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饶之地,富庶之城

发表于 2024-09-06  395 次阅读


01

“第一次见面他把我打趴下了...”

“然后他一刀取了你狗头?”

张佳乐翻了个白眼,吐掉嘴里随风而来的沙子,接着说:“然后他问我,要不要跟他结合。”

此时已近天黑,沙漠一转白天的燥热,凉气像是从地底下被翻出来了,两个人背着厚重的背包,脚一深一浅地踩在沙子里,艰难地行进着。

“你的意思是一个向导在战场上打到一半,找你求结合?”老狗“呸”了两口,把嘴里的沙子吐掉,“兄弟啊,少看点yy文学。”

张佳乐默不作声,把背包带子抓紧,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说带我出沙漠吗,怎么越走越看不着边?”

“我们做生意的,童叟无欺,您就跟着走好吧,我保准把你完完整整地带出去。”老狗嘿嘿地笑,露出一口黄牙。

张佳乐“嗯”了一声,继续跟在他后面,踩着他的脚印。

老狗继续说:“想我以前,也是追了个向导……不过还没来得及搞到手,嘿!打仗了——你年轻,还不知道,二十年前,向导和哨兵就跟男的女的一样,一起上学常见得很。打仗后日子都变了,甭管向导哨兵全给拉前线去了……还想摸到向导?做梦呢。”

“你追的向导呢?”

“不知道咯,可能退伍了,也可能被炸死了……”老狗说,“向导变金贵了。你看我这条腿,看我这眼……还没有几个钱给我,向导也没有了。傻子才去接着打仗,所以我一听到消息就跑这躲起来了……想让我再去打仗门都没有……”

张佳乐不做声地听他发泄,老狗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嘴干,他咂了咂嘴,问:“你那个向导呢?”

“他……死了。”

“那你还去战区干嘛,别去了。”老狗说,“别做冤死鬼了。”

张佳乐的手摸进衣领里,脖子上的系带挂着两张军士牌,他的手掌捂热了那两片金属:“没差,反正我也没几天能活了,现在就想去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看看。”

风沙骤起,狂沙席卷了漫漫天地。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02

西部荒野那时候还没有彻底荒掉。还有些村落,人口不多。

这时候已经是彻底废了,名副其实的荒野,张佳乐看到了弹坑,都是轰炸留下的。

他舔舔干渴的嘴唇,被时间的魔力震惊。那个时候这里还有很漂亮的花园,也不是什么人间地狱,就是地下势力多了点,治安差了点,人民穷了点——而已。

孙哲平第一次见面就跟他说要去结合,张佳乐觉得这家伙在耍流氓——虽然一般观念里,向导这么说,哨兵恨不得当场就办成了。但张佳乐怎么都觉得不舒服,因为他那时候被打在地上吃了一嘴灰。

他们那会未成年,都在打黑拳,开这种盘子的老板一般没资质没许可证,场子条件很差,为了节约租金设在很深的地下,阴暗潮湿还有一股子怪味,擂台都是脏兮兮的,溅上去的血都没清理,就那样风干成一团一团褐色的污渍。但客人络绎不绝,因为未成年小崽子下手不知轻重,比成年人要狠,更有看头。

张佳乐作为刚觉醒的哨兵,但也足够吊打一批普通人,老板干脆搞了一对多赛道,开盘子赌张佳乐能打几个,擂台车轮战,一个个上。

他无师自通地磨练出一套高效快捷的格斗术,免得对面挣扎影响速度。后来孙哲平辗转到了这里。

张佳乐并不明白如何对付一个向导,他就没见过向导。在他的观念里,向导是一群金贵的生物,天天呆在塔里不出来,接近于都市传说。

还好孙哲平也没经过什么正经教学,在精神力运用上菜得惊人,两人打了个旗鼓相当。最后张佳乐毁在体力不支,率先倒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躺在擂台场的地板上,真脏啊,灰尘和血都生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周围观众起哄,让孙哲平趁胜追击,拿出对付败者该有的手段来,尤其是这个败者还是之前的不败传说。出谋划策的已经来了,建议他对着张佳乐头踩。

孙哲平走过来,脚上靴子正好踩在张佳乐头旁边。张佳乐心无旁骛地躺在地上装死,已经对其他人的欢呼免疫。

孙哲平没再动脚,他蹲下来,揪着张佳乐衣领把他头转过来对着自己。

张佳乐茫然地看这个家伙,心说你还打算打脸不成。

孙哲平说:“你看起来挺厉害的,要不要和我结合?”

周边人爆发出一阵哄笑,张佳乐艰难地把头抬起来一些,看到眼前这家伙的表情,不像是在玩他。

“……你谁啊。”

“我,孙哲平。”孙哲平点了一下头,很骄傲的样子,“你当我的哨兵。”

笑容明晃晃地很扎眼,张佳乐鬼使神差说了:“好。”

就算他耍流氓吧,也是个挺懂浪漫的流氓。

后来的事……怎么样了?

张佳乐慢腾腾地爬上沙丘,周围好像什么也不剩下了,老狗也走了。张佳乐付清了钱。

张佳乐想起他以前跟孙哲平去看老电影,露天的,应该就在这个位置,还是老得不能再老的设备,音响特别糟。

是挺刺激的那种电影,充斥暴力和低级的感官刺激,大致讲述了一个哨兵复仇途中烧杀抢掠顺便收获美人向导的故事,情节都是编的,但有一点数据导演很认真地强调多次,进入千禧年以来,哨兵与向导的比例拉到了夸张的4:1。

那是这部“纪实电影”的唯一遮羞布。

张佳乐转头欣赏起了孙哲平,孙哲平这人没一点作为香饽饽的自觉,太过招摇。他们天天都得应付那些得了消息试图来掳走向导的贩子。

“你怎么不去塔里?”张佳乐念着从电影里看到的名词。

“没意思。”孙哲平说,“跟小白鼠似的,跟谁结合都是定好的。”

“在这种花也很好。种够一百种,做个花钟,到了哪个季节,就有那个季节的花去开……”

......

张佳乐静静地坐在沙丘上,就好像回顾了一场旧电影。

好了,该接着往前走了。

他又继续手脚并用地前行。

沙漠的尽头,太阳已经缓慢地落下了,红汪汪的样子像个摊开的流心荷包蛋。这让张佳乐想起来自己一天一夜没吃饭,但他又没有觉出饥饿,看着落日庄严地沉入地平线,不算温柔的晚风带着沙子,磨砺着他带伤的身躯,他感觉很快活,就像跟孙哲平初次亲吻那样。

03

后来他们还是接受了塔的调度,自然有条件,那就是退役后可以支配一部分资源,这笔资源可以给西部荒野带来飞涨的财富。

孙哲平自作主张的结合让塔始料未及。但紧接着,孙哲平和张佳乐又为他们带来了惊喜,他们的契合度相当高。

高到张佳乐连哨兵必经的精神力紊乱都没怎么体会过,他觉醒不久就和孙哲平搞上了,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甚至有名言:“如果不舒服,可以找向导解决紊乱,很方便的。”

这种无知落在他人眼里是一种炫耀,就像天真的统治者问别人怎么不吃面包。

于是张佳乐在哨兵堆里获封了一个嘲讽性质的外号:“幸运的哨兵”。

这个外号倒也没白取,伴随着张佳乐的功绩与军衔的增长,当初的贬损意味已经消失殆尽,甚至化为了一种颇有先见之明的赞美。

他在危险的战场上一次次死里逃生,一次次屡建奇功,即使这个外号的根源,当初口口相传的传奇情侣已经名不符实——他的向导在一次战役中身亡——也未能改变其他人的看法。反而是在孙哲平死亡后,张佳乐采取的低成功率的激进战术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简直如有神助,反而坐实了“幸运”之称。

已经只有很少人记得,这个外号的初衷,是在嘲讽张佳乐有个白捡来的向导。

张佳乐深谙一个道理:没有什么是时间磨灭不了的。

他没有接着纪念孙哲平,他面无表情地写完厚厚一本战役记录,甚至在孙哲平死去的部分只简要描述几行字:敌方新武器轰炸,未见尸体,轰炸地出现直径数十公里的深坑,推测爆炸当量...

他选择投入到无尽的战斗里头。战争这架推土机已经隆隆开至,将触及到的回忆摧毁殆尽。在这种阴云密布的威胁下,伤感都显得廉价。

如果问及失去向导和一开始就没有向导选哪个,百分之九十九的哨兵都会选择:“一开始就没有向导。”

张佳乐这一次又说了一句没人性的话:

“向导死了?没什么,挺过去就好了。”

但这一次没有人再给他取外号叫“不幸的哨兵”。

......

张佳乐吃力地拉开了铁门,他不信神,但这时候也免不了向大罗神仙临时抱佛脚地祈祷一番,希望地下空间没塌。

他在找那个地下拳馆。

铁门下面是窄而黑的楼梯,张佳乐仿佛看到了希望。他走下去,原来当时的老板高瞻远瞩,按挖防空洞的方式来修建场子,深度比同行要深许多,怪不得当时客人入场总要折腾好一会。

他已经到了地下,打开了身上带的照明灯,地下的景象比他想得要干净得多,甚至没有记忆里残留的难以忍受的味道。没有了往日挤来挤去的客人,记忆中逼仄的场地也宽敞起来。

张佳乐关掉照明,伸出双臂,想象着这里的热闹。于是黑暗里浮现出了高举票子挥舞的人,一排一排的手臂,一排一排的脑袋。因下错了赌注而懊悔不已的,因突发横财而欣喜若狂的...杂乱无章地推搡着。

张佳乐就高站在擂台上,摆出攻击的姿势,而对面的黑暗里蛰伏着对手,还有孙哲平笑着说:“一打多不公平啊,加我一个吧,我是他的向导。”

他又打开了灯,那些在黑暗里酝酿出来的,昔日的热闹就像随风而逝的沙子,一眨眼都消失不见了。

他抬起自己的手臂,拉开袖子,布料覆盖下的黑斑正有扩大的趋势,就如同传言里的黑死病,但实际上,比黑死病更加恐怖,张佳乐见识过,身边的战友因为这种病而逐渐失去力气,身体僵硬,最后像被美杜莎石化那样,枯萎成一尊黑铁的雕像。

张佳乐掏出了事先写好的遗书摆在自己头边,他双手合十地躺在黑暗里,就像这是一个黑暗的棺椁。

周围都静悄悄,他闭着眼睛去回想孙哲平,这是他经过漫长的战役,在最后的死亡到来之前,终于能去做的一件事。他翻捡出那些往日的时光,惊讶地想当时自己都没有感受到那是如此灿烂生辉的日子。

没有什么是时间磨灭不了的,即使是当时撕心裂肺一样的剧痛。

无论幸或不幸...他一直都觉得遇见孙哲平很好。他对死后世界没有向往憧憬,因为轮回转世说毕竟是主流,从科学角度来说,死后就等于虚无。

可惜他想要的是重逢。

04

他想安稳一点死,可惜猫没有给面子。

一团东西飞速跳到他肚子上蹦迪,差点把他胃里的东西踩上来。

张佳乐开了灯,发现肚子上正蹲着一只黑猫,油亮油亮的皮毛,好像很养尊处优。

张佳乐疑惑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一只猫,而且还没有饿死。

“我的尸体不能吃。”张佳乐念叨着,伸出手搂住了黑猫的屁股,软软的,暖暖的小生命,把他肚子烘热了一块。

他捏到了两团软软的圆球——是公的。

黑猫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眯起了眼睛,张佳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跟猫对视了一会,看着它硕大的圆眼睛和湿润的鼻头。

猫伸出了爪子,也没挠他,就是把肉垫按在了的他额头上。肉垫温度有点低,大约是刚踩在地下走过。

“在安慰我...?”张佳乐理性地想别把人类感情投给动物,但又很感性地想,这就是我行善积德换来的,死前还能有只猫给你送终。

猫又猛击了一下他的腹部。

“我靠!”张佳乐松开手,猫已经敏捷地窜出去了,跑到楼梯口,回头。

它发出了几声叫唤,特别嗲,好像几天没吃饭的家猫呼唤主人过来喂食的声音。

张佳乐坐起来,已经在惊奇还有这么聪明的猫,知道要叫人去开门。

反正都要死了,他也很宽容。

于是他去爬楼梯,力气已经有所流失了,脚底下楼梯踩起来像是陷进软绵绵的床垫。

黑猫又叫了一声,过来叼住他的裤腿,用自己身体支在他的旁边。

张佳乐咳嗽了一声,被这小动物感动到了,挣扎着爬到顶层去开那个大铁门。

他用力推了推,刚才一拉就开的铁门这会像是焊死了,两扇门纹丝不动。

张佳乐踢了门一脚,差点被反作用力给推下去。猫倒是很给力,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喵喵喵得急切,好像真为他的人身安全操心。张佳乐差点想喊它一声义父。

他现在活不了多久了,肌肉开始僵化。但他想着这猫要是被困在里头,一定会饿死。

既然都快死了,不如再做点什么善事,就当给自己攒功德。

他对着铁门往上撞,也不知道是上锁了还是怎样,他本以为是自己力气流失加上转轴生锈导致的,但撞了几下就觉得不对。

他透过门缝向外看,想看看是不是门闩不小心掉了下来。这扇铁门用的是旋转的门闩,从这边想办法转开还可以出去。

但是对面漆黑一片。

是到夜里了吗?张佳乐将脖子上挂的铁片从门缝里伸出去上下滑动,没碰到什么障碍物,不是门闩掉了。

他疑惑着蹲了下来,猫立刻跳了过来,张佳乐摸了摸它,觉得它真是一只好猫,毛色透黑,没有一点杂毛,肌肉也不少,眼神有着上位掠食者的压迫感,像个缩小版的豹子。

他对猫说:“你特别像孙哲平的那个老黑,我叫你小黑算了。”

老黑是孙哲平的精神动物,一只黑豹。

他说:“孙哲平要是还在,肯定会收养你的。”

猫慢慢地把头抵在他脸上。

张佳乐觉得自己真快不行了,抱着猫,勉勉强强蓄了最后一点力气。

他不想让这小东西关在这里饿死。他越看越喜欢,可能因为是野猫,小黑身上一股难驯的野性,肌肉特别饱满,爪子也没有修剪过。

孙哲平看了一定会养这猫的。

他再一次爬起来去砸门。他感觉自己的手部肌肉已经开始僵化了,索性轮着手臂当做摆锤一样撞击上去。这种方式太过野蛮,也太伤害自己。

他用头骨最硬的地方冲上去,连带着全身的重量。

好像冲破了什么束缚一样,对面无形的压力猛然消解。

张佳乐摔在门外。

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应该是碎了。

他趴在原地,觉得黑猫大约头也不回地跑掉了,犹如离弦之箭一样,嗖嗖嗖,跑得跟豹子一样矫健。

野性,富有生命力,富有一切生物最美好的姿态。

张佳乐慢慢闭上眼睛。

但他的领子被叼住了,一股力量往上猛然一提。

他被迫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破败的黄土,而是膨胀的花丛。他慢慢抬头,前面全是花,一团一团的。大大小小的花朵,挤得满满当当的,月季,玫瑰,满天星,鼠尾草与鸢尾花,像是记忆里曾经存在过的花园,孙哲平和他一起种的。

是死前的幻觉吗?张佳乐喃喃说。这些应该已经被炸掉了,花根啊花瓣啊叶子啊,都埋在滚滚沙尘中了。

是什么玩意叼住了他的领子?

张佳乐不去看就知道答案了,是孙哲平的精神动物,那只黑豹。

身后呼哧呼哧的,就是那玩意呼在他后脖颈上的热气。他刚才应该看出来的,黑猫长得跟老黑除了体型之外,一模一样。

无边无际的花朵之中,那只黑豹把他甩到背上疾行,像一匹骏马一样,迈开了四肢飞奔。直到周围因速度而混成五颜六色的一片,张佳乐伸出手接着,看到花瓣穿过自己的指缝,看到远处浮现出城市的轮廓。再延伸过去,视线穿过了无尽的绿色平原,覆盖着灌木的山丘,蓝色的湖泊与幽深的丛林,广袤的世界刹那铺陈开去,但又收缩回中心的一点,就是眼下的花园,那是一切故事的起源,相遇的起点。

他们坚信有一天,这里会变成丰饶之地,富庶之城。

05

距离张佳乐陷入长夜,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之久。

陷入长夜的时间越长,哨兵的思维被唤回的可能性就越小。他们的思绪迷离在无尽的迷宫之中,越走越远,直至变成一具活的尸体,呼吸尚在,除了他们本人,没有人知道他们面对着什么。

侥幸生还的哨兵描述,自己就像经历着日常一样,走入到一个又一个人生的走马灯。

但这只是陷入表层迷宫的人的说法。

张佳乐陷入长夜后的第一天,战地驻派向导试图潜入其精神表层,失败,该向导描述其精神世界表层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找不到潜入的突破口。

陷入长夜后的一周内,张佳乐被送回塔内治疗,塔陆陆续续进行过数次潜入,收效甚微。

最后他被安置在了特殊病区,特殊病区又称临终关怀病区,这里的床位排列齐整,从天花板到地板,都是纯白的,没有一点多余的色彩,肃穆得像是墓地。

陷入长夜无法醒来的哨兵会在这里迎来最终的死亡。看护很少来此,因为结果都一样。机器能做好基础的工作,一切都井然有序,又冷清。

但这天有人走入了这里,一个军衔挺高,满脸严肃,但看着没有军人的凛然正气,反而像个黑社会老大。

一个没穿军服,衣服沾满了血和灰,看起来很像是逃难的难民。

“张佳乐就在这里。”军衔较高的说话了,他刷了自己的虹膜,柔和的机器女声说道:“早上好!韩文清少将,欢迎您!”

他们在入口的通道里站好,四周的喷头对他们喷洒了消毒剂。

韩文清说:“你有把握吗?孙哲平。”

孙哲平慢慢地转了一下头,他奇迹般从那次轰炸中幸存,但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看起来脸部被分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皱巴巴的皮肉,一部分可辨出之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年轻才俊。

“试试看。”他的嗓子嘶哑得像风沙,“如果不行的话……你给我们整块墓地合葬吧。”

韩文清皱了皱眉头,拒绝了:“还没做就说不行,这种没出息的家伙提出的要求,我不想听。”

“呵呵。”孙哲平笑,他走到张佳乐病床旁,看着安安静静戴着呼吸面罩的他。

他想过见面该如何,想过很多遍。

但到了张佳乐跟前,他只想握着张佳乐的手。

“……幸运的哨兵吗?”

他慢慢地坐下来,他想,命运其实对张佳乐有诸多不公。如果不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发生在自己身上,张佳乐也不会躺在这里。

他握住了张佳乐的手,把自己的精神力放开,去拥抱自己久别的爱人。

他放得很彻底,把自己的一切都扔了进去,不留任何的退路。

韩文清感受到了,他的表情微微发生了变化,即使他知道,孙哲平一定会这么干。

哨兵张佳乐在陷入长夜后第三十七天,奇迹般地醒了过来,创下了最长陷入长夜苏醒的记录。

06

“你怎么还活着?”张佳乐含含糊糊说。

老黑正蹲在张佳乐胸口,亲昵地舔着张佳乐的脸颊,画面看上去比较惊悚。像是一只豹子扑倒了可怜的伤员。

“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孙哲平眼睛盯着张佳乐病床旁的输液瓶里的液面位置,“深度昏迷了一段时间,老韩身边那个文绉绉的说可能是偶发性精神断裂。”

“他叫张新杰。”张佳乐给他纠正一下,专注盯着他的脸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除了毁容倒是没什么。”孙哲平捏捏他的手,“都活着。”

“是啊,没想到你还活着。”张佳乐轻轻说,他刚从长夜里头恢复,精神头不足,还得接着治疗。

他又抗议:“我说的不是这个,你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待了七天吧?”

孙哲笑笑,就算是毁容的一张脸也看得出疲态。

一直深入哨兵的精神,对精神与身体的消耗是恐怖的。他想自己可能下一秒就要一头栽下去。

孙哲平说:“我看见你的精神世界了。”

“哦...我没想到是那个地方。”张佳乐说,精神世界最深处,其实本人都不会了解,因为那代表着人最本质的潜意识,而潜入自己意识的深处,是一种自杀行为。

“张佳乐。”

“嗯?”

孙哲平把老黑从张佳乐身上挤了下去,黑豹在原地转一圈,委屈地在地板上趴了下去。

“能在这里亲你吗?”孙哲平坐在病床的一侧,头俯下来,靠在了他的胸口,好像听心跳一样的姿势。

沉甸甸的重量。

张佳乐张张嘴,他已经看见老韩在门口了,还看见一些下属,怀抱花束,手提果篮,大概是来慰问的。

“等等...算了,来吧。”

在你睡过去之前,来接吻吧。

-end-


西部荒野,百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