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线大约是十一赛季开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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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哲平对着张佳乐头疼。
他刚把人从网吧领回来,简直惊险。
张佳乐,顶着一张未加任何遮掩的脸,没带墨镜没做变装,就大喇喇地穿着霸图队服,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义斩对门的网吧。惊得路过的楼冠宁连打了十个电话给孙哲平,中心思想是:前辈您看我们管不管。
也得亏是在B市,仇恨张佳乐的人少,这要是在K市,张佳乐保不准被打闷棍套麻袋。
但把人拉回来后出现了另一重问题,孙哲平大约理解为什么张佳乐敢这么乱窜了。
因为张佳乐失忆了,严谨一点是疑似失忆。
失忆的张佳乐无辜地坐在椅子上:“我没干什么啊他们怎么就围过来了。”
孙哲平试探:“你知道《荣耀》吗?”
张佳乐歪头想一会:“知道啊。”
他指着义斩战队训练室贴的海报,好像很满意自己的观察力:“一款游戏。”
孙哲平给他刷了张弹药专家的账号卡:“你打一把试试。”
张佳乐手足无措起来:“不是啊,我不会玩... 我知道了,你...他们把我认错成谁了?”
孙哲平看他透着红色的发梢,看他身上的霸图队服,又捏起手摸他指头上经年累月练习磨出的薄茧。
他笃定:“你就是那个张佳乐。”
他问:“你还能记得起从哪来吗?”
张佳乐认认真真想了半天:“诶,我想不起来了...”
孙哲平想张佳乐这失忆够彻底的,但还有个重要事项得确认。
他推键盘说:“打一把。”
张佳乐试图刨根问底:“你知道我是谁?我叫张佳乐?打游戏的?”
孙哲平点头:“是,你跟我打一把,说不准就想起来了。”
张佳乐伸手放在键盘上,动作是明显的生疏。他戳戳键盘,还没搞懂操作方式。
孙哲平的再睡一夏刷新在场内。
他们只打了一场。
孙哲平确认张佳乐确实失忆了,他的手速还在,但对荣耀的理解回归了一片空白。对打的时候可以说随便一个新人都比他能强。张佳乐在过程中还经常出无效操作,一看就是快捷键也没记住。
打完,张佳乐脸上没有流露出一点气馁的表情,是完全无所谓的模样。
他摊手:“我什么也没想起来。”
孙哲平觉得烦躁,张佳乐如果没法快些恢复,之后的比赛...恢复得慢了也很糟,对大龄选手来说,没多少时间可以耽误。
孙哲平看着张佳乐,说:“我们去看医生。”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孙哲平的表情更冷峻了。
医生给的建议是:顺其自然。
“试试让病人多接触以往的事物,不过不要强行灌输,可能会造成记忆混乱。”
总结成一句话就是,恢复时间待定。
张佳乐敏锐地察觉到孙哲平情绪不佳,于是他靠在车窗上聪明地没去问。其实他内心也翻江倒海,疑问跟泡沫一样涌上来。
我是谁我是干什么的我朋友有哪些我该干嘛我不恢复会有问题吗。
还有,我是什么....他看着车窗里的倒影,表情茫然,完全无法和海报上那个帅气的人影联系在一起。
纵然孙哲平告诉他,他的名字叫张佳乐,他是个打荣耀的职业选手,张佳乐依然感觉没有一丁点实感,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他从哪里来,该往哪走?他感觉前路一片空白,回忆也有限得很。迷茫和惶恐让他不自觉地依赖目前唯一认识他的人 。
孙哲平黑着脸给霸图那边打电话,讲清一二三四五后他提出:要不先把张佳乐放这边吧,看病方便。
韩文清也诧异,他显然没想过这种奇幻剧情会落到霸图队员头上,于是他沉默一会说道:“那麻烦你了。”
“应该的。”孙哲平回,挂断了电话。
于是张佳乐在孙哲平家里住下了。楼冠宁人不小气,但孙哲平觉得还是得公私分明,张佳乐跟义斩没关系,算私人问题。
张佳乐被孙哲平勒令禁止做家务做饭,理由是对手不好。
张佳乐只能接受“自己手很贵”的设定,但他于心还是有点不安:“那我干什么?我不能白住白吃你的吧。”
孙哲平想想:“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就打打游戏。”
“荣耀吗?”
“你想下别的也行,这网速快,随便用。”
张佳乐“哦”一声,但还是兴趣缺缺:“我就一直打游戏吗?”
孙哲平卡壳,一个不爱打游戏的张佳乐?他脑海里不存在这个组合。张佳乐不爱打游戏还能叫张佳乐吗。
他只能说:“你先住着吧,我给你想办法。”
张佳乐闷闷不乐地“嗯”一声。
但他很快快活起来:“你跟我聊聊天,说不准会想起什么呢。”
孙哲平问:“聊什么?”
“啊,比如,我是什么样的人啊....干过什么事....”张佳乐挺茫然的,但还是一边思考一边提出话题。
张佳乐是什么样的人?
孙哲平无法用一句话去回答这个问题,他眼里的张佳乐就是张佳乐,不需要定义。这简直好比让他突然去形容红色是什么样的一种颜色。
但要说张佳乐干过什么事...
孙哲平想起一件事,无关比赛也无关荣耀。
是他十八岁的生日。
张佳乐从哪打听来的呢,孙哲平不知道,他不在乎生日,也没有同张佳乐提过。也许是张佳乐从他的身份证上看来的。
与孙哲平相对,张佳乐比较在意仪式感,注重纪念意义,是个每逢特殊日期都要拍照上传朋友圈的人。
于是他悄咪咪地给孙哲平整了个惊喜。
孙哲平现在回想起来还会不由自主地耻,耻度能比张佳乐后来满场问叶秋长相翻个两倍,已经成为他回顾人生里想跳过的一页了。
张佳乐的画风太清奇,他是不满意那些个普普通通的庆祝的。生日快乐忘得快,生日蛋糕太甜腻,正巧,他刷到了海底捞庆生视频。
孙哲平想起自己走进海底捞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刚一落座,噌一下左边服务员姐姐掏出一个发光小黑板,刷一下右边拉面小哥掏出一个炫彩LED灯牌,孙哲平惊魂未定,就看见张佳乐身上缠着彩灯,一个小音箱放在座位上,蓄力播放生日快乐的前奏,张佳乐以一种不怕丢人无所畏惧的姿态大义凛然地站起来大喊:
“祝落花狼藉孙哲平生日快乐!”
分贝特大,就餐的人都转头来看这个叫落花狼藉的哥们是何许人也。
孙哲平僵硬了,孙哲平懵了,回过神来的孙哲平承受不了满场的好奇和耳边萦绕的生日快乐的旋律,那是他这辈子头一次夺门而逃。
孙哲平此时脸上的表情重现了那日的尴尬,张佳乐有些惶恐:“我给你添了很多乱?”
孙哲平回神说:“没有。”
确实没有,顶多是耻一点,对他又没什么损害,那钱还是张佳乐掏的。
回去的路上张佳乐还在动手解灯带,孙哲平臭着一张脸,不知道该批还是该感谢,他觉得尴尬,但是又觉得这是张佳乐的好意,于情于理都该接受,满腔复杂的情绪化为一句“回去训练”。
张佳乐很不好意思,为了安抚孙哲平,忍痛把下一个惊喜透底:“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留下深刻心理阴影的孙哲平以惊恐的眼神看他:“不是队员合唱生日歌吧。”
张佳乐拼命摆手:“不是,真不是。回去你就知道了。”
是什么呢?
孙哲平记得很清楚,甚至那个视频的长度都记得,不长不短的5分21秒。以张佳乐的性格,多半是故意的。
视频里放的是张佳乐用百花缭乱给他打的烟花表演。
要在空中演绎百花光影需要什么样的技术?张佳乐的意识已经有什么地步?孙哲平本应该关心这个问题,可当时的他戴上耳机,看到熟悉的技能特效组成文字,绚烂的光影一股脑地打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在观看一个人对自己奉献的所有。
张佳乐当时对百花式打法远没有之后信手掂来,他一定偷偷试验了很多次才能精准无误地组出“孙哲平生日快乐”七个字,然后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给他发过来:“生日礼物,惊喜吗?”
于是他笑了,时至今日,那个视频还存在他的硬盘里,光影在他的视网膜上晃动,连光线都变得柔和。
他看着眼前的张佳乐说:“没有,你给我很多惊喜。”
张佳乐手指在背后拧了两下,好奇地问:“什么惊喜?”
孙哲平就给他讲这个故事,讲他那天一己之力达成了两个人的社死,讲他给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
结果张佳乐自己去捂脸了:“好丢人....我干过这事吗....”
张佳乐放下手问他:“你的成年生日,我们认识得这么早?你是我铁哥们?”
孙哲平点头:“是。”
他没说其实不止是哥们。
张佳乐问:“那能给我看看那个视频吗?”他又补充:“就是我给你打的那个生日快乐。”
孙哲平从移动硬盘里把那个视频找出来,命名是18岁生日张佳乐。
张佳乐凑他旁边,孙哲平点开视频。光影闪动的瞬间,张佳乐眼睛亮了,他扒拉了一下孙哲平的脖子:“挺好看的啊?是我打出来的吗?”
孙哲平说是。
张佳乐就趴在电脑前看,胳膊肘撑在桌上,眼睛都快贴上去了。看完那五分二十一秒,张佳乐扭头问孙哲平,话语里是显而易见的兴奋:“那个游戏是叫荣耀吧?”
孙哲平问:“你想玩?”
张佳乐点头:“想玩,怎么建号?”
失忆的张佳乐终于重新开始打荣耀,从买账号卡建号取名开始。
孙哲平抱着手在他旁边围观。
张佳乐的开场跟孙哲平想的有点不一样,孙哲平以为张佳乐一定会取个“X花XX”格式,但张佳乐只是随意地roll了俩好听的名字排列组合,用时不到五分钟。
取完名张佳乐很执着地在捏脸上下功夫。
这癖好孙哲平是真不知道,他从来没关心过角色脸部建模。
张佳乐捏了张比较秀气的少年脸,红毛红瞳,符合了张佳乐失忆前的审美。
孙哲平松了口气,要是张佳乐失忆到连审美观都变了,那干脆就是鬼上身吧。
张佳乐开始操作着一级小号跑任务,一边玩一边夸:“这游戏光影效果真不错,建模也很好看。”
张佳乐开始挑战新手副本。
“挺好玩的。”张佳乐继续点评,“瞄准手感很好,准星不飘。”
孙哲平纳闷:“你之前说不喜欢。”
张佳乐面无表情:“那是因为我一上来就被你砍死了。”
孙哲平“呵”一声:“那没办法,我这是满级打你小号。”
张佳乐手里停顿了一下,他转头问:“那我满级和你满级谁厉害啊?”
我和你谁厉害?
这个问题张佳乐从来没有问过,因为没有意义,他和孙哲平又不是对手。
在这个问题变得有意义的时候,张佳乐已经绝对不会问出口了。
孙哲平回想一圈,惊讶地发现他们连队内单挑都很少有,更多的是分开带队友练习,以及双人磨合:“不好说,单挑战绩...各赢一次吧!”
“你这个吧是什么意思?”张佳乐抓着他字眼不放,孙哲平可是很少用这种推测一样的口气的,让张佳乐觉得里面必有猫腻。
孙哲平坦率承认:“因为你输的那次不算正式比赛。”
“赢了就是赢了,还纠结算不算正式比赛的。”张佳乐鄙视他,又问,“那我是不是和你一样强啊?”
孙哲平说:“不止,强很多。”
从对战队的贡献角度来说,张佳乐确实强出很多。孙哲平无法稳定出战,无法应付单人赛和团队赛积累的损耗,夺冠的机会也不再有。但他很坦然,即使这道伤疤深刻在他的身上,几乎撕裂了他的半身,篡改了他的人生,他也能冷静地注视它的形状。
张佳乐“哦”一声,没意识到自己其实在问一个不该出口的问题。他回头一看屏幕,刚刚一通分心,可怜的小号已经被小怪摁在地上快要打死了。
他手忙脚乱地拯救小号,键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惊魂未定地出了副本,张佳乐一瞅等级:“20级了。”
“20级去转职。”孙哲平给他指点。
张佳乐回想他们之前那通对打:“我之前是不是弹药专家来着?”
孙哲平说:“理论上你现在也是,你的注册角色还是百花缭乱。”
“注册角色是啥?”
“职业比赛使用的角色。”
张佳乐蹲在NPC面前认真翻职业介绍:“那我接着选弹药吗?”
孙哲平意识到张佳乐问话的语气里有一些不安,不安是隐蔽的,也是明显的。张佳乐已经停下了所有操作,手指尖正在抠着键盘边缘,一下一下拨。
他在不安什么?孙哲平不明白,他习惯性地遵循以往的相处方式,张佳乐性格也没大变,以前的张佳乐在他面前是无拘无束的轻松,那么现在的张佳乐应该也是。
孙哲平问:“你对别的职业感兴趣?”
张佳乐的视线偷偷摸摸飘过来,小心审视他脸上的神情。
他说:“嗯....我想都玩两把。”
这种距离感让孙哲平很不适应,仿佛须臾间他们成了陌生人。
他把手从椅背上拿开,按在张佳乐肩膀上:“你自己玩吧,想玩啥玩就是了,不用问我。”
张佳乐缩了一下肩膀:“这不是请教一下满级大佬哪个职业比较强吗...”
他又倒回来问:“我要是选弹药是不是有助于恢复啊。”
孙哲平觉得自己在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蚕食,不安是缓缓渗出来的,掺杂着一点关心则乱。
他想打破这种阴影:“别想有的没的,你高兴就行了。”
张佳乐在各NPC之间来回转了一圈,明显还在犹豫,他还特地去荣耀官网拉出宣传视频来看,最后他在元素法师和弹药专家的NPC之间左右横跳五分钟,倒戈向了弹药。
孙哲平看着他最后还是选了弹药,却没觉得松气,倒是胸口堵得慌,像被压着一点点吐尽胸腔里的空气。
他无法确认,张佳乐是因为既定事实选的弹药,还是真的自己高兴?
张佳乐跟啰嗦的NPC对话,点击了确认,NPC大手一挥给他发了身职业装,披风小马甲,张佳乐好像很满意,拉着建模来回看。
大约是觉得两人有一会没说话了,安静得有点尴尬,张佳乐起了个新话题:“接下来干嘛?”
“接任务,打怪升级。”
“就一直打怪啊?”
“没办法,你这是老区,要玩PVP等级差太多了。”
“哦。”张佳乐应一声,操作着新晋弹药钻副本,这回他组了个五人野队,领头的是个满级的枪炮。
满级枪炮比较嚣张,张嘴就是“你你你”,要不就是“那个那个”。
“那个弹药!你挡我视线了,离远点输出不行啊?”满级枪炮指挥上了,给他发坐标。
张佳乐听指挥往后走。
孙哲平说:“没必要退那么远,他瞎指挥。”
于是张佳乐停下走位:“哦,那我站哪儿?”
“你跟在这划水就行,反正满级大号打二十级小副本怎么也该碾过去了。”
张佳乐蹲在后方扔手雷,一路推到BOSS,看着满级枪炮被突然出现的BOSS抓起来摁在地上锤。二十级BOSS,打也打不掉多少血,就是枪炮被掀翻了滚地上的场面应了一句调侃:伤害不高,侮辱性极大。
枪炮跳起来一炮,没打中BOSS,又来一炮,还是没中。
“你看见没,他好菜。”
眼看着几炮下去都是给BOSS描边,张佳乐没忍住跟孙哲平分享了一下内心的想法。
“是挺菜的。”孙哲平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屏幕,顿了一下,“你忘关麦了。”
张佳乐作无辜状:“那他都听见了?”
孙哲平飞速估算了一下距离和音量,下了结论:“肯定的。”
果然出了副本,那个枪炮师来寻仇,75的满级号戳20级小号前看着就有压迫感。
“就是你个沙比说我菜?你妈O了。”
孙哲平已经脱离网游斗争许多年,在他眼里这种言论毫无理会的价值,眨眨眼皮子的事。
但张佳乐刚进入荣耀这个民风淳朴和善友爱的游戏,明显被激起了斗争心理,加上他有孙哲平这个权威盖章认证,于是果断回嘴:“菜还不让说?”
枪炮师抬手给他来了一炮,张佳乐下意识一梭子飞枪后撤。
他操作完问孙哲平:“你说我能干掉他吗?”
孙哲平回答:“不能。”
20级打75级如果能打过,荣耀的数值策划应该辞职。
张佳乐于是扭头就跑,当然他手不会闲着,在对方面前故意丢个雷打爆,在公屏里嘲讽了一句对方的人体描边枪法,显示自己行有余力。
气得枪炮在公屏里吼:“你有种别刷本,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张佳乐回:“你来呀!我等着呢。”
孙哲平在这时插话:“你丢的那个雷....”
张佳乐紧张了:“有问题?”
“没问题,就是想问问你思路。”
张佳乐没想到打个游戏还能跟做数学题一样,还要讲思路,于是仔细回想:“额,就觉得,他那枪法挺烂的...然后就是,爆炸挡他视线一下,我好逃嘛。”
孙哲平想,果然啊,还是那个张佳乐。他的操作他的意识,都在显露出过去的,或者说是未来的雏形,而自己机缘巧合,见证了这个人在荣耀上的成长。
张佳乐打完,一瞅时间已经三个小时过去,觉得是时候休息一下:“下线吗?我眼睛有点疼。”
孙哲平已经打开手机准备点外卖:“下吧,晚餐吃什么。”
“米线。”张佳乐点了登出账号。
饮食习惯也如出一辙。
孙哲平熟练地给他选好口味,辣,多加醋,不要香菜,多加葱花。
下完单孙哲平突然问:“张佳乐,荣耀好玩吗?”
“好玩啊。”
“喜欢荣耀吗?”
张佳乐这回思考了一下,最终点了头:“挺喜欢的。”
孙哲平笑了,他看着屏幕上那个正在消失的荣耀logo,心里想:“一定要让他恢复,不然到时候,他会很伤心。”
张佳乐打游戏的劲头越来越高涨,刚开始他还抱怨着要出去散散步,透透气,现在已经进化成跟电脑共生,只要电脑开着,张佳乐就坐电脑前,键盘打得飞起。
“多少级了?”孙哲平给他拿了瓶绿茶。
“27级。”张佳乐在这打了一周,用废寝忘食形容不过分,但等级提升依然缓慢。
孙哲平对张佳乐已然放养,但在估摸着张佳乐需要休息的时候,还是会毫不客气地把人从座位上薅起来。
张佳乐都会看他信号了,拿可乐没事,拿绿茶就是要赶他下机。
他推开键盘站起来,自觉从书房挪到阳台上晒太阳,伸伸胳膊蹬蹬腿。
结果被孙哲平喊:“去医院了。”
张佳乐扭一下头,很想装没听见,有病的人多半抵触医院。
但是孙哲平看着他,他这欲盖弥彰的行为显得更加欲盖弥彰。孙哲平也不生气,就是靠在门边,眉毛都压得平,还能笑两下,但就是周身释放出一种“你闹,闹完了倒霉的是你”的信号。张佳乐被视线击中了,只能乖乖换衣服跟他出去。
孙哲平开车,他坐副驾驶。孙哲平给他塞了一副墨镜和一顶棒球帽,还有口罩。张佳乐拿着这行头,再看看外头毒辣的太阳,觉得公众人物真是难做。
医生这回表情轻松许多:“从脑部ct上看,比上周好转多了。”
张佳乐坐一边听,他也没懂自己大脑哪里出了问题,什么损伤,什么病变,什么短暂性失忆,一个个名词串起来是一条锁链,拴着他往晕头的方向绕,绕来绕去也没能让他豁然开朗。
他心不在焉,不自觉盯着孙哲平看,他穿得挺简洁的,不怎么出挑的黑色短袖,上面有白色线条的涂鸦风印花。孙哲平坐着的姿势很端正,腰背笔挺,一条直线下去,大腿绷紧,一条横线过去。张佳乐伸出手指头一横一竖给他画线 。
张佳乐听到医生说:“暂时不用吃药,应该会慢慢恢复的,如果不行了再进行药物辅助。”
孙哲平呼了一口气,说:“谢谢大夫。”
外头轰隆一声雷响,好像要下雨了,张佳乐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回去果然赶上了雨势变大,一把一把水从天上往地上泼,地上全是溅起来的水滴,堵车简直顺理成章的事。孙哲平的车在汽车洪流里动弹不得,张佳乐只能无聊地看挡风玻璃上的水痕。
外头喇叭此起彼伏地响。孙哲平很有耐心,没急不可耐地按喇叭,就跟着前面的车慢慢开,慢得跟不小心滑过去似的,再一脚刹车,又停了。
张佳乐在座位上又换了个姿势。
出不去又开不了门,一个个大活人被圈在带玻璃的铁皮疙瘩里跟仓鼠一样,张佳乐想着,在起雾的玻璃上画小老鼠,画到一半一把全抹了,露出外面水濛濛的景象,一串看不到尽头的车拖着形状各异的车尾灯。
孙哲平察觉出他的暴躁,说:“再等等吧。”
张佳乐莫名觉得这话耳熟,可能是孙哲平点外卖的时候说的。
只要孙哲平说的他就不自觉地听,但此时他恼火的不是堵车,不是下雨天和喇叭声,通通都不是。
他恼火的是孙哲平。
孙哲平,三个字,他翻来覆去地念,sun—zhe—ping,头个字平声,后俩字二声,念起来逐级升高往上走。
他念这三个字有一段日子了,他知道他不能光念,他要说。念是心上想,说才是带话的。
他觉得自己在恋爱,不是恋爱还能是什么。孙哲平靠近的时候他会高兴,高兴得起反应。心跳加速激素分泌。
可他又迟疑了,他的恋爱来得找不到根源,找不到依据,时间太短,乏善可陈。仅仅因为孙哲平做了这样那样的事?因为他的收留,因为他的照顾?张佳乐觉得难以说是爱,或许更多是一种毫无安全感的情境下催化出来的感激。何况孙哲平本人都说,他们俩是铁哥们。
想来想去都得怪自己失忆,没失忆的张佳乐肯定不会对好哥们动念头。他这会就像中了病毒的电脑,尽做些平常没有的指令。
于是张佳乐乐观地想,恢复记忆就好了。但感情蠢蠢欲动起来难以忍耐,于是张佳乐捱着,希望真的可以咔嚓一下全想起来,脱离苦海。
跟孙哲平坐一会,他忍得住。但跟孙哲平坐个几小时,还不打游戏,他忍不住了。
他要说,他张嘴说,他说sun-zhe-ping,顺利得一张嘴就滑去了,孙哲平,三个字。
孙哲平问:“怎么了?”
张佳乐看自己刚擦出来的玻璃:“我喜欢你。你说我变回去还能喜欢你吗。”
他看不到孙哲平什么表情。
他有点绝望,缓了口气,用一种小心翼翼的语气说:“我想一直喜欢你。”
孙哲平还在开车,冷不丁接了告白,手底下依然稳。
他踩了一下刹车——前面车又停了。
“我觉得你快要想起来了。”
张佳乐缓慢转回头,不理解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什么意思?”
“因为你终于想起来你喜欢我了。”孙哲平又往前开。
张佳乐愣了一下,追问:“张佳乐也喜欢你吗?”
孙哲平说:“是,你一直喜欢我,到现在也是。”
张佳乐眨眼睛,眨一下,眨两下,最后深呼一口气,向后倒在椅子上。
他被座椅接得结结实实,让他想这么舒服地瘫着不动。他纠结的事,飞快两句话被孙哲平给结果了。
他的爱有源头,有根源,甚至有历史有过去。生发于一个自己,苏醒于另一个自己。直到现在他终于确认,张佳乐总得是自己,不能是别人了。
张佳乐放松下来,语速一下子快了:“你说我们是哥们。”
“那是你说的,也是事实。”孙哲平满不在乎。
张佳乐心说我哪知道我们是那种关系,但还是乐不可支地笑起来:“那我们是这种关系啊?是双向的吗?”
“双向的。”
张佳乐兴致勃勃起来了:“再睡一夏和我掉水里你救谁?”
“……救你。”孙哲平被这问题问得无语,“我看你现在像十八岁。”
“我也觉得百度百科写我年龄太老了。”张佳乐哼哼。
“但你确实老了。”雨势减小,总算驶出了堵车路段,孙哲平提速到六十公里,车子在道路上疾驰,“加油恢复,不然你参加不了最后一赛季要哭死的。”
“谁哭!”张佳乐骂了一句,但明显被说得有紧张感,“那赶紧回去。”
他又问:“我们怎么认识的?怎么好上的?”得亏孙哲平开车,张佳乐不敢造次,不然他铁定掐孙哲平胳膊摇着问话。
孙哲平仔细回想,总结成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我在网游里把你打了一顿。”
“然后呢?”
“你就跟着我走了。”孙哲平一脸“就这么简单”的表情。
张佳乐气,但一瞬间他脑里像通电,跟打通任督二脉差不多。有东西一下子从回忆的海底浮上来。
“你的技术看起来不错……”
是谁呢,是谁在说这话?他猛然扭头看孙哲平,回忆跟孙哲平重叠,重合。
张佳乐又死死抓着那点猛然出现的回忆线头往下探,补全了下半句,补全了场景,补全了人物。
一个少年冲到他面前说:“你的技术看起来不错,要不要和我一起来个组合?”
少年接着说:“双花怎么够,要百花才好。”
双花?落花狼藉,百花缭乱。
百花?西部荒野,百花盛开。
张佳乐猛然把车窗降下去,雨水甩他一身,但雨水的残党的不成气候。他指着远方给孙哲平看:“你看彩虹。”
“我看见了。”
车开得快,但是看得见彩虹从高楼大厦的中间显现出来,转一个角度就露一点脸。
“医生不是说能慢慢恢复吗?”张佳乐特别乐观,“我觉得我就像那彩虹。”
“给点阳光你就灿烂?”
“滚。”张佳乐骂,“是历经风雨才能见彩虹,就一点点小插曲——算什么。”
尾声
机场。
“合着你来北京是要送这个啊?”
孙哲平看手里的东西,一个小U盘。
“我这不是看你生日快到了打算给你来个惊喜吗。”张佳乐话说得有点心虚,因为客观上确实是好好折腾了孙哲平一番,大约只有惊没有喜。
世邀赛8月6日就结束了,17日正是孙哲平生日。
终于恢复的张佳乐想起来,自己来北京是来干嘛的了。
孙哲平勾着U盘的金属圈,提起来:“里面是什么?”
“…你猜?”
孙哲平瞪他,神情复杂:“别是什么国家队集体喊生日快乐。”
“我有那么没创意吗!自己看!”张佳乐不满,又过来亲他一口,“生日快乐。”
孙哲平利索地把U盘揣兜里了,看着张佳乐穿好了队服,即将乘飞机回青岛,还好来得及赶上开幕战。
走之前张佳乐说:“你不是说我给你带来了很多惊喜吗。”
他自信地笑:“还会有更多的。”
孙哲平也笑:“我拭目以待。”
他捏着U盘,其实也猜到会是什么了。
一场盛大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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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ENTS | 2 条评论
很喜欢老师的文章!
“但他很坦然,即使这道伤疤深刻在他的身上,几乎撕裂了他的半身,篡改了他的人生,他也能冷静地注视它的形状。”平平哥TvT
“孙哲平也不生气,就是靠在门边,眉毛都压得平,还能笑两下,但就是周身释放出一种“你闹,闹完了倒霉的是你”的信号。张佳乐被视线击中了,只能乖乖换衣服跟他出去。”太dom了太dom了就这样把大小乐都玩弄于股掌之间!x
“他的爱有源头,有根源,甚至有历史有过去。生发于一个自己,苏醒于另一个自己。直到现在他终于确认,张佳乐总得是自己,不能是别人了。”太好了wwww无论发生了什么平乐都会是一对神仙眷侣,不管在哪个平行时空双花都会相爱呀!很喜欢一种羁绊感,少了任何一方另一人的人生叙事就不会完整。天呐怎么有这么天造地设天操地射的一对><
好甜,大孙对乐乐好有耐心,乐乐即使失忆了也一直喜欢大孙,双向奔赴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