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发表于 2024-10-14  377 次阅读


  01

  今年的夏天很热,热到孙哲平久违地搬出了蒲扇凉席竹椅三件套。

  说“今年”的夏天很热,其实并不恰当,它的重点太容易落在时间上,实际造就差异的却是一句话里未出现的地点。

  昆明的夏天是往年的夏天,北京的夏天也是往年的夏天,今年其实也不怎么特别,北京热得如出一辙,昆明温和得如出一辙。夏日的温度对那些久居一处的人们毫无区别,一下子燥热起来的夏天,只针对刚离开昆明的孙哲平。

  孙哲平在夏夜出来,晚上似乎没那么热了,但白天烈日的余韵也不可小视。孙哲平在楼底下站了一会,背上就开始冒了汗,身上很快黏糊糊的。

  张佳乐之前给他打电话,说你有空吗,我找你去吧。

  他听上去有些情绪低落,语调低沉,语速缓慢。

  张佳乐为什么不开心,孙哲平知道。张佳乐的不开心其实跟自己也有关系,他就有了倾听的义务。

  张佳乐在电话那头隔了一会说:“夏天要结束了。”

  是,要结束了。孙哲平难得多愁善感地想,结束了,训练完从冰箱里取出冰饮料的日子结束了,开战术会议的日子结束了…都结束了。

  那些似有似无的情绪,好像酝酿中的云雨一样盘旋着,落不下来,徒留沉闷的空气。

  “你来吧,我带你去吃火锅。”孙哲平说。

  张佳乐听了什么也没说,孙哲平也不说了,他们听着电话对面传来遥远的背景音,好像能从对方那里接受到对方城市的温度与湿度。

  最后张佳乐打了个又长又疲倦的哈欠,说了声拜拜,挂掉了电话。

  张佳乐来了,就在这个热乎乎的夏夜。他一个人背着双肩包,从机场打了辆车到城区。

  他们没去吃火锅,向目的地进发的路走到一半,就一起坐到了街边的摊上撸串。孙哲平点了二十串羊肉,二十串牛肉,十串烤毛肚,张佳乐凑过来要了两串鸡翅,一瓶果啤。

  “还吃别的吗?”

  张佳乐摇摇头,抓着衣领子抖,往胸膛里灌风,他的头发搭在脖子上,被汗水分成一络一络的。

  “喝饮料吗?”孙哲平汗流浃背,把刚上来的冰果啤推到张佳乐面前。

  张佳乐把刘海掀起来,把刚出冰柜的果啤放在自己脸颊上滚,滚了一会,他舒爽地呼了一口气:“哎哟可算凉了…你也试试。”

  孙哲平摸了两把瓶子:“不冰了。”

  “我们再点一瓶?”

  “我不喝,别点了。”孙哲平又把瓶子递过去,“来,这瓶全是你的。”

  张佳乐乐呵呵地接过去,拿起开瓶器,手起盖落,轻轻一声“砰”。

  之后两个人都挺安静,安静得不同寻常。有些安静是心照不宣,有些安静是无话可说,有些安静是欲语还休,他们的安静是个大杂烩。两个人开始不约而同地想烤肉什么时候上,给嘴巴找点事做。

  张佳乐东张西望地看,隔壁桌上摆了一扎啤酒,几个袒胸露乳的爷们喝得豪放。

  他摸着下巴:“我想喝点酒。”

  “想喝什么你点。”孙哲平说。

  “哎,服务员…”

  烤肉跟啤酒一起送到的,孙哲平看张佳乐点了一扎。

  “你喝得完吗?”

  “我不知道,我就想试试。”张佳乐一派轻松地说,“如果我醉了,你就把我扛回去吧。”

  张佳乐去开酒瓶盖子了,他开酒瓶也要玩点花式,一扣一起,一排啵啵啵,瓶盖丁零当啷地掉在塑料桌上,特别有节奏。但开到后面他节奏已经乱了,他越来越急了,好像害怕完不成限定了时间的挑战任务一样。

  张佳乐一气开完了一扎啤酒,啤酒都裸着一圈玻璃瓶口,还冒着气,伫立在桌上等着他临幸。

  孙哲平把上来的牛肉递过去:“吃串。”

  张佳乐很豪放,一手抓着酒瓶子,一手接着孙哲平给的串,牙咬着肉,胳膊拖着串肉的铁签用力一甩,拿出了一副要把一头牛生啃活吞的架势。他吃串豪放,喝啤酒也豪放,直接端着瓶子底对瓶吹,让地心引力完成送酒入喉的任务。

  他把瓶底端得太高了,液体流得太快,一托起来狠呛了一口,一阵猛咳,弄得身上都倒了一些。孙哲平把他手腕抓了,用力把酒瓶子从他手里夺过来:“你慢点喝不行?”

  “你把酒,咳,给我。”张佳乐还在咳,但还是从喉咙里挤出字来。

  “没不让你喝,你喝慢点。”孙哲平拖着屁股下的椅子挪他跟前,去给他拍背。

  张佳乐缓下来了,接着端着酒瓶子吨吨吨地给自己灌酒,肉都不吃了。孙哲平在一边对付烤串,这家店串烤得太辣了,孙哲平吃得百爪挠心,只感觉火从喉咙一路烧到胃。

  张佳乐比孙哲平酒量好点,但也算不上海量。一扎啤酒超出他的限度和胃容量。喝到第五瓶他开始力有不逮,他直着眼睛倒酒,用小杯子喝。

  他喝一杯,想,还不错。第二杯,有点涨,第三杯,第四杯,好,又干掉了半瓶。第五杯…妈的,这酒怎么这么多。第六杯,感觉胃快满了。第七杯…他想吐了。

  孙哲平被辣得直喘气,还是在喝水和抽纸巾的空隙之中伸手制止了张佳乐自虐一般的行为:“喝不下就别喝了。”

  “你让我喝!”张佳乐眼睛红了一圈,嗓门也高了。周围喝酒的大哥都往这边看了两眼。

  “喝什么喝,别喝了。”孙哲平把杯子连带酒瓶给他挪走,这时候他深感张佳乐一口气开了所有酒瓶的手段之高明——这下没法退了。

  张佳乐喝酒上脸,他这会脸也飞速红起来。

  孙哲平用手给他扇了扇风,抓着他后领子:“我们回吧。”

  张佳乐坐着不起来:“烤肉还没吃完。”

  “打包。”

  “酒还没有喝完。”

  “放着。”

  张佳乐又去端酒瓶:“这样太浪费了…”

  “浪费就浪费,改天我给你买一箱。”孙哲平说,又使劲把他往怀里带,“别喝了,回去得吐了。”

  张佳乐动弹两下,没站起来,还是坐着,就转了转头,把头抵在孙哲平腰上,脸埋在孙哲平的衣服里,孙哲平也顺势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拍打着。

  “我好像醉了。”他闷闷地讲话。

  然后,他静止不动了,就跟要睡觉一样,埋在孙哲平的腰上呼呼。

  孙哲平也由着他,他站在原地,夜风吹得他有些冷,露在外面的皮肤收缩,手腕的伤又开始作痛。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勉勉强强缝合起的伤口又被拽着线头一点点扯开来,连带着旧伤口都发作。

  孙哲平说:“张佳乐。”

  他摇一摇张佳乐的肩膀:“张佳乐。”

  张佳乐张佳乐张佳乐。

  张佳乐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就看见孙哲平弯下腰捧他的脸:“这半年你辛苦了。”

  他说:“我有看比赛。”

  他当然去看了,张佳乐走出比赛台的时候,眼神很灰,那么多灯也没把他的眼睛照亮 。

  他突然感觉心痛了,那是不同于医生宣告他手伤的痛,猝然而激烈,整个世界都在崩塌。这种痛隐藏,这种痛绵延,它是上一种痛苦的延续和发作,它埋伏起来,就在这时候突袭。

  张佳乐皱着眉头看他,他大约是真喝醉了,反应开始慢慢迟钝,跟仓鼠一样缓慢。

  他好像读懂了孙哲平话里的意思,伸出右手,举到孙哲平眼前。

  “我一定能给咱们拿个冠军。”张佳乐伸着小拇指。

  孙哲平却没有用他的手指去跟张佳乐拉勾,他还在捧着张佳乐的脸,盯着看。

  张佳乐等了半天,他的小拇指尴尬地出列,没有等到孙哲平跟他拉勾。

  “你是不是不信我?”他问。

  孙哲平说:“没有,我祝你夺冠。”

  张佳乐皱眉:“你什么意思?”

  他又说:“你应该祝我们夺冠,是我们,咱们。”

  孙哲平没说话,去结账了。

  他什么也没说,但好像什么都说了。

  张佳乐直勾勾看着他站在柜台前掏钱,很安分地呆在原地,如同一个等待招领的失物。

  孙哲平回来拉起他一条胳膊,他顺着孙哲平的力道,站起来,自己往回走了。

  他已经遗忘了没喝完的啤酒,也想不起浪费不浪费的话题了,他就是生气。气某个人,读不懂空气。

  孙哲平跟在他后面走,张佳乐真的把自己灌醉了,走路东摇西晃,孙哲平看不下去,扳着他肩膀转过来:“跟我走。”

  张佳乐慢悠悠地打量他,他被孙哲平支起来,身体一部分重量放在他身上。

  他说:“孙哲平。”

  “怎么了?”

  “我们往哪走?”

  “回家。”

  “然后呢?”张佳乐问他。

  “什么然后?”

  “然后你回来吗?”

  孙哲平僵硬地停了一下脚步,表情非常奇怪。

  他说:“你真的醉了,张佳乐。”

  02

  张佳乐已经忘了那一晚上的大多数细节,其实也不能怪他,那个晚上实在很普通,排不上号。只不过是他输了决赛郁闷,找孙哲平喝酒,叨叨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从主力位置退下来了,开始打替补。长久盯着屏幕让他有点近视,他去配了一副红色细框的眼镜,挂在脸上让他看上去一下子沉稳了,文质彬彬。

  孙哲平跟他视频的时候笑。

  张佳乐不爽,问:"你笑什么。"

  他又小声说:“你看什么?”

  孙哲平一直看他,他鼻子上架着细细的红框眼镜:“眼镜,挺新鲜的。”

  “时尚,懂吗。”张佳乐说。

  “不是很懂。”

  张佳乐正欲给他介绍介绍他这眼镜背后的故事——其实就是眼镜店售货员给他吹的,什么阿玛尼首席设计师布拉布拉,获得国际什么大奖,材质是采用全新独创工艺的高密塑料,轻便还耐造抗腐蚀。

  “花了多少钱?”

  “三百五。”张佳乐说了,遂觉得以这个价格,上面那堆介绍都没必要,于是他打住了。

  孙哲平又笑,看着心情挺不错。

  “其实还行。”他说。

  张佳乐满意点头,知道时尚方面的东西,“还行”这个评价在孙哲平这里就是最高嘉奖。

  张佳乐说:“你来青岛喝啤酒不?他们都用袋子装。”

  “我喝醉了你把我扛回去吗?”

  “我立马拿上你的手机去奢侈店里扫荡。”张佳乐笃定地说。

  孙哲平很给面子地打了一串哈哈哈,然后说:“嗯。”

  “你嗯啥嗯啊?来不来给个准话。”

  “来啊,肯定要来。我还得给我手机讨个公道。”

  孙哲平好像开了个有意思的玩笑,但张佳乐莫名觉得,这个玩笑好像是一句调侃,一句揭伤疤的敲打。因为他心底隐隐约约出现了“无地自容”这一概念。

  “你手机咋了?”

  “上次你来北京的时候…”孙哲平幽幽地说,“你给我泡水里了。”

  “我干过这事?”张佳乐茫然,好像有什么东西确实在脑里蹦哒得欢实,但是鉴于事情不光彩的性质,大脑给摁得死死的。

  “呵呵。”孙哲平下线了。

  张佳乐心虚了,因为他似乎有那么一点模糊的印象,但事情过去太久了,他掐着脑袋想前因后果,没捋明白。

  ——他到底为什么把孙哲平的手机给泡了?

  这事孙哲平知道,但不会说。

  张佳乐喝醉那天到家就睡了,孙哲平还要做日常复健,把张佳乐放里屋一个人躺着。

  孙哲平揉手腕的时候,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是张佳乐打的。

  孙哲平按掉通话,进屋看张佳乐在干什么,担心他口渴还给他端了杯凉白开水。

  孙哲平进去的时候,张佳乐正拿着手机,锲而不舍地播第二通电话。

   他的表情很专注,也很不开心。手机搭在耳边,他屏住了呼吸等着。

  孙哲平停下来,给他点了接听。

  张佳乐松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分为两股,一个声源在张佳乐那里,一个声源在手机的听筒,以人耳无法分辨的差距先后到达孙哲平的鼓膜,几乎是同时响起,达成了双重共振。

  因为那么一点微妙的时间差和方位差,声音在此被赋予了一种奇异的气质,它似乎来自于深谷的回声,来自于某种悠远的秘语,来自于过去的前一秒,来自于未来的后一秒。来自于远方,来自于脚下。

  “孙哲平,我们得拿一个冠军。”

  张佳乐的表情特别严肃。

  他觉得自己在干一件大事,胸腔里都开始奏宏伟的进行曲。可孙哲平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把电话挂了,给他掐得乐曲戛然而止,连个谢幕的机会都不给。

  他迷茫地举着手机想重拨回去,又觉得不行,孙哲平挂了可能是想给他留点面子。举棋不定时他意识到屋里头的光线有点陌生,不是宿舍的白织灯了,这灯光有点暗,是暖色的,应该是小夜灯。

  他床头没有小夜灯啊,他转着头去找光源,这么一转,他看见孙哲平了。

  灯光暗,他又有些迷瞪,孙哲平的轮廓像水彩那样扩散,边缘毛毛糙糙的不甚清晰。

  孙哲平深吸一口气,把挂掉的手机放进牛仔裤的兜里。他刚想说点什么,就看见坐在床上的张佳乐突然弯下腰去,捂着嘴巴一阵抖动。

  ——他吐了。

  03

  我没有喝醉我认真的是不是我喝醉了你不当我说的话是真的酒后吐真言没听过吗我觉得冠军这东西得是我们的你不要死倔我跟你得拿一个我们总得拿一个我们…

  张佳乐被孙哲平连拉带拖地送到卫生间吐,他胃里很难受,脑子里梗了一大串话,跟被写了一串循环程序一样运作着,最终运行过多的他卡出了bug,被孙哲平从马桶盖上薅起来的时候他还在期期艾艾地吐字。

  孙哲平哀悼了会儿自己的床单,用漱口杯接了点水送他嘴边。

  “漱漱口。”

  万幸张佳乐还听得懂人话,没把杯子里的水吨吨吨灌下去,他鼓起腮帮子喝水,在嘴里咕噜咕噜一会把水吐了。

  孙哲平觉得自己有点累,他右手一直提溜着张佳乐的后领子,张佳乐脑袋很沉,一点一点的,看起来还没醒完酒。

  不会喝酒你喝什么啊…

  他挺想数落张佳乐两句的,但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张佳乐看着乐呵呵的,但骨子里有点拧劲在。其实想想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要他劝张佳乐开悟,他张不了那个嘴。

  最后他把张佳乐扶浴缸边上,张佳乐下半身滑到浴室地板上,头支在浴缸沿上。他衣服上沾了脏东西,怎么看也不适合继续穿着。孙哲平给他把衣服拽起来。衣服领子有点紧,在张佳乐脖子卡了一会儿,让他头蒙在衣服底下呜呜了两声,孙哲平费劲心力把他领口往上拽了两下,张佳乐这才慢吞吞配合,用手把领子往外扯了一下,衣服才顺利离开张佳乐的上半身。

  脏衣服丢在浴缸里,孙哲平也懒得去另外翻个盆子出来。他直接往浴缸里放水,就让衣服这么泡着。

  经过这么久折腾他真的有点身心俱疲,照顾醉汉真的是个体力活。更何况这个醉汉还是张佳乐,实在预料不到他的下一步。

  张佳乐被哗哗的水声吸引了注意力,他盯着看了一会,孙哲平把水龙头关上了。

  张佳乐抬头,伸手拍了拍身边的瓷砖:“孙哲平,你坐吧。”

  …他的下一步果然无法预料。孙哲平看着地上溅上的水,心想他裤子也得洗了。

  他总不能顺着张佳乐在这玩鸳鸯戏水,他绷着一张脸凑过去:“张佳乐,起来了。”

  “干嘛?”

  “睡觉去。”

  “我不困。”张佳乐拽了一下孙哲平的裤子,“我还得做战后复盘。”

  “那你去电脑房,这我收拾。”

  张佳乐慢吞吞爬起来,意外发生在这时候。

  沾水的地可滑,他又没穿拖鞋,屁股刚离开地面,出溜一下,张佳乐丝滑地往后倒,腰弯成一条拱桥。

  孙哲平下意识想抓他,张佳乐也是这么想的。可惜孙哲平的拖鞋防滑性能一般,两个人互拉着胳膊一用力,还是没能制止张佳乐大厦将倾一般的颓势,张佳乐腰狠狠磕在浴缸边上,疼得他清醒了一半。孙哲平给他带得栽下去,来了个端正的骑士跪姿,脚趾也抵着浴缸, 差点弯成九十度。

  装在他裤兜里的手机乘着撞击的东风,顺着惯性滑了出去,刚好飞进浴缸的底部,扑通一声。孙哲平注视着它飞行的抛物线,很缓慢,但是一眨眼就跟个水鸟一样扎水里头了。他一瞬间百感交集,不知道是该怪这浅浅的裤兜还是该怪自己为什么要往浴缸里放水,或者抽空心疼一下自己的脚趾。

  张佳乐后脑壳沾着手机牺牲的水花,腰椎遭受毁灭性撞击,眼前都开始花了——疼哭的。

  此时此刻,孙哲平应该去水里抢救一下溺亡的手机,或是揍张佳乐一顿,一个是补救,一个是追究,符合受害者家属的心境。

  但他什么也没做,因为他这会和张佳乐挨得太近了,张佳乐刚从水里头抬起腰来,弯起背。他后背湿淋淋的,还裸着上半身。

  他好像被磕得很痛,嘴上在抽气,眼睛周围开始泛红。他们抵在一起,孙哲平摸着他皮肉下的骨头,从背摸到胸前,从蝴蝶骨摸到肋骨,指尖传来震动,一起一伏,或许是心脏,或许是血液,又或者是肺的收与张。

  他好瘦,孙哲平想。

  “你怎么这么瘦。”他说。

  这一刻似乎应该发生什么,也确实发生了。或许是从张佳乐开始的,可能是孙哲平先挑起的,没有摄像头也没有目击证人,终归是说不清楚责任在谁。

  在到处都是水、只余下彼此的浴室里,他们开始尝试着接吻。亲吻像这个夏夜,湿漉漉的很漫长。那天窗外有没有虫鸣,有没有星月,有没有云雾,谁也不曾知晓。

  分开的时候孙哲平微微地喘息,他有一个念头,光太亮了,他应该关上灯,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看张佳乐。

  孙哲平捏了捏张佳乐的手,指尖沾着水,很凉。他接吻一直闭着眼睛,现在也没有睁开,好像是睡着了,但他的手跟孙哲平的手交叠在一起,一个手指对应着一个指缝,严丝合缝地嵌入,好像他们生来就是这样,完整得像整幅拼图归位。

  孙哲平说:“张佳乐。”

  张佳乐没吭声。

  孙哲平抬起他们紧紧相连的手摇摇胳膊:“张佳乐。”

  张佳乐依然没动静。

  孙哲平把他的手放下来,也放下了自己的,他把额头慢慢抵在张佳乐的额头上,停了很久,直到能数得清对方脸上每一根绒毛,他才慢吞吞地开口说:

  “张佳乐,我祝你幸福。”

  你要永远幸福。

  —end—

那年,西部荒野,百花盛开


西部荒野,百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