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on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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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关键词:单CP;原著向;账号卡拟人;
1.
这门里有古怪。
孙哲平手搭在门把上,锁舌已经滑入门内,他只需要轻轻一推便能看清屋内的状况,但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其实这事本身就很古怪。年假一开始——也就是昨天,他收到张佳乐的一条短信,只说让自己过来,回了个电话过去问原因,那边却是言辞模糊顾左右而言他,而他们此前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了。
更不用说这奇奇奇怪的地址了,离霸图倒也不远,算不上多偏僻,但明显人烟冷清,这栋公寓楼大晚上的也只有几扇窗户透出些微光来。
孙哲平迟迟没有开门,他可以感应到门后的那个人也在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他。这并不是什么可以依靠蛛丝马迹推导出来的结果,仅仅只是人类的特殊感官带来的直觉。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游戏打多了对气氛和危险特别敏感而已。
他轻轻推了推,门开了条缝,一丝昏暗的橘红色灯光从缝隙处倾泻而出,从这个角度能瞥见灰暗的墙壁和那个低矮的鞋柜,还有隐隐约约的冲水声传来。
孙哲平朝门板凑近了些,斜着身子缓缓推开了门。
距离他脑袋半米开外,是黑黢黢的枪口。
听到声响后急匆匆擦干身子,套上衣服跑出来的张佳乐冲到玄关处时,孙哲平手还搭在门上,而百花缭乱正举枪对着他,大有下一秒就要开枪射杀的气势。
“喂喂喂百花你别开枪啊!”张佳乐慌慌张张地挡在孙哲平面前,抓着百花缭乱的手就往一边扭,“这是我跟你说过要来的孙哲平,不是敌人!冷静点!”
百花缭乱一开始似乎还坚持了会不愿挪开枪口,可见张佳乐那紧张的模样,也怕走火伤了他,只能顺从着放下枪,往张佳乐边上挪了两步,一脸戒备地瞪着孙哲平。
“这谁?”孙哲平挑挑眉,目睹了方才眼前的这场戏他脸上的表情难得有些精彩。
“呃……这是……”张佳乐挠挠头犹豫道,“这是百花缭乱。”
孙哲平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霸图新的宣传计划?角色扮演么?”
“……”张佳乐继续着窘迫,“不……我的意思是,他就是百花缭乱,我的账号卡角色。”
孙哲平没说话,只是脸色越发得难看了。
虽说以前没少过有发脾气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但好歹作为搭档和交心的朋友谁也没往真掰了这方面闹去,随便吵两句没人当真。只是两人有些时日没联系了,谁也不清楚对方怎么个态度和心思,这一见面就把孙哲平脸色搞这么难看,本就忐忑的张佳乐心里是越发打起鼓来了。
“张佳乐,今天不是愚人节。”
孙哲平这口气妥妥的是有些不耐烦,人又不是抱着电视机玩着电动玩具满脑子奇思妙想的年纪了,任谁听了这话都不能相信。可事实如此张佳乐也没辙,傻站着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积累的懊恼和委屈一齐涌上来,他索性抱着头逃避似的蹲在了地上。
“我没骗你啊……我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出来了!怎么就没人信我呢!”
孙哲平见他这反应也是半信半疑,于是转头打量起站一边的百花缭乱来了。
刚才情况混乱没仔细瞧,现在就着门厅的暗灯瞅了瞅,这人的确是长得跟张佳乐有几分像,不过嫩相了点,倒像是张佳乐早几年的模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在脑后束成马尾的那头暗红色长发。身上没裹装备,套了身衬衫和长裤,应该是穿的张佳乐的。
百花缭乱见他逡巡的目光在自己和张佳乐身上来回打转,眼神愈发警惕了。他不动声色地往仍旧蹲地上的张佳乐身边靠了靠,堪堪挡住张佳乐的小半个身子,握着枪的手也紧了紧。
孙哲平没理会百花缭乱这显而易见的敌意,虽然眼下状况神奇得跟瞬间换了次元似的。他想了会,便摆摆手,似是不太在意,随便换了双鞋就往里走。
“行了,进去再说吧。”
2.
这公寓不大,家具也简单,孙哲平四下瞅了瞅,客厅里只有一张沙发,他便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张佳乐一路小跑着跟过来坐到他边上,百花缭乱站在一边,还直盯着孙哲平看。
“嗯……百花你也别站着了,来坐吧。”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张佳乐拉着百花缭乱就往沙发上带。
百花缭乱迟疑了下,又看了眼孙哲平,接着便一大步跨到他俩面前,直接坐到了两人中间。
孙哲平和张佳乐本就挨得近,百花缭乱这一挤逼得俩人都往边上靠。没意识到氛围愈加诡异的百花缭乱扭头看了看孙哲平,又往张佳乐那边挤了挤。
两人一时间均是无话,即便开着暖气,屋里气氛也快降到冰点了,张佳乐不由地因自己的“多此一举”有了掩面叹息的冲动。
沉默了会还是孙哲平开了口。
“说吧,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啊……就昨天早上我一觉醒来,就看见百花缭乱他站我床边上了。我问他是怎么出来的,他说他忘了……”张佳乐偏过头看向长相跟自己相差无几的百花缭乱,自己也不知道是第几次怀疑起现实的真实性和人生的惨淡度了。可百花缭乱哪懂他脑袋里那些复杂不安的心情,见他冲自己看,也只能抿抿嘴,回一个淡淡的无辜的笑容。
“你没找人说这事?”孙哲平追问。
“找了啊,我怕他乱跑就把他锁我房里,接着就去找张新杰了……结果……”
“结果?”看张佳乐哭丧着脸,孙哲平也皱起眉头来。
“结果他说让我去看看医生,没事多出去走走散散心!”
孙哲平愣了愣。
“这个也不能怪他,”他隔着百花缭乱很是诚恳地看向满面愤慨的张佳乐,“换了我我也会这么说的。”
“靠……”张佳乐没什么力气地骂了句,捂着脸欲哭无泪。
“那你把张新杰带你房里看看不就行了?”
“我是这么想来着,”张佳乐抬头看了百花缭乱一眼,似是有所顾虑,“可百花……百花他说不想见别人……”
“那你还把我找来?”
孙哲平这话说得理所当然,虽然口气平淡没什么责怪的意思,但张佳乐还是怔了怔,噤了声。
屋里只有电视节目传出的轻微的声响,百花缭乱似是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让自己的主人一时间情绪低落了起来,不谙人情的他想了想也只能伸手抓住张佳乐的手腕,紧了紧又松了松,希望能给他点安慰。
“我……我拿账号卡登陆过游戏,里面的角色已经没有了,年假过后还有比赛,如果……”张佳乐顿了顿,低头盯着百花缭乱的手,语气蔫蔫的,“……如果百花到时候还回不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也不敢跟经理说,要是引起什么乱子……百花毕竟是我的账号角色,如果他被人带走了……”
有些话他不太能说出口,但他想孙哲平应该能懂。怎么说这也是他个人的问题,虽然无法知道百花缭乱突然实体化的原因,但他总觉得跟自己有关。麻烦是他带来的,如果因为这而给战队比赛造成不良影响,别说队里人和经理那边能不能原谅他了,他自个就能懊悔死。
“我试了很多方法,可是都没用,我一个人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了。我不知道能找谁帮忙……”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想,百花最熟悉的人,除了我大概就是落花狼藉和……你了。”
最后一句话理由很牵强,但孙哲平没说话。他抱着臂沉默了会,眼看着张佳乐头也越来越低,都快埋到自己腿间了,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吃了没?”
“啊?”张佳乐猛地抬起头来,话题转得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
“我饿了,来得太急没吃饭。”孙哲平背靠在沙发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张佳乐还一脸状况外,等他脑袋转了几个弯终于弄懂孙哲平的意思后,“噔”地就跳起来往厨房跑,速度之快堪比受了惊的袋鼠。
“我这有点速冻饺子,我给你煮点!”
孙哲平弯弯嘴角,看向一边仍云里雾里,完全无法理解事态发展状况的百花缭乱,哼了声笑了。
3.
“那你说该怎么办啊?”
孙哲平忙着对付自己盘里的饺子,张佳乐坐对面直盯着他看,那苦闷的模样让孙哲平不免生出“对着这脸自己居然还能吃得下东西胃口可真好”的想法来。
于是头皮发麻的孙哲平看他一眼,又斜眼打量着百花缭乱。
“你账号卡呢?”
张佳乐忙把账号卡翻出来递给他。
“不用给我,”孙哲平摆了摆手,嘴里嚼着饺子说得含糊,“你放他头上。”
“哈?”张佳乐伸过来的手滞在空中,表情错愕。
孙哲平没解释什么,张佳乐便也只能犹疑着把账号卡摆在了神情迷茫的百花缭乱的脑袋上,还嘱咐他别乱动。
“然后呢?”
张佳乐和百花缭乱都直盯着他等他下文呢。
孙哲平不慌不忙地解决了最后一个饺子,挺直了背正对着百花缭乱。
“喂,”孙哲平一本正经开口道,“百花缭乱是吧,回你自个的地儿去吧。”
屋内一片寂静。
沉默持续了约莫一分多钟,百花缭乱眨了眨眼睛,跟孙哲平大眼瞪小眼互瞪着。
“孙哲平……”张佳乐拼命压制住自己脸上的抽搐,“你这是想要念咒语吗?”
“你看他自己不乐意回去,我能怎么办?”孙哲平耸耸肩,一副“这事你别问我,我没办法”的样子。
“我靠你中二病啊!”张佳乐有点崩溃,“孙哲平你什么时候变的画风!”
“中二病不是说你自己么,”孙哲平乐了,“谁搞了个花里胡哨的百花式打法老觉得自己是毁天灭地唯我独尊的神的?”
“我操你大爷的你提这干啥!”张佳乐兀地红了脸,有些心虚地瞄了瞄百花缭乱,压低了嗓子吼,“百花在呢你给我点面子啊!”
“成。”孙哲平也不多说,拖过边上的水杯灌了一大口。
“那这事怎么办啊……”跟孙哲平闹完了张佳乐这情绪也没好多少,说话还有气无力的,索性趴倒在了桌子上。
“要我说,这事你还得问他。”孙哲平指了指百花缭乱。
“可我都问过了啊,他是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出来的……”
“是想做一件事。”
“诶?”百花缭乱突然开口让两个人都是一愣,张佳乐猛地直起身来,“做一件事?什么事?不对,你之前不是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吗?”
“嗯……”百花缭乱顿了顿,“是要做什么事我不知道,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的确是记不得怎么出来的了,但是经过这两天好像又有了点印象。”
“那还记得是跟什么有关的吗?”
“不记得了。”百花缭乱摇了摇头。
“没事,这几天慢慢想!”虽然也没问出个什么结果来,但张佳乐明显兴奋多了,之前一脸菜色的倒霉模样都散去了不少。
“估计得跟你有关吧,看他谁都不待见,就赖着你。”孙哲平把盘子往外推了推。
“我的角色当然跟我亲啊,”张佳乐接过盘子往厨房走,“不过我能有什么事啊……算了今天太晚了先睡觉吧!”
“那我睡哪啊?”孙哲平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了腿。
“客厅隔壁那间!”张佳乐在厨房遥遥地喊,“给你收拾干净了!”
“我没带换洗衣服。”孙哲平说。
“……那你穿我的,别嫌小。”厨房传来哗哗的水声。
“内裤也没带。”孙哲平继续说。
“……操。”厨房传出一声低低的怒骂。
尽管听不太懂其中的深层含义,但看见孙哲平脸上的笑容,百花缭乱还是在一旁蹙起了眉头。
4.
一觉醒来屋里还黑得很,许是窗帘太过厚重的缘故。
孙哲平揉了揉眼睛,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锁屏。
8:30
孙哲平叹口气,翻个身对着陌生的天花板,花了点时间在脑子里理了理这两天发生的事。
其实不用想也觉得现在的状况真是不可思议,先是接受了账号卡角色实体化的事实,然后又跟一个快四五年没怎么联系过的老搭档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身上还穿着对方明显偏小一号的T恤当睡衣,衣服上那股子味道还跟以前一样差不了多少。
这样离奇的事情也就只有跟张佳乐那家伙搭上边才可能发生了。
孙哲平又长长叹了口气,拍拍床坐了起来。
屋外没什么动静的样子。孙哲平拉开房门,客厅里亮堂得很,阳台外的晾衣架上立着几只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客厅没人,厨房和卫生间也没人。
还没起床?
孙哲平走到里屋门口,门开着,里面黑黢黢的,只有几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摇曳着偷跑进一 片静谧的房间内。
孙哲平往里走了几步,没了墙侧衣柜对视线的阻挡,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床上安静的两团黑影。
即便借着微弱的光线勉强还能看清那两张在被子下半遮半掩的人脸,他也还是恍惚了好一阵子。
因为实在是太像了。
张佳乐曾经很得意地指着电脑屏幕上的百花缭乱对他说,那是他刚建号时扫描的自己的脸捏的模型,还一个劲问他帅不帅。
那时候他只斜觑了了一眼便转过头去操纵着落花狼藉继续做训练,顺便补了一句“自恋”就没理他。
张佳乐却还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等他退役了百花缭乱还能顶着他的脸在联盟打比赛,百花缭乱出手办的时候还能看见自己年轻时候的脸,想想就爽之类的话。孙哲平只觉得聒噪,敲了敲他的脑袋让他安静训练,张佳乐还朝他做了个鬼脸说他古板。
不过想来那几年里他所见最多的两张脸,大概就是张佳乐和百花缭乱了。
他跟张佳乐同住一个屋,每天睁眼闭眼见着的都是这同一个人。为了培养默契,平时训练,吃饭,出门也都几乎形影不离,队友还经常开玩笑说他俩是双生花。可以说,张佳乐的每种表情,激动的,懊恼的,生气的,开心的,悲伤的,羡慕的,低落的,呆愣的,他都曾见过。
百花缭乱呢,虽然打游戏的时候他不怎么会关注除了技巧,技能,打法以外别的东西,但在繁花血景的摸索和磨合期间,他的电脑屏幕上从早到晚出现的永远都是百花缭乱的身影。
而巧的是,这两人又长了同一张脸。孙哲平有时候也会想,自己除了睡觉以外的时候都对着这张脸,怎么就还没看腻看吐呢?不过要是连梦里出现的都是张佳乐的脸,那就该更可怕了吧。
在他离开又重新回到联盟的几年里,张佳乐长成熟了很多,像很多人说的,脸上多了丝忧郁气,人也多了几分沧桑之感。这两年各自征战,私底下没怎么联系过,中间似是隔了条无名无由的沟壑,见面也只是比赛遇到了匆匆打个招呼瞥个一两眼便忙自个的事儿去了,至今还没好好打量过对方如今的模样。
孙哲平放轻了步子又走近了些,张佳乐歪着脑袋,尙处睡梦中的面庞没了那份忧郁气,平平静静,安谧温和。
像是瘦了些,轮廓硬朗了不少,眉眼长开了,微弱的光线打在脸上阴影深浅分明,也更英气了,和18岁初遇那年的青涩已大不相同。
而百花缭乱仍旧同那时的张佳乐一般,少年独有的偏圆润的线条下透着股清秀与柔和。
但模模糊糊的,这两张脸在他不甚清醒的脑袋里晃晃悠悠地交叠着,相似的,不相似的,熟悉的,不熟悉的,在黑暗的空间里交合到了一处,形成了一个清晰鲜明的人影。
从18岁到27岁,横跨了十年长河,像是改变了许多,又像是什么都没变。
“装死呢?”孙哲平轻飘飘地调侃了一句。
百花缭乱睁开眼斜睨着他,犹豫了片刻,微微抬起身子往床边小幅度挪动了一下,确定张佳乐还 睡得沉不会被吵醒后,翻了个身坐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百花缭乱皱着眉。
“猜的。”孙哲平顿了顿,“你警惕性比他好多了。”
“那你进来有什么事吗?”
孙哲平眼看着百花缭乱藏在背后的那只手在往枕头那边摸索,知道他是打算把猎寻掏出来警告自己了。
“没什么,看房门都不关当来贼了。”
百花缭乱一双好看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行了,继续睡吧,我出去了。”孙哲平扬了扬手,径直转身出了门,顺手把门带上了。
一片温煦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过来,他背靠着房门长长吐了口气,刚才短短几分钟里在胸口郁积起来的,蛛网般繁复错杂难以言喻的东西似乎就随着呼出的气流飘散在了空气之中,洋洋洒洒四散奔逃。
可突然空落下来的胸膛里,自己那颗向来不曾装载过什么过分沉重的物什的心脏,还以一种不同 于以往的,微妙的频率焦躁地跳动着。
5.
超市之行什么感觉,张佳乐提着两大袋子东西撞进门来的时候已经不想回忆了。
本来只是拖着孙哲平去买日用品和衣服的,结果却在超市被孙哲平带着跑了一大圈,糊里糊涂抱了一堆蔬菜瓜果和肉类食材回来。等他累得跟滩烂泥一样卧倒在沙发上,摘了口罩大口喘气的时候,孙哲平已经提着个袋子进了厨房。
百花缭乱从张佳乐一进门起就显得特别高兴,帮着他脱了厚外套,又把被他随手扔地上的几个袋子往茶几上摆摆好,张佳乐冲他笑笑,转头听到厨房里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是没忍住好奇也跟着一头扎进了厨房。
“诶?孙哲平你这是要做饭啊?”张佳乐看着孙哲平掂着一颗包菜很是惊奇地问。
“不然呢,”孙哲平回头睨他一眼,“难道天天吃速冻饺子?”
“我靠,有的吃已经很不错了好吗!”张佳乐揉揉鼻子,不过到底还是有了些“找人帮忙还只给吃速冻水饺”的不好意思来,于是凑上去瞧,“你做什么菜啊,要帮忙吗?你那手不方便沾水吧?”
孙哲平也没客气,朝边上扬了扬下巴。
“那边那袋子里的排骨你拿出来洗洗。”
“噢。”张佳乐应道,打开袋子把排骨装到小铁盆里拿到龙头底下冲。
“这排骨切得也太豪放了吧,都能做大骨汤了。”他一边洗一边嘀咕。
“那呆会再切小点。”孙哲平头也没回地答了句。
“噢。”张佳乐又应了声。
背后哗啦啦的水声还在继续,等孙哲平处理完手上那颗包菜,又择完芹菜杆上的叶子转过身去的时候,张佳乐已经把沥干了水的排骨放在了砧板上,举起了菜刀。
“张佳乐你干嘛!”被张佳乐这架势惊到了的孙哲平喝了一声。
“啊?”张佳乐愣了愣抬头看他,“切排骨啊。”
“你那几根手指头不想要了是不是?”孙哲平抓着他的手迫使他松开了刀子,“还想不想打比赛了!”
“孙哲平你也太小看我了吧,”被夺了刀还被挤到一边去的张佳乐抗争着,“做饭这么简单的事我能不会吗!倒是你整天一副等伺候的大爷样,你可别逞能哈!”
“得了吧,就你以前半夜喊饿在厨房捣鼓半天也只能捣鼓出碗泡面的德行,”孙哲平扫了眼怒气更盛的张佳乐,不由乐了,“别浪费粮食了,去外面歇着吧。”
“别瞧不起人行不行,好歹我退役的时候还学了不少东西呢!”
话一出口张佳乐就后悔了。
复出后他极少跟人提起退役那一年里的事情,退役于他,于孙哲平都不是什么算得上轻松的话题,刚被孙哲平一激,他急着辩驳,竟也没料到一脱口就是自己一直小心翼翼意图避开的东西。
“那我退役时间还比你多两年呢,你要跟我比做菜的技术?”
如果张佳乐刚才那句是平地上的炮仗,脆且响,那孙哲平这话就该是海面下的闷雷,声儿不大,却有十二万分的冲击力,能搅得人心底暗潮汹涌,巨浪滔天。
而直接受害人张佳乐呆立在原地,脑袋里被巨浪冲断了根神经,放在身侧的双手有些麻,发凉的手指蜷了蜷,最后攥成了一个松松的拳。
孙哲平的退役是个分水岭,是他个人职业生涯的,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一个人的疯狂也罢,退役又复出也好,多年的分别与坎坷皆系于此。能不能面对呢,这么些年了,张佳乐早就习惯和接受了,更别提如今两人已各有归处,安安稳稳了。
可是能面对不代表做好了能立刻随随便便提这事的准备,张佳乐心里还是有点纠结的。孙哲平复出以来他们还没好好说过话,退役是个内伤,表面看起来安然无恙,真碰了指不定疼不疼呢。
更何况他现在一手肉腥味站在厨房里,孙哲平还提着把菜刀。
“我……”张佳乐低着嗓子想开口说些什么,呛两句或是装作若无其事岔开话题都好,可断线的神经没给他机会,尾音拖了好几秒也没接到下一个字上。
孙哲平瞧他傻站在那神情复杂的模样,估摸着是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于是放下刀转过身来正对着他。
“行了,进门时没见你儿子眼巴巴等你回来的样子吗,出去跟他聊会去。”
焉了吧唧的张佳乐胡乱“哦”了声拖着脚打算往外走,又突然一激灵。
“我儿子?什么我儿子?!百花?!”
“好了出去吧,”孙哲平把人往外推,“这有我就行了!”
“我操孙哲平你别胡说八道啊!”张佳乐一面被推着走一面心不甘情不愿地抱怨着,“我还没对 象呢,怎么就我儿子了!”
“谁知道你有没有对象,”孙哲平笑了,“赶紧出去!”
“喂……!”
张佳乐转身想亮个中指,谁料孙哲平早拉上了厨房的玻璃隔门。没地撒气的张佳乐在原地站了会,吐了口气才往客厅里走。
百花缭乱坐在沙发上,背挺得笔直,见张佳乐出来赶紧起身迎上来。
“别这么客气啊,”张佳乐拽着他一起坐下,又从茶几上的塑料袋里摸出个苹果来,“吃苹果吗?我挑的,肯定甜!”
百花缭乱似乎对最后那句“我挑的”很有兴趣,不过他迟疑了会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需要吃东西。”
“是吗?”张佳乐想了想,觉得也对。账号卡角色可能的确不需要人类的物质补充,饿了累了加点蓝,回点血,补充下体力就又能活力满满了,比起总有各种物质和精神需求的人来说,真是简单又容易满足。
“那你……有感情吗?”张佳乐转着手里的苹果,“像喜怒哀乐这些?”
百花缭乱低头想了想。
“我们只是数据堆出来的虚拟形象,平时没有什么感情……”
张佳乐点点头,这答案跟他心里想的差不多,账号卡要是有感情了,那才叫奇怪吧。
“但是战斗的时候会觉得很痛快,”百花缭乱抬头看着他,“不是什么很厉害的变化,我们也不太懂主人你们的情感是什么样子的,但是……”
张佳乐也抬头看他,百花缭乱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但是会觉得能战斗是件让人很精神的事,”他说道,“会很希望能够一直站在比赛场上。”
6.
孙哲平做的饭很是一般,张佳乐在饭桌上是这么评价的。百花缭乱对着孙哲平嘲讽地笑了,孙哲平对着张佳乐轻“哼”了声也笑了。
张佳乐的话还是有点可信度的,如果他没吃了两大碗饭又扫荡完大半桌菜的话。
等他吃饱喝足躺倒在百花缭乱腿边上睡意朦胧时,孙哲平出门接了个快递,然后搬了个大箱子进来。
张佳乐来了精神,跟上去帮着一起拆。
“这是你的衣服?”他掂着手上的两包东西,“你品位还是跟以前差不多嘛。”
孙哲平没理他,从底下拿了个小号箱子出来,拆出了一堆塑料泡沫,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个登陆器。
“嘿?你电脑都送来了啊。”张佳乐眼前一亮。
“昨晚让小楼打包寄来的,”孙哲平把电脑搁在腿上开了机,“想着可能得在你这呆上几天, 先把衣服和电脑送来,有事也好处理。”
“你老板这么有钱居然没给你直接订台新的过来?”
张佳乐有意调侃,孙哲平自然不会当真,他瞥了眼往自己跟前凑想看看自己在干什么的张佳乐,从口袋里掏出了张卡。
“你还睡吗,不睡来打会?”
“行啊,陪你玩玩。”张佳乐嘴上应得勉强,看起来却十分高兴,颠着步子跑回房把自己的电脑搬了出来。
“在这打吧,”他把电脑放在客厅角落的长桌上,“正好够两个人。”
孙哲平从饭厅搬了两把椅子过来,想了想又去搬了把,经过一直坐在沙发一角默默看着他们的百花缭乱时拍了拍他的肩。
“一起过来吧,”孙哲平摆摆头,“这么坐着你也不嫌没劲?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被孙哲平拍了肩,这让百花缭乱有些恼火。他冷眼对着孙哲平想表示一下敌意,奈何孙哲平压根没当回事,椅子往张佳乐身背后一放,冲他勾了勾嘴就转身坐下不理他了。
不想接受孙哲平的好意,可又实在想看看他们打游戏的样子,张佳乐输开机密码时噼里啪啦欢快的敲击声更是惹得他心里痒痒的。
于是磨蹭了片刻他还是慢慢悠悠走了过来,张佳乐听到声响扭头去看时,他已经乖乖坐正一脸认 真地盯着他们的电脑屏幕了。
“打竞技场还是什么?”孙哲平顺手开了QQ,职业选手群跳出来些乱七八糟的对话,他随便看了看皱着眉点了屏蔽。
孙哲平问得随意,张佳乐这边却有些迟疑了。要是顾虑孙哲平的手伤,必定打不痛快,孙哲平也不会高兴。想跟他毫无保留地打上几场,这也是张佳乐一直期盼着的事,虽然打不了多久就是了。
可是如果不一起打久一点,怎么对得起他回房取电脑时偷偷摸摸揣上的两张账号卡,怎么对得起他在借口外把孙哲平喊来这的那丁点小心思。
他貌似随意地从口袋里拿出那两张卡,扔了一张在孙哲平面前。
“打竞技场太累,陪我小号练级吧。”
孙哲平低头看看那张崭新的账号卡,没说什么就拿过来插上了。
很合理的说法,平时训练打比赛绷得太累,不想打竞技场,浅花迷人早在网游里掉了马甲,没霸气雄图的人帮衬着肯定得引纠纷,更别提再睡一夏那号了,两人要是一起出去,指不定得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堵个半死不活。
张佳乐见孙哲平没反对心里缓下一口气,随即又开始紧张起来。
孙哲平对着“请输入角色名”的界面沉默着。
“叫什么好呢……”张佳乐手指敲着鼠标轻声嘀咕,又用余光瞥了眼没什么表情的孙哲平。
“干脆你就叫……”
在他倾着身子凑到孙哲平这边想给他取个名字时,孙哲平突然抬手打字,确认,进入游戏,三个步骤一气呵成快得张佳乐连他屏幕都没看清。
“你……刚取了什么名字?”张佳乐心下有些震惊还有些崩溃。
孙哲平那刚进游戏,角色衣着还很朴素,他随手点开了角色信息给他看,角色名那里写了四个字——
——“那个弹药”。
哪怕身在游戏外,张佳乐都想一把乱雷轰死他。
“有什么问题吗?”孙哲平瞅了眼面如死灰的张佳乐,“你不玩弹药?”
“……玩,当然玩。”张佳乐默默转回自己电脑前,慢吞吞地敲下了角色名——
——“那个狂剑”。
他已经能预想到这两个号以后要是一起出现会有多混乱了。这么普通的角色名居然还没被占用,以后干脆把所有“那个XX”系列的玩家都聚集起来建个“那个公会”得了,抢起野图Boss来整齐划一又能迷惑对手,多好啊。张佳乐愤愤地想。
孙哲平的这个举动算是一“惊”,接下来等他进了游戏后倒是有点“喜”了。
“挺巧的啊。”孙哲平控制着角色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小新人。
“运气真好。”张佳乐“嘿嘿”笑了两声。虽说刚开区时为分流临时补充的几个新手村撤去不少,但一前一后能被分到同一个新手村里来,也该感叹一句“荣耀女神真给力”了。
两人各自去领了任务。与叶修那会不同,他们这几年里都有开号从头练起的经验,对着新手任务并不陌生,也亏得新区高峰时期已过,人不多,任务清得快,等半个多小时后两人重新碰头时,角色都齐刷刷地升上了6级。
“跟野队还是直接下?”孙哲平一边学技能一边问。
“跟野队吧,尝试一下普通玩家的游戏体验,”张佳乐检查着那把过渡期用的枪,“不过掉落的材料和装备就拿不了多少了。”
“你有什么需求就说,我给你roll点。”
“这么好,你自己不要?”
孙哲平笑着“嘁”了声没再说话,领着角色跑了起来,张佳乐也跟了上去。
格林之森外的人不少,两人刚到就接到了入队邀请,孙哲平随便加了个,又把张佳乐也拉了进来。
队长叫江上影,在他们进来后来回扫了眼他俩的名字,觉得有些好玩。
“看样子不是新人啊,以前打过吧,技术怎么样?”
“一般般吧。”张佳乐打字回道。
“怎么不能说话吗?”
“家里有孩子,怕吵着他。”孙哲平打了行字出去。
百花缭乱在他背后皱起了眉。
“哦,那你们是百花的粉?”
张佳乐刚想把那句“他胡说八道的”发出去,听江上影问了这句话,手上顿了顿,又默默把话删掉了。
“不是,”孙哲平也不废话,“进副本吧,抓紧时间。”
“行!”江上影举着剑做了个向前冲的姿势,特拉风地吆喝了起来,“大家上啊!争取干掉隐藏Boss!”
可惜的是进了副本后并没有出现隐藏Boss的提示,不过这也没拉低那三人的气势,几个人一本正经地刷起了副本,张佳乐和孙哲平也一本正经地划起了水。
江上影是把自个当T用的,拉怪的技术不错,技能放得也是时候,但动作多少有些故意炫耀的成分在里面,比较花哨。
边上另一个叫“巫山云”的看起来就不怎么样了,江上影让他扔技能的时候有些迟疑,看样子对技能不是很熟,准头也不太好,大概是个新人。
在他又甩空一个技能被小怪近身时,张佳乐一个僵直弹定住了离他最近的小怪,又用撞击式手雷打了个小范围的清场,迫得几个小怪散开后示意巫山云往后靠一下。
“谢谢。”对方不太好意思,有些尴尬地道了谢。
不过这声“谢谢”一出口,张佳乐和孙哲平才发现对方是个姑娘,听这声音还挺年轻。
“没事,是第一次玩吧?”张佳乐随便问了句。
这边姑娘还没回答,队里另一个叫“傲霜残雪”的人倒是大笑着回他了。
“你可别笑话我们巫妹子,”他一个天击挑空了个小怪,又一捅捅到江上影那去了,“老江说带她打游戏,结果你看他,自己耍威风去了,亏我还来给他们当电灯泡呢!”
“去你的!别瞎说哈!”江上影处理完自己那边的怪,跑来巫山云这帮忙,“慢慢来,我这不是在教怎么用技能吗?”
“是是是,”巫山云含笑附和,声里还有丝羞赧,“你教得好!”
傲霜残雪又大笑,孙哲平和张佳乐对视了下,齐刷刷发了个笑脸表情出去,也免了尴尬。
所幸格林之森只是个新手用来练手的副本,难度不大,几个人一趟打下来没费什么力气。等第二次进去时,巫山云的技能用得熟练了些,打起来也有模有样了。
副本刷得顺利,江上影几个偷着点那放松劲聊上了天。
“你们真不是百花粉?”他还是不大信,“你们以后是要转职狂剑和弹药的吧?那可是百花标配啊!”
“不是,就打着玩。”孙哲平回。
“是吗,”江上影还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可惜上了,“狂剑士和弹药专家,多配的两个职业。你看,以前是孙哲平和张佳乐,现在是于锋和邹远,打起配合来多漂亮啊。”
“你是嫌我技术差不能跟你打配合是吧?”巫山云佯作委屈娇嗔上了。
“没没没……”江上影赶紧哄去了。
张佳乐苦笑。
狂剑和弹药这两个职业本身配不配,他不知道,或许连荣耀技术开发人员都说不上来。他当初选这个职业单纯是被宣传视频里的技能和效果给吸引住了,那时他没想过要打职业,没想过要找个搭档,更别提找个狂剑士打配合了,他连狂剑这个职业都不太关注。
可“狂剑配弹药”这种说法,就是从他和孙哲平出道后开始传起来的。似乎找个合拍的弹药已经成了很多狂剑的必生梦想了,可这种事哪有那么简单的。
打荣耀的人那么多,能遇上个跟自己完美合拍,心意相通的人来,那是有多不容易。
江上影去引怪给巫山云打了,傲霜残雪往孙哲平和张佳乐这儿靠了过来。
“那你们喜欢哪个战队啊?职业联赛看的吧?”
孙哲平没回答,张佳乐顿了顿,打了两个字出去。
“霸图啊,是不错!”傲霜残雪感叹道,“就是前两年可惜了,看今年成绩还行,不过轮回跟蓝雨状态也好,霸图要想拿冠军还得拼一拼啊。”
张佳乐不知道该回什么,索性就不说话了,沉默着打起怪来。孙哲平瞥他一眼,顺手帮他解决了两个小怪。傲霜残雪看他们俩不回话也很自觉地去另一边了,副本里都是小怪“吱吱哇哇”的怪叫声,和角色踏着地面的声响。
这一趟出来孙哲平和张佳乐没再跟着一起下去,道了别后站在边上等了两分钟。
一只不知名的毛绒绒的小东西爬过那个弹药的脚,孙哲平低头看了看,抖了抖脚把那小东西放了下去。
“下?”他扬了扬手里的剑。
张佳乐把扳机玩得咔咔作响。
“下!”
虽然说得豪迈,跟要下火海似的,但毕竟只是个小副本,还没出隐藏Boss,惹得张佳乐都忍不住自嘲起运气来了。但两人这次格外认真,卯足了劲虐怪,似乎不把小怪搞出个一千种奇形怪状的死法对不起自己的技术来一样。
就在孙哲平一个倒斩,张佳乐接上几枪打得小怪血花四起时,一阵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从背后传了来。
张佳乐也是才想起来百花缭乱坐在他们背后,孙哲平心领神会接了全部小怪过去打,于是张佳乐趁空回头去瞧百花了。
百花缭乱见张佳乐回头好像更紧张了,手足无措地在椅子上动来动去,脚还磨着地面。
“怎么了百花?”张佳乐刚才就有感觉到百花缭乱有点不对劲,在这次下了副本后状态更是奇怪,“第一次这么看荣耀吧?”
“是,”百花缭乱迟疑了下,“总是忍不住想跟着您的操作放技能……但是好像并不需要我这样做。”
“噗……”张佳乐没忍住笑了出来,他拍了拍百花缭乱的肩示意他放松,“别紧张,在这看着就好,看看我是怎么潇洒杀怪的哈。”
说到做到,张佳乐回到游戏里后状态更是飙升,他飙孙哲平也跟着飙,两个人分分钟拿小号打出了正式比赛的气势来。可惜对象太弱,手上技能也少,打得不算特别痛快,但一路配合杀通副本,也可谓酣畅淋漓了。
“配合不错啊老搭档。”张佳乐开着玩笑。
“你打得也不错,”孙哲平“呵”了声回应,“还下?”
“下下下,升了级去下个副本!”
7.
等两人从蜘蛛巢穴出来,已是日落黄昏后了。
最后一趟副本遇上了蜘蛛战士,尽管不是什么大麻烦但也花了点力气。捡了掉落后孙哲平靠在椅背上做手操,张佳乐瞄了眼他裹着绷带的手,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晚上出去吃吧?省得麻烦了。”他退了游戏提议道。
“可以。”
孙哲平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房穿件外套,转过身的时候正巧对上百花缭乱的目光,一时竟有些讶异。
如果是一如往常的敌视与戒备孙哲平并不会介意,他还不至于跟一张卡过不去。但此刻百花缭乱直直盯着他,警惕似乎被别的情绪破坏了,像灯光落在眼球表面破碎开来,有了一丝晃动。只是那种情绪孙哲平不懂,大概百花缭乱也没搞懂,反而让他自己思绪紊乱,于是在沉默后他最先选择了移开视线。
孙哲平便也没追究他到底有什么事,回头给张佳乐丢了句“时间不早了,你也准备准备吧”就进了自己房。
张佳乐准备的时间不长,但他忙活别的事耗的时间可就长了。
添了衣服的孙哲平回到客厅时,张佳乐还在做他的最后一项准备工作。
“你要带他一起出去?”
“是啊,他一个人呆这儿多孤单,跟我们一起我也好放心。”
“那你不怕闷死他?”
张佳乐扔了个眼刀给他,可扭头看看被自己拿围巾包得只剩两只眼睛的百花缭乱,也窘迫了起来。
思索片刻他跑回去拿了顶毛线帽,挽起百花缭乱的长发收进帽子里,又拿围巾绕了两圈打了个松松的结。
“怎么样,好不好看?”张佳乐拽着百花缭乱上下打量,很是得意。
“还不错,”孙哲平应和着点头,“这颜色是霸图特产?”
“粉丝送的圣诞节礼物,觉得挺漂亮的我就用上了。”张佳乐满意地拍拍百花缭乱的肩,跟炫耀自己刚包好的精美礼物似的。
其实比起漂亮来,还是粉丝送的这一点更有吸引力吧。孙哲平暗自笑笑没有说破。
张佳乐带着两人在附近转悠了一圈最后进了家火锅店,大厅太热闹,人声鼎沸中热气氤氲,像提前过节了一般。
“怎么想起来吃火锅了?”包厢里还算安静,服务员拿走菜单后,孙哲平顺口问了句。
“因为很久没吃了啊。”张佳乐理所当然地回道,拆起了桌上的餐具。
“你们霸图没聚餐?平时只吃食堂的吗?”
“那倒不是,”张佳乐把碟子递给他,“比赛赢了偶尔会一起去吃个饭,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急着回去复盘啦。以前还有老林陪我到处晃晃,现在可没这待遇了。”
“你跟你们副队不是关系挺好的?”
“你说张新杰啊,”张佳乐表情微妙,“关系是不错,可我就怕他吃个火锅都要来句‘肉烫多少秒口感最好’,‘醋和辣椒和蒜泥多少配比调的酱最好吃’来。”
虽对张新杰的严谨认真有所耳闻,但被张佳乐这么一形容,孙哲平觉得这人还挺好玩,不过估计他也对付不来。
“那韩文清呢?认识好些年了吧。”
“你饶了我吧,”张佳乐拆了双筷子一脸苦相,“你不知道他在食堂吃饭都是一个人一张桌子的吗,平时聊聊是没问题,要我跟他面对面一起吃火锅……还是算了吧,我紧张。”
孙哲平忍不住笑出了声。张佳乐这性格要说人际交往那当然没问题,能上蹿下跳带头闹,也能严肃认真挑大梁。张佳乐当队长那几年情况怎样孙哲平不是很了解,但肯定也是努力负责的模样,或许还添了几分违和的沉重吧。
现在嘴上说得这么委屈,实际上不光是百花式打法,人也自在了很多吧。
“你笑什么,”张佳乐瞪着他,“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啊。”
“我怎么了?”孙哲平止住笑。
“不知道,”张佳乐颇为愤恨地夹了颗花生,咬得嘎嘣响,“爽快吧,反正给你什么你都吃,以前就这样。”
这说得自己跟什么一样……孙哲平觉得自己很无辜。
如果要说以前,那就是还在百花的时候了。两个人都是土生土长的K市人,但这并不影响张佳乐会在空闲的时候拉着他满城寻觅“遗落在人间的绝世佳肴”。张佳乐买什么都要买双份,自己一份孙哲平一份,有时候在街边小摊上买了热乎的点心还直接往他嘴里塞。
“好吃吗?”
“还不错。”
这样的对话在记忆中出现了很多次,尽管记不得前因后果何时何地,也记不起当时嘴里是个什么味。但当这些对话重新浮现时,背景混沌的画面中张佳乐期待的眼神还那么清晰而新鲜。
说来也奇怪,他本是个怕麻烦的人,对于非必要的交际活动并不会刻意参与,行事顺遂本心,但对于张佳乐的迁就在今天想来却是件令人极为惊异的事。只是当时事事安好,对于冠军的狂热,搭档的身份,掩盖掉了所有不合理的地方。等到一别数年,苦痛和遗憾垒成了断桥,站在这头转身遥望,细细打量,才觉得那些东西那么异乎寻常,那么鲜亮丰盈。
这种遁藏着的,隐匿的迁就和不经意的顺从或许是另一种形式上的配合。不知是比赛场上的默契顺延到了生活里,还是日常生活的默契加深了繁花血景的契合度。
或许事实还要更简单点。与生俱来,本该如此,本就如此。
“你再不动筷子肉都要被我跟百花吃完了。”
孙哲平回过神来,面前的火锅蒸腾着热气,自己碗里不知何时堆了一堆食物,而边上的百花缭乱,居然在一本正经地吃东西。
“他能吃东西?”孙哲平惊讶道。
“不需要吃也不意味着不能吃啊,”张佳乐给百花缭乱夹了片土豆,“他上午吃了个苹果就没事,是吧百花?”
百花缭乱嘴里叼着半片肉点点头。
“哦,”孙哲平意味深长地应了声,“那你们在游戏里也会吃东西吗,生吞兔子和野怪什么的?”
百花缭乱一改往日敌视态度满面茫然,张佳乐踹了他一脚。
“……不吃。”隔了会百花缭乱还是低声答了句。
大概是没想到百花缭乱对于自己的调侃居然会有回应,也不知该说他单纯好糊弄还是什么,意外之余孙哲平还是抄起筷子对付起张佳乐给自己夹的一堆东西来。
汤面上“咕咕”冒着泡,几颗丸子在红油里起起伏伏打着小滚。
没过多久张佳乐就开始狂喝饮料。
虽然都是K市人,可两人在吃辣方面都不算太擅长,偏偏张佳乐不能吃还喜欢挑战,回回都要把自己弄得跟着火了似的。
一直在清汤那面捞东西吃的孙哲平一言不发地给他倒上了饮料。
“你吃辣的水平还是不见涨啊。”
“你喝酒的水平不也还是那样?”张佳乐反过来笑话他。
“你最近见我喝过酒?”
“国家队庆功宴的时候老叶说的,他说完就被灌倒了。”
“好好的庆功宴提我做什么?我酒量再差也不能给他垫背啊。”
张佳乐没接下话茬。他在汤里搅了会夹了个丸子。
“我问的。”
“我想问问他你回来后过得怎么样,”他对着碗自顾自说了下去,“好几年没见了,每次比赛都匆匆忙忙对不上话,职业选手群里你也不发东西,我还想你是不是得了土豪老板的知遇之恩,瞧不上我们这些穷苦的职业打工选手了。”
“不过后来我觉得也没必要问了,”张佳乐抬起头来“嘿嘿”地笑,“我看你现在过得挺滋润的。也还跟以前一样……”
一旁的百花缭乱收了筷子,默不作声地往围巾里缩了缩。
“反正你能回来我就很高兴了。”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作为这段不合时宜的单方陈述的总结发言。
滚烫的汤液剧烈地翻滚起来,汹涌的白雾在两人中间升腾而起,混杂着辛辣和咸涩的气味,熏得对面的人影一片模糊。
孙哲平举起杯子。
“你从苏黎世回来还没好好祝贺过你呢,”他笑着,“恭喜啊,世界冠军。”
张佳乐也笑,拉着百花缭乱一起举杯子。
“那我也恭喜你……恭喜你重回联盟啊!”
两人碰了杯,将两杯拿来充数的雪碧一饮而尽。
百花缭乱抿了一小口,来回望着两个咧着嘴去捞菜的人有点迷茫。
“想什么呢?”张佳乐又给他碗里添了片肉。
百花缭乱认真地想了想。
“你们关系真好。”他这么评价道。
张佳乐咳得厉害,大概是突然被辣椒给呛的,趴倒在桌子边咳得脸通红。
孙哲平给他倒上水,又觑了眼百花缭乱。
“老搭档关系能不好吗。”
“比我跟主人的关系还好吗?”
百花缭乱没跟他呛声,问得诚恳而坦然,可孙哲平却觉得这是他今年遭遇的最机智的一句垃圾话,问得他哑口无言,有话也说不出。
满脸通红的张佳乐挣扎着爬起来,恶狠狠地灌了口水。
“行了行了说什么呢,”他又开始在锅里翻搅,“继续吃!别废话!”
这顿火锅吃得还算圆满,几个人从一团火热的店里走出去时都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真冷啊。”张佳乐裹紧衣服,口罩不够保暖,他把半张脸都埋进了围巾里。
深冬的夜晚透着股萧条,寥寥几颗星挂在高空,一阵风吹来,冻得人浑身僵硬。
“天气真好。”孙哲平由衷地称赞了一句。
“你说什么?你不冷啊?”张佳乐觉得不可思议,他刚一放松冷风就往衣服里灌,只好又赶紧抱紧自己。
他想孙哲平该不会得了什么毛病吧,在B市呆了两年就练就了一身抗寒抗冻的本事?他刚来Q市的那会冬天可是天天喊冷呢。
可孙哲平不回他,只朗声大笑着迈开步子向前走。
百思不得其解的张佳乐在原地愣怔了会,拔腿跟了上去。
“喂,孙哲平你等等我们!”
“喂!孙哲平你认路吗你就走那么快!”
8.
百花缭乱找上他,是在第二天晚饭后。
孙哲平忙着收拾厨房,在他思索着自己这两天的行为是不是特别不符合一贯作风,特别像个家庭妇男的时候,身后的移门被拉开了,他回头瞧,是百花缭乱。
孙哲平擦干手倚在一边等他说话,百花缭乱慢吞吞地拉上门,眼神闪烁。
他们之间再次陷入了僵持,只是与初见时的剑拔弩张不同,这会儿的百花缭乱气势上虚弱了不少——尽管其实几日来他也压根没在孙哲平那里占到什么便宜。
他有心事,从昨日黄昏开始,情绪压制不好,很容易让人看出端倪来。
“想起从游戏里跑出来的原因了?”孙哲平问。
百花缭乱沉默着,摇摇头,然后看向孙哲平。
“……再睡一夏?”他带着试探性的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我的账号卡。”
“那……落花狼藉呢?”
孙哲平顿了两秒。
“是我以前的账号卡。”
在得到答复后百花缭乱似乎松下了一口气,人也不像刚才那样紧绷着了,他将手背到身后向前 走了两步。
“对不起。”
“什么?”孙哲平皱着眉,没懂他意思。
“我是说,”百花缭乱吸了口气,“这几天对你态度不好,是我错,对不起。”
这么直接明白的道歉孙哲平不太适应,他抱着臂盯着他。
“这么突然是有原因的吧? 在我来之前,张佳乐应该已经跟你说过我和落花狼藉的关系了。”
被直接点破,百花缭乱没觉得难堪,他思索了会,开了口。
“是的,你来之前主人跟我提过你,而且我很久以前就听过你的名字。”
“所以你把我当敌人不是因为我是陌生人,是因为……”
“因为我讨厌过你,”百花缭乱坦诚得像是在自暴自弃,但他打断孙哲平问话的口气却是无比坚定从容,“我知道我完全没理由,可是……有时候总会忍不住,哪怕我知道自己是错的。”
“能说说看原因吗?”能被一张卡如此真情实感地厌恶,饶是不太在意别人看法的孙哲平,也觉得很惊奇。
百花缭乱垂下头。
“我跟落花狼藉是搭档,但是从有一天起我就再没能跟他好好打过配合了。他状态很差,我帮不了他,也不知道原因,到后来我自己也变得奇怪了……不是打不好,是打得很累。”
“我偶尔能听到游戏外的议论声,只知道是你走了,落花狼藉换人操控了。那段时期非常艰难,虽然每次都顺风顺水,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光我,主人他也是这样。”
“后来……那一天我们输了比赛,主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再之后,无论是技术人员给我试新装备,还是调整属性,他都没再来看过我。”
“我把那种被锁在黑暗里的绝望的原因归结于那场失败,但我想如果落花狼藉的状态能有以前那么好,是不是还有挽回的机会呢?”
左手微微刺痛着,细小而尖锐,不知是浸了水的缘故,抑或是心理作用在欺骗神经。孙哲平觉得喉咙发紧,而下一秒,百花缭乱已经抬起头来直直地注视着他。
“所以我想,在我们还在拼命战斗的时候,你为什么落跑了?”
落跑,这个词很新鲜,也很刻薄。孙哲平甚至也觉得自己当时跟逃兵没什么两样,跑到几千公里外的陌生城市,断了所有联系,刻意不去留意与荣耀相关的任何东西,活得像个从来没在竞技赛场上闪耀过的普通人。
但他有很多理由,完全正当,合情合理,不管是对战队的发展,还是他自身的因素。如果他不愿意花费心思去解释,他可以在这撂下一句“我乐意”或者“关你屁事”让百花缭乱哑口无言,毕竟如果是对着一般人,他早已不屑一顾了。
但对着百花缭乱这张脸,他做不到。这个人靠着张佳乐账号卡的身份,顶着张佳乐十七八岁时候的面孔,让他束手无策,简直就是场噩梦。
他叹了口气苦笑,伸出手来。
“让你失去了个好搭档我很抱歉,但你看,我已经做不了一个真正的职业选手了。”
百花缭乱闭上眼,摇了摇头。
“我说了,我是来道歉的,错的人是我。”
“打不了比赛,你比谁都痛苦,这是主人说的。”
瞬间的错愕一闪而过,之后能被重要的人理解所带来的欣喜让孙哲平有所宽慰。
“我最近见过落花狼藉了,他状态挺好的,虽然跟以前不太一样了,”酸涩的话题一过,百花缭乱的语调轻快了许多,“他身边那个叫花繁似锦的弹药打得也好,他主人还是我的前主人呢,人很不错。而且,我现在也有很棒的队友了。”
“我昨天看到你打游戏了,虽然那个角色装备丑技能少名字还难听,但打起来还是那样,冲得跟个傻子似的,”说着说着百花缭乱自己也笑了起来,“这让我确信你的确是主人说的那个孙哲平,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以后你还会见到的。”眼前这人刚道完歉就开始吐槽起自己来,孙哲平觉得他前后变化也太大跌眼镜,倒是这满满的“恶意”还是如出一辙。
“是见再睡一夏吗?”百花缭乱睁大了眼,隐隐还有些期待,“我打败过他。”
孙哲平噎了下,大概长着张佳乐脸的人都不好对付,索性也就不跟他耍嘴皮子了。
“那下次比赛场上见,再看看谁输谁赢。”
百花缭乱瞪着他伸出的手瞪了会,沉思片刻也伸出手握紧。
“好啊,我不会输的。”
“对了,”孙哲平突然想起些什么,“张佳乐他,除了说过那句话还说过什么?”
百花缭乱愣了愣。
“我也记不得多少了,以前主人会说‘一定要拿个冠军给孙哲平看看’,‘这家伙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过得怎么样’,‘要坚持下去啊’这种话……”
“那最近呢?”孙哲平追问。
“最近好像都是在骂你吧,”百花缭乱想了想,有些尴尬,“比如‘孙哲平这混蛋回来了也不来联系联系,真没义气’,‘不知道他找女朋友了没,说不定还是光棍一个’,‘拿了冠军也不来说两句话,想不到借口找他出来啊’这样的。”
有意思。孙哲平弯了弯嘴角。
“张佳乐人呢?”
“我出来的时候主人正在洗澡。”
“是吗,他最近洗澡很勤啊,”孙哲平拍拍他肩,“跟你商量件事成吗?”
“什么事?”
孙哲平的笑容意味不明,刚卸下不久的戒备又重新提了上来,百花缭乱往后退了一小步。
“你去他房间呆一会,”孙哲平认真地看着他,“两个小时,别出来。”
9.
张佳乐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孙哲平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百花呢?”张佳乐漫不经心问了句,扔掉毛巾走去电脑前。
“他说不想跟我呆一块,去你房里了。”孙哲平翻了页报纸。
“你们关系可真差啊,不能好好相处吗?”
“与其说这个,倒是你,”孙哲平搁下报纸,“他要是一直想不起自己出来的原因,你要怎么办?”
张佳乐点着鼠标苦笑了两声。
“再等等吧……要是过两天还解决不了,我就去跟队里坦白事情经过呗。”
“说得轻巧,那你以后用什么?”
张佳乐没回话,他似乎不太想考虑这个问题。现实比想象来得更虚幻,接受事实已经耗去他不少精力,后续如何他想过太多,却只是徒增疲惫,他也只能期盼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马上过年了,你今年不回去不要紧吗?”他相当直接地转移了话题,暗示孙哲平说点别的。
对于他装鸵鸟的行为孙哲平不做评价,只顺势转了。
“和他们说过了,等事情解决了再回去。以前每年都跟家里过,偶尔一次也没什么事。”
“哦……”张佳乐刷着网页,“那你女朋友不惦记你吗?”
孙哲平忍不住抬头看他。
张佳乐还保持着固定姿势刷着网页,问话里不经意的成分远多于调侃。只是他握着鼠标的手太过僵硬,连胳膊都被带着吊高了几分,看起来更像是只竖着耳朵紧张不安的土拨鼠。
“我没有女朋友。”孙哲平相当平和地回答了他。
“不过很快就有了。”他又缓慢地补了一句。
然后他看着张佳乐刹那间松弛下来的身体再次紧绷起来,在几秒的凝滞后复归平静,安谧背后失落与黯然的意味却无从遮掩。
肢体语言总是太好懂,从多年前延续到现在,一尘不变。孙哲平心中发笑,却又难得反省起自己这次是不是逗过头了,眼下情况本不该如此发展。
然而在他起身的时候,张佳乐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类似于感叹的惊叫。
“怎么了?”孙哲平走到他边上,弯下腰看电脑。
“没什么,”张佳乐拖动着页面,语气平淡透着股毫无所谓的蔫劲,“昨天去超市好像被拍到了。”
页面角落挂着荣耀LOGO,看起来是个游戏相关论坛。帖子标题黑体加粗连用几个感叹号,一眼望上去甚是醒目:
“孙哲平惊现Q市卖场!!!蒙面男子疑为前任搭档张佳乐!!!这到底是旧情复燃还是旧情复燃还是旧情复燃!!!”
这措辞让孙哲平很无语。帖子配图里张佳乐戴着口罩在挑苹果,孙哲平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翻着另一边的几棵蔬菜,背后是熙攘的人群和花花绿绿的货架。
他出门向来懒得做任何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掩饰,人们对他的关注度早不复从前,浪潮也仅只在他复出的那段时期掀高片刻。居然还有人偷拍这让他感觉讶异,只是——这画面实在过于和谐,倒真像是一起过日子的俩口子。
往下粗粗一扫,尽是些“活久见”,“有生之年”之类莫名其妙的话,夹杂着“楼主你没有认错!”,“天哪我要去写张卷子冷静一下!”“Boom~~!!!”的呐喊,再底下就有人带节奏吵“老双花都时泪了你们还这么真情实感”,“人以群分,一对叛徒”,“两个倒霉蛋齐聚Q市,理讨霸图今年夺冠几率”,“标题挂双花,楼不过五十”一类的东西了。
“无聊。”张佳乐嘀咕一句点了红叉,拿卡登陆游戏去了。
无聊,孙哲平也觉得这帮人无聊,但张佳乐说的这两个字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讽刺粉圈整日黑掐闹的行径。
明明已经无望,却总还有人将他们捆绑在一起玩配对,这种落差让张佳乐自觉身份尴尬。自己一厢情愿见不得人的恋情比起那些人来更为可笑,可这苦果是自己种下的,再酸涩也得亲口咽下,然后故作豁达地自嘲。
他兴致缺缺,开着小号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打怪练级。孙哲平在他边上站着,这种长久的被注视着的滋味本该令他如坐针毡,此时却意外放松,或许是失望过后的自我放逐让他有些无力,连紧张的心情都没有了。
“比我那个号升级快多了啊。”看了一会儿后孙哲平说道。
张佳乐强打精神“嗯”了声,想了想觉得自己态度不大好,于是挺直身子。
“你也可以去练啊,”他勉强回应,“不过反正是小号也没事吧,连名字都这么随便。”
“随便吗?”
“不是吗?”
“我觉得挺认真的,”孙哲平俯下身来,“这两个号不在一起就没意义了。”
张佳乐不屑,然而几秒钟后他停下了操作。
孙哲平的脸近在咫尺,张佳乐猛地扭过头来时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一瞬间眼神交错,情绪外流,他攥紧了手指,一脸错愕。
“你……什么意思?”
孙哲平咧嘴笑了笑,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后又直勾勾地落在他的眼睛上。
“记得我刚来的时候问你的问题吗,”孙哲平慢吞吞地发问,以一种不属于他的,不干不脆的态度,“你为什么要找我过来?”
张佳乐往后退了退,但并没能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孙哲平的目光一如他的问题一般尖锐,赤裸裸地,不带任何拐弯地,扎进他的身体里,上下剖析,左右碾磨,狂放而傲然地搅乱了他全部的思维。
他竭力想要切断与那双眼睛的联系,逃开那几乎将他的魂魄也审视干净的灼热的眼神。他“噔”地站起来,转身跑了两步,却被孙哲平死死拽住了胳膊。
“你干什么!”张佳乐挣了两下没挣开,这让他没来由地恼怒。
“我问你,”孙哲平一字一句重复着,“你为什么要找我过来?”
这本是张佳乐最期待的时刻,互通情意,互诉衷肠,谁先开口都无所谓,重要的只是确认彼此的心意,可到了箭在弦上的时候,他却比初上战场的新兵还要胆怯。他像条被扔上沙滩曝晒的鱼,里里外外被炙热的阳光烘烤着,秘密将要揭晓,无所遁形的恐慌让他迷茫而战栗。
“那你呢,”他带着最后那点不甘示弱的气力,颤着声音反问,“你为什么要答应我呆在这儿?”
孙哲平放开了他。
“因为我喜欢。”他扬着嘴角走过来,一步一步,比起狂剑士迎着雷雨风暴执着前行的坚定来一点也不逊色,直到再次与他面对面,相距不过半尺。
“我喜欢你。”孙哲平站在他面前这样说道。
他的尾音利落而短暂,却落在了张佳乐的心尖上久久不曾消散。万千情绪揉作小小一团,在他胸腔内爆裂迸溅,碎片扎断了血管经络,在被温热的血液温暖全身的同时,四肢却又突然脱力一片麻木。
在他面前的孙哲平身上有种无形的威压,这即使是在孙哲平作为他的队长时都不曾有过的气势。张佳乐向后退了一步,膝弯撞到了什么东西,拖着他的整个身体跌倒在柔软的沙发上。
“想什么呢?”孙哲平倾下身子看他。
“想老韩。”
“不不不,不是不是孙哲平你听我解释,”在孙哲平错愕和愤怒的一声“啊?”后张佳乐终于给自己完全空白的脑袋填上了点智商,“……我是在想,你现在跟老韩比起来谁比较可怕。”
孙哲平闷声笑了两下,膝盖压在张佳乐腿边凑近了些。
“我现在很可怕吗?”孙哲平细细打量着他。张佳乐洗澡出来只穿了身棉质睡衣,头发半干不干,身上残留的热水水迹仍在慢慢蒸发,这让他看起来像笼罩在一片薄薄的水雾里,暖洋洋的,比暖气还热乎。
“不可怕。”张佳乐老老实实回答。
孙哲平的气势与声色俱厉不同,也并非野蛮和粗犷。那是他相当熟悉的一种特质,自信到敢于放手一搏,坚定到不为外物动摇,可靠到能让他无条件信任,斗转星移也未曾退缩或者改变。
他知道有些话不必再提起了。他所纠结的一切,关于退役,关于分别,关于彼此缺席的人生。他还是那个弹药,孙哲平也还是那个狂剑。在变幻莫测的时光里,永恒的,亘古不变的东西总能轧过一切叨扰和阻碍。
而他们凭着那些东西从岔路上走回到了一起,斩断苦痛,击碎失败,多么庆幸直到最后,朝阳升起,血污中对面浴光而立的,依旧是那一个人,仿佛从来如此。
“我喜欢。”张佳乐又补了一句。
靠得太近了,心脏跳得剧烈,呼吸声清晰可闻。
那薄薄的水雾混合着暖气,熏得人精神恍惚。是谁先碰到了谁的唇,没人记得也没人在意。温软的唇舌试探交织的时候两人都有些颤抖,没有热情的扭打与纠缠,仅仅是浅尝辄止,牙齿磕碰,青涩得如同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却格外宝贵令人珍惜。
“技术真差。”张佳乐舔了舔嘴巴评价道。
孙哲平搂住他,把脸埋在他颈间。
“以后一起练练。”
“滚。”
10.
“你跟主人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主人这两天看起来很高兴。”
“嗯。”
“主人前天晚上翻了大半宿才睡着。”
“嗯。”
“我昨天看到你抱主人了。”
“嗯。”
“……你要勒死我吗?”
孙哲平手上滞了滞,又给他把围巾扯松一点,百花缭乱喘了口气如释重负。
“为什么是你来帮忙?”嘴上不满,但他还是顺从着让孙哲平给自己戴上帽子,“主人去哪了?诶疼……”
“他忙着把烟花搬外面去呢。”孙哲平强压着想要一剪子把他头发全剪光的冲动,耐着性子给他把头发挽进帽子里去。
烟花,张佳乐生平最爱之一,以绚烂绮丽,璀璨夺目为主要吸引力,活了多少年他就放了多少年烟花,连游戏里也不放过。
早上孙哲平刚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就见张佳乐捋高了袖子把一堆一堆各式各样的烟花往门厅里搬。
“你终于打算炸房子了?”孙哲平一面吐槽一面上去帮忙。
“说什么呢,”张佳乐不忿,往他怀里重重扔下一箱烟花,“要真炸了你殉情?”
“行,”孙哲平放下箱子,不假思索一口应下,“要死一起死。”
“去去去,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的。”张佳乐推了他一把往客厅里走。
“你这附近有管制吗,当心被罚款。”
两人刚一落座,孙哲平就顺手揽住了他的肩。姿势虽然亲密,但有了前两天的接触也就不那么难以适应了。刚互相告白完的恋人总是不能摆脱一般情侣爱腻歪的那点劲儿,不知道是因为情到浓时正得意还是怕只是白日梦一场。
“我问过了,往西边走走有块空地,那儿安全也没人管。”张佳乐摆弄着他那台相机戳戳按按,“晚上带百花一起出去,让他看看现场版的繁花血景。”
“血景在哪?”
“炸你。”
孙哲平忍俊不禁,凑过去看他相机屏幕。
“以前拍的?”
“嗯,”张佳乐低头翻着以前东西,“前几年的都在这里啦。”
“这一段,”孙哲平眯着眼分辨着他手上正在放的那段视频,“是在霸图?”
“哦,是前年在俱乐部后面的运动场上拍的。赛程安排得紧,过年就没回家,打算冲一冲来着,不过结果嘛,”他撇撇嘴,“亚军咯。”
“比赛我看了,打得不错。”
“谁要你安慰了,”他挣开孙哲平揉着自己头发的手站起来,朝他比划了个开枪的姿势,笑得得意,“看你乐哥今年拿个冠军回来!”
“主人他……之前心情不太好。”
孙哲平皱着眉。
“有多不好?”
“说不清,”百花缭乱微垂着头眼神黯淡,“白天挺好的,到了晚上偶尔就会情绪低落。我很急,但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知道原因吗?”
百花缭乱缓慢地摇摇头。
“我喜欢主人,从刚进入游戏开始就很喜欢,”他缩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我知道不久后我会有别的新主人,我一样会听从他们的指挥竭尽全力去战斗,就像落花狼藉那样。”
“但主人他有点特殊,他是我的创造者。”
“去年夏天主人很高兴,我想是因为拿了一场胜利的缘故,世界冠军,我听到的是这样的。所以如果可以,”他抬头望着沉默的孙哲平,微微笑着,“我希望能帮他多拿几场胜利,越多越好。我想帮他再拿个冠军,在离开他前,非常希望。”
他眼里落着闪亮亮的光,没有映衬于任何外物,那是从他灵魂深处透射出来的笑意,带着点点锋芒。
孙哲平兀地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刚收拾完宿舍,大汗淋漓的,脏兮兮的少年。他们在一场精疲力竭的打闹后撞了撞拳头,黄昏中少年眼里也闪耀着这样的光彩。
孙哲平隔着帽子拍了拍百花缭乱的头,轻柔而肯定。
“会的。”
张佳乐找的地方的确好,空旷无人,虽然午夜时分的冷风刮得孙哲平头一回觉得自己是个孙子。
烟花在高空炸裂开来的声响空灵而剧烈,和这座城市远方升起的瑰丽的火光相得益彰。火星子拖着长长的烟尘划过穹顶,一瞬间星辰散落,飘飘洒洒湮灭在无垠的夜色里。
那是不同于站在房间里透过厚厚的玻璃所见到的风景,没有怀念,没有隔着万千距离的遥思,更没有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的遗憾。
“这是张佳乐要给你看的繁花血景,怎么样?”
孙哲平扭头去招呼百花缭乱。
没有回答。
百花缭乱眼睛一眨不眨的仰望着天空,目光愣愣的,唯有斑斓的色块在跳跃。
那一瞬间孙哲平突然想去拉住他问些什么,但在他踏出半步后却被拉住了胳膊。
“孙哲平你去点那边那个!”张佳乐在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中喊他。
孙哲平匆忙点点头,跑了几步再回头时,百花缭乱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只是好奇地回应着他的目光。
于是孙哲平没再多想,走到空地西南角点燃了引线,又不慌不忙地走了回来。
张佳乐举着相机欢呼着往前跑了几步。
骤然绽放的焰火照亮了整块空地,也将深紫色的天幕染得五光十色。
张佳乐在这火树银花里回过头来,嘴角衔着笑容。
“前几年都是我一个人放烟花。”
金色的烟火飞过他的头顶,将他的脸映得清晰真切。
“今年有你们在真好。”
“真高兴你们一直都没离开过。”
尾声
孙哲平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沉在黑暗里一片混沌。
他下意识地摸摸旁边,被子被揉成一团乱糟糟的,有残余的体温,但没有人。
他努力清醒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夜在外面折腾了半宿,冻得半死的三人回到房间,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就随便扯了条被子,找个角落昏睡过去了
但是现在一个人都不在了。
房门大开着,一条被子还半挂在地上,许是之前那人走得匆忙。
他来到客厅,窗帘没有拉开,屋内一片黑暗。
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长桌上的那台笔记本。
他走了过去,站在张佳乐背后。
游戏界面上的那个身影有着所有正常的账号卡角色该有的模样,空洞的眼神,冰冷的面孔,一切如常。
只是他脚下的土地上有用子弹打出来的痕迹,在枯杂的草丛里,慢慢变浅。
那或许是他和张佳乐这辈子见过的,听过的,最多的两个字,在人声鼎沸的场馆里,在万众瞩目的比赛里。
他说过,张佳乐也说过。最简单,最直接,最了当,最熟悉。
他伸手捂住了张佳乐的眼睛,让那两个字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毫无感情的系统悄悄抹去踪迹。
加油。
温热的液体从他的指缝间溢出,从空中慢慢坠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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