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D双花生贺组24H/4H】痊愈

发表于 2020-08-16  750 次阅读


BY 郴子

张佳乐努力了好几次,克服着骤然接受到的光线睁开眼,模糊中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屋梁,上面还挂着一些残破的蛛网。

好容易找回了意识,张佳乐估量自己是被人救了。头有些昏沉,长时间的晕厥让张佳乐很想动一动僵硬的躯体,但四处牵扯的疼痛让他只能勉强换了半个姿势就眼冒金星,他不得不又闭上眼,猜测着木屋主人的身份。正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孙哲平背着一捆柴,挎着把剑走到院子中把柴卸下,掸着身上的草泥木屑,喘了口气。他把剑倚在院墙上,揭起水缸盖子就着瓢喝水,一边想着前几天救过来的那个人醒了没有。

 前几天孙哲平出门想打只野味改善伙食,追寻着一只猎物的踪迹却听到有隐隐的厮杀声。兵器的碰撞发出穿透性很强的乒乓响动,穿过茂密的野林让孙哲平松弛了很久的神经不自觉地绷紧。孙哲平无心再追踪猎物,手指摩挲着粗糙的马缰绳立在原地,想听出些许端倪。

等到过了半个多时辰,孙哲平的两腿夹着马腹都酸麻了,远处战斗声渐息,慢慢没了动静。他本要拨转马头回家,又转念想趁着余晖暗淡去看看那端的情况。

孙哲平骑着马,马蹄叩地搅乱了树林已经沉淀下来的平静。他拨开遮挡视线的枝枝蔓蔓,慢慢接近目的地时,他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孙哲平心头凛然,绷直了脊背,手掌摸向身后摁在了剑柄的位置。

 血腥味愈加浓重,他左手紧攥住缰绳,右手时刻准备拔剑出鞘,胯下的马步伐也愈加缓慢。待转过几株茂密的林木,眼前的景象让孙哲平吃了一惊。

大片的干涸血迹让尸体身下的土壤被浸得发暗,蚊蝇四处缭绕飞舞着,残损的兵器和几个行囊散乱地丢弃在尸体旁边,孙哲平粗略地数了数,尸首足有二十具之多,一片草地被践踏得不成样子,到处都是马蹄印和人足印,还有一些散乱的足印和车辙延伸向远处。

孙哲平估计战斗双方是其中一方逃了一些人,剩下的都两败俱伤战死在此处了。他不太了解如今江湖上的状况,也想不起眼前两派人的尸首穿的衣服是哪家的势力。他坐在马上凝视着眼前的景象,身下的黑马也垂首立着。地平线上残阳的光辉默默消逝。

细看尸首,孙哲平在其间发现一个白影,定睛时才知原来是一匹受伤的白马。白马的后腿和肩胛各中了一箭,身上还有零星的伤口,鬃毛被汗水和血水粘成一绺一绺,半张着嘴痛苦地喘气。

孙哲平觉得这马倒是可以牵回家救治一番,说不定能收为己用。他准备走近看看。他下马走近时,注意到白马身侧卧着一个人,身上的衣裳沾满了血迹和尘土,长发散乱半遮着面庞,看上去年纪还很轻。孙哲平正有些许惋惜,却发现那人胸膛似乎还在微微起伏,好像还活着。

孙哲平在一地的尸体中竟发现一个幸存的活人,心神微动,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触。孙哲平本不想沾手江湖中恩怨,但看到这漠漠荒林中尚有呼吸的青年,他还是走到近前蹲下身,检查青年的伤势。摸了几处大的筋骨都完好,孙哲平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拨开青年面颊上的头发。

这青年似乎是失血过多已经处在半昏迷状态,痛苦地皱着眉头,虽然半边脸都因侧卧黏着尘沙,仍能看出几分俊秀。孙哲平默然了一会,小心地抄起青年的背和腿弯将他举到马背上。青年估计是伤口受到拉扯,从鼻腔中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孙哲平尽量把动作放轻,取出绳索将青年小心地固定在马背上,自己牵着一黑一白两匹马走回住处。

等孙哲平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了。他将那青年抱下马,青年呼吸微弱,全身滚烫。孙哲平摸着黑将青年平放在榻上,去点上油灯,烧起热水准备替青年处理伤口。他找到金疮药,替青年卸下盔甲,发现里面的衣服都被血痂粘在了身上没法脱下,只能用剪刀剪开,触目惊心的伤口看得孙哲平心中暗叹,只觉这个样子,能不能活命端看他运气了。

孙哲平搬来一个小凳坐在榻边,借着昏黄的油灯光一点一点将衣服从青年身上扯开,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滑到下颌凝成汗珠,滴落进衣襟。终于将青年脱得精赤条条,他打来热水替青年擦拭,将他身上的伤口一一上药包扎。青年的身体依旧烫,但是呼吸勉强平稳了一些。处理完之后,孙哲平只觉得眼睛酸涩,阵阵发黑。他站起身来走到院中,伸展了一下身体,呼出一口浊气,抬头时月朗星疏的夜空便撞进他的眼底,他脑海中却浮现出青年在油灯照耀下的样子,清俊却苍白的面庞,匀称矫健却伤痕累累的躯体。饶是之前见惯生死,这一次他也有些惋惜,隐隐盼着这青年命大能挺过来。

过去了三天,期间还下了一场大雨,将那些痕迹洗刷了许多。救来的那人一直在昏睡,还时断时续地发着热。孙哲平耐着性子给他时不时灌点汤药,每天换一次药、擦擦身子。孙哲平原本过得最轻简不过,骤然来了一个躺在榻上等着他伺候的人,他其实颇不耐烦,请神容易送神难,孙哲平只盼着这人赶紧醒了之后好让他离开。

这天孙哲平砍完柴回家,习惯性走到榻前凑上去伸手探了探青年额头的温度。张佳乐听见有人进来,眼睛睁开一条缝刚好看见孙哲平把手背贴在自己额头上,突如其来的亲密让他吓了一跳,眼睛骤然瞪大了,孙哲平本来毫无防备地靠近,也被张佳乐惊得退后半步。两人都愣住对视了几秒,孙哲平才又近前来问道:“醒了?”

张佳乐微微点头,孙哲平便扭头走向灶房。张佳乐看着孙哲平的背影张了张嘴,喉咙太过干涩,一出声声带就仿佛在和自己拉锯。张佳乐好半天才说出几个字:“这是哪?”

孙哲平刚好端着一碗水走来,或许是听见张佳乐破碎的声音太过刺耳,他皱着眉把水碗递过去。张佳乐下意识地想起身接过,却因为身上的伤动弹不得,只好拿眼干看着孙哲平。孙哲平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情愿地蹲下身,一只手扶起张佳乐的头,另一只手端着水碗凑到他嘴边。张佳乐也是渴得厉害,就着水碗一口气喝下大半碗才停下往后靠去。孙哲平感受到张佳乐实实在在地枕在自己手上,心里有些气结,没好气地道:“这是我家,你睡了三天,是我路过救了你。”说完孙哲平便抽回手去放水碗,一副抱怨都懒得的样子。

张佳乐仰躺着,沙哑着嗓子对孙哲平说道:“多谢救命之恩。”

孙哲平淡淡地道:“不用。”看那生硬的样子倒不像是在客气,就是真在告诉张佳乐别谢他。说着端来一盆水,拿来张佳乐要换的药,不由分说把他的被子掀开。张佳乐这才发觉自己除了腰胯之间勉强盖了一件衣物,其他地方都未着寸缕,脸瞬间红透,仿佛是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孙哲平蹲在床后并未发觉张佳乐的异样,虽然嫌麻烦,他还是尽量动作轻柔地帮张佳乐擦拭身体,然后解开伤口处的纱布换药。张佳乐侧过头不敢看,但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各种不同的触感,有伤口的刺痛,草药敷上去的冰凉和麻痒,粗糙的纱布擦过皮肤,还有温软的感觉……大约是那个人的手指或是手心吧。除了幼时父母的照顾,张佳乐还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更何况是个陌生的男子,他只觉得自己心跳如擂鼓。这种略微羞耻却又熨帖的感觉,让张佳乐半是煎熬半是享受地承受着照拂。直到那个人端着脏水和换下的纱布离开,张佳乐才想起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张佳乐躺着的地方正靠着窗边,他见孙哲平走了之后便抬眼观察着四周。现在约莫是傍晚,橘黄色的夕阳斜斜地射在张佳乐的被子上。窗外是一个竹篱围成的简陋小院,外面有草地和望不穿的浓密树林。虫鸣声阵阵响起,屋子里间隐隐传来饭香,张佳乐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他回忆起那惨烈的一战,真真切切有了险死还生的庆幸。想到救了自己的那个人,他似乎也习武,皮肤偏黑,看起来很矫健且年轻,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大。揣度了一会自己的境况,大半天没吃东西的张佳乐有些饿。正在饥肠辘辘之时,孙哲平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两个碗。

看到孙哲平来了,张佳乐赶紧说道:“我是……我是张佳乐,你可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张佳乐平时在江湖上行走大多用的是他百花缭乱的名号,知道他真名的人很少,因此他稍一犹豫还是主动报上了姓名。

孙哲平拉着一个椅子在榻边坐下,听到张佳乐的话愣了一下,便道:“我是孙哲平。”

张佳乐之前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他还在思索,就看见一勺粥递到自己嘴边。他不好意思地瞄了一眼孙哲平,他显然不欲多言,只是把勺子再往前伸了一点,几乎要贴住张佳乐的嘴唇了。张佳乐只好张口咽下。他犹豫着又说道:“我的身份牵扯颇多,你救了我只怕会惹来麻烦。”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勺粥送了过来。孙哲平道:“爱来便来,我随时奉陪。既救了你,就不怕有麻烦。”

张佳乐很少听到有人这样说话,他张嘴咽下粥,忍不住抬眼认真看孙哲平。孙哲平手中的勺子在碗里搅动,袅袅的热气扑在他的面庞上,眉峰微聚,鼻梁高挺,说这话时样子桀骜,手上端着的粥碗却又异样的温柔。似乎察觉到张佳乐的视线,他对视了回去,张佳乐不知为何不敢看他有些凌厉的漆黑眼瞳,连忙把视线撇开,却感觉只是目光一刹那的接触,自己的心已经漏跳了一拍。

等到张佳乐吃完,孙哲平才自己去吃饭。张佳乐精神依旧不太好,吃完饭就有些困顿地昏睡了过去。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是被窗外刀剑破空的声音惊醒的。他看向窗外的小院,

见孙哲平双手握着一柄重剑在挥舞,仿佛真正面对着一众敌人,步履豪阔,手法奇险,一招一式,大开大阖。清晨的山野还有白雾缭绕,唯有近处孙哲平的孤傲身影格外清晰,辗转腾挪之间衣摆猎猎作响,哪怕是在这寂寂无人的野外,也有横扫千军之势。张佳乐本身就是武学的行家里手,看出孙哲平身手极为不凡。他心头隐隐浮现出一个名号,就是几年前号称天下第一重剑的落花狼藉,只是他横空出世时遭遇多方敌视,刚刚出名不久就不知所踪,大部分人都以为他死在了各方势力的围杀之下。张佳乐看着孙哲平,对他的身份也有了猜测,想难怪他昨天如此说,原来是艺高人胆大。

孙哲平练完剑回屋,照例给张佳乐端来一碗粥。他身上还带着湿气,发梢都被水雾粘在了一起,而额头上还有一层薄汗,端着碗的手很稳,但呼吸有些急促。他一坐在张佳乐身边,刚刚如利刃出鞘的气势就敛了下来。猜测着孙哲平的身份,张佳乐也没有轻易开口搭话。二人就这么沉默地过了几天,张佳乐觉得孙哲平看上去有点不好接近,其实也挺容易相处。

这一日,张佳乐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坐起身来活动活动了。孙哲平一回家就看见张佳乐坐在榻上伸头看门口,他进来就冲着他笑。孙哲平面对着张佳乐兴奋洋溢的样子,不自觉地柔和了些许,感觉张佳乐没有枉费自己把他救回来。他问道:“你好些了?”

张佳乐连连点头,却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他咧了咧嘴角。孙哲平见到他的样子,心里有些为他高兴。他走到床边,高大的身材让张佳乐有些被压迫的感觉,他想拉近一下二人的关系,便抬眼看向孙哲平:“以后不用你喂饭了,这些天真是麻烦你了。”

孙哲平看着张佳乐恢复神采的眼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只是点头“嗯”了一声,又觉得自己似乎太过冷漠,又别扭地补上一句:“好好休养。”张佳乐揣度着怕孙哲平不高兴,听到后一句话时嘴角便弯了起来,孙哲平看到他笑,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几分。

张佳乐养伤期间,二人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几句话,但都没有问及对方的身世。张佳乐知道他可能是落花狼藉,但他有意隐姓埋名,便也不揭穿,孙哲平似乎是并不在意张佳乐是何许人,只是做他每天该做的事情。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孙哲平并不喜欢主动挑起话题,张佳乐怕说多了会扯到有关自己身份的事情,毕竟他身上背系着一个大镖局的兴衰荣辱,再加上孙哲平还作为落花狼藉之时就被人追杀至此,估计对门派中人并无好感,因此也不敢十分找孙哲平聊天。等到张佳乐可以从床上下地,他们的关系依旧微妙。

张佳乐养好伤第一次下床,觉得自己终于找回了下半身脚踏实地的感觉,却又站立不稳只好扶着床头。孙哲平坐在桌前拿匕首削着什么东西,看到张佳乐的样子,便道:“你先坐着。”说着走出屋子。张佳乐只好坐下,正奇怪孙哲平的意思,便听到树林里有枝叶剧烈的响动。

过不多时,孙哲平便进屋来,手中拎着一根酒盅粗细、齐胸高的木棍走到桌前拿起匕首削掉了几个枝节,递给张佳乐:“给你当拐杖。”张佳乐愣愣地接过,孙哲平把木棍递给他就转身坐回了桌前继续忙活。张佳乐手上摩挲着木棍,想起还没问问孙哲平可有捡到什么东西,抬头便看见屋子的一角挂着他的兵器——一把极好的弩,还有他的暗器背囊和轻甲。张佳乐站起身来急于去查看,走到屋中间就觉得伤腿疼得慌,他只好单脚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孙哲平抬头看到他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张佳乐道:“我的东西……”他不想为这点事麻烦孙哲平,但又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孙哲平走过去把他的东西一一取下在桌上放好,看到张佳乐依然站在原地,便将他直接半扶半抱到椅子上坐下。张佳乐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身子一轻就被孙哲平有力的双臂夹在腋下带到了座位上。张佳乐呆滞了一瞬,觉得脸颊有些发烧。他掩饰地干咳了两声,拿起自己的弩仔细检查有无损坏。这时孙哲平道:“我怕你的弩弦绷久了会坏,就帮你调松了。”

张佳乐闻言抬起头,孙哲平依旧在忙活着。张佳乐边上弩弦,做过无数次的动作,再做起来依旧轻车熟路,他有些走神。张佳乐想,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道义,都应该和孙哲平好好坦白一下自己的身份,孙哲平应该是对自己没有恶意。念及此处,他说道:“我是百花镖局的人。”说完他看向孙哲平,但孙哲平好像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

张佳乐有些疑惑。当今江湖上各方势力,也不过五六支针锋相对,互相倾轧,争夺着武林中的霸主地位,百花镖局就是风头正劲的一支,这几年一直都极有竞争力,但是树大招风,张佳乐此次亲自走镖其实很隐秘,却被卧底泄露了风声引来了杀身之祸。张佳乐猜想他是不是离开江湖太久,不明白目前的局势了,正要替他解释一番,孙哲平却抢了他的话头:“你是百花缭乱?”

张佳乐被道破身份,心里微微打了个突。孙哲平继续说道:“既是百花镖局的,加上你这一身又是弩箭又是暗器的行头,我便知道你是百花缭乱了。想不到我这尊小庙,竟然供了百花掌门这么尊大佛。”

张佳乐干脆也开诚布公:“我也猜出你是谁了,落花狼藉,销声匿迹几年,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你了。”

孙哲平竟然冲他笑了,虽然这笑意并不和善,而颇有攻击性:“你也听说过我?”

张佳乐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股傲气,不像是在询问,倒像在挑衅。他微微撇嘴:“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狂剑,谁人不晓?”

听到这话,孙哲平的笑容真诚了许多,看得出他是很为自己骄傲的。不过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神色转阴:“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我已久不在江湖了。”

张佳乐不难想到他为何突然黯然神伤。孙哲平一向独来独往,在各个门派都对彼此极为忌惮、

互相牵制的情况下,怎么会容忍一个这样的高手成为潜在的威胁,不如在他没有帮手靠山之前扼杀,逃生的时候也不知他是经历了怎样的腥风血雨。张佳乐有些后悔贸然揭开孙哲平心中的伤疤,也为孙哲平难过。身负绝技却不敢出山,只能被迫囿于这荒郊野外。张佳乐想缓和一下气氛,他上好弦,随口说道:“最近一直在喝清粥,我在百花的时候口味都很重的。”说完他便有些后悔,仿佛这话有说孙哲平照顾不周之嫌。孙哲平却没有在意:“那是你现在只能吃点好消化的。”说着他站起身:“正巧我今日出门猎到一只野鸡,给你炖了补补身子吧。你既爱吃口味重的,我给你多放些盐和香料。”张佳乐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还有意外之喜,兴奋得眼睛都亮了:“真的!?好啊!”孙哲平有些诧异,堂堂的百花镖局掌门,为这点事就高兴成这样。他起身去灶屋,张佳乐心中痒痒的,也想跟去,奈何重伤未愈,只能叹着气靠在椅背上收拾他的暗器,一面又十分期待。

到了饭点,孙哲平端着一盆香气扑鼻的炖鸡上桌之后,张佳乐吃得忘乎所以,一边吃还一边连连夸赞。孙哲平看着他吃觉得好笑,同时心中有些陌生的温暖感。他一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几乎没和人这么和气团团地一起吃饭,更遑论这个人还对他的手艺赞不绝口,听得孙哲平很是满足,他觉得自己救来的这个人,似乎还挺讨人喜欢。正这么想着,一抬头就见到一粒饭粘在张佳乐的腮上。孙哲平好像没经过思考,下意识地就伸手将他拂落,手指尖的薄茧划过张佳乐的皮肤。张佳乐嘴里还嚼着一大块肉,突然脸上被轻抚了一记,而且那人还和没事人似的扬扬手指上的饭粒然后甩掉,示意他继续吃。张佳乐忙不迭地把头埋进碗里,假装喝汤掩饰自己面颊上的绯红。

兴许这鸡汤真有奇效,或者是张佳乐身体回复功能强,自从张佳乐可以下床之后,就一天比一天好得快。过了二十几日,除了伤腿有点瘸,一些大的伤口不能大幅度活动,都好得差不多了。这期间张佳乐会帮孙哲平劈劈柴,孙哲平做饭他就在灶下烧火。手痒了就拿门口的树练一练箭术,想出门就牵着两匹马慢悠悠出去放,张佳乐的马这段时间都被喂得肥壮了一圈。互通身份之后,二人相处的时候放开了许多。时间长了,他发现孙哲平和自己挺合得来,两人会探讨一些武学的心得,聊聊自己之前闯荡时的故事。孙哲平甚至把自己睡的竹床搬到了张佳乐的榻边,晚上聊累了睡觉时二人呼吸相闻,张佳乐几次半夜醒来看着身边的人都觉得无比安稳。

在这山中光阴如流水一般淌过,张佳乐的日子过得有些恍惚,似乎原来江湖上的明枪暗箭,火并厮杀都离自己很遥远了,距离自己大好的时间越来越近,张佳乐已经感觉到分离的时候他必然会很失落,他希望能在孙哲平这里住得更久一些。但他的弩和暗器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自己肩上的重担,终于在一天吃午饭的时候,他和孙哲平说了自己明日要离开的想法。

孙哲平并不意外,但张佳乐看得出他也是不舍的。张佳乐心里同样难过,此去天南地北,加上他又干得刀尖舔血的行当,此去还不知何时能够再见。但是想到百花镖局此次的损失,加上自己都这么久没有回去,还不知外面的局势是怎样天翻地覆,他也不得不离开。孙哲平看他黯然的样子,心中也不舒坦,给他添了一筷子菜:“我明天多送你一段,晚上我们吃点好的,权当送别你了。昨天猎到的野兔肥得很,我再到河边去看看,运气好能给你钓几条鱼来。”

张佳乐的思绪被调离:“钓鱼?太麻烦了。那河又不深,我给你露一手我的暗器。我用木头削几个锥子,扎中了鱼就会浮上来了。”孙哲平扬扬眉:“你这武艺还有这用处?这样更好了。其实我最不喜欢钓鱼,没那耐心。我还埋了坛酒,平时不喝都忘了,今天为了给你践行就开了吧。”

张佳乐脸色反而为难起来:“这……其实我也不大会喝酒的。”

孙哲平道:“只有我们俩,喝多喝少都无妨。”

到了晚上,张佳乐果真扎了几条大鱼。孙哲平便干脆在河边的沙滩上生了一堆火,把兔肉、调料、酒坛、碗盏都拿到河边。食物都烤熟,兔肉肥嫩,鱼肉酥香,张佳乐嘴上满足,心里却不是滋味。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路过这里,有没有时间来看一看孙哲平?

此时孙哲平不避讳地问他道:“你那日这么会伤得如此重?”

张佳乐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理了理思绪道:“虽然带的人也算个中好手了,只是和其他门派顶尖人物比起来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啊。”

孙哲平道:“你不是顶尖人物么?”

张佳乐没想到自己在孙哲平这么傲气的人这里评价也如此高,心潮很有些波动:“双拳难敌四手,我身边还是差了一条臂膀。敌方两人的配合很默契,我全力相迎,也还是……”说道默契,张佳乐觉得和孙哲平平时相处的时间虽不久,但还挺有默契的,孙哲平说上句,他就知道下句是什么,做家务的时候、打猎的时候,配合得都很好,只是还没有机会和他并肩作战,张佳乐觉得自己还是有些荒唐了。孙哲平也是九死一生才选择退隐山野,怎么会为了自己这个闯进他生活、给他添了许多麻烦的不速之客再去蹚江湖的浑水呢。

念及此处,他拍开泥封倒了一碗酒,这酒也是放了几年的好酒了,只是张佳乐不会品,只是为了压一压心头不快,囫囵吞枣般地就喝了下去。孙哲平见他这样喝,也没有劝阻,和他碰一碰碗,自己也喝了一大口。酒有点辛辣,刺得他眼眶发热,鼻头微酸。孙哲平知道自己酒量很差,没想到张佳乐的酒量和自己也是半斤八两,没多久就醉得稀里糊涂了。孙哲平没喝几口也觉得头晕脚沉,勉强扶着张佳乐,两人都摇摇晃晃地走回去,倒在了榻上。

孙哲平毕竟没张佳乐喝得多,半夜醒了过来,看到张佳乐面色潮红地躺在自己身边,近得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他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观察过一个人的脸,比刚见到他时健康了许多,皮肤还是白,平日里都是眼若桃花,嘴角常笑,现在睡得熟了,还是带着好看的弧度。孙哲平鬼使神差地就凑过去在张佳乐的嘴唇上碰了一下,柔软温热的触感让孙哲平似醉非醉。和张佳乐鼻尖相贴,回忆张佳乐今天说的,自己少了一条臂膀,他想起来自己放在角落的重剑,想到张佳乐说他是天下第一狂剑时的神情,难道自己就真的甘于寂寞?他翻身爬起,双手握住剑柄,它的每一寸自己都很熟悉,这也是一把难得的神兵,或许他真的不该让明珠在这人迹罕至之处蒙尘。他打定主意,回到榻上躺下,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

张佳乐清早醒来,孙哲平已经给他备好了马和干粮。他骑着马背好剑和张佳乐一起走出树林,来到他把张佳乐救起的地方。张佳乐勒住马头,不知道怎么开口和孙哲平道别。生离死别他也经历过不少,却从不像这次一样让他这么不愿意面对。他正犹豫,听到孙哲平问他:“你怎么不走了?”

张佳乐有些迷惘:“你不走吗?”

孙哲平反问:“我走哪去?”

张佳乐更疑惑了:“不是送我吗,都送到这了你还不回家?”

孙哲平笑道:“怎么你很希望我走啊?”

“我不走了,跟你回百花。”

那年,西部荒野,百花盛开


西部荒野,百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