樂的腦筋就陷入一片空白狀態,他甚至最基本的思考能力也消失了,桃花眼睛瞪得大大的,本就憔悴的臉龐在褪去大量血色的狀況下,蒼白的讓人心驚。
張佳樂的臉色實在過於糟糕,逼得錯愕的人不得不皺眉,「你──」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直接打斷對方的話,或者該說張佳樂根本沒注意到對方開口,他整個人就像是受到強烈衝擊而無法妥善反應,「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你怎麼會──老林說的那個客戶就是你?你是來簽約的?你……?」
張佳樂幾乎是語無倫次,腦袋中奔騰的只有臥嘈、臥嘈與臥嘈,還有無數個為什麼。
──為什麼孫哲平會在這裡?
「……我來簽約。」很冷靜這樣回答,孫哲平的表現和張佳樂大相逕庭,「你在這裡工作?」
「……關你屁事。」勉強回過神,張佳樂的脾氣也跟著上來了,他咬牙,「你──」
「你站在門口做什麼啊?」
第三人的聲音不經意地截斷張佳樂的話語,對話兩人雙雙一頓。
稍晚來一些的林敬言遠遠就看見自家同事不知為何佇在會客室門口不動,隨口這麼一問,誰知道走過來卻看見張佳樂比剛剛還要蒼白的臉,他又被嚇了跳,「欸祖宗啊你又怎麼啦?真的身體不舒服啊?」
張佳樂抹了把臉,「……我沒事。」
「就說了可以休息──」林敬言本來還有心勸兩句,不過見張佳樂一臉怒氣沖沖,對他脾氣也有三分了解的人頓時就不開口了。無聲地嘆口氣,他輕輕地搖搖頭,「算了不說這個了。先進去裡面吧,一直站門口也不是辦法。」
三人魚貫入內,張佳樂在孫哲平坐下之後才挑了個距離他最遠的位置坐下,被刻意針對的人微微挑眉,沒有對此發表什麼意見,反而是林敬言忍不住問你們兩個是不是認識。
「認、」
「──不認識!」直接打斷對方的話語,張佳樂臉一陣青一陣白地搶白:「我不認識他!」
盯著和自己記憶中有些差別的人,孫哲平沉默幾秒才順著回答:「我們不認識。」
林敬言一百個不相信。
只是自家同事這樣說,自家客戶也沒有反駁的意思,他也不好說什麼。壓下內心一連串問題,林敬言給彼此做了介紹後就把話題拉到正事上:「不好意思啊孫先生,就像我之前說的,因為行政上出了點問題,以後您的事務就交由張佳樂負──」
後面拉出來的長音是林敬言的衣服被張佳樂用力一扯、差點跌倒所致。
桃花眼睛轉為紅色,張佳樂湊到林敬言身旁咬耳朵,幾乎是從牙根裡擠出話來:「你為什麼沒告訴我你的客戶是這個人?」
林敬言很無辜,「你不是說你不認識嗎?」
張佳樂氣結。
很想說些什麼可又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張佳樂氣得牙癢癢,視線一瞪轉到孫哲平身上,誰知道卻是對上一雙瞇起的眼睛。孫哲平的氣勢和當年相比增長不只一倍,張佳樂下意識頭皮發麻,本來就隱隱覺得不對的林敬言更是打了個哆嗦,幾乎是出於本能地把縮在自己後面的人拉出來。
孫哲平的表情這才緩和下來。
被拎出來才發現哪裡不對,張佳樂更怒:「老林你這個王八蛋!」
林敬言有些哭笑不得,「你又在鬧什麼脾氣,不是說你們兩個不認識嗎?」
張佳樂再度說不出話來。
本性使然加上在這行打滾出一定的敏感度,縱然林敬言仍然搞不清楚狀況,但不妨礙他得出孫哲平對張佳樂是無害的這個事實,那個外表有點嚴肅的男人並不像會對自家同事不利的人,或許還是張佳樂會仗著些什麼爬到對方頭上──林敬言就是有這種感覺。
總而言之,把張佳樂跟孫哲平放在一起基本上應該是不會出什麼問題。
得到這樣結論的忙碌的人依舊是該怎麼來就怎麼來,「基於行政作業的緣故,以後這位張先生會負責您的業務,相關資料的部分也會由他給您介紹和帶領填寫,不便之處還請多多見諒。」
雖然後面那句是業務交接時都會說的話,但林敬言覺得放在張佳樂的脾氣上也沒什麼問題。
孫哲平倒是沒什麼意見,「我知道了。」
「……老林,我突然想到新杰他丟了份工作給我。」瞪著孫哲平滿不在乎的臉,張佳樂再次從牙縫擠出推託之詞,「我最近很忙,這個人還是給你負責吧。」
完全知道對方在鬧脾氣的林敬言也沒有生氣,「男同區除了你之外每個人都很忙。」
「……我可以幫小江弄活動的作業,把這傢伙給他吧。」
「你還要負責新杰給你的任務呢。」三兩下把問題又打回去,林敬言看著張佳樂憋屈的臉只覺得好氣又好笑,對張佳樂的了解加上直覺作用,他不覺得他家同事真的不想接觸這個客戶,「跟籌備活動比起來,多一個客戶應該會比較輕鬆,還是照原定計畫吧。」
張佳樂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反駁,只能愣在原地閉上嘴巴。
被當面推來推去,看起來脾氣不是很好的客戶卻始終沒有變臉,光是這樣就足夠再次讓林敬言確定方才的推論,結束完介紹之後自然也閃得乾脆俐落,大有你們恩怨自己解決的涵義在。
被丟下的張佳樂一臉委屈。
相較於張佳樂的不甘願,孫哲平還是沒有太大反應,他唯一做的事情就是上上下下把站在那裡的張佳樂打量一遍,帶著探視的眼神讓張佳樂有些不舒服,可他還沒抗議,孫哲平就先一步皺著眉問人:「你是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的?」
還想罵人的張佳樂瞬間僵住。
……這句出自於這個人的關懷他已經多久沒聽到了?
張佳樂一時間有點恍惚,一股無以名狀的委屈在胸口徘徊,他恨不得就像以前一樣回一句還不都是你害的來,可話到了嘴邊,他卻是怎樣也說不出口。
他拿什麼立場說這句話呢。
張佳樂最後還是只是垂下眼睛,「……沒事,最近工作比較累,緩緩就好了。」
孫哲平還是很不高興的樣子,「你剛才不是說又接了新工作,這樣還能休息?」
「總會有辦法的。」自己現在的模樣這麼糟糕和工作根本沒有辦法關係,張佳樂的回應完全是在敷衍人,但見孫哲平的表情隱隱有越來越凝重的趨勢,他忍不住又摸摸鼻子改口:「好啦我會注意……」
話還沒說完張佳樂就想去撞牆。
他沒事跟孫哲平承諾這個幹什麼!他們是什麼關係啊!
想著果然習慣是種很可怕的東西,張佳樂抹了把臉,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再被人牽著鼻子走,他沒好氣地把話題轉到正事上:「我等下還有工作要忙,大總裁就跟我去填資料吧。」
孫哲平的眉頭因為張佳樂刻意加重的代名詞又皺了三分,只是聽著熟悉的語氣、對方也仍是自己記憶中那種一生氣就直接反應在舉止上的模樣,他莫名地又覺得心情有點好。情緒一下子複雜起來,孫哲平無聲地笑了笑。
「樂樂,好久不見。」
要不是知道會讓對方情緒更不好,孫哲平還想加上一句你瘦了。
比起分離前那個笑容燦爛的人,現下臉色蒼白又憔悴的人瘦到孫哲平的胸口有點疼,他不知道該怎麼定義自己現在的感覺,只知道張佳樂這個模樣讓他看著難受。似乎是受到他話語的影響,張佳樂的身形頓時一僵,桃花眼睛變得赤紅,他啊了聲垂下眼睛,放在身側的手握成拳頭。
拳頭隱隱在顫抖。
沒有錯過張佳樂的小動作,孫哲平輕輕地嘆口氣,似是無奈卻是嘴角上揚。
「你想揍就揍吧,哪時候要你忍著的。」
「……」
幾乎在瞬間抬起頭,張佳樂用紅色的眼睛瞪著孫哲平,裡頭的憤怒減少幾分,多了一些他自己也分不清的情緒,還有被看透的惱羞成怒──雖然也不是第一次。
孫哲平搖搖頭,眼裡藏著幾分縱容估計他自己也不知道,「你怎麼還是沒變。」
「你他媽也差不多好嗎,還不是一樣討人厭。」
張佳樂沒好氣地說著,衝過去就是往孫哲平的左肩一捶。他沒有收斂力道,來勢又太過突然,孫哲平一時不察被揍個正著,按著肩頭吃痛地倒抽口氣,這反應卻是讓張佳樂深感愉快,連帶的表情也沒有剛才那麼糟糕──雖然還是稱不上好。
他的口氣仍舊有點差:「跟我去填資料啦。」
和剛才的半防備狀態比起來,現在的張佳樂縱然還是小砲筒一支,但至少要好很多。孫哲平有點無奈地笑了笑,鬆了鬆肩膀跟他坐到桌子的兩邊,情緒不好的人動作很大,拿隻筆取張紙都自帶音效,孫哲平看著好氣又好笑。
縱然知道這時候不給刺激對方,可他還是忍不住想問:「你手不痛嗎?」
「謝謝關心啊。」張佳樂翻個白眼,「一點也不。」
碰了一鼻子灰的人閉上嘴巴。
每間會客室配置的東西和放置的位置都差不多,張佳樂找起東西來也不算沒有頭緒,兩三下湊出所有需要對方填寫的資料,他怒氣沖沖地把單子扔過去就給對面的人,孫哲平也不生氣,習以為常地按照上面的指示動筆。
盯著對方書寫的動作,不知怎麼的,張佳樂漸漸地就冷靜下來。
孫哲平的樣子在很久以前就烙印在他的心底,哪怕分開這麼久的現在,張佳樂還是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分辨出這人的變化。孫哲平似乎長高了一些,比之前要黑一點、結實一點,氣勢也更強,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更兇,可就算張佳樂不想承認,他也覺得孫哲平比起當年要成熟帥氣,想來一定能吸引更多男男女女吧,從以前這個人就很會招蜂引蝶……
這個人,好像變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變。
張佳樂撐著下巴這樣想著。
夢裡的那些事情忽然變得遙遠起來,眼前的孫哲平真實的讓他恍惚。他好像直到現在才莫名而深刻地感覺到這個人有個別稱叫做自己的前男友,剛才的惱怒只是反射行為和生理反應,直到打從心底領悟這件事情,他才能體會到發自內心的微妙。
誰會想到和前男友用這種方式相處?至少張佳樂從來沒想過,還是用這種態度相處。
「欸……我問你哦。」
孫哲平頭也不抬,「幹嘛?」
張佳樂摸摸鼻子,「你為什麼會想過來相親啊?」
孫哲平奇怪地看了對方一眼,「我媽讓我來的。姓林的沒跟你說嗎?」
「什麼叫姓林的,難聽死了。他有告訴我。」張佳樂忍不住翻個白眼,實在對孫哲平仍舊不會主動去記名字的這種行為感到無言,「我只是在想你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
孫哲平的神情頓時參了幾分無奈,「我也沒辦法,我堂妹前陣子結婚生寶寶後我媽就天天叫我趕快找對象去代孕,受不了自然就過來了。反正之後可以用不適合敷衍她,走一步算一步吧。」
張佳樂不鹹不淡地哦了聲,「但是你條件應該沒有差到要來相親吧。」
「誰叫我沒對象。」
原本還沒想那麼多的人瞬間錯愕,呆愣愣的模樣讓孫哲平挑眉,「幹嘛?」
「沒有、」張佳樂愣愣地盯著人,連眨眼都忘了,「你沒對象?從、從……那之後、都沒有?」
「騙你幹嘛。」很冷淡地回應對方的驚訝,孫哲平皺眉,「你就這麼想要我交?」
「當然不是──」
張佳樂不假思索地給出這個答案,可他下意識回答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他們的身分太敏感,這句話能夠解釋的範圍大到讓他不敢去想像。不知道該怎麼圓這句話乾脆逃避現實去,張佳樂彆扭地低頭去抽孫哲平手邊已經完成的資料表,拒絕去看對方是什麼表情,好在他也沒有為難自己的意思,張佳樂隱隱鬆口氣。
可拿到表單他就愣住了。
「你的條件就只有男?沒有其他的?」錯愕地看著他的前男友兼客戶,張佳樂覺得整個人都很不好,「像是衛生條件個性喜好還是什麼的,你就不提一下?」
孫哲平卻是反問他:「我要提什麼?」
張佳樂簡直要風中凌亂了,「你什麼都不提我怎麼會知道要怎麼幫你找啊?」
在這裡工作這麼多年,張佳樂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條件少到讓人完全無從下手的類型。
……可套上孫哲平的個性又覺得好像理所當然。
「我就是來敷衍我媽的。」孫哲平很誠實,只是臉色並不是好看,說起話來語氣有點重,像是在特別強調什麼,「我一開始就跟剛才那個姓林的這樣講過,不用幫我太認真安排,我不太打算在這裡找人。」
──那你想要在哪裡找人?
張佳樂壓下差點脫口而出的問句,無論是以前男友的身分還是服務員的身分都不應該這樣問,這點他很清楚。強行吞下問題,張佳樂哦了聲表示知道,隱隱對自己沒有再次失言而鬆口氣。
若有所思地看著人,孫哲平沒點破他的欲言又止,只是眸色深了幾分。
乖乖把剩餘的題目做完,孫哲平把填寫完畢的資料單扔回給對方,環起手臂換了個坐姿,他的模樣看上去帶著幾分審視的味道。
張佳樂莫名有點心虛。
刻意忽視探究的眼神,張佳樂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手上的資料上,就著幾個問題和孫哲平作了討論,他在上頭陸陸續續加上備註,花了點時間完成這個環節。把文件收妥,張佳樂又從抽屜裡抽出幾分要讓孫哲平帶回去的相關資料,以公事公辦的態度和人解釋公司的運作與活動和會員會有的優惠制度,以及自己工作習慣上會額外提供的服務。
抓到自己有興趣的點,孫哲平下意識重複:「會約吃飯?」
張佳樂摸摸鼻子,「對,我總要大概抓到你們的個性才好幫你們配對,要是連我自己都對你們不熟,那還想湊什麼CP。」
孫哲平嗯了聲,板著的臉看不出喜怒,「你對每個客戶都這樣嗎?」
張佳樂覺得有點奇怪,「當然啊。」
孫哲平點點頭表示知道,雖然他沒有特別表示什麼,可張佳樂就是覺得對方似乎有點不爽。把那種似是而非的感覺抹掉,張佳樂下意識看了看手錶,時間流逝之快讓他有點愣。
這樣就兩個小時了?
注意到對方的動作,孫哲平挑眉,「結束了?」
「差不多了。」張佳樂點點頭,「你還有什麼問題或是要求嗎?除了不參加團體活動外。」
孫哲平想了想,「目前應該是沒有,想到什麼我會再跟你討論。」
「知道了。」張佳樂頓了頓,還是從口袋掏出自己的名片,「喏,這是我現在的電話,你存一下吧,有事比較好找人,傳mail也可以。」
接下名片,孫哲平第一時間把電話輸入進手機,下個動作就是回撥過去。張佳樂的手機唱起歌,他看著手機號碼沉默兩秒,自己把電話切掉、將號碼紀錄在手機裡。
孫哲平板著的臉鬆了幾分。
「你幾點下班?」
「六、七點吧。」反射性回答對方的問題,張佳樂愣了愣,「你問這個幹嘛?」
「明天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張佳樂乾笑,「不用了吧,我這幾天有點忙,六、七點可能也放不了。」
孫哲平笑起來,「沒事,反正我的下班時間很隨意,可以配合你。」
「……萬惡的資本主義。」張佳樂恨恨然,「老子不想跟總裁大人吃飯,謝謝你啊。」
孫哲平挑眉,「你剛不是才說要約吃飯?」
張佳樂已經在磨牙了,「我這陣子沒空,等有時間再說。」
「你就這麼不想和我接觸嗎?」孫哲平直盯著對方的眼睛,「你在害怕什麼?」
張佳樂咬牙。
──他能說他在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之前就是沒辦法和他太靠近嗎?
張佳樂從來不是個能夠重重拿起輕輕放下的人,更何況那個人是孫哲平,他是怎麼樣也沒辦法像對方那樣這麼輕鬆地面對自己。他辦不到。就算張佳樂不想承認,他也必須接受孫哲平至今對自己還是很有影響力的這個事實。
不然他也不會只是提起他的名字就幾天難眠。
張佳樂嘆口氣,「我車子爆了,沒辦法和你去吃。」
這個答案完全出乎孫哲平預料,他有點錯愕,「怎麼回事?」
「被小屁孩衝撞。」張佳樂撇撇嘴,見對方似乎要反問什麼,他想也不想就搶白:「放心吧我沒事,那時候我不在車上。只是我的車被撞凹一個洞,快修好的時候又被小偷刮花,我還要搭幾天的車,哪有那個嫌功夫跟你吃飯。」
孫哲平鬆了口氣,「那我接你不久成了。」
張佳樂愣了愣,瞬間閃過腦袋的是他們分手那天的最後一頓飯。
那時候的孫哲平也是這樣告訴他,我接你就好了。
趁張佳樂不知名的恍神片刻,孫哲平直接丟下結論:「就這樣說定了,我明天七點來接你,工作沒做完再送你回來,或者我等你到做完再去吃也可以……只是今天真的不行,你大概還是得自己回去。」
「我本來就都是自己回去──」
反射性地回了對方的最後一句話才明白孫哲平剛才說什麼,張佳樂整個都傻了。
什麼叫這樣說定了?他們說定什麼了?他明明什麼都還沒答應吧?
相較於張佳樂的風中凌亂,得到想要結果的孫哲平倒是很滿意,學著林敬言不久前先閃人的舉動,他扔下一句我還有事要先走你找我就打電話,一分鐘幾十萬上下但其實現在還很閒的孫總裁溜得比誰都快,張佳樂的抗議散在半空中根本沒人回應。
張佳樂怒踹桌子,「……靠,孫哲平這個王八蛋!決定個屁啊!──還真他媽沒變!」
從以前就有點不爽他這種擅自下決定的習慣,張佳樂恨得牙癢癢,可憤怒保持在臉上的時間不過幾秒,很快就被淡化掉了。無奈地嘆口氣,他低下頭看向印著熟悉字跡的資料表,那似乎是在人跑了的現在最能證明剛才那一切虛幻的東西不是自己在作夢的證據。
張佳樂伸出手。
孫哲平回來了。捏著資料表,他這樣想著。他又遇到他了。
簡直像是做夢一樣。
04
張佳樂做了個夢。
他夢見他在自家公司和前男友重逢,和過往沒什麼差別的孫哲平陰錯陽差成為他的客戶,被他配對成功、和某個看不見臉的男人成為CP,宴會上,那個看不見臉的男人呈小鳥依人狀地靠在他家前男友身上,孫哲平也一反他過去對他的認知,摟著那男人笑得溫柔。
就像之前他對他笑的模樣。
然後孫哲平像是忽然注意到他的存在,抬起頭也對他笑了笑,「樂樂,好久不見。」
張佳樂到這裡就醒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張佳樂還有點恍惚,過了幾秒視線對焦,他才意識到他又做夢了。連續幾天夢到孫哲平,他縱然覺得身心疲倦但也大概習慣了,抹了把臉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張佳樂拖著沉重的步伐挪到浴室,草草梳洗完、把東西收拾收拾就踩著時間點去擠公車。
早上的公交車上大部分是學生和上班族,各個睡眼惺忪,張佳樂把位置讓給老奶奶後就靠著牆壁站著,一路搖搖晃晃又被擠來擠去地來到公司附近,下車前那個和善的老奶奶還對他揮揮手,張佳樂也笑著小動作回應。徒步走了五分鐘進到公司、打卡、來到座位,還想著要不要買點什麼來提神的人在看見桌上攤放的資料夾時瞬間停住一切動作。
桃花眼睛瞪大,嘴角卻在微微抽搐。張佳樂忽然意識到早上做的夢不完全是個夢。
攤放的資料夾裡夾著最新的、昨天才完成的資料表,那熟悉的名字以及熟悉到他可以輕易模仿的字跡無聲地告訴他,那場夢一直到在公司遇見孫哲平的橋段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連帶地讓他想起真正讓自己輾轉難眠的原因。
「去你媽的好久不見……」
張佳樂痛苦地掩面。
意識到這個事實的結果就是張佳樂又造就一天悲慘的進度,他常常鍵盤敲一敲就忽然停下來,乍看之下像是沉思,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根本兩眼無神,估計連自己恍惚都不知道,以至於當下班提示音響起,堪堪回神的人才發現自己的進度嚴重落後預期。
張佳樂簡直想哭。他就算是剛進公司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慢過。
……孫哲平真是生來給他創紀錄用的。
無力地抹了把臉,張佳樂有點心累地向後靠在椅背上。他根本是一整天都在想孫哲平。
想重逢、想那個夢,以及想他單方面決定的七點晚餐。
「……說到底還不都是他的錯。」
張佳樂惡狠狠地自言自語,話語間全是對孫哲平的嫌棄:「誰答應他了啊渾蛋!」
可若要他真的把孫哲平拋下自己先回家,張佳樂卻又做不到。
張佳樂都快被自己給逼瘋了。
惱怒地用力站起身,煩惱一整天的人剛想要換個環境紓解紊亂思緒,誰知道一轉身會看見自家同事背後靈一樣站著,毫無預警地嚇得他爆出一聲髒話,正想開口的江波濤瞬間無言,然後轉為微妙的哭笑不得。
「前輩你還好嗎?」
「不好……」張佳樂按著胸口,整個心有餘悸,「小江你沒事站那裡做什麼……」
暗暗嘀咕我在那裡好久了叫了好幾聲是你沒聽到,江波濤搖搖頭,從手上那些文件中拿了最上面一份交給人,「我只是來轉達一下,人事部說明天會有個叫方銳的加入我們部門,新杰讓你幫忙帶一下。」
張佳樂眨眨眼睛,「……新杰?他不是請假嗎?」
江波濤聳聳肩,「應該是之前就這樣決定的吧,他們也沒講。」
「哦……」張佳樂一愣一愣地點點頭,想到什麼,他微微皺眉,「不過我要帶他什麼?」
「可能就是大概講講工作內容吧?」
江波濤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只能幫著人猜測。
張佳樂若有所思地哦了聲,切換到正常模式工作,他的腦子還是動得很快,三兩下列出一堆無解問題──上司不在沒人幫他解──張佳樂認真地想了想,忽地露出恍然的神情,「還是我把人訓練訓練扔進你們那邊啊?新杰沒來,我也不知道到底要讓那新人幹嘛,乾脆就他過去打雜一下,之後應該也比較好上手。」
江波濤愣了愣,原本沒考慮這麼多的人覺得聽起來還不錯,「不過要問問看林前輩吧?」
「那我去跟他喬,你去忙你的吧。」張佳樂逕自下了結論,猛地想到自己前幾天似乎答應林敬言要幫忙活動的事,只是因為狀態不好一直沒去,他又把江波濤又叫回來:「你們忙的時候就分一部份東西給我,我這陣子比較閒,一起幫忙可以讓你們輕鬆一點。」
江波濤點點頭,「我知道了,那就先謝謝前輩了。」
「謝什麼謝。」張佳樂搖搖頭,「……對了小江,耽誤你一分鐘行嗎?」
「怎麼了嗎?」
張佳樂一臉深沉,「跟我猜拳,你贏我去。」
江波濤不明就裡,只是張佳樂一臉苦大仇深他也不敢多問,乖乖和前輩玩了把猜拳,才剛以剪刀贏了他的布就見到對方一秒變臉,嚇得江波濤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沉痛地看著攤開的手掌,張佳樂抽抽鼻子,「沒事,你去工作吧,我自己去找老林就好。」
從頭到尾都搞不清楚狀況的江波濤乖乖地哦了聲,抱著資料一步三回頭地回到自己位置上。
拖著沉重的腳步去找自家同事,張佳樂繞了幾個地方,最後在會議室見到人。忙到快抓狂的林敬言聽到提議還愣了下,稍微一想也覺得是個好辦法,就讓他把人訓練後再給送來,不然只是來添亂的。
張佳樂當然這點,點頭說了聲好。
臨走之前的張佳樂還不死心地跟林敬言猜拳一次,這次是以剪刀輸給對方的石頭,連兩敗的人含著眼淚回座位收拾東西,內心幾度掙扎,最後還是乖乖地隨上天的旨意去見他家前男友。
──他又不是怕他了怎麼不能去!
張佳樂這樣想著,不過一踏出公司大樓就在後悔。可也沒等他後悔幾秒,眼睛很利的人就注意到停在附近的黑色路虎。孫哲平的車。
看起來應該還是他們當年的那一輛。
不自覺地嘆了口氣,張佳樂主動地走上前去敲對方的車門。
專注在自己腳上放的筆記型電腦的人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察覺,是張佳樂敲了兩三次才抬起頭。見到來人,孫哲平幾乎是下意識轉頭去看時間,距離七點還差十分,這顯然不合孫哲平的預期,幫張佳樂打開車門鎖的時候他的臉上始終帶著明顯的訝異。
一坐上副駕駛座,張佳樂就因為感覺到座椅的不同而僵硬。張佳樂習慣會把椅子調成一個刁鑽的姿勢,再用同樣刁鑽的坐姿感受那種異樣的舒服,當時為了給他方便,孫哲平總是強調坐副駕駛座可以,座椅絕對不能調,長期下來也沒有人會跟張佳樂搶,他幾乎是一坐下來就感覺到那種微妙的差別。
張佳樂的神色微妙兩分,抹了把臉才壓下微妙的情緒。
孫哲平的視線從頭到尾緊盯著人,自然把那點變化看在眼裡,可他也沒有點破,把筆電蓋上放進袋子裡丟到後座去,還沒繫上安全帶的人轉頭去看副駕駛座的張佳樂,「你想吃什麼?」
我什麼也不想吃放我回家。張佳樂苦哈哈地這樣想著,給他的答案卻是隨便。
孫哲平面露無奈。
「不過你應該很忙吧。」說著看了眼放在後座與夜色融為一體的筆電袋,張佳樂摸摸鼻子,「要不我們還是約改天吧,等你忙完工作再說。」
「沒事,那些只是打發時間用。」孫哲平不置可否地這樣回答,「你比我預期的還要早下來。」
張佳樂乾笑。只能說孫哲平真的是最了解他的人,要是沒有和江波濤和林敬言猜拳,他不知道要猶豫到何年何月才會乖乖下來。
而他相信孫哲平會一直等。他一直都是很有毅力的人。
車子發動,無聲地駛入黑夜中。
原先就覺得張佳樂不會表達意見的人事實上早就想好要去哪家餐廳,他甚至早早就訂位了。在一片安靜地狀況下來到飯館,孫哲平停好車後和張佳樂先後下來,從副駕駛座鑽出來的那人在看見熟悉的店名愣了片刻,臉色又微妙了幾分。
孫哲平靜靜地看著他,「走吧。」
張佳樂咬咬牙,跟著走進去。
這間藥膳料理是張佳樂一直很喜歡的,大學那會兒三不五時就會拖著人去吃,可他在這裡待這麼久卻不知道原來這裡有一家分店。店內的格局和本店有些微的差異,但整體上來說沒有太大的區別,在服務生的帶領下,孫哲平和張佳樂走進靠裡面、用隔板擋起來的位置坐下,孫哲平把餐點的選擇權交給張佳樂,面色複雜的人沉默片刻,按照他們當年的飲食喜好點過一輪。
孫哲平的眸色暗了幾分。
「你……」張佳樂剛開口就覺得喉嚨啞,他咳了兩聲清清喉,才有辦法說下去,「你怎麼知道這裡有一家啊?我在附近住了也有段時間,都沒有注意到。」
孫哲平幫兩人的杯子倒入檸檬水,把其中一杯推到對面那人的面前,「偶然看到的,不然我也沒有發現。所以你這幾年就是住在這裡?一個人?」
張佳樂捧著杯子晃了晃,愣愣地看著水杯發了會兒的呆才回答他:「……在我們分手之後,我去旅行一小段時間,最後在這裡定下來,現在和小遠合租。」
這是在孫哲平和張佳樂重逢的這麼段時間以來,他們首次真正提及分手這個字眼。
張佳樂抬起頭看著對面的人,店裡的燈光是暈黃色,他看不太清楚孫哲平的眼睛藏著什麼,只知道自己握著水杯的手隱隱在發抖,有點涼涼的。
他直到現在才真正意識到其實分開將近三年的現在,他還沒有釋懷。
「那你呢?」張佳樂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笑,但他就是下意識地對著人勾起嘴角,「我們分開之後,你又做了什麼去了?」
定定地看著那雙在暗色中隱約轉為紅色的眼睛,孫哲平握了握拳。
深吸口氣,他下意識換了個坐姿,「還是老樣子。」
「那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被調來管分公司。」
孫哲平在大三的時候就開始陸陸續續接管家業,張佳樂對他們家還是有一定的了解,現下被點個頭也就大概明白,他便沒有想繼續問下去。
深吸口氣,孫哲平面色複雜地看著人,「你剛說你和別人合租?為什麼?」
「也沒有為什麼,就是搭伙過日子吧……」張佳樂的喉嚨又卡了卡,「一個人有點寂寞。」
孫哲平一時間接不上話。張佳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值得慶幸的是凝重的氣氛沒能持續太久,服務生適時地冒出來,一樣樣端上桌的食物看上去讓人食指大動,強行結束對話,也多少免除兩人之間的尷尬。熟悉而想念的食物擺滿桌面,張佳樂這才感覺自己的飢餓,留著口水把食物夾到自己的碗裡,他吃得比平常還要快上一些,孫哲平順口提醒一句慢慢吃沒人跟你搶,也跟著拿起筷子用餐。
孫哲平和張佳樂都不是食不言的人,兩人在吃飯過程中多少有些對話,提及的都是沒有對方參與的那段空白生活,只是多半是經歷過剛才異樣的凝重,他們挑選的話題都屬於安全範圍,和無話不談的過去比起來,現在的他們對話簡直是用少的可憐來形容。
但也彌足珍貴。
張佳樂想過一百種和孫哲平重逢的方法,就是沒想過現在這種樣子;他想過一百種和孫哲平相處的情境,也沒有想過現在這個模樣,可一頓飯下來,張佳樂覺得現在的狀況還算不錯,甚至連孫哲平趁自己上洗手間的時候把帳單付掉這件事也沒讓他產生什麼情緒起伏,只有一瞬間的驚訝,然後撇撇嘴。
孫哲平帶著吃撐的張佳樂去附近的小學走走。
晚上的小學沒什麼人,他們在自動販賣機那裡買了飲料,繞著操場一圈一圈地走。夏天晚上的風很舒服,吃飽之後的張佳樂精神了些,也沒有先前那麼緊繃,孫哲平跟著放鬆下來,說話起來多了幾分隨意,隱隱找回幾分先前的味道。
「說實話我還真沒想到會和你在這種狀況下見面。」咬著柳橙汁的吸管,張佳樂一手插著口袋這樣說著,「我原本以為我們會在某某家公司遇到,或者在路上碰到,也可能是同學會,就是沒想過這種詭異的狀態。」
「這也可以算是在公司遇到吧。」
「不一樣啦,感覺超怪。」張佳樂搖搖頭,「阿姨跟叔叔最近怎麼樣?」
孫哲平想了想,「差不多吧,還是那樣。」
張佳樂抽抽嘴角,習慣對方個性的人沒有評論他這個答案,雖然他並不是很滿意,「話說回來,你聽阿姨的話乖乖來報到這件事情還是有嚇到我,太不像你了。」
雖然已經聽過對方的解釋,張佳樂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孫哲平瞥了人一眼,「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發奇想吧。」
可能冥冥中就有一種感覺,要過來,才不會錯過。
孫哲平沉默下來。
不能明白對方的安靜是因為什麼,張佳樂眨著眼睛看著人,最終還是沒有追問。又繞了兩圈,胃裡食物消化得差不多的兩個人把喝光的飲料分類丟掉,並排走著回到那輛黑色路虎上。
坐上車的瞬間,張佳樂甚至有種其實什麼都沒有改變的錯覺。
和孫哲平分開的兩年又九個多月只是他在作夢,他和孫哲平的爭吵也只是他的想像,實際上的他們仍然和最初那時候一樣的好,一起行動一起打鬧一起努力一起生活。
……但那才是他的夢。
張佳樂無聲地笑起來。
為了繫上安全帶而錯過張佳樂的情緒轉變,孫哲平調整冷氣溫度的同時問著他家怎麼走,張佳樂沒有掙扎地乖乖報上地址,可換來的卻是對方微妙的神情和短暫的沉默。
有點奇怪地瞥了對方一眼,這會兒張佳樂選擇發問:「你幹嘛?」
「你來這裡之後就一直住在那裡嗎?」
「有住一段時間的酒店,之後才過去和小遠一起住。」張佳樂眨眨眼睛,「怎麼了?」
「……你等下就知道了。」
沒有選擇破題,孫哲平發動車子。
摸不著頭緒地看著人,張佳樂等了半天沒得到答案索性不再問,安靜地縮在舒適又熟悉的環境,吃飽喝足溫度適中的結果就是張佳樂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沉沉睡去,等到他被孫哲平叫醒,他們倆已經到達他和鄒遠合租的房子的社區附近、步行大概五分鐘的街上。
張佳樂的視線還有點不清,面前的人臉有些朦朧。
「醒了?」孫哲平問他,聲音低低的,聽上去有些溫柔,「累了就趕快回去睡吧。」
睡得迷迷糊糊的人在一瞬間幾乎有種掉淚的衝動。
壓低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裡格外溫柔,過去的美好和現下的委屈湧上來,刺激得他想哭。
可回神也不過是片刻時間。呼嘯而過的汽車發出刺耳的喇叭聲,一下子把人拉回到現實。張佳樂
裝作困倦地揉揉眼睛而抹掉眼淚,應了聲好順勢解開安全帶,他正要打開車門卻被抓住手,孫哲平的臉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可張佳樂能感覺到對方的視線直直地落在自己臉上。
他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張佳樂依稀聽到對方的嘆息:「……我明天早上來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搭車就好。」張佳樂悶悶地這樣回答人,「你又不順路,別麻煩了。」
「很順。」孫哲平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棟建築物,停在這裡剛好可以看見那棟相較起來高級很多的中價位住宅區,「我住在那裡,從我家到你家最多只要十分鐘。」
「……」張佳樂一瞬間睡意全沒了,「你住那裡?見鬼了你不要唬爛我!」
孫哲平很無奈,「我沒事騙你做什麼。」
張佳樂還是滿臉驚悚,「可是、可是這麼近──那這幾年我們還沒有碰到?」
孫哲平抽抽嘴角,「要給你看我的房產證嗎?」
張佳樂當然不想,只是他整個人還呈現混亂的狀態,一臉風中凌亂。孫哲平看著簡直好氣又好笑,胸口卻又隱隱覺得疼,他說不上來是怎樣的感覺,一抽一抽的同時還參著幾分捨不得。
他捨不得。
孫哲平輕輕地嘆口氣,忍不住伸手揉揉張佳樂的腦袋。對方瞬間的僵硬透過手掌傳遞過來,孫哲平也沒有說什麼,收回手把話題拉回原處:「時間不早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張佳樂僵硬地點點頭,開門下車。
孫哲平一直到張佳樂進到社區裡才離開。路虎駛進不遠處的社區停車場,他從後方座位拿過自己的筆記本和相關文件,在下車之前,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把視線停留在無人的副駕駛座上。和張佳樂分開這將近三年,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態,原本還可以接受別人乘坐的位置被他劃分為絕對不讓人觸碰的座位,哪怕有時候會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司機,孫哲平也不願意讓比自己位階還低的人去坐曾經有張佳樂痕跡存在的位置。
孫哲平伸手觸碰副駕的椅子,上頭帶著絲絲餘溫,似乎在提醒自己這不是場夢。
遇見張佳樂,不是他在作夢。
05
張佳樂醒來的時候還有點迷糊。
難得一覺到天亮的充足睡眠讓連續幾天被睡夢荼毒的人有點反應不來,睜眼的時候整個恍惚,花了幾秒的時間才正式完成腦子開機的作業。張佳樂一向有幾分氣床氣,在睡眠不足的時候特別嚴重,但昨晚睡得好,張佳樂的精神自然也好,他幾乎在盥洗結束就差不多恢復情緒,就是腦子還有點鈍鈍的。
鄒遠出差未歸,沒人管的張佳樂喝杯牛奶就算用過早餐,拎著東西準備去搭公車。
然後腦子裡的那點迷茫在踏出社區看見那輛熟悉的路虎時全都化為烏有。
昨天的事情就像跑馬燈一樣飛快在腦海閃過,張佳樂的嘴角抽著,直覺反應便是轉身要走別條路上班,可車裡的人大概是有所預期,在張佳樂落跑成功之前就把人塞進副駕駛座。
張佳樂覺得整個人很不好。
孫哲平沒理他那糟糕的臉色,從後座拎了兩個袋子,「你要包子還是燒餅油條?」
「……我吃過早餐了。」張佳樂皮笑肉不笑地對著人,「老子還要趕公車,放我下去謝謝。」
「有免費的專車接送,我看不出來對你有什麼不好。」孫哲平輕描淡寫地打回對方的抗議,想了想,他把燒餅油條和奶茶放到他手裡,自己留著包子跟米漿「牛奶不代表早餐,你等下會餓。」
張佳樂簡直驚悚了,「你怎麼知道我早上只喝牛奶?」
「你說你跟鄒遠合租,這幾天卻是自己搭車上班,那他最近應該不在家,既然只有你一個人,你通常都是隨便應付過去,不難猜。」孫哲平理所當然地說著,「請你的,時間還很多,你可以慢慢吃。」
「……」張佳樂臉色複雜,「你幾點到這裡的?」
「我平常都差不多這個時間出門。」孫哲平沒有正面回應。
盯著對方的黑眼圈沉默半晌,張佳樂深深一嘆,「……跟我上去吧,在車子裡吃不好。」
真的完全沒打著透過送早餐進入人家家裡主意的孫哲平愣了愣,毫不猶豫地回答好。
鄒遠買的房子是兩房一廳,當時他就有找人分租的念頭,張佳樂的到來正合他意,倒也不完全算是收留。所有物件與費用兩人分攤,客廳雙人共用,在大學時代有過共宿經驗的兩個人相處得不錯,基本上沒有太大的問題。
客廳維持著稍微凌亂又不算太髒的標準,張佳樂拉著人坐著吃,被帶進來的客人咬著包子的同時環顧不算大的空間,孫哲平總覺得可以在這裡看見無數的張佳樂生活的痕跡,他們在大四的時候就搬出來住,對彼此的生活習慣和用品喜好都有不低的認識,孫哲平隨便看去,可以很輕易地分辨出什麼是張佳樂提供的裝飾、什麼又是他在用的物品。
孫哲平有些恍惚。
嚼著燒餅油條就看見對方在發呆,張佳樂戳戳他,「你幹嘛?」
猛地回神的人愣了愣,搖搖頭,安靜地低下頭吃早餐。
張佳樂不明就裡,可見對方似乎不想多說,他也沒有多問,別過頭繼續咬自己的燒餅油條,不想去看孫哲平臉上明顯的黑眼圈。
安安靜靜地解決掉早餐,時間也差不多,兩人帶上沒喝完的飲料搭上車。張佳樂猶豫了下還是和過去一樣把飲料放在飲料架而不是刻意握在手上,孫哲平瞥了眼,也跟著放上自己的米漿。
駕駛座的人微微勾著嘴角。
「欸,你們家分公司是在哪裡啊?」
「離你們那大概十五分鐘的車程,同個方向。」孫哲平抽空看了他一眼,「放心吧,就算我真的遲到也沒差,我又不需要打卡。」
張佳樂咬咬牙,「……誰擔心你這個。」
孫哲平忍不住笑起來。
張佳樂哼哼兩聲不想理他。
「你的車什麼時候拿回來?」孫哲平隨口一問,想了想,他又補上一句:「沒意外的話。」
「你不要詛咒我啊我警告你……」張佳樂氣得想磨牙,「車子後天才能拿到,我送修的那家最近比較忙,而且撞出來的問題好像有點嚴重,他們本來就需要時間。」
「那我載你載到後天。」孫哲平直接下了結論:「早晚都是。」
張佳樂皺皺鼻子,「……你不用那麼早來。」
「沒事,可以一起吃早餐。」
張佳樂皺了皺眉,似乎有點不耐,可他最終還是沒有提出抗議。
他忽然想起那些以為已經遺忘的、過去的吵架,像這樣的情形好像是很主要的一環。張佳樂知道自己從來不是個脾氣好的人,孫哲平也不惶多讓,在剛畢業那時候,脫離學生身分的兩個人壓力特別大,熱戀期會有的對彼此的無限容忍自然跟著後退,淺意識覺得對方就是要順著自己,達不成期望自然會吵起來,演變成最後的局面好像也是挺正常的。
沒聽到對方的回應,孫哲平下意識轉過頭去,見對方臉色不是很好的繃著臉,他有點愣。
──孫哲平你煩不煩啊,你以為你是誰啊人人都要聽你的?
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孫哲平啞聲開口:「……不方便的話,你說幾點就幾點吧。」
張佳樂瞬間錯愕。他幾乎是反射性地抬起頭,只見孫哲平的目光直直地看著前方道路,可整張臉看上去有點僵,張佳樂眼尖地注意到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繃出幾條青筋,握得很緊很緊。
張佳樂忽然覺得心口疼。一抽一抽得疼。
「……其實也還好。」張佳樂握緊安全帶,「我只是想說你、你其實不用那麼早起。」
紅燈亮起,孫哲平踩下剎車,轉過頭去看張佳樂低著的腦袋。
他盯著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一個紅燈過去、綠燈亮起,後頭刺耳的喇叭聲響起,他才反應過來去踩油門。被喇叭聲嚇到抬起頭的張佳樂眼睛紅通通的,向孫哲平瞥去的目光有點僵。
開車的人揚起嘴角,「我早上有運動的習慣。」
張佳樂眨眨眼,「嗯?」
「我這幾年養成運動的習慣。」孫哲平狀似無所謂地說著,「前年我弟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突然送一台跑步機給我,我想說放著也是放著,有時候就提早起來跑一下,後來養成習慣,就變成早上固定跑半小時,除非前一天真的累到爬不起來。」
張佳樂一愣一愣地看著人,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所以你都很早起來啊?」
「六點。」
張佳樂瞬間露出牙疼的表情。他七點起來都快死掉了。
孫哲平有點好笑,忍不住搖搖頭,「所以放心吧,這時間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那就隨便你吧。」張佳樂摸摸鼻子,心裡那種不愉快不知怎麼也就跟著散去,「你明天要是也這麼早到,就直接上來按門鈴吧,小遠大後天才會回來,不用擔心會吵到他。」
孫哲平啊了聲表示知道。
張佳樂撇撇嘴,側過頭去看窗外的風景,映在透明窗戶上的臉龐卻掛著淺淺的笑。
從兩人住處到張佳樂的公司不需要太久的時間,再過兩個紅綠燈就到了。孫哲平在路邊停車,張佳樂解開安全帶就要下車,還是孫哲平提醒他飲料不要忘了拿,他才想起自己的奶茶。好心情地和人說聲掰,張佳樂抓著自己的東西溜下車,他甩上門站在路邊對著駕駛座的人揮手,直到孫哲平開走他才放下來。
張佳樂一路目送到孫哲平的車子消失在紅路燈口才收回視線。
心情莫名好起來的人也不知道想到什麼而笑起來,他下意識摸了摸腦袋,笑瞇瞇地拎著差點被忘記在別人車上的奶茶和上班該帶的東西往公司裡走,就差沒有哼歌來表現他的好心情。
可誰都能從那雙桃花眼睛裡看見滿滿的高興。
06
張佳樂幾乎是一上班就開始忙。
昨天的進度就像卡在喉嚨裡的魚刺,心情很好的人沒有再因為情緒或睡眠而影響,自然就把全部精神都放在上面。昨天的部分做了收尾再去處理今天負責的事項,張佳樂把預定要做的事情趕了一半多一些,說要來報到的方銳就在櫃檯的指引下上來找他。
新來的人帶著學生的青澀味道,張佳樂看見的時候還愣了下,沒想到會有學生出社會找的第一份工作就是這種類型的。
男同區來新人的機率不知為何比其他要低,帶人的機會自然不多,張佳樂介紹起來有些生疏,基本上是想到什麼講什麼,總結永遠都是你熟了就知道了、有問題再來問,在過程中穿插一些簡單的做事原則,最後秉著直接上手能最快學習的想法,他直接把人帶到林敬言那。大概是策畫稿接近死線,對方的臉色憔悴到不行,張佳樂看著只覺得感同身受,把人丟給同事的同時順手帶走幾份不太重要的文件。
「那你自己的工作呢?」
「安啦沒事,就說了我現在比較閒。」張佳樂頭也不抬地擺擺手,已經在翻看手上的資料,「這些我兩點前應該能幫你解決掉,兩小時後先發草稿給你。」
累到快要死掉的人疲倦地笑了笑,「欠你一次。」
「忙完後請客啊。」張佳樂衝著人笑得燦爛,「那你的人就給你了,我先走囉。」
「怎麼心情這麼好……」林敬言無奈地搖搖頭,目送張佳樂離開,他這才把注意力放到有點被嚇到的新人,「不好意思啊,我最近在趕活動比較忙,就請你稍微幫忙下吧。」
方銳連忙點頭,「那當然,有事情盡管吩咐,我會努力做好的!」
大學新鮮人的那股衝勁讓林敬言覺得有點好笑,「那麼,你是叫方銳吧?我是林敬言。」
「林前輩好!」
連忙伸手握住林敬言的手,方銳對著人笑出兩顆小虎牙。
在林敬言和方銳培養前後輩關係時,張佳樂已經翻完所有的文件,抓出自己要的資訊。
方才拿工作的人拿得文件都是自己擅長又不是很重要的部分,他辦活動的經驗多,瞬間擷取重點的能力自然是一把罩的。直到現在看到文案,張佳樂才知道林敬言這次做的小型聯合相親活動主題是月老──每年的活動主軸都不一樣,策畫也不一樣,唯一相同的是讓所有同性向的客戶可以聚集在一起相親的目的。
張佳樂稍一設想,很快有了靈感的人點開繪圖軟體開始起筆。
有了構想的人畫圖的速度很快,加上設計底子好,不用兩個小時就把所有的草稿完成。大概看了看覺得效果不差,張佳樂個別存檔後發到林敬言的郵箱,直到這時候才感覺到肌肉痠動的人按著自己的肩頸,喀拉喀拉的骨頭聲響聽得他有點感嘆。
「老了啊老了……」張佳樂搖搖頭,「不重用了。」
稍微舒緩下筋骨,林敬言還沒有回覆,想來大概是忙昏頭了才沒注意到,張佳樂也沒去在意。打開今天預計要完成的檔案,他敲著鍵盤的同時伸手去拿寫了滿滿滿的桌曆,上頭的紅筆藍筆鉛筆黑筆筆跡一大堆,便條貼的紀錄也不少,看得人眼花撩亂。
張佳樂修改拿車的日期,在新確定的時間上標上記號,想了想又點開電腦去看共用資料。男同區有開一個所有客戶的資料表,張佳樂按照孫哲平的文件把那慘澹得可怕的內容放上去,一個重新整理就看見資料表比自己上回看又多了三、四個人的檔案,分別是不同同事接下來的,張佳樂掃了眼在自己的私人檔案上做上備註,順手又把孫哲平的資料在私檔Key一次。
看著上面交友條件的一個男字,張佳樂無奈地笑笑,把文本資料收起來。
「張佳樂前輩。」
清脆的聲音伴隨著匆匆忙忙的腳步聲,這回提早注意到的張佳樂沒被嚇到,帶著椅子轉身就看見捧著資料朝自己跑過來的新人,有點疑惑地挑眉,張佳樂眨眨眼,「你找我?」
「林前輩讓我來的。」方銳的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精神很好,「他要我跟你說他草稿看過了,你接著畫,畫完再一口氣傳給他就好。」
張佳樂奇怪地偏偏頭,「這不是打個電話或回信就好的事嗎幹嘛讓你跑啊?」
「剛好順路而已,我等等要下樓去。」方銳說著把懷裡的資料舉高一些,示意他其實是跑腿的,「他還要我問你新放上去的檔案是不是有問題,怎麼資料這麼少。」
張佳樂表情整個微妙起來,「那個沒問題啦,那傢伙就寫這麼少。」
方銳點點頭,「我知道了。」
嗯。張佳樂順手拍拍方銳的肩膀,「老林在弄的活動算是這邊的重頭戲之一,他應該有跟你說過,你好好做的話可以學到不少,有問題就問,加油吧。」
「我知道。」方銳眨了眨那雙看上去特別真誠的眼睛,「林前輩人特別好,教我很多。」
「老林本來就是個老好人,你可不要欺負他啊。」
方銳嘿嘿笑,「當然不會,他那麼好的人怎麼會讓人想要欺負。」
張佳樂愣了愣,「看不出來你還滿狗腿的嘛。」
多少覺得方銳是個好相處的,張佳樂心情好了些,和他聊了幾句才放人走。待新人離開,張佳樂又轉著椅子面對桌面,電腦螢幕還是沒有跳掉的資料表頁面,張佳樂想了想又猶豫了下,還是拿起手機給人發一條簡訊:孫總裁你什麼時候有空?
以為會等很久的回覆在張佳樂放下手機之前就傳回來,而且還是以電話的方式。張佳樂也不知為何冒出一種心虛的微妙感覺,他下意識切掉電話,孫哲平再打來他再切,同時像抓賊一樣拎著手機偷偷摸摸地溜到最遠的沒人的樓梯口,靠在牆上按下接聽鍵。
電話一接通就是孫哲平的聲音:『幹嘛掛我電話?』
張佳樂摸摸鼻子,「你總要給我時間到外面吧,辦公室不方便。我才想問你幹嘛打電話?」
『不是你先傳簡訊嗎,我以為你有空。』孫哲平用一種理所當然地態度回他,『要約我啊?』
張佳樂總覺得這句話怎麼聽怎麼奇怪,一時間喉嚨有點卡,咳了兩聲才能回他:「就是想跟你確定一下時間,我剛剛在Key資料的時候發現昨天忘記問你,我要知道你大概什麼時候有空,之後才好跟你出去吃飯……聊公事。」
最後面的那句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孫哲平忍不住笑起來,『我當然知道是聊公事,張先生。』
張佳樂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臉紅起來。熱熱燙燙的,雖然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有點惱怒的人咬咬牙,「知道的話就給我確定時間,你平常大概都是什麼時候有空?六日?」
『哪時候都行。』
「……孫哲平你行啊,現在是來跟我炫撩妹手段嗎。」
『我認真的。』相較於張佳樂的咬牙切齒,孫哲平的語氣倒是很平淡,『我工作基本上就是大三大四那時候的加強版,除了某些推不掉的重要會議外,想翹班還是可以翹,所以哪時候都行。』
「……」
作為朝八晚五不是還要加班的上班族,張佳樂有種砸手機的衝動。
孫哲平的笑聲又傳過來。
「那我這邊確定再跟你喬。」張佳樂沒好氣地回答他,「我去工作了,沒事別打給我。」
『欸,你中餐吃了沒?』
「等等就要去吃了。」張佳樂反射性回答就想到昨天的狀況,神情一時間有點微妙,「先說啊我跟大總裁你不一樣,午餐時間只有一個半小時,下午還有事,不要覺得可以一起吃。」
電話那段傳來嘖的一聲,『那晚餐一起吃。』
「孫哲平你怎麼那麼像初中生,是不是還要互等一起回家啊?」張佳樂忍不住取笑他,不過想到他這幾天確實後和對方一起回家,整個人又微妙起來,「……不跟你說了,我再不回去老闆會來催,晚餐吃什麼你提前想好啊。」
說著也不等人回答就直接掛上電話。
張佳樂吁了口氣,碰了碰隱隱在發燙的臉頰,覺得整個人都熱呼呼的。
江波濤就是在這時候冒出來。
連續兩天被同個人嚇到,張佳樂幾乎要覺得對方是故意的,只是江波濤的模樣看起來無辜的很,他又沒辦法遷怒到他身上。
拍著胸口安撫自己躁動的心跳,張佳樂有點心累地問什麼事。
嚇到人的人愛莫能助地看著他,「新杰找你。」
「……」
「他在你位置上站了十分鐘。」江波濤這樣轉告:「他說就算是蹲廁所也不該這麼久。」
「……」
這報應來的有點太快,張佳樂很想哭。
被抓包摸魚的人垂著眼淚回去辦公室,他家上司就站在他的位置旁邊冷著臉,氣場之強大讓他瞬間覺得孫哲平簡直弱爆了。乖乖跟著生氣的大魔王去辦公室,張佳樂低著頭聽著張新杰不帶髒字的低沉謾罵持續十分鐘,顯然是被這幾天他緩慢進度給激怒的人條列分析他的罪狀,一一數落到張佳樂覺得自己十惡不赦才停下來。
然後他推推眼鏡,「知道問題在哪裡了?」
張佳樂淚眼汪汪地點點頭。
「那很好。這件事情會按照公司規定扣薪水,一樣,有任何不滿都可以上訴。」
「……知道了。」張佳樂有點憋屈,「那新杰你找我要幹嘛,總不會只是要罵我吧?」
張新杰皺了皺眉,只是也沒有針對這個發言指責什麼,轉而拿出幾天前張佳樂交上去的文件跟他討論幾個點。切換到工作模式,張佳樂的態度就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就著張新杰給出的幾個問題做了番辯論,順勢提出幾個自己的想法,說起話來井井有條,和剛才那種可憐兮兮的模樣大相逕庭。
「……我知道了,那你去吃飯吧。」
摸了摸有點乾的喉嚨,張佳樂點點頭,可在他要打開門之際,坐在位置上的張新杰又叫住他。
張佳樂眨眨眼,「還有事嗎?」
張新杰難得有點欲言又止,「你……我記得你認識王杰希?」
意料之外的名字讓張佳樂愣了愣,「我們是大學同學。怎麼了嗎?」
「……沒事。」張新杰搖搖頭,「你最近有跟他聯絡嗎?」
張佳樂乾笑,「那什麼、前幾天還有見到。」
張新杰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可他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麼,只是點個頭就讓張佳樂出去。
張佳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07
「你覺得新杰是在幹嘛?」
和孫哲平兩個人在晚上的街道散步,張佳樂提出這樣的問題。
看了旁邊的人一眼,孫哲平的神情有些微妙,「比起這個我還比較想問,你跟你上司這麼好?」
張佳樂眨眨眼,「什麼這麼好?」
「態度很隨興啊。」
「我跟他熟啊。」張佳樂很理所當然地這樣講,「我剛進公司的那時候就是新杰帶我的,那時候的分級制度還沒有現在分明,自然可以比較好。我跟教授也都很要好啊,你忘記啦?」
孫哲平的眉頭還是要皺不皺的,似乎想提出什麼又不知道能說什麼。
張佳樂咬著吸管沒理他。
最後還是孫哲平先妥協,「……我看八成是王杰希最近遇到什麼狀況吧。」
張佳樂愣了愣,「什麼意思?」
「你昨天看他的時候有沒有覺得哪裡不對?」
「沒有吧……」
張佳樂也不是很確定,畢竟他當下整個人都不是很好,哪有閒情逸致去研究別人。
孫哲平聳聳肩。張佳樂莫名覺得他心情不錯。「那我也不知道了。不過大概是他遇到什麼不如意的事情,你上司想要你幫忙注意一下又不好透漏隱私,就只能這樣了。」
張佳樂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所以……?」
「所以你就稍微關心一下,不要太刻意。」孫哲平給出結論。
張佳樂哦了聲。
孫哲平順手揉揉他的腦袋,「倒是你,決定什麼時候跟我出來吃飯了沒?」
張佳樂拍開他的手斜眼看他,「吃什麼飯,我們不是才剛吃完嗎?」
「那不一樣。」孫哲平義正詞嚴,「公事跟私事不一樣。」
張佳樂覺得自己的牙根有點癢。
看他的模樣,孫哲平莫名覺得張佳樂可能一個不如意就會咬上來。
……他如果說不介意不知道會不會真的被咬?
搖搖頭甩掉堪稱詭異的想法,孫哲平一手晃著咖啡、另一手順勢放入口袋,他的模樣輕鬆得簡直不像一個公司的總裁,張佳樂每次看到每次都會忍不住質疑他家公司會不會倒。
不然怎麼這麼閒。張佳樂嫌棄他。
「所以呢,有想法嗎?」
「……你怎麼這麼堅持要跟我吃飯啊?」張佳樂忍不住問:「這幾年沒人陪你吃太寂寞?」
孫哲平抽抽嘴角,就差沒用白眼表示他的心情,「沒有好嗎。」
「沒人陪還是沒有這麼想?」
孫哲平嘆口氣,「……沒這麼想。」
「那你幹嘛這麼堅持?」
孫哲平這回沒理他。
張佳樂滿心好奇,當然當中參著多少調侃他絕對不會承認,可孫哲平這回就是怎樣都不肯回答,最後受不了了就一句時間也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張佳樂簡直好氣又好笑,忽然覺得這個人幼稚得可以。
他完全忘記不久前的自己也才拒絕回答問題,還是幼稚的人先妥協。
兩個人上了車,大概真的是一回生二回熟,相比之前,張佳樂的態度要輕鬆很多,他甚至很自動地從抽屜裡翻出光碟,雖然在看見熟悉的專輯他還是愣了下,只是隨後就把那點微妙的感覺拋諸腦後,高高興興地把喜歡的CD放進光碟機裡。
看著副駕駛座上很容易滿足的人,孫哲平無奈地笑笑,發動引擎。
黑色的車子駛入黑夜。
孫哲平的開車技術很好,平平穩穩地給人一種安全感。張佳樂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放在大腿上跟著音樂打拍子,桃花眼睛盯著前方的路況,眼角餘光卻盯著孫哲平,嚴肅的臉看起來有點兇,可認識這麼久以來,張佳樂實際上卻也沒什麼怕他的時候,在他看來,孫哲平不過是板著臉的時間長了點,整個人基本上是沒有太大的威脅性。
看久了還會覺得他長得挺帥的。
張佳樂這麼想著,摸摸鼻子,微微翹起嘴角。
只有音樂的狀態一直持續到車子停在社區前,張佳樂道了聲謝跳下車,孫哲平幫他確認了下沒東西落下來就提醒他早點回去,張佳樂哦了聲卻沒動作,站在車門前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孫哲平看著忍不住挑眉,反問一句還有事嗎。
張佳樂眨眨眼,「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堅持要跟我出來吃飯啊?」
孫哲平面無表情,「時間不早了你明天還要早起。」
張佳樂忍不住笑起來,「欸大孫,我總覺得你好像比之前要好玩多了。」
聽到這話的人卻是瞬間愣住。
他總覺得已經很久很久沒聽到張佳樂這麼叫他。
黑暗的車子謹慎地把孫哲平的神情變化遮擋起來,張佳樂沒有注意,他摸摸鼻子衝著人笑,桃花眼睛亮晶晶的,盛著滿滿的光彩,「其實我上司結婚了。」
孫哲平有點愣,「……什麼?」
「我上司啊,新杰,剛跟你講的那個。他早就跟我們公司總裁結婚了,超年輕的有沒有。」張佳樂笑瞇瞇的,看起來要多開心就多開心,「他老公長得比你還兇,還有點像拳擊手,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差點上繳錢包,有機會真該讓你看看。」
張佳樂的笑臉似乎有感染力,孫哲平的心情不自覺地跟著輕鬆起來,可也或許是那番意味不明的話起了作用。他無奈地搖頭,說著這都是什麼評價,情緒放鬆下來的人勾起嘴角,輕輕地告訴他知道了。
「時間不早了,回去吧。」
和剛才的敷衍有著截然不同的味道。
張佳樂乖乖點頭,笑笑地道了聲晚安,順口又叮囑了句回去小心點後轉身回去。
孫哲平直到看不見人影才踩下油門。
張佳樂按下電梯樓層鍵的時候整個臉都是紅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麼心態對自己前男友說那句話,只是想到就忍不住提一句,事後想來真是怎麼聽怎麼奇怪。有點自我嫌棄地揉揉臉,張佳樂想著果然還是太累的早點洗澡睡覺吧,總算回到一樓的電梯打開來,他抬頭就對上一雙略有差異的大小眼。
「……」
手上抱著貓咪的王杰希在看見人的瞬間露出很錯愕的表情,「張佳樂?……你住這裡?」
「對。」張佳樂努力不讓自己的面部扭曲,他覺得自從前幾天遇到王杰希之後,他整個人生都開始玄乎起來,「你呢,來找人?總不會告訴我你也住在這裡吧?」
「只有這兩天而已。」王杰希想了想,「要不到我那去?一直佔著電梯也不好。」
張佳樂抽抽嘴角,無奈地說了聲好。
可話是這麼說,王杰希卻還是必須先去外面超商買點東西,張佳樂便問了他家號碼,打算先回自家換洗放東西再過去聊天。王杰希對此沒有異議,報上家門就帶著貓往外頭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剛才和孫哲平對話影響,張佳樂總覺得王杰希怪怪的。
快速地盥洗過,張佳樂抄起鑰匙手機的時候順手拿了四罐啤酒,在職場這些年早就把他的酒量練出來,只是他不太喜歡酒的味道,不是很常喝,只會在冰箱裡備幾瓶,大多數都是鄒遠無奈地幫忙解決掉。或許是下意識認為王杰希不太對勁,張佳樂直覺現在的他應該會很需要,持著這樣的念頭,他拎上啤酒順帶從家裡找出兩包魷魚絲來配,等到王杰希聽到門鈴來開門,那雙大小眼一下子就瞪成同樣的大小。
「想說你應該會想喝……」張佳樂抓抓頭,「不然純吃魷魚絲也行。」
王杰希嘆口氣,「帶了就帶了。進來吧。」
張佳樂哦了聲跟著進去。
和王杰希認識也有三五年,雖然互動的頻率不算特別高,但勝在時間長,張佳樂對他大概的風格還是有點了解,以至於在進門的瞬間,張佳樂就覺得整個房子和王杰希格格不入,不像是他會喜歡的。
就算是和方士謙同居的家也不該長這樣吧?
「這房子不是我的。」回頭就看張佳樂不解的表情,王杰希順口解釋:「我只是暫住而已。」
張佳樂這才恍然大悟地點頭,「那這是誰的房子啊?」
「我學長的。」
張佳樂哦了聲,下意識又左右看看,處處可見細心打理的痕跡,就連會被無視的桌面也很整齊,想來應該是王杰希不想造成困擾而時常整理。
……王杰希還挺適合去打掃的。張佳樂有點失禮地這樣想著。
「不過那你怎麼會住在這裡?」
「……有點事情。」王杰希在柔軟的沙發上坐下,兩隻到處跑的貓咪隨即湊了過來,乖巧的樣子讓張佳樂一時間有點羨慕,他雖然得動物緣,但還是沒有對方這麼受到喜愛。揉著小貓的腦袋,王杰希打開啤酒的拉環,「我學長出差,家裡的動物他多不放心,就讓我幫忙照顧一下。」
「那你也可以把貓咪帶回你家吧。」垂涎的視線始終落在王杰希大腿上的那隻貓咪上,張佳樂下意識反問:「你跟方士謙兩個人一起照顧不是沒有那麼累嗎?」
王杰希的手頓了頓,拿起啤酒喝了口,沒回答。
張佳樂這才感覺到哪裡不對。
總算肯正視人的張佳樂抬起頭,就見王杰希靠著沙發椅背喝酒,眼睛垂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平常的動作傳出一種寂寥的味道。他的模樣乍看之下與平時無異,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整個人毫無精神,跑來蹭他的貓咪與其說是來求安慰不如說是來安慰人,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看起來寂寞又沉悶。
張佳樂吞了吞口水,「……需要談談嗎?」
王杰希挑了挑眉,「我以為你知道得差不多了。」
「事實上我什麼都不知道。」張佳樂很誠實,「我只是覺得你需要喝點酒。」
王杰希一下子笑起來。可他的眼睛卻像是在哭。
第一次看見王杰希的人多半會被他的大小眼嚇到,但和他相熟的十之八九最喜歡那雙眼睛。王杰希的眼睛黑得很亮,當他充滿自信的時候,那裡頭彷彿裝著無數星子,亮得讓人移不開視線、亮得會讓人沉淪──張佳樂第一次看到王杰希這個樣子。
孤寂的就像黯淡星空,不見半分光芒。
「……是和老方怎麼了嗎?」
鬼使神差地,張佳樂就是這麼一句。他總覺得王杰希這個樣子和他幾年前的時候有點像。
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王杰希只是又喝了口啤酒,然後長長地嘆口氣。
他瞇起眼睛。
「……是不是就算沒有七年之癢,交往久了還是會出問題?」
張佳樂眨眨眼,沒有回答。
似乎也不是真的想得到什麼答案,王杰希搖了搖頭,將手上的啤酒一飲而盡,他又開了一罐,這才接著說下去:「其實說起來好像也沒什麼,感覺就是一直在吵,不然就是不知道要講什麼。有時候也搞不清楚是在幹嘛,火氣一上來就是對罵,罵到最後……」
就覺得很累很煩。身為曾經的當事人,張佳樂不能更懂。
跟著開了啤酒,張佳樂沒有喝,只是捧在手上感覺著稍嫌冰冷的溫度,「多久了啊你們?」
「快兩個月了。」
「所以你才躲來你學長這裡啊……那他怎麼說?」
王杰希笑起來。可張佳樂寧願他不要笑。
笑得比哭得還要讓人心疼的人用低低的語氣回答他:「他說……他說,暫時分開也好。」
方士謙說,我們暫時分開,讓彼此冷靜一下吧。
這句話放在一對交往七年多的情侶身上代表什麼意思,王杰希一想就全身發冷。
張佳樂嘆口氣,「……你們有好好聊過嗎?」
「找不到時間,他太忙,我也一堆事。」王杰希把自己埋在沙發裡,湊過來的貓咪聞到他身上的酒味,嫌棄地跳開來,「想談些什麼卻一直耽擱著,好不容易爭取出時間對話但幾乎也都是在吵架,搞到最後我都不知道是在幹什麼了。」
「交往的時間太久,話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加上壓力太大導致脾氣暴躁容易爭吵。」張佳樂最後還是喝了口啤酒,刺鼻的味道讓人不舒服地皺起眉頭,抹了下鼻子就放下鋁罐,「很正常的,很多情侶都是這樣,你們不會是第一對,也不會是最後一對。」
王杰希挑挑眉,他的酒量不是很好,還沒喝下兩罐就隱隱有了醉態,「這算是前人之言?」
「前人之言。」張佳樂咬著魷魚絲,桃花眼睛微微瞇起,像是在審視什麼,「而且別看我這樣,雖然我的本質是湊CP,但也沒少在幫戀愛中人解惑呢,你這種案例我早就看到快要爛掉了。」
時間總是特別磨人的東西。
它可以把兩個人尖銳的地方磨平,也可以把兩個好不容易可以相容的人的熱情磨去。
「你還愛那傢伙嗎?」
「……愛?」王杰希笑起來,那笑聲低低的,聽起來更像在哭,「……你說呢。」
當然是還愛著。
就算愛得很累愛得很痛,也還是不想放手不想分離不想離開。
張佳樂只喝一口酒,卻覺得自己也要醉了。
「那就照方士謙說的給彼此一段時間吧,這種狀況急不得,不互相放慢腳步也沒辦法。」張佳樂又拿起啤酒,一口兩口三口地往下灌,「……要是你們還有感情,冷靜期就只是冷靜期,結束之後又是放閃狗兩隻,總要有點時間讓彼此沉澱一下才好知道要怎麼接著走完不是嗎。」
「……好像挺有道理的。」
「當然很有道理。」張佳樂笑起來,眼角帶著幾分紅色,「我覺得吧,你們還是能走下去的。」
只要心中還有愛。
……可他還有愛嗎?
王杰希搖搖頭,「……總覺得聽你說這些比張新杰管用。」
「誰叫我比較有說服力。」張佳樂舉起酒瓶又喝了兩口,終於忍不住嫌棄地吐吐舌頭,「反正現在也急不了,還不如趁著分開的時候想想看問題到底出在哪裡,不要這樣要死不活的。」
能名正言順地抓住的時候絕對不要輕易放手。
王杰希笑了笑,「張佳樂。」
「欸。」
「我看你面相,最近的桃花運是真的很不錯。」
「……不用了謝謝。」張佳樂揉揉額角,「沒事的話我先上去了,你自己注意點,別喝太多。」
「喝完就好。」王杰希舉起酒杯,「你小心,不送了。」
張佳樂點點頭,拿著東西就上樓。
把自己扔進家裡的沙發,明明硬乾白酒也不會醉的人卻覺得自己好像要被半瓶啤酒放倒,整個腦袋都有些暈眩。卡在腰際的手機讓他皺起眉頭,張佳樂不耐煩地把從口袋裡抽出來,智慧型手機的報銷率太高,他現在的機型和當年跟孫哲平買的情侶機甚至不是同個牌子,似乎早在分手後,他把所有可以跟那個人扯上關係的東西都換掉了。
同款物件都丟了,手機換了,住址改了,所有的東西都換掉了。
他以為丟去所有關聯的東西就可以和他拉開關係。
可是為什麼都這麼久了,他還是會痛。
08
鄒遠回來之後的早晨比原先的時候多了幾分人味。
至少張佳樂會有所顧忌而不敢不吃。
張佳樂拿回車子的隔天鄒遠就結束出差,早餐便恢復到兩人共用的狀態。張佳樂從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父母進廚房,廚藝不至於嘆為觀止但在朋友圈中算是數一數二,基本上只要是不太奇怪的菜他都做得出來,區區早餐自然難不倒他,他和鄒遠也早就形成不成文的規定,熱食交給他,飲料和其他東西則是對方負責,這會兒張佳樂剛把熱食送上桌,鄒遠也把雙方的咖啡和可可泡好。
空氣中都是食物的香氣。
「哥,你今晚會回來吃飯嗎?」
張佳樂湯匙懸在半空就聽到對面的人這句話,嚇得他手一抖、整勺粥回到碗裡。面色複雜地看著濺出來的食物,張佳樂拿了衛生紙擦了擦,抬頭看向鄒遠的表情很是微妙,「……不了,我在外面吃。」
鄒遠眨眨眼睛,「還是和孫哥?」
張佳樂莫名覺得沒臉見人,「……對。」
鄒遠一臉果然如此。
孫哲平的接送在張佳樂拿回車後自然停止,當事者原以為之後的他們不會再有公事外的交集,誰知道孫哲平卻是卯足了勁地約他出去吃飯,早餐和鄒遠一起解決自然輪不到他,中午時候的張佳樂通常很忙碌,最後只剩下晚餐時間。張佳樂不知道該拿什麼藉口拒絕,而且似乎也沒什麼理由回拒,一次兩次答應下來,鄒遠如今是越來越習慣張佳樂晚上不回來吃。
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張佳樂的晚餐時間都被孫哲平佔滿了。
偏偏對方始終停在一個讓人無力的界線外。
孫哲平在約人吃飯上總是很有分寸,兩個人不是AA制就是你付一次我付一次,完全沒有誰佔誰便宜之嫌,要是張佳樂拒絕他也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強迫,問個理由哦了一聲就算了事,爽快得讓掛上電話之後的張佳樂良心不安,總是會忍不住發訊息說不然我們明天出去吃。
張佳樂有時候覺得習慣和心軟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
哥。低低地喊了人,鄒遠皺著眉看著張佳樂不知不覺又神遊天外,臉上帶上幾分欲言又止,「你跟孫哥……現在到底算是什麼關係啊?你有想過這個問題嗎?」
「……怎麼沒想過。」張佳樂抓抓頭,整個人有點無力,「可是我不知道啊。」
鄒遠抿抿嘴,「我也沒想逼你什麼,就是……就是你有什麼事情要跟我說啊。不要憋著。」
張佳樂有些愣。
鄒遠低下頭,斟酌著語句開口:「至少有什麼不高興的事情要告訴我吧。」
天知道他出差回來知道孫哲平和張佳樂又連繫上的時候有多意外。
事實上也是聽張佳樂說才知道他們原來住這麼近,鄒遠完全沒想到這兩人會用這種方式重逢。他們倆是大學直屬學長學弟的關係,可鄒遠和張佳樂的關係甚至比黃少天跟張佳樂還好,至少這人在當時遇到戀愛煩惱的時候只有來找他,也因此,鄒遠既知道孫哲平和張佳樂有多好,也知道和孫哲平分手的張佳樂有多糟糕。
他始終記得他敲了近半小時的門、就要去找鎖匠時,忽然推開的門後冒出的那張臉有多蒼白。
張佳樂的眼神一直是神采奕奕,可在那幾個月,那雙桃花眼睛完全是黯淡無光,配上慘白的臉,什麼時候張佳樂去做傻事鄒遠都不意外,嚇得他基本上不敢離他太遠。
那段時間的張佳樂沒有哭。可他有時候更希望他哭。
從張佳樂那裡聽來第一手消息,鄒遠明白這對當時甜蜜到牙疼的情侶分手並不是誰的錯,畢竟又不像劈腿,吵架完全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情,可理智上這樣想,他還是忍不住埋怨起分開後就溜不見影的孫哲平,甚至曾經想過他們最好永遠不要再見面──他學長好著呢,哪可能只有孫哲平這麼一個。
可張佳樂在空窗這麼多年後又和他兜在一起。始終記得那張蒼白臉孔的鄒遠不敢放鬆。
但他同樣無法忽視張佳樂一天比一天還要開朗一點點的樣子。
尤其是在和孫哲平結束約會的時候。
鄒遠嘆口氣。他知道自己身為局外人不好說這些事情,只希望張佳樂不要再露出那種樣子。
「想什麼呢。」
不知怎麼看見自家學弟愁雲慘霧的樣子就覺得有些哭笑不得,張佳樂抬手揉揉對方的腦袋,衝著對自己的瞪眼睛的人勾起嘴角,「放心吧,人哪會在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話不是這樣說啊……」
鄒遠還是很不放心,小小聲地低語沒讓張佳樂聽見:我覺得你就會。
小學弟完全無法信任他學長的愛情能力。雖然張佳樂處理別人的事情來一向勘稱完美。
無可奈何地又嘆口氣,在張佳樂的催促下重新抓起餐具的人食之無味地喝著粥,嘴裡是什麼味道鄒遠自己也不知道,一雙眼睛就直直地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人,把張佳樂搞得渾身不對勁,表情帶著隱忍的扭曲。
鄒遠看著看著就忍不住笑出來。
張佳樂有點想打他,「笑什麼笑,吃你的早餐啦。」
「好。」鄒遠點點頭。
只要他哥高興就好了。看著自家學長,鄒遠這樣想。他一直覺得這種事情只能交給當事人定奪,他也不願意給意見去影響張佳樂的選擇,反正鄒遠知道,只要他哥能一直這樣笑著,不管他做什麼決定,他都會百分之百支持他。
大不了自己盯緊一點。鄒遠暗暗下定決定決心。
他只要張佳樂能夠高高興興的。
或許是受到鄒遠那番話影響,張佳樂在晚上跟孫哲平會合後,表情一整個很微妙。
被用稍嫌怪異的方式對待一個晚上,孫哲平總有些不自在,可問了兩次都沒等到的回應,他也就沒再詢問,秉著對方想講總會講的精神,他心安理得地暫置不理並不著痕跡地持續塞食物給人,張佳樂果真如預期般迷迷糊糊地多吃下一碗飯。
然後理所當然地吃撐了。
飯後的散步似乎已經是例行公事。
自從第一次一起吃飯有了這個活動後,孫哲平基本上都會在用餐完拉著張佳樂去消食,要是餐廳附近沒有地方供他們散步,他還會在回程時繞去小公園把人放下來晃兩圈。對於這件事情,張佳樂最初不是問他停下幹嘛就是對他的舉動表示嫌棄,但到後來被潛移默化地養成習慣後,車一停他就自動解開安全帶就跳下車子,說有多自動就有多自動。
晚上的夏天風吹起來很舒服。
把扎眼的頭髮向後撥開,張佳樂微微瞇起眼睛,慢悠悠地散步總讓人能夠平靜下來,雖然他後來想想覺得這個動作挺像老人家的,只是他跟孫哲平抱怨歸抱怨,當對方問他那以後還要不要走的時候,仍舊給予肯定的回答。
和孫哲平並肩的感覺很好。
晚上的公園沒什麼人,少了人聲與汽機車聲音的環境格外寧靜。
「要說說看嗎?」孫哲平忽地起了個頭,「你今晚怎麼了?」
「……其實也沒什麼。」張佳樂抓抓頭,「真的。只是覺得有點怪怪的。」
孫哲平挑眉,「什麼事情怪怪的?」
張佳樂撇嘴,「……沒什麼啦。不重要,放著不管就好。」
從張佳樂的態度看出對方多半不想要深談這個話題,孫哲平總算是真的放棄。低低地說了句你高興就好,孫哲平沒打算追問,他這樣的反應總讓張佳樂感覺更加微妙,他說不上來該怎麼形容,不過感覺不壞。
張佳樂抓抓臉頰,「話說,你最近工作不忙嗎?」
「還好。」
「可是為什麼我覺得你超級閒的。」張佳樂的聲音帶著幾分控訴,「好像天天都有時間跟我去吃飯似的。我記得你之前不是都很忙嗎,動不動就要去應酬什麼的,現在都不用了?」
「只是最近比較悠閒罷了。」孫哲平聳聳肩,「應酬當然還是有,所以我沒有每天約你啊。」
張佳樂挑眉,「隔兩天一次也算是沒有每天?」
「當然沒有。」孫哲平順手揉揉他的腦袋,「你要天天也可以,反正應酬也不是只能在晚上。」
張佳樂下意識拍開他的手才領悟他在說什麼,頓時瞪眼睛,「浪費。」
孫哲平失笑,「我本來就都是外面吃的啊。」
「你還是不會煮飯啊?」張佳樂有點愣,「你之前不是稍微有學一點嗎?」
「這麼久沒練早就忘的差不多了。」孫哲平有些無奈,他估計生來就不帶有煮飯的技能點,這個年紀連荷包蛋都很容易煎壞,「況且我哪來的時間去弄這個,晚上到家也沒力氣去做啊。」
「……說的也是。」張佳樂摸摸鼻子,「不過你這樣真的很不好。」
「我有什麼辦法。」
孫哲平的聲音帶上幾分情緒,張佳樂抿了抿嘴沒有接口,一時間有些安靜下來。
孫哲平無聲地嘆口氣,「要回去了嗎?」
「……再繞兩圈吧。」出乎對方意料的,張佳樂卻是給予拒絕的答案。咬著吸管的人別開視線,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吸引住目光,「晚一點再回去。我還有點飽……你今天晚上是不是趁機塞東西給我吃啊?」
收回愣愕表情的人聳聳肩,嘴角微微彎起,「你才知道啊。」
「靠孫哲平你還敢承認!」
被對方搞得很撐的人簡直勃然大怒。
照著張佳樂的提議又把公園繞了兩圈,兩個人在遊樂設施的地方坐下來。鞦韆永遠都是一個很好休息的地方,可惜孫哲平覺得看起來有點幼稚而不想坐,張佳樂抓著鞦韆的鐵鍊嫌棄地看著旁邊的人,鄙夷他沒有童心。
孫哲平抽抽嘴角,「……你倒是告訴我你幾歲了啊。」
張佳樂哼哼,「童心是不分年齡的。」
孫哲平不想跟他說話。
沒有理會那個大人,張佳樂悠閒地坐在鞦韆上晃,喝空的飲料被放在旁邊,他的腳晃著晃著忽地哼起歌,細細的聲音在安靜的公園裡格外清楚。
孫哲平環著手看著張佳樂瞇著眼睛坐在遊樂器材上哼著小曲,嘴角微揚。
「那首是什麼?滿好聽的。」
「我忘了,前陣子還滿流行的,聽著聽著就記起來了。」
張佳樂把臉頰靠上冷冰冰的鐵鍊,漂亮的桃花眼睛微微瞇著看著前方,小小聲地唱著歌詞。
…
……
能不能繼續 對我哭 對我笑對我好
繼續讓我為你想 為你瘋 陪你老
你好不好 好想知道
別急著把回憶都丟掉
我只需要你在身邊 陪我吵 陪我鬧
用好的我 把過去壞的我 都換掉
好想聽到 你堅決說愛我
可惜回不去那一秒
你,好不好
……
孫哲平沒聽過這首歌,張佳樂的聲音又小,不過勝在距離極近,含糊的歌詞被他解讀了大半,孫哲平的眼神漸漸深邃,透著一些估計連本人都無法判別的情緒在裡頭。
直到歌曲停下。他看見張佳樂對他伸出手。孫哲平愣了愣,下意識握住他。
張佳樂的眼眸一下子複雜起來。
勉強勾起嘴角,他借力讓孫哲平拉自己起來,沒有去解釋剛剛那一串反常,他拍拍褲子拿起空的飲料罐表示差不多要回去,孫哲平沉默兩秒沒有異議,拿起垃圾和張佳樂並肩。
回到車上的時候,張佳樂翻出手機找到那首歌,車廂裡沒有人聲,只有男音帶著幾分悲傷而真摯的歌聲,無限循環哀傷的情歌持續到孫哲平的車子停在張佳樂家的社區口,音樂還久久不停。
──別急著,把我的愛丟掉。
張佳樂垂下眼睛。
孫哲平無聲地嘆口氣,湊過去幫他把安全帶解開來,「你明天還要上班,早點上去吧。」
低低地嗯一聲表示聽到,張佳樂抬起頭,直視孫哲平的桃花眼睛帶著幾許茫然,看得他胸口一抽一抽地疼。孫哲平的手拂上張佳樂的臉龐,被碰觸的人不閃不躲,直直地看進黑色眼睛的深處,感覺著他描繪自己的臉部輪廓,他看著孫哲平的表情一點一點複雜。
張佳樂無聲地開口:「你說,我們這樣算什麼呢?」
「……上去休息吧。」
「好。」
張佳樂推開人,低著頭說了句路上小心,推開車門頭也不回地鑽進社區裡。
孫哲平靠在駕駛座椅上安靜了很久很久,閉著眼睛的人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疲倦,直到張佳樂催促的短信傳來發出叮的一聲,孫哲平才入夢初醒地睜開眼睛。
看著訊息無聲地笑起來,孫哲平拿著手機,一字一頓地按著按鍵。
──張佳樂,你有沒有男朋友。
09
「……所以你是會主動追人的那種人囉?」
說著話的同時在筆記本上做下紀錄,張佳樂的桃花眼睛睜得圓圓的,讓那張稍嫌稚氣又過分精緻的臉看上去又年輕幾分,配上他所點選清一色都是甜味的飲品茶點,于鋒總是有點難相信這個人還比自己要大一點。
點點頭表示同意,他想了想又做了點補充:「我不習慣坐以待斃。」
「理解。」張佳樂點點頭,刷刷刷地又是幾筆。
似乎是問題告了段落,他把手中的筆記本暫時放下,小動作地稍微伸展自己的肩頸,維持同個姿勢太久讓張佳樂覺得有點痠痛。隨手翻閱著先前的對話紀錄,他順手攪拌玻璃杯中的飲品,湊過去咬著吸管,冰涼的果汁喝下去的瞬間讓張佳樂滿足地瞇起眼睛。
把對方的一系列小動作看在眼裡,于鋒覺得有點好笑,「張先生,恕我直言,你問這些問題對配對能有什麼幫助嗎?」
「我不是說過了嗎,這很有助於我了解你的個性啊。」張佳樂頭也不抬地這樣回答他,他的語氣很是平淡,顯然已經很習慣被問到這種問題,「我知道你會覺得我的舉動很無厘頭,但就是這樣我才能大概抓住你是怎樣的人,配對成功的機率也才會高些。要是連我都不清楚你們的個性,我怎麼可能有辦法幫你配好。」
于鋒卻不苟同,「我們這樣前前後後也才兩個小時,你覺得可行嗎?」
「至少比什麼都不做強吧。」張佳樂聳聳肩,一再被質疑的人並沒有哪裡不爽,「講個直白的,你寫在單子上的理想型是有主見的又愛乾淨的男人,但要是我沒跟你聊這段,我哪裡會知道太有主見的人也不適合你。你屬於的那種是稍微軟一點但是堅定起來也是很強悍的人吧,扔個太強勢的人給你肯定會折斷。」
于鋒愣了半晌,終是忍不住笑出來,做出個不得不服的表情。
張佳樂笑嘻嘻地又招來服務生續杯。
對張佳樂稍微改觀的于鋒神情增了幾分玩味,他多少還是犯了以貌取人的弊病,眼前的人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麼不可靠。有了這樣想法的人點著桌子邊思考著,拿起咖啡輕啜一口,「張先生,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個小忙?」
「嗯?」把最後一點的飲料喝完,張佳樂眨眨眼睛,「說來聽聽?」
于鋒咳了聲,「是這樣的,不知道你這禮拜六下午大概兩點有沒有空?」
「……」張佳樂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奇怪,已經遇到這種事情很多次的人想不敏感也不行,尤其對方剛才還表現出極為明顯的不樂意做這種互動的態度,「你是想要約我出去還是想請我幫你做什麼?」
于鋒的眼睛瞬間一亮。
張佳樂的表情頓時糾結起來,只是沒等于鋒回答他這個問題,剛剛被叫來續杯的服務生正好端著飲料過來,一瞬間讓張佳樂莫名鬆口氣。
不過也沒等到完全放鬆下來,注意到跟在服務生後面走來的人,張佳樂的表情又是一僵。
……他怎麼覺得到哪裡都能遇到他?
頂著張黑臉走過來的孫哲平散發著沉重的低氣壓,張佳樂下意識覺得不妙,一種莫名的心虛冒上來,他不自覺地微微縮起身體,似乎是想靠著這個動作來掩飾自己的存在感。
背對來人的于鋒還搞不清楚狀況,低沉的聲音就砸下來:「真巧。」
聲音讓人頭皮發麻。
眼見自己躲不過,張佳樂衝著孫哲平尷尬地笑了笑,「你不是在上班嗎怎麼在這裡?」
孫哲平黑著臉,「路過。」
張佳樂只能跟他僵硬地哦哦,「……這我客戶。」
被點名的于鋒抽抽嘴角,張佳樂刻意提起他的作法一瞬間幫他拉滿仇恨,孫哲平瞪過來的視線之銳利讓他有片刻不自覺地屏氣,可也在同時了解到明哲保身的最好方式。
──離張佳樂越遠越好。
于鋒無力地嘆口氣,他基於禮貌站起身、向孫哲平伸手,「我是于鋒。」
臉黑到堪比黑炭的人擰眉,伸手握住又很快抽開,「孫哲平。」
于鋒愣了愣,「……孫少?」
嗯了聲算是同意對方的疑問,孫哲平又把重點放回張佳樂身上,皺得死緊的眉頭昭示他的不爽,「你昨天跟我說今天沒空就是為了要跟他吃飯?」
還以為沒自己事的人摸摸鼻子,「對啊,我不是就跟你說會約客戶嗎……」
孫哲平反射性又瞪向于鋒,冷冰冰的眼神幾乎都快實體化了。
被針對的人無言以對。
完全沒對張佳樂存過半分心思的人覺得無比冤枉,簡直都有衝動表示他不是他的理想型,可忽地想到什麼,于鋒到了嘴邊的解釋卻是又吞回去。露出幾分思索的神情,他微微勾起嘴角,「孫先生,不知道您這禮拜六下午大概兩點有沒有空?」
孫哲平下意識皺眉。張佳樂跟著錯愕。
于鋒瞥了眼張佳樂,「雖然唐突了些,但我想請孫先生在那天幫個小忙。」
「欸欸欸。」張佳樂下意識跟著站起,「你剛不是才問我嗎怎麼又問到大孫身上去了?」
孫哲平一聽表情又黑了,「他問你?」
「就剛剛──」張佳樂反射性回答才發現到自己說了什麼,頓了兩秒又把那份顧忌拋下,「我那天有空,你有什麼事情就找我,大孫可忙著你不要煩他。」
孫哲平忽地搶白:「他那天沒空。」
正想說什麼卻被劫走話頭的于鋒很無奈,就這麼瞬間的停頓,張佳樂的瞪眼又落回孫哲平身上。被瞪的人瞇著眼睛看回去,道出口的話卻是對著于鋒:「你晚點把聯絡方式跟時間地點交給我助理,我會把事情推掉。」
「孫哲平你真的要去?」張佳樂的語氣帶著十足十的難以置信,眼底還有燃燒的無名火,「你去個屁啊你又不知道要去幹嘛!而且我那天見鬼哪有什麼事!」
「你昨天跟我說那天跟黃少天有約。」孫哲平很冷靜地看著他,「你在不高興什麼?」
「你講這不是廢話!」在孫哲平反問之前張佳樂還沒有那麼大的感覺,聽到這句話後,他整個人簡直要氣爆了,「──就算我真的跟黃少有約又怎樣!要推掉還是要怎樣是我的事,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幫我做決定!」
張佳樂整個眼眶都是紅的。氣紅的。
──孫哲平到底在想什麼?
張佳樂從沒有一天想過自己竟然要思考這個問題。他整個抓狂又茫然。
他們兩個這樣算什麼?
原本只是想要請人幫忙的于鋒完全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想說些什麼解釋誤會,完全氣炸的張佳樂卻是先一步沒有繼續交談的耐性,冷冷地丟下一句隨便你,滿腔怒火的人粗魯地把文件整理在一起塞進包包就轉身走人。
被留下來的于鋒很愣。
等了幾秒見孫哲平似乎沒有要去追人的意思,他又忍不住皺眉,「……孫少不去看看嗎?」
孫哲平瞥了對方一眼,「我現在去只會跟他吵架。」
也是。從方才的對話可以聽出一二,于鋒下意識點頭,「你太強硬了。」
孫哲平挑眉,沒說話。
于鋒聳聳肩,逕自坐回椅子上,站著太引人注意,他不想受到旁人側目。慢條斯理地攪拌咖啡,他對著人勾著無奈的笑,「我覺得你不希望他赴我的約,大可以直接跟他講,用這種方式替人解決實在不好……當然我不是說張先生就沒錯,他講話太狠,也不會把事情弄清楚,你們兩個要是不改變改變,這樣下去真的會很不好。」
「我們早就分手了。」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態,孫哲平下意識這樣回答:「分很久了。」
完全沒想到這個答案的于鋒整個錯愕,這完全不像前男友該有的互動吧?
總覺得好像莫名其妙接觸到什麼不該為人知的祕密,于鋒有點汗,可孫哲平卻好像反而被他的反應吸引注意,方才一副恨不得直接走人的人在張佳樂原本的位置坐下。他盯著面前的葡萄汽水默了半秒,還是沒有招來服務生換飲料,一直都是發號施令的人用手指點了點桌面,示意于鋒把注意力拉回來。
「有時間嗎。」雖然是個問句,但孫哲平的語氣卻是不容置疑,「聊聊?」
于鋒挑眉,「聊什麼?」
孫哲平沒有正面回答他:「我看你好像對這些還滿清楚的。」
「也不算清楚,但我想這應該屬於基本人際互動吧。」于鋒好笑地搖頭,忽然覺得這位在商圈赫赫有名的大少爺並不如想像中那麼遙不可及,「不過你要聊也是可以,先答應我那個邀約吧?」
孫哲平皺眉,「我說了會去。」
「那就好,老實說這對我來講相當重要。」于鋒聳聳肩,「不過放心吧,您不是我的理想型,當然我對張先生也沒興趣,你們兩個剛才根本是白吵了……也不給我點時間解釋解釋,這實在是壞習慣。」
于鋒忍不住碎念。
縱然被直接揶揄,但只要對方不打張佳樂主意孫哲平大部分都很好說話,眉頭鬆開幾許的人也沒在意,想了想從口袋裡抽出張名片並在背後寫上自家助理的電話,直接用行動證明他的誠意。
對方的態度很夠,于鋒也不是個會拿喬的人,「不過再請我喝杯咖啡吧,孫少?」
孫哲平不置可否地點頭,「叫孫哲平就行了。」
于鋒從善如流地說好。
10
衝動有時候真的是魔鬼。
星期六下午三點坐在咖啡館的小角落、用隔板擋住自己的身體,張佳樂忍不住這樣想。
坐在他對面的鄒遠乾笑,「哥,想回去的話現在還來得及……」
「回什麼去,我點的點心還沒吃完是要回去什麼。」一瞬間抬起頭對自家學弟抗議,張佳樂的桃花眼睛帶著幾分委屈,但更多的是心虛,「這裡是公家場合,難得就只許孫哲平來這裡啊?」
「我沒有這樣說……」
知道自家學長這反應不過是炸毛,鄒遠也沒生氣,只是哭笑不得的人覺得自己更委屈,更多的是在感嘆做這事的時候能不能不要帶上他?
這實在有點丟臉……
鄒遠忍不住掩面。為了不要被人發現,他們的位置很偏,可架不住張佳樂的動作太詭異,路過的服務生頻頻側目,跟他坐在一起的鄒遠簡直覺得自己像是動物園裡的動物,整個很尷尬──偏偏被行注目禮的人還一點自覺也沒有。
……他是希望能顧好他家學長,但不代表想用這種方式顧啊?
絲毫不知道自己被自家學弟兼室友嫌棄的張佳樂哼哼兩聲,下一秒又把眼睛探到隔板外,微微蜷縮著身體盯著距離他們五、六張桌子遠的位置坐著兩個人,一個只給他背影他都能認得,另一個則是上禮拜才見過面,張佳樂面對他的側臉想認不出來都難。兩個人隔著方桌也不知道在聊什麼,氣氛看似還算融洽,看得他整張臉都微妙地皺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念念有詞什麼。
鄒遠嘆口氣,「學長,問你件事。」
「問。」
「為什麼你不是找少天學長來?」這是鄒遠最大的不解,也是最哀怨的地方,「你們兩個不是本來就今天有約嗎,那也沒必要跟他改時間再拖我過來吧,直接帶他來不就好了嗎?」
「黃少天太吵了,很容易被發現。」張佳樂下意識地回答完,鄒遠的話才完整地進了他腦子,他登時又開始瞪眼睛,「我、我哪有想來!我只是剛好進來的!」
嘴硬吧你就。鄒遠有時候真的對他家學長還挺無言的。「是是是。」
張佳樂還再強調:「我真的不是特別過來的。」
鄒遠決定不要理他學長了。
見鄒遠明顯不相信的模樣,張佳樂又是磨牙,恨恨地把所有問題都歸咎在孫哲平身上。
共處一室的某人打了個噴嚏。
洩憤般地啃著餅乾,張佳樂同時把視線轉回到離自己很遠很遠的那一桌,要不是雙眼視力都好,他還真看不見那兩人在幹什麼。可怪異的是,從他兩點過來蹲點……兩點踏進店裡到現在,孫哲平跟于鋒兩個人始終都是聊天聊天與聊天,氣氛一直保持在和諧中帶點生疏的模樣,張佳樂實在搞不懂這是在幹嘛。
所以于鋒約人就是為了過來聊天?
「可孫哲平明明就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要是張佳樂有雙貓耳,這會兒估計都垂下來了。
坐在對面的鄒遠盯著自家有些落寞的學長,嘴角無奈地微微揚起。目光落到他其實看不太清楚的那個遙遠的一桌,鄒遠的手指不自覺地在冰冷的杯壁上點著,慢條斯理地享受甜膩的餅乾,他有點不厚道地想著不知道自家學長什麼時候會沉不住氣。
從張佳樂嘴硬版本的轉述中聽來,鄒遠嚴重覺得他和孫哲平「約會」的時間地點根本就是于鋒不著痕跡洩漏給他的。縱然摸不透原因,但他完全可以確定那人應該對他家學長沒意思,或者還有點想幫忙撮合這兩人的想法,縱然不太可能會真的犧牲和孫哲平作出什麼曖昧的互動,但藉此逼出張佳樂心思的念頭應該還是有的。
──現在問題就在於,張佳樂什麼時候才會殺出去。
鄒遠沒辦法摸著良心說他不知道張佳樂的心思,只是看著鬼鬼祟祟又不時暴躁地碎碎念的人,他還是想不到理由來說服自己把他學長推給學長的前男友。
……除了可以快速結束這場鬧劇之外。
鄒遠撇撇嘴。
只是還沒等他戰勝看孫哲平不順眼的小情緒,一直注意那端的張佳樂忽地緊繃起來,有些怪異的反應讓鄒遠愣了愣,下意識跟著看去,只見一個陌生男性朝著兩人走去,低腰的牛仔褲露出漂亮的腰際,相當引人注目。
直覺覺得又是孫哲平在拈花惹草的張佳樂臉色鐵青,「那個王八蛋……」
「……哥,我看那個人應該是找于鋒的吧?」
張佳樂呆了呆,回頭看了鄒遠一眼,無奈的人抬手指了指,張佳樂又跟著看去,那個舉手投足帶著幾分刻意性感的男人站在于鋒的身側、面相背對他的孫哲平,一雙鳳眼勾人的很,看在張佳樂的眼裡卻有些不舒服。
張佳樂臉色又黑了三分,「靠原來于鋒才是那個色情狂──」
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尖銳的聲音直直打斷:「你個狐狸精做什麼勾引我未婚夫!」
「……」
「……」鄒遠被餅乾嗆到。
完全無法把這句話和孫哲平搭一起的張佳樂表情相當複雜,嘴角要抽不抽、眼睛要瞪不瞪的,那男人的嗓音太過尖銳、說的話又太有震撼力,一時間讓整個咖啡廳陷入詭異的寂靜。
張佳樂還有閒情逸致去想孫哲平的表情肯定會很豐富。
鄒遠表情很扭曲,「這是怎樣……?」
「……天知道。」
沉默中依稀傳來幾聲話語,聲音不大、傳到這裡就被咖啡廳的背景音樂蓋過去,張佳樂只看見那個獨領風騷的男人一瞬間變得幾乎猙獰的表情,還來不及去猜孫哲平說了什麼,那個男人就抓起桌上的咖啡杯直接往孫哲平的身上潑。
張佳樂頓時就是一句臥嘈。
顯然沒料到會有這一齣的孫哲平閃躲不及被了潑個全身濕,四周跟著響起幾聲驚呼,還有某些好事者拿起手機出來拍攝,咖啡店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關注很久的服務生正欲上前了解狀況,旁邊卻是殺出個身影擋住他的去路。
突然冒出的幾人高大魁梧,一看就不是善類。
從角落來的從門外來的幾個人一出現就讓空間更顯壓迫,他們把圓桌團團包圍,四周的客人或許抓著包包起身跑或許拉著家人朋友靠著牆壁,被擋住的服務生過不來,著急地喊著別亂來不讓我要報警了啊。
男人冷哼一聲,「你報啊,你倒是看看警察敢不敢受理啊?」
感情又是個仗勢欺人的二世祖。
孫哲平抹了把臉上的咖啡,啐了一口勾起冷笑,「想動手啊?」
把視線拉回到孫哲平身上,男人的目光陰毒地在他和于鋒身上來回,面容猙獰,「怕了?可惜晚了。就算你現在跟我下跪求饒,我也不可能放你一馬。」
「小西,別鬧了。」于鋒皺著眉,神情帶著幾分忍讓,「你說你要看我男友,我帶來給你看了,現在我們就各退一步,你放手、我也好過,這樣不行嗎?」
「你覺得行嗎!」男人用幾乎尖叫的聲音回答他:「你以為隨便找個人過來我就會相信嗎!」
「小西──」
「阿鋒你是我的。」一秒切換低沉的嗓音,男人的眼神帶著幾分迷離,他著迷地看著于鋒癡癡笑起來,神情帶著幾分癲狂,「我們說好啦,爸爸媽媽也同意了,你是我的……我們要結婚,去領養小孩,我做飯洗衣你養家活口──只要沒有這個男人,就什麼都好了。」
低低的聲音帶著清楚的恨意。
孫哲平下意識回過頭瞪了于鋒一眼。這人當初根本沒跟他說過會這麼麻煩。
不過好險他沒讓張佳樂來。
「你就這麼想要跟于鋒在一起?」
「不是想要,是我們本來就應該在一起啊。」偏著頭看著人,男人的鳳眼微微瞇起,忽視眼底的瘋狂,那樣的神情甚至帶著幾分誘惑,「我們很幸福的,可是你出現後他就忽然不愛我了。只要沒有你,那阿鋒就是我的啦。」
孫哲平又看了于鋒一眼。對方看著他苦笑,輕輕地搖了搖頭。
孫哲平站起身。
「你要放手了嗎?」男人看著他笑起來,「可是不可以耶,阿鋒可喜歡你啦,他說過就算你放手他也不會放棄,所以我只能殺掉了你──只能讓他們殺掉你了。」
又重複一次的話語很甜很甜,很恨很恨。
孫哲平冷笑,「瘋子別出來禍害世界。」
下一秒,孫哲平的拳頭先發制人地送到站在自己兩步遠的彪形大漢下巴。
咖啡廳瞬間爆出尖叫。
「你敢動手!我還沒動手你敢動手!」男人尖叫起來:「給我打!打死他!」
「你他媽的我男人你也敢打!」
隨著惡狠狠一聲爆喝是一道敏捷的身影,張佳樂撐著桌面跳過來,重力加速度直接踹倒一個。
原先呈現冷靜狀態的孫哲平辨認出來的瞬間立馬火了,「張佳樂你來添什麼亂!」
張佳樂吼回去:「不然放著被你瘋子打嗎!」
雖然當了幾年辦公室人員疏於訓練,但初中開始就是打架小能手的人並不是蓋的,三兩下放倒一個人,張佳樂和孫哲平並著肩,稍嫌纖細的身影有著極為驚人的爆發力,配合孫哲平的拳打腳踢相當默契,于鋒在擋住打手拳頭的同時不經意地瞥了一眼,有種為他們喝采的衝動。
男人根本臉色鐵青,「姦夫!」
張佳樂怒罵靠,抓著木製的面紙盒朝著男人肚子扔過去,「姦你媽,這我男人!」
孫哲平瞬間有點愣。
「……孫哥都這種時候了別發愣啊!」
跟著過來的鄒遠簡直要瘋。
這些人雖然不像有專業訓練,但也沒有想像中好對付,鄒遠頑強地閃躲地同時慶幸地想,他的武力值沒有孫哲平和張佳樂高,不過男生生來似乎多少帶有幾分打架的技能,他也曾經被張佳樂就這塊區域訓練過,倒不至於成為托後腿的那個,擒拿術施展地乾淨俐落,看上去和張佳樂有幾分同樣的狠勁。
見對方似是有些吃力,于鋒一腳把一個和他一樣高的踹過去,直接壓在和鄒遠對毆的人身上。
「……謝了。」
于鋒抹了把臉,「不謝。」
「不謝你媽。」把最後一個人幹趴在地上,張佳樂臉色不是很好看,精緻的臉龐帶著兩塊瘀青,他往于鋒身上補一腳,「你惹的禍你揹!警察來了自己去搞!老子不奉陪了!」
被踹到的人拉著鄒遠躲到他身後,「抱歉,等下我會跟你解釋清楚。」
張佳樂眼睛都瞪直了,「解釋清楚就解釋清楚,你做什麼毛手毛腳?放開我家小遠我警告你,我們都幫到這種地步了你還──」
最後的長音是張佳樂猛地被抱住腰嚇出來造成的抖音。
孫哲平理都沒理于鋒,對著鄒遠點個頭就算打過招呼,扣著張佳樂的腰強行帶著人離開現場,完全把張佳樂的抗議無視到最極限。
被留下的鄒遠無奈地勾起嘴角,「最後一次啊。」
要好好對他啊。
「放心吧,孫哲平他會好好對他的。」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態,于鋒這樣開口。鄒遠下意識朝著他看去,只見那人對著他眨眨眼,「我相信他會改變的。」
「……希望啊。」鄒遠無聲地嘆口氣,「……你這裡打算怎麼收拾?」
「賠償。」于鋒說得很簡單。
他環顧四週,被迫留下來的客人和服務生全是草木皆兵的緊張,剛才跑去忙的孫哲平早就把那幾個說實話有點不太重用的人綁起來,可饒是現在他們也不太敢靠近。于鋒無奈地嘆口氣,視線落到瞥到被五花大綁的、父母友人的兒子,他整個人有些疲憊。
鄒遠看看人又看看他,「沒事嗎?」
「沒事。」于鋒的嘴邊勾著苦笑,「已經有人報警了,警察估計等下來,恐怕必須麻煩你代表張先生留下來做筆錄了。」
「可以想見。」鄒遠點點頭,「那你那邊……?」
「……交給我爸媽吧。」于鋒疲倦地這樣回答,「他早該治療了。只希望他父母能狠得下心。」
「不行還是要想辦法啊,他這樣也很痛苦吧。」鄒遠不帶感情地這樣說著,淡然的語句讓于鋒下意識看了人一眼,他疑惑地眨眨眼睛,「我有說錯嗎?」
「……大概吧。」微微勾起嘴角,于鋒提了個不相關的問題:「能問你叫什麼嗎?」
「我是鄒遠,張佳樂的學弟兼室友。」鄒遠對著他笑了笑,「我知道你是于鋒,我哥的客戶。」
恐怕不會是了。看著鄒遠的微笑,于鋒一瞬間這樣想著。
他聽見警笛的聲音。
11
重逢到現在快一個月,張佳樂第一次踏進孫哲平現在的家。
在被抓著走的時候,大概是因為孫哲平的低氣壓太強大,張佳樂難得地不太敢發表意見,自然錯失選擇地點的第一機會,等到不算陌生的社區大門口映入眼中,張佳樂內心是意料之內與崩潰參半,但不管他怎麼想,還是只能乖乖被孫哲平拉進他家。
房子面積乍看之下就不算小,說是簡單俐落不如像是有住人的樣品屋,唯一不太搭的是放在客廳的跑步機,想來孫哲平先前提的應該就是那一台。房子的地板是冰冷的磁磚,張佳樂想偷懶不穿拖鞋都不行,踩著全新的室內鞋被孫哲平塞進黑色的沙發裡,張佳樂睜著雙桃花眼睛看著人,滿臉都是無辜。
孫哲平一下子就沒了脾氣。
有些無力地翻出基本用具幫對方處理傷口,孫哲平全程都繃著下頷,臉上的神情帶著幾分隱忍,就算不至於生氣但情緒也好不到哪裡去,張佳樂就乖乖地安靜地讓人處理傷勢,偶爾被弄痛了就縮了縮手或抽口氣,孫哲平的動作就會輕上幾分。
張佳樂低著頭在發愣。
等到自己的傷口處理好,孫哲平就想停了動作,還是被張佳樂瞪眼制止才沒有收起用具。依樣畫葫蘆地把對方比起自己更嚴重一點的傷口整頓過,張佳樂才把藥品交給對方,孫哲平在接下藥罐的同時用沾著藥水的手握住張佳樂的手,他反射性想抽卻伸不出來,抬頭對上孫哲平的眼睛。
黑色的眼瞳筆直地盯著桃花眼睛,「你怎麼會出現在那裡?」
「又不是只有你能去。」張佳樂不服氣地仰頭瞪他,剛才那點乖巧的樣子瞬間消失無蹤,「還有你可不可以坐下來啊,你這樣坐我要一直抬頭看你,脖子會很酸。」
孫哲平沉默兩秒,從善如流地拉著小凳子坐著,頓時換成他矮張佳樂一顆頭,「滿意不?」
張佳樂點點頭。
孫哲平整個無奈。方才的低氣壓消失地無影無蹤,他用語方才截然不同的語氣又問了次你怎麼會出現在那裡,低低的聲音帶著哄誘的味道,張佳樂的表情一下子就軟下來。
「……我就是想跟小遠去吃那家甜食不行嗎。」
「我記得你是跟黃少天有約。」孫哲平一針見血:「只是黃少天太吵,容易暴露行蹤。」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就那樣,就你想的那樣,可以了嗎?」
好笑地看著惱羞成怒的人,孫哲平點點頭,「行。」
張佳樂好想打他。
耳根子紅透的人惱怒地瞪眼睛,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參著哀怨,看得孫哲平忍不住去摸他的眼角,拇指拂過微微凹陷下去的眼尾,像是想抹掉眼角帶著的紅色,動作溫柔而繾綣。
張佳樂靜靜地回視那雙直盯著自己的眼睛。
孫哲平看著他很久很久,然後慢慢地笑起來。他笑得很溫柔。
「張佳樂,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孫哲平其實想過這個問題想過很久了。
當年的分手是長時間的爭吵和相對無言,分開似乎是當時唯一的辦法,那時候的他們都欠缺冷靜和退讓的能力,就算回到過去,孫哲平也不覺得能改變當時的結局。
只是不代表他不後悔。
和張佳樂分開後,孫哲平離開當時的城市住了半個月的酒店才去找房子,或許是不願觸景傷情,他難得地沒有抗議自家老爸的命令轉去接管子公司,升了不只一個位階的人工作量變大不說,就連工作項目都有很大的調整,他必須耗費很大的心力去熟悉這些事情,也可以順理成章地把張佳樂拋諸腦後。
直到事情上了軌道,直到發現熬夜沒了抱怨,直到發現晚餐少了笑聲,直到意識到他現在的「家」比自己預期得還要大得大得大,孫哲平才終於肯面對他很想念張佳樂的這件事情。
他以為這不過是因為習慣,直到陰錯陽差地和人再見面,孫哲平才理解他又會錯意。他會不爽張佳樂跟他同事太近,會想要找機會和他相處,會寧願後退一步也不想聽見張佳樂再說那些刺耳的話──直到發現這些事情,他才知道他其實還喜歡他。
或許可能是一直都很喜歡他。
和張佳樂的爭吵始終是孫哲平心裡的一根刺,他嘗試學著後退學著之前不會的事情,甚至為了明白如何改變而和陌生人聊半天,放在以前他連想都沒想過,但在想重新和這個人在一起的現在,所有他沒考慮過的事情他也必須要嘗試去做。
不著痕跡地握了握隱隱在顫抖的手,事實上還真有些緊張的孫哲平吁了口氣,他抓了抓脖子想要梳理自己的思緒再化作語言,可張佳樂卻搶先一步。
眨巴著眼睛,被告白的人說第一句話是反問為什麼。
「喜歡你啊。」不常說出口的告白讓孫哲平有些彆扭,可他還是直直地看著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睛,眼裡帶著一貫的執著和藏在很裡面卻不容質疑的愛情,「說實話,我很滿後悔和你分開。我不覺得我們當時的狀況重來一次可以不分手,但我現在還想和你在一起。」
現在的他還想和他在一起。
張佳樂的腦袋嗡嗡作響,他不確定腦海裡跑動的是什麼,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他想嗎?他想和孫哲平再在一起嗎?
這個答案之於他或許從來都是無庸置疑的。不然他怎麼連拒絕孫哲平的邀約都會心疼。
「可是你不怕嗎?不怕我們又回到之前那個狀態嗎?」張佳樂又一次反問,放在腿上的手也跟著在顫抖,他直到現在才知道當年的爭吵不但留下破碎的回憶還帶給他無形的恐懼,「不怕我們又回到之前的相對無言,或著一直持續不斷的吵架嗎?」
「怕,怎麼不怕。」孫哲平很直白,張佳樂又是一次的錯愕,「但我還是想跟你在一起。」
「……但如果。」張佳樂艱難地吞了吞口水,「我們又變成那樣,不就什麼意義都沒有了嗎。」
孫哲平笑起來。他知道張佳樂這樣反問就代表自己真的有戲。
他的手忽然就不抖了。
「怕這個做什麼。」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孫哲平頓了頓,像是現在才意識到張佳樂的手腕纖細到他一隻手就可以輕鬆握住,「我可以改。我知道我自己脾氣不好,講話總是專制了些,你之前也沒少拿這個跟我吵,只是我一直不理而已。等我改掉之後,我們不就少了一件事可以吵嗎?」
左少一件右少一件,雖然不可能永遠不吵架,但爭吵的機率還是可以大幅度下降。
這樣他們還是能夠好好地在一起,就像他們最美好的那四年。
孫哲平是這樣認為的。
張佳樂眼睛一下子就紅掉了,「……靠,不要說得好像我都沒錯一樣。」
「我沒有這麼說。」孫哲平也挺不留情面的,「所以我們一起改,在一起之後一起改。」
好不好?
孫哲平把臉湊向張佳樂,用低低的聲音這樣問他。張佳樂能從對方的眼裡看見自己的樣子。
於是他也跟著向前,和孫哲平額頭抵著額頭。
張佳樂說好。
張佳樂在孫哲平說他去倒水的時候才恍然自己竟然就這麼和前男友復合。
仔細想來他對他的喜歡大概或許可能真的就是沒停過,可驚覺這個事實的人還是有點汗顏。他們重逢到現在還沒有三個月,就直接把分開的三年推翻了,想想也是很厲害。
方才那聲好似乎還存在腦海裡。
張佳樂拍拍臉頰,試圖讓臉上的溫度降下來,可惜效果不彰。
等孫哲平端著兩杯水回到客廳,決定用其他東西來轉移注意的人已經開始在探索他的房子,也不太在意對方翻東翻西,孫哲平逕自坐在沙發上看著張佳樂摸索般地擺弄他的跑步機,有些恍惚地覺得這個場景原來這麼自然。
就好像這個人一直待在這裡沒離開過。
或許就是這樣的感覺使然,他們的複合才會這麼地順水推舟吧。
「欸大孫問你個。」張佳樂對著孫哲平偏偏頭,慢悠悠地晃回到沙發上坐著,「你之前不是說住在這裡也有段時間嗎,為什麼家裡還這麼空?看著怪冷清的。」
「你不喜歡?」孫哲平反問他。
張佳樂愣了愣,拿水的動作頓住,「是不怎麼喜歡這種風格啦……不過我又不是問你這個。」
「工作忙又懶得弄那些有的沒的,自然會長成這樣。」孫哲平狀似無所謂地說著,介於一個親暱又不會太親密的距離靠著張佳樂,「之前家裡那些東西不也幾乎都是你做的嗎,我沒這個心思弄那些花花俏俏的。」
「什麼叫弄那些東西,那些明明都是生活必需品好嗎,你之前不也選得很勤快。」想到這個就忍不住斜眼看他,張佳樂實在很嫌棄他某種程度上的品味,「況且明明是你太懶,不要找藉口。」
孫哲平聳聳肩,「你說了算。」
張佳樂哼哼,身體一鬆就靠上孫哲平的肩膀,懶懶地把人當成靠墊。孫哲平順手環過對方的腰,在張佳樂的主動下,剛才那點要留不留的距離一下子就沒了。
被抱著的人微微勾著嘴角。
「你以後……」張佳樂轉著腦袋,額頭靠著孫哲平的肩膀讓他看不見自己的臉,「你以後啊,有什麼不爽我的地方一定要趕快講。你不講我不會知道的。」
孫哲平嗯了聲,「你也一樣。」
「我不想要之後又一直吵架……吵著吵著什麼都沒有了。」把玩孫哲平的衣角,張佳樂喃喃自語著,也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讓對方聽,「我們以前是這樣,大眼兒跟老方現在也是這樣,再怎麼好也都會吵沒有……我不想要再走一遍。」
「我也不想。」孫哲平的腦袋靠上張佳樂的頭,「不過不會了。」
像是保證又像是安撫。張佳樂微微勾起嘴角。
「樂樂。」
「欸。」
「你當時討厭我什麼?」
「……啊?」不知道怎麼一下子跳到這個問題,張佳樂瞬間錯愕,抬起頭看著一臉認真的人,他的表情有點呆,「什麼討厭什麼,就只是脾氣上來會吵啊。你也知道我脾氣也不好嘛。」
孫哲平不置可否地點頭,「所以你會不爽我什麼?」
「呃,算是你有時候不會聽我講話吧……」張佳樂還有點呆,只能憑著第一直覺回答他:「就像上次你幫我拒絕掉于鋒的那件事啊,我就覺得你至少要先問過我吧。」
孫哲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呢?」
「等等。」張佳樂做了個停止的動作,「孫先生你現在是怎樣,秋後算帳嗎?」
「我覺得這時機不錯。」孫哲平並不否認,「至少這時候先講一些我才知道以後要從哪下手。」
張佳樂一時間無法反駁,「那誰先來?」
「你先。」
「哦……」張佳樂偏著頭想了想,「還是做決定吧,應該說要尊重。我知道你不是不尊重我,只是有時候太武斷了,脾氣上來的時候會覺得有點煩。」
孫哲平點點頭,「然後呢?」
張佳樂皺眉瞪眼睛,「應該是換你吧,一次聽兩個太奸詐了。」
「那好吧。」孫哲平聳聳肩,按著脖子想了想,他戳戳張佳樂臉上的瘀青,「我還滿煩你有時候不好好照顧自己,吃飯什麼的基本常識明明都有,又常常不照做。」
張佳樂吐吐舌頭,「欸。這不是不可抗力嘛。」
孫哲平無奈地搖頭,「全世界也只有你會說發懶不吃早餐是不可抗力。」
「我現在有好好吃了!」
「那麻煩你繼續保持。」
「……」張佳樂瞪眼睛,「我很煩你有事瞞著我。」
孫哲平一時間有點愣,「我瞞著你什麼?」
「很多事情啊,就像今天,你早早跟我說于鋒是讓你幫他拒絕那個瘋子不就得了嗎。」張佳樂用一種理直氣壯的語氣提出抗議,耳朵的紅暈卻出賣他真正的情緒,「很多事情明明也不是什麼大事你都愛藏著掖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孫哲平有些無奈,「不就是因為不是大事才覺得不用講嗎。」
「還是要講!」張佳樂瞪他,「有事情就要講!大事小事都要!」
「行吧,我以後注意。」孫哲平點頭,「……嗯,你有時候的脾氣還滿讓人煩的。太硬。」
張佳樂瞪眼睛,「不好啊?你也很硬啊。」
孫哲平揉揉他的腦袋,「也不是說不好,就是會讓人覺得沒必要吧。看著心慌。」
說著像是跟著聯想到,孫哲平伸手拂過張佳樂的傷口,上過藥的傷看上去有些可怖,他的力道放的很輕,帶著十足十的珍惜,眼底帶上幾分複雜。
張佳樂沉默幾秒,握住他的手,「……我以後會注意。」
孫哲平點點頭。
張佳樂再次把臉靠上他的肩頭,「……說實話,我還滿喜歡你這樣關心我的。」
孫哲平整個錯愕。
堅持不讓對方看見自己的臉,張佳樂緊緊地抱著人不讓他動,孫哲平掙了兩下就順著他的意,反手把人抱在懷裡,用一種有點彆扭的姿勢相互擁抱。
「我也滿喜歡你關心我的。」
「……嗯。你帶我去吃的東西也很好吃。」
「和你散步很放鬆。」
「靠著你很舒服。」
「你煮的東西很好吃……其實我還滿想學的,之後教我吧。」
「有時間吧……可是我討厭洗碗。」
「我來就行。洗衣服也很麻煩。」
「這個得分工,我頂多幫你拖地。地你掃。」
「桌子我擦的話,房間就給你整理吧。」
…
……
明明就是複合吧,怎麼好像一點適應期都沒有?
躺在孫哲平的腿上,張佳樂伸手戳戳孫哲平的臉頰這樣問著,漂亮的桃花眼睛亮晶晶的,帶著幾分不解和很多很多的高興。
抓著他的手用嘴唇碰了碰,孫哲平勾起嘴角,「這幾個月都磨得差不多了,還能剩什麼?」
「話不是這樣說吧……」
孫哲平從善如流:「不然你想要適應什麼?」
張佳樂側過頭想了想,又自己笑起來,「算了,這樣就好。我也想不到還需要磨合什麼。」
默契有時候就是這麼神奇的東西,男女朋友複合似乎要經過一段時間的契合才能完美鑲嵌,甚至可能經過時間相互協調也沒辦法調整得來,可他們兩個就只是簡單的幾句交流,分手的那些痛苦歲月似乎都能夠被集體無視,或者成為讓他們日後能走地更好的養分。
現在根本就像沒分手一樣。
張佳樂這樣想著,忍不住笑起來,然後閉上眼睛感受孫哲平落在自己額頭上的親吻。
睽違很多很多年的親吻。
12
所謂情場失意戰場得意,受過王半仙預言的張佳樂是情場戰場雙得意。
他最近安排的幾場相親效果都不錯,有好幾個他的客戶要嘛內部消化、要嘛跟其他人的客戶一起消化,張佳樂抽了好大一筆分紅心情正爽,在可以負擔的情況下又接到幾個不錯的新客戶,處於一種愛情事業雙收的美滿狀況,幾乎可以說是每天都笑容滿面。
不過這樣的爽持續不到一個禮拜,他又快要被逼瘋了。
「周澤楷周先生周大人,你能不能一句話給我超過五個字?」已經對話到快要抓狂,張佳樂連服務性禮貌都無法維持,幾乎是用半崩潰的語氣在跟人講話:「你只給我嗯嗯啊啊我實在不能懂你想要表達什麼啊?」
在見到周澤楷照片的第一時間,張佳樂還覺得這人肯定就是自己組裡下一個脫團對象,畢竟人長得帥要脫魯的機會就會高,可惜在和人面對面聊天聊上三分鐘後,他就發現自己實在是大錯特錯。
以貌取人是不道德的!
說實話周澤楷的個性不差,就是對話時會有些拘謹,但不會讓人討厭,禮貌上也符合一般人的期待,問題是他的話實在少到張佳樂這樣在職場上磨得能言善道的人都覺得溝通困難,為了搞清楚他在想什麼,張佳樂只能絞盡腦汁思考問題,然後又得到對方的一連串搖頭或者嗯嗯啊啊。
搖頭!拒絕!那你到底想說什麼!
顯然也清楚自己不善交際的周澤楷面露愧疚,「……抱歉。」
只能說好看的人佔得優勢實在太高,原本還處於崩潰邊緣的張佳樂頓時覺得自己太苛刻。揉揉抽痛的額角,他勉強擠出一點笑,「沒事,是我太急躁了,讓你見笑不好意思。那我們再回到問題上,希望您可以多說一點話?不然我實在很難明白您的意思。」
周澤楷勉強地點點頭。
張佳樂抹了把臉,「我想問一下,是什麼原因讓您想來我們公司呢?」
「練習。」
「……練習什麼?」
「對話……」周澤楷想了想,「對話能力。有人說、社交,可以練習。推薦你。」
張佳樂欲哭無淚,他想恭喜自己超過對方終於說超過五個字而且他聽得懂,只是這樣的人放在自己的組,張佳樂覺得已經不是解決語言問題就可以的。
難怪在一開始這人還特別指定自己負責。
「是哪個……」張佳樂咬咬牙才吞下渾蛋這個詞,「哪個人告訴你的,我可以問一下嗎?」
「我朋友。」這次周澤楷回答地很快,「他……很善言詞。話多。」
瞬間想到自家某個友人的張佳樂臉一黑。
張佳樂的表情變化太大,周澤楷頓時以為自己是說錯什麼,「……呃,抱歉?」
「不不不,不是你的問題。」張佳樂又抹了把臉,覺得無限心累,「我只是想到我一個話也很多的朋友,感覺上他也是會出這種餿主意的人……不過應該也只是類似啦,畢竟這種人搞不好就是很多。」
周澤楷眨眨眼睛,「他幾個月前歸國?」
「……」張佳樂有點絕望,「是不是叫黃少天?」
周澤楷愣了愣,點點頭。
「……」
做了幾個深呼吸才壓下情緒,張佳樂能感覺自己的額角青筋在跳。拳頭握了放、放了握,可他最終還是忍不住往桌子一捶,比起思考為什麼黃少天和周澤楷這兩個屬性差超多的人能搭一起,張佳樂更想把他的大學友人抓過來揍一頓。
「我必須說。」忍不住抬手扶額,張佳樂的態度已經不存在服務業的客氣,完全是朋友間的對話語氣:「你最大的錯誤就是相信黃少天的屁話,我這裡只是單純的婚姻介紹所,是幫你介紹男朋友的地方,你要是想增進交流能力,應該去上專業的課程。」
顯然也是大概猜到這個原因,周澤楷並沒有多失望,只是眉眼間仍多了幾分喪氣。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張佳樂嚴重覺得這個樣子的男人就像被拋棄的大型犬,無法讓他置之不理。
想通這個答案,張佳樂更想揍黃少天。
他敢肯定這分明是他那個也很理解自己的朋友的詭計。
他一定要找時間揍他!
想了想,張佳樂拿起話筒撥了自家同事的電話,「小江,你現在有空嗎?」
『是還滿有空的。怎麼了嗎?』
「我這裡有個客戶要麻煩你接過去一下。」張佳樂瞥了明顯露出錯愕表情的人一眼,「應該也不算客戶,就是個朋友,你找時間跟他聊聊天,幫他增進增進溝通能力,要是覺得有誰跟他配你再順便配在一起就好了。」
別說是周澤楷,聽到這個敘述的江波濤也很愣,『這是……?』
「一個被我朋友黑了的可憐人。」張佳樂這樣形容面露無辜的周澤楷,「就當朋友,可以嗎?」
『也不是不可以啦,反正我這陣子也沒什麼事。』林敬言和江波濤主要安排的活動就到尾聲,前期工作做得好,他們到後來基本上沒太大問題,江波濤這陣子自然呈現一種詭異的輕鬆,『那我還是把人歸類為客戶,只是不要刻意去幫他湊對嗎?』
「對,麻煩你了。」
『不會不會。』江波濤笑了笑,『人應該在你那裡吧,那我現在過去?』
「好啊,我們在會客室。」張佳樂正想掛上電話,忽然想到什麼又連忙叫著電話那端的人,「小江,我記得你們這次的聯相有開放一定數量的外賓憑票進場吧,能不能把票給我一張?」
江波濤覺得有點奇怪,『前輩你要就直接帶人進來,又沒有人會攔你。』
「呃,那個人的狀況比較微妙。」張佳樂抓抓腦袋,「你方便不?要是真的不行就算了,不用勉強沒關係。」
『沒什麼好不行的,我等等順便拿去給你吧。』
「啊、謝謝謝謝。」
又交談幾句,張佳樂這才掛上電話,旁邊的周澤楷始終維持安靜狀態,就是表情透著幾分困惑,看上去有些呆萌。咳了聲抹掉心裡可恥的想法,張佳樂趁著等人來的時間把江波濤的狀況稍微和人解釋一下,在他所有的同事裡,江波濤算是最能言善道的一個,而且他不但有能力和人溝通,還有辦法提升別人的溝通技巧,張佳樂有很多對話能力都是從他那裡學來的,自然會在第一時間把他列為周澤楷的保母人選。
只是兩人之後會發展成什麼樣子,就是張佳樂想都沒想過的了。
把人丟給江波濤後,得以提早離開的人訂了手搖飲料請同事之後才下班,時間距離他平常閃人的時間要提早好幾個小時,踏出辦公室的時候張佳樂還有點恍惚。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態,拎著公事包的人沒有直接去搭電梯,他反而是繞道樓下的自動販賣機那裡去,然後在微妙的情緒下看在待在那裡的王杰希。
完全只是突發奇想來碰運氣的人心情有點微妙。
同樣見到人的王杰希神情帶著幾分驚訝,似乎只是恰好過來這裡。他的手上還拿著從販賣機裡拿出來的葡萄汁,張佳樂嚴重覺得違和。王杰希看起來就是像喝無糖綠茶的人。
他的氣色比他想得要好一些。無聲地觀察後,張佳樂這樣覺得。
不過也只比他想得要好一點點而已。
「又是來找新杰嗎?」
對。王杰希點頭,「來談公事。」
張佳樂愣了愣,「你們有什麼公事可以聊啊?」
「合作案,大致上已經有底了。」王杰希咬著吸管,用一種和他形象很不搭的姿勢靠在牆壁上,「要是真的簽合約,我可以跟新杰推薦讓你當負責人。」
「不了謝謝。」張佳樂嘴角抽搐,他還是很珍惜他的肝的,比薪水還要珍惜一點點,「不過你到底是怎麼跟新杰認識的啊?總覺得你們兩個很不搭。」
「我跟他是研究所同學。其實新杰之前是念醫學院來著,和士謙同班,不過後來棄醫從商,就變成我同學了。」王杰希聳聳肩,「不要跟他說是我告訴你的。」
他衝著人眨眨大小不一的眼睛。
張佳樂瞬間無語,「那你就不要告訴我啊……不過他為什麼棄醫從商啊?」
「有繼承家業的壓力吧,他沒細講,我也沒有問。」王杰希晃了晃飲料,「不過我看他現在也不錯,至少在談合作案上從來不手軟,想從他底下多拿些利益還真不容易。」
「誰叫他是新杰嘛。」張佳樂笑起來,「那你跟你家那隻最近怎麼樣了?」
王杰希瞥了人一眼,「他去國外參加研討會,下個月才會回來。」
張佳樂瞬間皺眉,「那你們……?」
「他在離開前有跟我稍微聊一下,雖然因為時間很緊湊,但總得來說還是說開一些事了。」視線落到鞋尖,王杰希微微勾起嘴角,不像是微笑的弧度,「我們約好等他回來再聊一次,看到時候要怎樣再好好講。」
「你有想過你要怎樣嗎?」
「……」王杰希嘆口氣,「我沒想過分手,不過若他決定要分,我也會尊重他。」
張佳樂又瞪眼睛,「你沒想過要挽回?」
「如果都走到這一步了你覺得還能挽回什麼。」王杰希自嘲地揚起嘴角,「我不是那種非得要別人留下來不可的人,如果方士謙真的沒辦法忍耐,那早點分開對我們兩個都好。」
那對你好嗎?
看著王杰希的表情,張佳樂發現自己問不出來這句話。
他最後只能告訴他你想清楚就好。
「如果這是你要的……」張佳樂頓了頓,「不過應該也不用那麼悲觀啦,如果像你說的,老方明明趕得要死還非得要拉著你談要你等他,那他基本上就真的沒有要分手的想法吧,我覺得你也不用做這麼壞的決定。」
「有備無患吧。」王杰希長吁口氣,「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分。」
張佳樂捶了下他的肩膀,「那就一定不會分啦。」
「承你吉言。」王杰希勉強勾起嘴角,「不過你的樣子看起來不錯,最近有好事?」
張佳樂摸摸鼻子,「呃……我跟孫哲平復合了。」
完全沒想到的答案讓王杰希的大小眼一下子瞪得一樣大,半晌後才能消化這個勁爆的訊息。
不過他第一個想法是原來你們倆見面啦。
「你不知道?」
「你又沒跟我講。」王杰希理所當然。
很認真地思考幾秒,張佳樂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沒有跟對方提過。
想當初王杰希還是他的朋友圈當中第二個知道他們分手的人……現在好像也是。
「總之,恭喜你。」王杰希拍拍他的肩膀,「不管怎麼樣,你們這回不要再弄到分手了。」
「那是當然。」張佳樂點點頭,「你也不要分手啊,我是真的想吃你們的喜酒。」
王杰希笑起來,「有機會的話。」
張佳樂和王杰希揮了揮手,比原先下班時間早兩個小時離開公司。
今天的他和孫哲平依然有約,不過現在還比約定時間還要早三小時,張佳樂原本打算先回家摸魚再出來,可或許是受到王杰希剛才對話的影響,他選擇放棄自己的A計畫,開著車往孫哲平工作的那棟大樓。
大學時代偶爾有去公司找孫哲平的經驗,張佳樂對程序是駕輕就熟,在櫃檯登記又讓小姐打電話去樓上確定,張佳樂掛上識別證後搭著一般電梯直達總裁樓層──孫哲平在公司做的是經理,換到這裡自然成為老大,估計等到他的能力受到認可、再被調回去時,就是當總公司的總裁了。
不過這些對張佳樂來說也沒有太大的差別。
走出打開的電梯,估計是孫哲平助理的人就站在門口等著,張佳樂一時間有點小尷尬,衝動畢竟還是件可怕的事情,他走上來才覺得哪裡不好。男人卻不覺得有哪裡不對,笑瞇瞇地領著張佳樂進孫哲平的辦公室,還畢恭畢敬地送上茶點飲料,清一色都是張佳樂偏好的口味。
「這是孫總裁特別要求的。」助理認真地這樣說著,「總裁會議還要一個小時才結束,這段時間就請張先生自便,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我人就在外面。」
整個很拘謹的張佳樂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
告別兩眼放光的助理,張佳樂這才鬆口氣。環顧寬大的辦公室一圈,張佳樂總覺得這裡什麼都貴森森的,可能連機密程度也比當年放在孫哲平辦公室的還要更高一些,這麼一想就有點感慨,不過張佳樂感嘆沒有兩秒,眼睛很利的人就注意到放在桌上的小物件。
那是一把鑰匙,上頭的鑰匙圈很舊很舊了。
張佳樂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
意識到這件事情的這個人忽然就忍不住笑起來。
「所有東西都那麼高級,就不覺得這個很格格不入嗎……」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這是張佳樂在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句話。
然後他笑得更開心了。
孫哲平的會議結束在四十分鐘內。
走出會議室的人腳步也比平常快上許多,一身西裝筆挺的人健步如飛,在一群慢悠悠走路的人當中格外顯眼,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樓層,守在外面的助理只來得及說上一句張先生一直在裡面,孫哲平就已經打開辦公室的門。
坐在孫哲平辦公椅上滑手機的人抬頭。
「欸,你會議結束啦?」
下意識看了看時鐘,張佳樂有點愣,「不是說要一個小時嗎?怎麼這麼快。」
「提早結束就過來了。」微微鬆了口氣,孫哲平示意助理不要讓無聊的人進來打擾,扯著總感覺勒住氣管的領帶走到張佳樂身邊,「倒是你怎麼突然過來了?」
「提早下班,想說無聊就過來找你。」張佳樂衝著人笑了笑,「會吵到你我就先回去。」
「沒事,今天事情比較少。」孫哲平忍不住揉揉張佳樂的腦袋,再被一巴掌拍開,「你等我一下,我把東西弄一弄就可以走了。」
「你慢慢來,我又不急。」
慢悠悠地從孫哲平的高級椅子裡爬起來,張佳樂晃到沙發區趴下來,大有把這裡當成自己家的悠閒感,看得孫哲平好氣又好笑。
不過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確定對方很能自得其樂,孫哲平就沒有去理會手機兒童,轉而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文件上。他的工作能力一項很強,在高度集中又刻意加快速度的情況下,疊高高的文件比他預期的還要早一些消化光。
揉揉抽痛的額角,孫哲平打了電話讓助理進來拿,自己起身去叫張佳樂。
而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張佳樂在睡覺。
趴在沙發上睡覺的人遠遠看去像是還在玩手機,發現對方閉著眼的時候孫哲平還有點愣,下意識轉頭去讓助理放輕動作。莫名其妙被瞪的小助理尷尬地點點頭,輕手輕腳地抱著高高的文件離開他家總裁的辦公室。
孫哲平直到門關上才又轉頭看張佳樂。
被握在他手裡的手機螢幕早就呈現黑屏狀態,估計是睡了有段時間。覺得現在的時間不算晚,孫哲平就不打算把人叫起來,小心地從張佳樂手裡抽出手機,他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在張佳樂身上。
那人始終睡得極為安穩。
睡得極好的人嘖吧嘖吧嘴,也不知道是夢到什麼,精緻的臉龐帶著滿足的表情。張佳樂睡著的樣子看上去比他原本年紀要輕一點,少了幾分幹練氣質的人乍看之下有點像大學生,孫哲平才把手貼到他的臉上,張佳樂就下意識地蹭蹭他的手,像極了某種小動物。
溫熱的體溫從掌心傳來,沿著血管傳遞到四肢百骸,胸口跟著暖暖的。
孫哲平湊上去在他的額頭輕輕地親吻。
本身不是屬於那種很愛風花雪月的人,孫哲平並沒有把時間全部用在看張佳樂睡覺上,心滿意足之後就坐在他旁邊滑手機,一直等到電力剩不到20%,張佳樂才醒過來。剛睜開眼的人腦子還有點茫,神情呆滯像是還搞不清楚狀況,看得孫哲平莫名有點心癢,忍不住把人拉進自己懷裡揉了揉。
張佳樂在他身上轉腦袋,「我睡著啦……」
「睡了一點時間。」孫哲平在他額頭上親了親,「餓不餓?」
似乎也覺得這樣的姿勢很舒服,張佳樂瞇起眼睛,「有點餓。要去吃飯了嗎?我們要吃什麼?」
「你想吃什麼?」
張佳樂的臉瞬間皺起來,「啊我不想思考這個……」
孫哲平忍不住笑起來,親親張佳樂的臉頰滿足下自己,他鬆開環著他的手,「起來吧,我沒打算讓你想,早讓助理訂好餐廳了。」
哦哦。張佳樂眼睛頓時一亮,跟著人起身才發現披在自己身上的西裝外套,看著外套主人回到座位簡單地收拾桌面和重要物品的動作,他忽然有種其實歲月和時間也不能完全帶走什麼。
至少這個人的很多很多之於他仍舊熟悉。
「大孫,你一直吃外食不會膩嗎?」
「習慣了吧。」孫哲平頭也不抬地這樣回答,也不忌諱在張佳樂面前整理機密文件,「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會煮東西,天天吃泡麵還得了。」
「哦……」
張佳樂的聲音帶著幾分若有所思,孫哲平忍不住停下動作,「幹嘛?」
「我只是在想你家有沒有廚房,上次沒仔細看。」張佳樂抓抓臉,「你不會煮,我會啊。」
他們以前的伙食一直都是由張佳樂負責的。
孫哲平有點愣,半晌反應過來,他笑起來,「啊,說的也是……我家有廚房,就是只有一些基本的鍋碗,要是要開伙就得要去買東西。」
張佳樂笑瞇瞇的,「下個禮拜六吧。我們一起去買。」
「好。」
敲定好一件小事情,兩個人卻有著同樣的好心情。把該帶的東西帶上,孫哲平領著張佳樂離開辦公室,基於被領的人表示在樓下等助理很麻煩,大總裁就帶著人到相關部門晃一圈混臉熟,引得搞不好入公司都沒見過總裁幾面的幾位人員誠惶誠恐,後續幾天工作效率和品質上升不少。
張佳樂心情很好。
兩個人相偕去取車時,張佳樂要拉開車門的瞬間才想起被自己扔在附近停車場的車子,精緻的臉頓時糾結在一起,正要發車的孫哲平看著一愣,又爬出車,「怎麼了,東西忘了帶?」
張佳樂癟著嘴搖頭,「我的車……我忘記我是開車來的,把它丟停車場我怕出問題。」
「那就去拿啊?」
「那你的車……」張佳樂偏偏頭,「雙開?」
莫名有點微妙牴觸這個想法的人想了想,孫哲平提出別的提案:「不然就搭你的吧,明天早上我去找你,再一起坐你的車過來取車。」
「可是放這裡不會有問題嗎?」
「我這邊至少有人顧。」孫哲平聳聳肩,「要是出事也比較好找出問題在哪裡,沒事。」
「……那好吧。」
皺著臉稍微思考,張佳樂也想不出比這個更好的辦法,算是答應下來。
兩個有共識的人扔下熟悉的黑色路虎去附近的停車場取車,張佳樂爬上駕駛座,孫哲平則是坐副駕駛位,難得的角色變換讓張佳樂覺得有點新鮮,那滿臉的笑意看得孫哲平跟著笑起來。
「心情這麼好?」
「還行吧。」張佳樂聳聳肩,「繫好安全帶啊,我要出發啦──」
「欸等等。」孫哲平忽然喊停,「你這安全帶怎麼了,好像拉不起來?」
「欸?」
張佳樂頓時一愣,見孫哲平似乎是真的拉不下安全帶,他解開身上的帶子湊過去想幫忙,按著孫哲平的肩膀伸手,他正研究著安全帶的問題就聽到一聲樂樂,張佳樂反射性抬頭,桃花眼睛對上孫哲平滿懷笑意的黑色眼瞳。
孫哲平和他嘴唇貼著嘴唇,交換複合到現在的第一個親吻。
溫熱的感覺讓張佳樂有些恍惚,他在孫哲平的指示下閉上眼睛,呼吸間全是最熟悉的味道。孫哲平一向沒有噴古龍水的習慣,屬於他的氣息讓人安心得不得了,張佳樂不自覺地抓著他的手,以一種有些彆扭的姿勢和摟著自己的人接吻。
親吻不帶侵略性,溫柔糾纏在自己的舌頭傳達的比起愛意更多的是愛護,就像是小心翼翼地珍惜什麼,張佳樂總覺得胸口隱隱的疼,說不上來也壓不下去,他只能勾著孫哲平的脖子主動加深這個吻,把自己的情感透過最親密的接觸傳遞出去。
「……你是故意的?」
張佳樂詢問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眼角染著紅色,他的嘴角卻是勾著。
孫哲平和他嘴唇貼著嘴唇,說話間氣息都融合在一起「對。」
承認得那叫一個理所當然。
張佳樂忍不住笑起來,似乎被對方的反應逗笑,他和他額頭貼著額頭笑得樂不可支,孫哲平好心情地抱著人,時不時親親他的鼻尖,直到張佳樂笑夠了,再和他交換一個全新的親吻。
帶著滿滿的愛情。
13
從前男男朋友的關係變成情侶,最大的變化大概是張佳樂連多數假日都被孫哲平佔據。
本著要先打招呼的想法,張佳樂在正式交往沒幾天後就大概跟人說了工作狀況,孫哲平縱然對對方的工作量過大不是很高興,只是見張佳樂似乎真的很喜歡這份工作,他也沒有說什麼,就是讓他忙起來的時候多注意身體,然後抓緊對方絕大部分的休息時間相處、順手連六日一並接管,就算不知道要去做什麼,兩個人膩在家裡也可以好好地度過一天。
熱戀期嘛。
張佳樂對這些樂見其成,畢竟這樣的佔據是雙向的,他們約會的時候孫哲平肯定也沒辦法去做什麼,兩個人都很公平,更何況張佳樂不覺得孫哲平有什麼資格說他工作量大,那個公司大總裁每天要做的事情也是不計其數──當他不知道他會抓緊細碎時間處理工作嗎?──這麼想的人心安理得地忽略孫哲平對自己工作的不滿,反倒指著他的熬夜問題大肆批評,有事沒事會給他做點什麼補補身體,就像那人閒閒沒事把他抓去吃藥膳料理是一樣的道理。
不管什麼都是雙向的。
或許和關係是重新修復起來有關,孫哲平和張佳樂在相處之於總會盡量規避以前的問題,就像是想避開吵架的所有可能,不過兩人也對這個期望不抱期待,所以在某天晚上真正爆發爭吵之後,兩個不歡而散的人縮在各自的家生悶氣歸生悶氣,倒也不算意外或擔心。
就是鄒遠覺得心情複雜。
「……所以你今天晚上才這麼早回來啊?」
從對方支離破碎的語句中得出這個結論,小學弟的表情很微妙。
張佳樂恨恨地看他,「不歡迎啊?」
「歡迎歡迎,這也是你家嘛,你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啊。」鄒遠陪笑,總覺得自己有很久沒看到這種鬧彆扭版本的張佳樂,「不過哥,你不要忘記你之前規定孫哥每天晚上不能超過十二點睡的這件事情哦。」
張佳樂瞬間一僵,「幹嘛突然說這麼?」
「沒什麼。」用意味深長的表情看著自家學長,鄒遠心情複雜。這就是嫁兒子的感覺嗎。「我只是隨口一提,你不要太在意。」
「……知道了。」
「那我先回房間了,你也早點休息哦。」
「好。」
隨著鄒遠的腳步聲漸漸散去,張佳樂的表情也跟著糾結起來,接著像是找到什麼支撐自己行為的理由似地握拳自我打氣,他從旁邊抓過自己的手機,鎖屏畫面是他趁著孫哲平睡覺的時候偷拍的合照,他也給對方換上一張,被發現的時候就裝無辜的臉,孫哲平頓了幾秒就放棄理他了。
不過從那之後,他也養成偷拍張佳樂的習慣。
想著想著就忍不住笑起來,意識到自己勾起嘴角的張佳樂又連忙正色,拍拍臉刻意露出嚴肅的表情,他催眠自己似地重複我只是要提醒他早點睡,直到自己都被快這個理由說服後,張佳樂才終於解開手機的螢幕鎖,用力地撥出電話。
忙音響不到一聲就被接起來。
『……樂樂?』
張佳樂深吸口氣,「我、我就是想跟你說早點睡啊。你答應過我了。」
『……知道了,我記得的。』孫哲平傳過來的聲音有些悶悶的,不能完全和張佳樂認知裡的那道低低的聲音重疊在一起,『你就想說這個?』
「……對。」
『……行。』孫哲平的聲音乾乾的,『你也早點睡,明天還要早起。』
「……我知道。」張佳樂的表情跟著微妙起來,像是努力要板著臉,神情還是隱隱在鬆動,「我還有東西要弄,要先掛了……我會早點睡。你也是。」
在幾次的你知道我知道,孫哲平和張佳樂這種微妙的對話才真正收線。掛上電話的人忍不住把臉埋進手心,露出來的耳根紅得不得了,張佳樂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害臊什麼,剛開始交往時那種青澀的感覺總是很容易隨著很簡單的舉動冒出來。
就像現在。
張佳樂忍不住把自己扔進棉被堆裡打滾。
最後好像連當初吵架的理由都忘得一乾二淨。
在彼此學著後退學著讓步之後,漸漸的那種規避吵架的行為便跟著消失,兩個人的相處多了幾分自然,言行舉止上的親密也跟著往增加,套句鄒遠的話,成為放閃狗的張佳樂殺傷力向來是很可怕的。
那種講求浪漫的個性只會讓他想把所有的快樂無限放大。
張佳樂對此不予置評,孫哲平也沒有表達意見,一樣是該怎樣就怎樣來,就算某天吃飯結束後被張佳樂脫去買情侶裝,那個男人也只是乖乖跟著,頂多提醒一句換個有鋪毛的吧你之後會冷。
秋天到了。
從重逢到現在足足也有三、四個月了。
現在的他們很好。
「會冷嗎?」
「有點。」把手放進外套口袋裡,張佳樂皺著臉、泱泱不樂,「這裡的冷氣怎麼這麼強啊。」
孫哲平皺眉,「要回去嗎?」
「不用啦,也沒有冷到那種地步。」縮縮脖子,張佳樂頂著孫哲平不苟同的視線搖了搖頭,「而且我想逛完展覽,我第一次知道攝影展這麼好玩。」
「這展覽下個月都還有。」
「欸就今天看一看啦,我沒有這麼虛。」張佳樂還是回絕他。
在孫哲平的堅持下,張佳樂在自己的身體並沒有過去那麼愛逞強,見對方是真的評估過,孫哲平就沒有繼續勸說,只是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來和人交換,他的體溫比張佳樂高一點,外套也比較厚,穿起來會比較暖。
張佳樂從善如流地換上,滿足地瞇起眼睛。
「話說回來,我還真沒想到你會帶我來這裡。」張佳樂甩著長出一個拳頭長度的袖子,壓低聲音悄悄地跟旁邊的人這樣說著:「票是你自己買的吧,你對這個有興趣?」
孫哲平點點頭,「我高中是攝影社的。」
「欸我怎麼第一次聽說。」張佳樂有點訝異地瞪眼睛,「所以你很喜歡攝影囉?」
「以前,現在就沒什麼時間,可能過陣子還會再去吧。」孫哲平這樣說著,抓住張佳樂的手腕把他的左手從袖子裡拉出來握住,「我大學的時候其實是想我學攝影,那時候好像還立志要當攝影師吧。」
「後來呢?」
「發生一點事。」孫哲平的語氣很平靜,時間過去太久,當時無力的憤恨早就消失得差不多了,「我爸原先是告訴我,要是我真的想走攝影,就要有什麼靠自己的心理準備,他連基本生活都不會幫我……只要我成功了他就不會管我到底想要做什麼。」
張佳樂不是很意外地點點頭,他見過孫哲平的父親幾次,自然能想像那個嚴肅的男人說出這樣的話,只是他也不覺得孫哲平會失敗,總覺得後續肯定有但書。
孫哲平微微勾起嘴角,「沒有但書,只是我爺爺不許。他老人家原本臥床生病,也不知道從哪裡聽到長孫不想繼承家業的消息,氣得連病都好了,下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逼著我修改志願,他年紀大身體不好,我想跟他硬碰硬也沒辦法,只好從了。」
張佳樂反射性握緊孫哲平的手,不用想也知道他忽略一段:「他揍你哪裡?」
「打斷我的腿而已。」孫哲平安撫性地拍拍他的手背,「沒事,我從小就被揍習慣了。」
「被揍跟打斷腿是兩回事好嗎。」張佳樂瞪他,「……所以你就妥協了?」
孫哲平沉默兩秒點點頭,沒有說的是他爺爺還拿他的手作為威脅過,要是手真的被廢掉,孫哲平連相機都不用拿了,談什麼實現夢想,加上他媽媽在旁邊哭得亂七八糟,孫哲平心再硬也撐不下去。
但也是因為這樣,考上大學後他就很少回去那個家。
他在外面和張佳樂建立一個住所,雖然幾經波折,但最後總算還是安定下來。
雖然從事的不是最喜歡的工作,但現在的他很滿足。
「反正現在也不是不能拍照,我還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孫哲平握著張佳樂的手,聲音和表情都不帶有遺憾,只是一種陳述事實的淡然,「況且如果我真的去拍照,我們估計不會認識。」
「……那可不一定。其實我大學那時候是要搬家的,只是我在畫畫和甜食之間選擇畫畫,最後才會留下來。」張佳樂彎了彎嘴角,和孫哲平轉為十指相扣,「我在高中的夢想其實是想學烘培來著,原本打算之後自己開家蛋糕店餬口,把設計當副業,現在卻整個反過來了。」
對上孫哲平略顯訝異的視線,張佳樂笑著晃了晃握在一起的手。
如果孫哲平選擇攝影,他就不會來讀榮耀;如果張佳樂選擇糕點,他也不會念榮耀。
但是同樣沒有選擇榮耀的他們卻可能在別的地方相遇,然後展開另一段不同又相似的故事。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是要在一起。」
張佳樂這樣總結。
牽著手把整個展覽逛過一圈,孫哲平和張佳樂站在各自的角度欣賞每張照片,這才帶著滿足的心情離開大大的展覽廳。一踏出展區,明顯的溫差讓張佳樂瞬間打了兩個噴嚏,習慣對方過敏性體質的人沒有大驚小怪,抽了兩張面紙給他就算了結。
外面的溫度比開著冷氣的展廳還要高。
「等等要去哪裡?」孫哲平幫張佳樂整了整帽子,隨口問著:「時間還早,要去逛哪裡嗎?」
「我想回家。」張佳樂搖搖頭,他笑著晃了晃和孫哲平牢牢牽著的手,桃花眼睛帶著亮光,「我們去超市一趟吧,買點火鍋料什麼的,我們回去自己煮火鍋來吃。」
「你說好就好。」
「欸不能我說好,也要你說好啊。」
「那就好吧。」
孫哲平這樣說著,他對這些一向沒有意見,他的決定往往是因為張佳樂不想做才會逕自定案的,真要說起來,他還比較傾向把所有選擇都交給對方。
誰叫他也懶。
而且張佳樂高興就好。孫哲平現在這樣覺得。
張佳樂笑著點點頭,「那你覺得要買什麼?肉跟高麗菜、小白菜、蘿蔔──」
「蘿蔔你上次好像沒煮完,還剩一條的樣子。」想了想自家冰箱,孫哲平這樣建議:「買點火鍋料吧,魚板丸子什麼的,我上次經過附近的菜市場有看到有人賣,一包數量挺多的,而且好像是當天現做。」
「那這樣會很好吃耶。」張佳樂眼睛瞬間亮了,「不過重點還是肉,我想吃肉。」
「牛肉豬肉?」孫哲平想了想,「好像沒人火鍋煮雞肉的。」
「可以去買滷味回來配啊。」
「好像也不錯。」
討論著讓飢餓的人聽到會很想揍人的對話,孫哲平和張佳樂並不避諱旁人的眼光,正大光明地牽著手朝著停車的地方走去。外頭雖然沒有展覽廳那麼冷,溫度也沒有高到哪裡去,張佳樂露在外面的右手和臉頰沒兩下就被風吹得冷冰冰,孫哲平無奈地把手貼上他的臉,熟練而自然地充當人體暖暖包。
張佳樂滿足地貼著他的手蹭了蹭。小動物一樣。
「要不我去中藥點幫你買點什麼補補吧,冷成這樣。」孫哲平微微皺眉,對於張佳樂的低溫有點惱,「喝點中藥看看會不會好一點。」
張佳樂一秒嫌棄,「靠,我才不要,中藥苦死了。」
孫哲平還是皺眉,「我陪著你喝總行了吧。」
「不要不要,沒事喝什麼藥,我身體好著呢。」張佳樂還是搖頭,一顆腦袋搖得像波浪鼓似的,「況且這不是有你在嘛,你一個就夠抵兩個暖爐,我還怕什麼。」
孫哲平抽抽嘴角,「你倒是說得很順嘛。」
張佳樂理直氣壯,「當然。」
孫哲平簡直無言以對,只是見張佳樂的態度這麼堅決,他也沒再堅持,讓他繫上安全帶的同時把車內的溫度調高一些,一下子驅散了在外面走的冰冷。
「好了就要走了哦。」
「走吧走吧。」從後座拿了個抱枕摟著,張佳樂已經在那張有些扭曲的副駕駛座椅上找到舒服的位置,就差閉上眼睛便能進入夢鄉。好心情地看著孫哲平無奈的臉,他笑瞇瞇地湊過去親親他的嘴唇,「開車吧。」
孫哲平把人按著又親了幾口,這才發動車子。黑色路虎無聲地駛進車道。
目的地是他們的家。
14
黃少天總覺得自己已經跟不上時代的腳步。
不過這肯定不是因為他的腳步太慢,黃少天堅決認為。肯定是張佳樂的人生變化速度太快,快到每次聚會都可以給他全新感受,他才會一再受到各種衝擊。
而且他真的很不想要。
「我看你真的是唬我的吧,啊?」
黃少天根本臉部猙獰,就只差沒有張牙舞爪地撲上去表示憤怒,「你上次不是才跟我說你跟老孫分手嗎,這才幾天就又在一起了,我明明記得我回國沒有多久吧?分手三年花不到三個月複合,張樂樂你行啊你?」
張佳樂摸摸鼻子,「其實差不多還是有三個月的。」
「差不多還不是只有三個月!」黃少天簡直抓狂。
無聲乾笑,張佳樂目光閃爍不去看人,自己也跟著有點心虛。
雖然他打從答應對方的那瞬間起就覺得他和孫哲平的進展太快,只是復合都復合了,兩個人的相容性甚至比以前還要好,他總不能因為這點理由就跟人說我們再分手一次,等時間拉得夠長再在一起吧?
這也太鳥了。
可黃少天還是很生氣。
「我說你能不能不要一次兩次都只給我結論不給我過程?」無力地看著大學時代的室友,黃少天也不知道是恨鐵不成鋼還是單純想揍他,「這些事情明明都很嚴重吧,你每次都給我輕描淡寫地帶過去,發生的當下說一聲會死嗎?你也不會連打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吧。」
張佳樂有點愣,他還以為自家朋友又要給他一串廢話,誰知道卻是這樣埋怨擔心參半的話語,一時間反應不太過來。無奈地摸摸鼻子,他縮起肩膀笑了笑,默默地有點內疚,「我知道啦。當初不過是覺得這也沒多大事嘛。」
「你這樣還叫沒多大事啊。」不想承認自己在上回聽到這兩人分手、看見張佳樂那樣的神情後著實擔心了好幾天,黃少天整個很嫌棄,「……所以就確定了?」
張佳樂奇怪地反問他:「這種事情還能不確定嗎?」
喜歡就喜歡、沒感覺就沒感覺,張佳樂不會是會因為過去殘留的感情而會錯意的人。他的確很難重重拿起輕輕放下,但對於內心深處的想法,他看得比誰都還要清,只是某些東西是他就算知道也不想接受而已。
──他對孫哲平的感覺從來沒有斷過。哪怕分手了很久很久以後。
這件事情是張佳樂最不願意承認的,甚至遠遠超過孫哲平也對他有好感的這件事,當初的憂鬱和裹足不前不過是害怕當時的分手再次重演,對於這份感情的純粹倒是沒有幾分懷疑,要是他肯提早面對,兩人重新交往的時間肯定會更早了點,但若是他始終不肯正視,估計到現在,他們兩個仍舊沒戲。
好險至少有孫哲平願意前進。
「真的是他了?」
「……恐怕一直都只有他吧。」
在朋友面前嘆口氣,張佳樂笑著,眼底的溫柔讓黃少天瞬間愣愕。
無奈地抓了抓頭,黃少天沒再說什麼,事情都到這種地步他說什麼都沒用,不過他也暫時不知道自己能提供什麼意見。這種事還是當事人高興就好吧。想著反正自己回國了就多注意人點,黃少天盤算著要是張佳樂真的在自己眼皮下受傷,他再去給孫哲平蓋布袋就好,現下還是不要擔心太多吧。
他的朋友傻歸傻,在選人這件事情上還是很有慧根的。
「你自己高興就好吧。」
舉起杯子,黃少天以茶代酒一飲而盡,算是翻過這一頁。
張佳樂衝著他笑,「當然。」
他會很好的。
將兩人的杯子裝滿,黃少天無聊地用手指敲著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音,像是受不了這樣的氣氛又只是單純想到,他轉了個話題:「那大眼呢,你不是說他跟老方吵架,現在怎麼樣了?」
「哦,後來順利解決了。」輕鬆地聳聳肩,張佳樂對著人眨眨漂亮的桃花眼,「我讓我上司把王杰希去相親的事情洩漏出去,自然就可以解決啦。」
林敬言和江波濤籌備很久的聯合相親順利落幕,在那個讓所有客戶一起相親的場合裡,兩個主辦人這回多加機制讓購票者可以參加,張佳樂便把王杰希塞進去,美其名曰幫忙體驗。整個活動堪稱完美結束,唯一的插曲是那個走後門的參加者在過程中被某個男人當眾抓走,造成片刻的轟動。
可惜張佳樂那時候在忙其他事而沒能親眼看見。
不過從林敬言那裡得來的第一手消息,據說方士謙的火氣是非比尋常的大。
「活像抓姦。」林敬言想了想,是這樣形容的:「你知道我們有安排保全,雖然你打過招呼讓他們不要動作,我們還是會意思意思一下,不過那個當下還真沒人敢做什麼,也就你那個朋友能面不改色地跟他對話。」
當然啊,小情侶吵架嘛。張佳樂聞言只是聳聳肩,就像全世界最不怕孫哲平的人是他,不會對方士謙盛怒狀態產生恐懼的也就只有王杰希,這樣的關係是雙向的,孫哲平和方士謙亦不會還怕怒極狀態下的張佳樂或王杰希。
那是一種堅定而簡單的信任,相信對方即使在那種狀況下也不會傷害自己。
黃少天嘖舌,「但是大眼怎麼會跑那裡去啊,他對這個有興趣嗎?」
張佳樂哼哼,「票我給他的。」
「……這招聰明。」
「當然啊。不過其實主要是新杰告訴我的啦,他還說要是我沒辦法拿到票,他會拿上司的權力要小江讓他走後門。」張佳樂笑得很得意,也不知道是在於有榮焉什麼,「他跟方士謙滿熟的,就針對他的個性想了這個方法,誰知道效果會這麼好,只能說心髒就是不一樣啊。」
至於效果有多好,端看之後的方士謙黏王杰希有多緊便可以知道。
雖然張佳樂對於這樣的傷害眼睛行為表示不齒,只是看著他家朋友轉為明亮的黑色眼睛,張佳樂還是暗暗祈禱那雙眼睛不要再有星辰墜落的一天。
不然他可能會忍不住去蓋方士謙布袋。
黃少天佩服又讚賞地搖頭,然後直接把被張佳樂崇拜的張新杰歸類在不能接觸的範圍裡。
「對了少天,那個周澤楷真的是你介紹來的啊?」
「周澤楷?哦哦你說小周哦,對啊。」轉了幾圈才反應過來他指的人是誰,黃少天點點頭,「他的說話方式讓人很頭痛吧,怎麼樣,你應該有好好幫他吧?」
「幫你媽啦,誰告訴你我會這個的!」張佳樂怒丟東西,一秒轉化畫風,他整個人咬牙切齒,「老子跟他也有很大的溝通問題好嗎,幫什麼幫!而且你推薦人來也不會先打個招呼,至少要告訴我他是這樣講話的啊!」
黃少天一臉奇怪,「告訴你能幹嘛?」
張佳樂鏗鏘有力:「拒收。」
「……張樂樂,你很過分啊?」
張佳樂翻個白眼,「總比你好太多了。」
黃少天皺眉,他知道他朋友這樣說就代表真的沒有辦法,只是他自己也沒從周澤楷那裡聽到什麼不對,登時有點擔心,「那你後來把他怎麼了?」
「什麼把他怎麼了,我能對他做什麼啊。」張佳樂簡直無言以對,「我把人丟給我同事,他的語言能力很強,兩個人相處得可好了。」
黃少天皺眉啊了聲,「這個語言能力又有什麼關係啊?小周他會五國語言,說話不也長那個樣子,那跟個性培養有關吧?」
張佳樂又想揍他,「你知道還把人丟給我!黃少天你什麼居心啊!」
「這不是組織對你的信任嘛,他這樣怪可憐的。」黃少天跟他打哈哈,「所以呢?」
「放心吧。」張佳樂面色複雜,「……周澤楷很好,至少大家能聽懂他想要表達什麼了。」
只是對於兩個人如今的相處,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評斷比較好。
黃少天不解。
張佳樂掩面,「小江能聽懂他在說什麼,就整天充當翻譯機幫我們翻譯周國語言……你知道嗎,有時候周澤楷甚至連開口都沒有,江波濤那傢伙就能猜到他想表達的東西,我幾乎都要覺得這兩個人根本是用眼神交流。」
「……」黃少天的嘴巴張得大大的,直到張佳樂一臉滄桑地給自己添了茶才堪堪合上,「……這也是滿厲害的……你那朋友真是個人才。」
張佳樂沉痛地點頭。
黃少天偏頭想了想,「說起來,這兩人應該是被你搭在一起的?」
張佳樂點頭,「幹嘛?」
黃少天抽抽嘴角,「嗯,我忽然懂為什麼他們可以變成這種組合了。月老通常運轉。」
張佳樂愣了幾秒才明白黃少天指的是什麼,登時大怒,「關我什麼事!」
「談戀愛這麼心有靈犀不是很正常的嗎,你跟老孫不也差不多。」
「那也是他們自己在一起啊!」
「……我說張佳樂你什麼時候才要接受自己天生就有拉郎的能力?」黃少天表示質疑,他家友人排斥這個事實排斥足足四、五年,可黃少天明明覺得所有證據在告訴他別掙扎了,「就承認這麼個小事很難嗎?」
張佳樂表示他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那你來啊。」
黃少天想打他,「又不是我我來什麼,況且你剛不是也說被你叫去跟那個林敬言工作的方銳像在追他上司嗎,不說以前,光這件就是第二件了,你根本就是在無形中促成兩個人相處的機會,他們想不在一起都很難,這不是月老是什麼。」
張佳樂黑著臉不說話。
黃少天笑著拍拍他,一副你就從了我吧的老鴇臉,「你就承認吧。這稱號也沒有很難聽啊。」
事實上幾個大學同學早就背著張佳樂不知道喊過幾百次了。
張佳樂翻個白眼,「承你媽。」
「張佳樂你怎麼就這麼頑固呢?」
「……靠。」張佳樂覺得自己只要跟黃少天走在一起,爆粗口的機率根本大到突破天際,「如果我承認了,你接著是不是就要說小遠跟姓于的那個王八蛋是被我湊一起?」
才剛聽對方說起的黃少天對這個名字不陌生,他只是意外另個人會用這種方式和它連在一起,下意識瞪大眼睛,黃少天有點相信,「你是說于鋒跟鄒遠在一起?你家那個乖乖的學弟?」
張佳樂黑著臉點頭。雖然他很不想點。
這大概是他最近最不愉快的事情了。
「你跟于鋒在一起?什麼時候?為什麼?怎麼就突然在一起了你們不是不認識嗎?」
張佳樂簡直要抓狂了。
對對方的反應不感到意外,鄒遠甚至還有餘力安撫他,拍著張佳樂的背脊讓他冷靜下來,靦腆的大男孩大概解釋事情經過,但其實也就是那次在咖啡廳鬥毆之後,對方以賠罪為理由和他交換聯絡方式,之後約出來約習慣了,後來就在一起了。
聽完解釋的人整個臉色鐵青,張佳樂咬牙切齒。他就知道于鋒不是好人!
鄒遠哭笑不得,「鋒哥怎麼就不是好人了?」
「那傢伙怎麼會是好人,從一開始就居心不良,好好的事情不解釋非得搞得很複雜,吃你豆腐後來又拐帶你!」張佳樂一一數落著,完全就是炸毛貓咪的樣子,「而且你還叫他哥!你們明明同年紀,還敢佔你便宜!」
「鋒哥比我大幾個月,喊聲哥也沒關係吧。」
鄒遠簡直不知道要怎麼反應,當初人家搞那一齣戲還不是想幫忙撮合,張佳樂把所有錯都歸咎在于鋒身上,共犯的孫哲平卻是一點問題也沒有,只能說偏心偏成這樣也是滿厲害的。
張佳樂堅決不認為自己有問題。
「你們怎麼就在一起了呢……小遠你條件這麼好,為什麼就要選于鋒呢。」
低語般的不解中,無形的嫌棄多到快要滿出來了。
縱然自己的男朋友被嫌棄成這樣,鄒遠心裡有些不舒服卻也沒有太生氣,他畢竟還是知道張佳樂是站在極度偏向自己的角度才會這樣說,就只是對著人笑著。
張佳樂第一次看見鄒遠那樣笑。溫暖又溫柔,如沐春風的感覺。
「喜歡就是喜歡啊,沒有為什麼。」張佳樂的小學弟這樣告訴他,「就像我也想過,哥你這麼好,為什麼一定要跟孫哥在一起。」
沒有為什麼,就只是因為是他。
所以錯過了還想挽回,遇上了就想抓緊,想要牢牢地握住那個人,永遠永遠不放手。
「小遠都說到這種地步,你說我還能說什麼。」
張佳樂的話是這樣說,可咬牙切齒的態度還是沒有消去太多,黃少天一時間忍不住想好險鄒遠不算真的是他兒子,不然還不被煩死。
雖然他覺得他現在這樣就很煩。
「好吧,這個我就當作不是你的功勞。」黃少天抓抓頭,默默地在心裡補上在你面前,「所以呢,你會因為這樣就承認你是月老嗎?」
「……只要你被我配對成功,我就承認行不。」也不知道是黃少天剛好撞在槍口上還是張佳樂真的被煩透了,陰沉著臉這樣向自己的朋友建議,張佳樂語氣森森然,「我最近認識一個人,我一直覺得你會跟他很合。」
黃少天很警戒,「誰?」
「放心,他是王杰希的朋友,性向男,現在單身,我介紹的人有品質保證,你不用怕被騙。」張佳樂畫風又是一轉,像個稱職媒婆似的笑容滿面地這樣告訴他:「他叫喻文州,今年二十八歲,金融業一把好手,據說明年有升遷經理的機會。」
「……」黃少天表情微妙,「樂樂你是不是預謀很久了,資料這麼詳細你是做過身家調查嗎?」
張佳樂沒理他,就問一句你敢不敢。
黃少天很糾結,實在不知道要說好還是不好,就他對張佳樂的信任,他敢肯定事成機率超過百分之八十,但要這樣把自己的幸福交出去,他又有點愁。
張佳樂手指敲著桌面哼哼。
莫名被對方那聲低哼激怒,黃少天咬牙一拍桌子定案。誰怕誰嘛。
「那就這樣說好啦。」張佳樂笑瞇瞇,「我忘了說,那傢伙的心比新杰還髒。」
「……」
其實最心髒的是張佳樂吧?
和黃少天兩人一前一後從店裡走出來時,外頭已經很晚了。
晚風很冷,張佳樂習慣性把臉縮在圍巾裡、手放在口袋護得緊緊的,還想著自己是要搭車還是走路回去,某台熟悉的路虎就出現在視線裡。
孫哲平穿著風衣依靠在駕駛座的車門上。
張佳樂眼睛瞬間亮起來,「大孫!」
黃少天還在整理自己的圍巾就看見張佳樂衝出去,一時間感受到人情冷暖的人頓時覺得無言,他站得遠遠的看著張佳樂笑嘻嘻地和孫哲平講話,也不知道在興奮什麼,滿臉都是高興,而孫哲平微微笑著握著他的手,偶爾回了幾句。
那模樣直接讓黃少天想起過去的大學時代。這兩人竟是如初一轍。
他忽然就放心下來。
「樂樂,你要跑也不打聲招呼,真的是有異性沒人性啊。」黃少天走上前打斷兩人,他拍拍張佳樂的肩膀,對著不算很熟的孫哲平揚了揚嘴角,「好久不見。」
孫哲平點頭,「好久不見。」
沒理會揶揄,張佳樂轉而提起回程問題:「少天你要不要坐大孫的車啊,這麼晚了不好搭吧。」
黃少天翻個白眼,「謝啦,我還是很珍惜我的眼睛的。」
張佳樂哼哼。
笑了笑,黃少天輕輕搥了下張佳樂的肩膀,力量不大,中間傳遞多少祝福只有他自己知道。
「走了。」以後要好好過啊。
張佳樂笑起來,他怎麼會猜不到朋友的舉動代表什麼意義,「放心吧。你路上小心點。」
黃少天擺了擺手,插著口袋轉身就走,背影看上去有些瀟灑。
直到看不見人張佳樂才收回視線,他轉頭對上孫哲平的目光,用冷冷的鼻尖蹭蹭對方同樣冰冷的鼻頭,順勢握住對方溫暖的手。
「我們回去吧。」
孫哲平點頭,「走吧,上車了。」
一左一右上了車,張佳樂還在搓手暖氣就上來了。也不知道在這裡等多久的人調好溫度便抓過張佳樂的手,這人的四肢溫度一向不高,天冷的時候更明顯,孫哲平如今是做得越發順手了。
張佳樂看著他家男友低下來的眉眼,忍不住勾著嘴角。
有些人真的就是這麼重要吧。張佳樂想。雖然曾經放開了手,可總有些人總會讓人捨不得就真的這麼別過,兜兜轉轉,彎彎繞繞,想盡辦法要回到那人身邊。
雖然走得曲折,但總歸不是不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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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结束了!喻黄部分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