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视角/霸图F4友情向】汇聚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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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即便只能如同流星一般转瞬即逝,也要在黑暗中划出最璀璨的轨迹,即便是马上要被夜色掩埋的落日,也要拼尽全力,在天际挥洒最后、最炽烈的光芒。

    他们四个人,不常规、不搭调、不年轻、不合时宜,那又如何?
    从今以后,他们将站在一起,一起走下去。

    双花韩张林方前提的霸兔F4友情向文章,讲述第九赛季之前的一次青甘之旅,包含或许是上天眷顾的意外,旅途中的快乐,疗愈心伤的苦涩,与四个少年炽热的梦想。

    也是几年前写了大纲一直没写完,原本想作为82日贺文但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不是。cp含量很低,基本只作为前提出现。粗糙写就,或许还会再修改。篇幅很长,食用愉快,可以的话请多多给反馈,每一条评论都可能让主包有多活一天的欲望(?)

    以及,出于严谨声明,他们走的路线为行文进度合理化经过删减,不能作为旅游攻略使用。且水上雅丹景区现已禁止使用无人机(但按时间他们去的时候还可以)。

    以下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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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时候,张佳乐不得不相信,自己是真的很倒霉。
    他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以一种要把手机瞪穿的眼神看着屏幕上群聊的消息。最新一条消息是导游发来的语音。
    张佳乐狠狠抓了两把头发,亏他特地早起,比预定时间还早下楼到酒店,边玩手机边等了一小时,实在忍无可忍打电话去问,才知道自己报的旅游团早就已经走了——也就是说,如今他莫名其妙被丢在酒店,而原本预定的大巴、之后规划好的行程和原本完美的旅行散心计划,都已经随着车轮的滚动与他渐行渐远。
    他离开云南之前心情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更多的是麻木,他已经退役了,攒下的钱足以让他安安稳稳地生活,可预想中的轻松只在宣布退役时降临了一瞬,随之而来的却是几乎挖掉他心脏的空虚。情绪的感知在逐渐消退,他刻意回避荣耀,回避过去相关的、会引发痛苦的一切,心知肚明地将逃避作为手段,不敢再去触碰心底鼓动的暗疮。逃避有用,但用处也在逐渐消退,日复一日的刻意回避,离开了荣耀,他没有想做的事情,没有未来的规划,他从十八岁那年踏入联盟,当了整整六年的职业选手,接触荣耀的时间只会比这更长,几乎已经融进了他的血肉,而如今,这部分张佳乐被他亲手剜去,茫然像一只蛀虫啃食他的身体,每一天,他都觉得自己像一具空壳。
    报名这个旅游团,只是某个普通又平常的,浑浑噩噩的夜晚的一时冲动。或许是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充满快乐和痛苦回忆的城市,又或许是想要逃离如今一味逃避着过去的、行尸走肉一般的自己,他简单做了攻略,就带着行李飞到了西北,虽说打比赛经常天南地北地跑,但这里没有知名的强劲战队,他也就没有来到这里的机会,就当自己是一个普通游客,来到这几年突然爆火的大西北旅游。
    ——结果就被遗忘在了酒店里,可谓出师未捷身先死,旅途还没开始就要提前结束了,一切安排都要重头再来。计划被打乱的失序感演变成烦躁,打电话去吵架,对方也一直打太极,还把责任推到他头上,说是他迟到导致的,气得他方言都飙出来了,结果没骂几句对面把电话挂了,一腔怒火都没处撒。
    他站在酒店大门口发呆,现在不是旅游旺季,也不是周末,游客并不多,这座城市就普通地运转着,酒店正对面还是商业街,此时人流已经渐渐多了起来。
    “……张佳乐?”
    恍惚间突然捕捉到自己的名字,张佳乐愣了一下。
    他对自己的知名度抱有清晰的认知,更知道自从砸下退役宣言以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得把他揪出来真人快打,所以出门向来伪装周全,防晒口罩墨镜和帽子把脸裹得严严实实,在紫外线强烈的高原地区倒也不算突兀,是标准的游客装束。这都能认出来?还是只是重名?
    他抱着一丝侥幸悄悄回头,拉下墨镜从上方的缝隙扫了一眼,结果就看到了……
    韩文清和张新杰?
    这里为什么会有他俩?张佳乐宕机了。
    说起来上次见到霸图的正副队长已经是第七赛季,也就是说,是他还是百花战队的队长张佳乐时候的事情。仅仅是思绪向过去蔓延几分,就令他不自觉地战栗,在分明艳阳高照的天气突兀地发抖。
    “张佳乐前辈。”
    这次的声音是张新杰,语气也比先前确定许多。张新杰和韩文清站在一起,两个人都穿着便装,背着旅行包,和张佳乐一样戴着墨镜,显然也是游客的打扮。即使心绪骤然被想要逃避的那部分记忆中的相关人士惊起波澜,他仍然熟练地,就像过去几年里千百次做过的那样,强迫自己笑起来打招呼。他其实很惧怕接下来的话题,尤其惧怕韩文清会问他为什么退役——即使自己也称得上是“老前辈”,看到从一期坚持战斗到现在的韩文清,他依然会发怵,更会有那种不自觉的羞愧。而谢天谢地,他们都没有问,韩文清只是对他点点头,说:“一个人?”
    张佳乐胡乱点头,努力想摆脱随便出门散散心就突然遇到了韩文清和张新杰的不现实感:“你们也,呃,一起旅游?”
    韩文清和张新杰一起点头,不愧是正副队长,真是惊人的默契度。张佳乐在心底暗中吐槽,张新杰补充道 :“我们租车自驾。”
    “自驾游好啊,”张佳乐还处于冲击茫然状态,人机似的接了话,“请导游司机吗?”
    “不,我们轮流开。”
    哦,自己开。韩文清有驾照他之前是知道的,联盟早期大家去青岛约饭,经常坐他的车回酒店,据说这位霸图队长刚成年就考到了驾照,不愧是考证大省吗该说是?
      按照正常的在旅途中偶遇朋友的剧本,接下来他们应该进行一番寒暄,互相说玩得开心,在一番社交辞令后分别。然而此时此刻,张佳乐脑子一抽,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话,开启了接下来几天的故事:
    “那要不,带上我呗?”

    韩文清租的车是一辆坦克越野,空间宽阔座椅舒适,怎么样也算是旅途好车了。可张佳乐坐在后座,依然不自觉地扭动,如坐针毡。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刚刚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张佳乐绝望地想。
    在他脑子一抽说出那句话之后,大脑就迟钝地意识到大事不妙。实话说大家对霸图正副队的关系都多有猜测,张佳乐也不是傻子,以前好歹也作为对手和朋友相处了那么多年,现在人家二人世界,自己好端端插进来当电灯泡干什么?
    他刚想说点什么来补救,想反正韩文清肯定会拒绝的哈哈哈哈不会那么尴尬的,结果还没憋出点什么,居然就看见韩文清点头了。
    韩文清,点头了。他立刻去看张新杰,张新杰你没有意见的吗?让他绝望的是,一向以严谨靠谱著称的霸图副队长竟然也点点头,甚至主动给他指了他们车的方向,说:“那前辈一起上车吧。”
    于是最后,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
    韩文清开车很稳,基本上感觉不到颠簸,张佳乐努力蜷缩在后座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假装在玩手机,其实屏幕各种软件都点开个遍也集中不了精神,偷偷瞄前面的两个人,恨不得自己能够隐身。如果当时没问那句话就好了、如果旅游团没把他落下就好了、如果他没有来青海就好了……如果好好待在昆明哪有这种事!
正在心底哀嚎,突然听见张新杰说:“前辈,后座有饮料,可以喝。”
    “哦哦好。”只要能缓解尴尬张佳乐什么都会做的,闻言迅速弯腰从箱子里捞出一瓶果汁。他还挺庆幸张新杰没有叫他张队的,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做好准备面对这部分过去,如果张新杰刚刚叫他张队他指不定会连韩文清的威压都不怕了转头就跑,那场面想必十分……
    胡思乱想着,就又听见张新杰的声音:“前辈怎么会一个人来,没有报团吗?”
有这样的疑惑很正常,大西北的景点之间距离长得可怕,经常车程三四小时起步,一般游客都会选择包车或是报团,交通方便一些。张佳乐也是做了攻略的,谁知道导游会这么不靠谱呢?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说到导游骂他迟到的时候更是义愤填膺,恨不得当场给对方一拳,奈何只能对空气挥挥拳头。
     太好了终于有话题了,他默默碎碎念,起码有点同游的样子了……吧?
    “这家旅行社太过分了,”果然,张新杰接话了,“等我们到下一个酒店落脚,前辈可以再沟通一下,或者投诉,把团费要回来。”
    “嗯嗯。”张佳乐小鸡啄米式点头。
    “说起来,”张新杰仿佛不经意地开口,“前辈最近有和林敬言前辈联系吗?”
诶?张佳乐没转过弯来,其实他自从退役后,不,准确来说是第七赛季决赛之后,就封闭得很彻底,不管过去的朋友们怎么联络,他一条消息都没有回过,所以即便林敬言可能是他在圈里最好的几个朋友之一,他也确实不知道对方的近况,只除了一件事……那就是那场意外频出的全明星。
    他并不愿意回忆,荣耀的热度太高,不论怎样回避,总会不可避免地接触到消息,看到推送新闻的一瞬间他的大脑就不受控制,被烦闷和恐惧霸占,关掉手机闭眼许久心跳才平缓下来。老将的命运或许都是这样,渐渐的,被遗忘,被抛弃,有多少人能完成当年踏入赛场时的豪言壮志呢?更多的是像他这样,像他的朋友这样,缓慢地走向凋零。
    “老林啊,”张佳乐努力组织语言,“我有段时间没和他联系了,他好像……在路边???”
    张佳乐诡异的卡壳和骤然拔高的语调吸引了韩张二人的注意力,韩文清投来疑问的眼神,张佳乐已经顾不得了,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张佳乐降下车窗对外面招手: “老林、老林!看这里!”
    就这样,韩文清和张新杰在张佳乐的帮助下,从路边的灯架下方,捡到了一只林敬言。
    韩文清直接拐弯靠边停车,张佳乐负责窜出去把林敬言抓过来——开玩笑,这样他就不是唯一的电灯泡了。林敬言原本站在路灯下摁手机,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喊他才抬头,紧接着就看到一辆陌生的车,后座窗口里是许久不见的好友兴奋的脸,以及副驾那个……那是霸图的张新杰对吧?
    直到被抓到车边,他才接受了这个事实,是的,确实是韩文清、张新杰和张佳乐,这是个什么组合?他有满腔疑问要说,但是被张佳乐抢占了先机,问他是一个人玩吗,于是他只能先说出自己的故事——订好了旅行团,结果被一个人丢在了酒店,现在不知道能去哪。
    张佳乐幽幽盯着他:“你也是啊,你不会也没要回来钱吧?”
    “为什么是‘也’啊,”林敬言无奈地笑,挥挥手机,“暂时还没要回来,刚刚还在吵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韩文清张新杰张佳乐看他的眼神都很诡异……刚刚韩文清是不是还和张新杰对视了来着?脑电波交流?
    “前辈要不要一起?我们租车自驾。”张新杰诚恳地看着他,一边的张佳乐更是眼睛都快放光了,就差没抓着他的手祈求。
    “啊?”林敬言一愣,“这……不麻烦吗?”
    “不麻烦,”韩文清开口了,他没下车,手指还搭在方向盘上,回头看着他们在车窗外交谈。“上来。”
    “那好……”吧。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他的行李已经被张佳乐抢走了。
    ……他们不会把我卖掉吧?
    被张佳乐一把拉开门推进车里的时候,林敬言惊恐地想道。

    本以为上车后会很尴尬,但其实气氛还不错,韩文清和张新杰虽然都不是热情健谈的人(想一想热情健谈的老韩林敬言就已经开始冒鸡皮疙瘩了),但也会接话正常聊天,以林敬言的情商自然也不会把天聊死,倒也有点朋友出游的样子了,他也得知了霸图的正副队长捡到张佳乐的缘由,听到如此相似的经历,林敬言也不由得苦笑,他们两个人的运气似乎都不是太好,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张新杰现场建了个微信小群把他们都拉了进去,形成了一个短期四人小组。
    林敬言和韩张二人社交的时候,张佳乐就在一边发呆。林敬言上车之后他终于不那么尴尬了,在这辆车上他还是和林敬言更熟悉一些。他这段时间睡眠一直很差,昨晚睡得更少,睡眠不足的后果是坐在车上一会儿就有点晕车的迹象,胸闷犯恶心,只能闭着眼睛强忍着,他可绝对不能吐在这里。
    他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他们聊天,听他们聊起后辈,聊起战队——迷迷糊糊听到训练、安排之类的字眼,没办法的事,他们全都是职业选手,所有的交际圈都是围绕着荣耀和战队展开的,要找出其他的共同话题不太容易,幸好只出现了短短几次,在场的人似乎就全部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不再提起了。
    不,不全是了。张佳乐压下喉咙里的一股恶心感,默默地想,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已经不是职业选手了。身体越难受大脑越胡思乱想,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乱飘,他已经飘到开始做起了读书时候最讨厌的数学题——把大家曾经的职位都算上,这辆车上一共有三个队长两个副队长和一个退役选手,请问车上一共有几个人?我自己就贡献了这三个分类的各一个名额,我真是太厉害了,哈哈。
    苦中作乐得他自己都没忍住笑了,甚至没听见张新杰喊他,还是林敬言戳戳他才反应过来。他猛地抬头,副驾的张新杰递来一个小包。
    “这是什么?”张佳乐不明就里,接过来打开,掏出一个小药瓶和小面包。
    “晕车药,新杰带的。”林敬言说,“你又晕车了吧?不要空腹吃,先吃点东西。”
    等等你们才聊了几句称呼已经变成新杰了啊?张佳乐来不及吐槽,实在是太难受了,他扒着前座的靠背道谢,迅速把面包和药片吞了下去,心里满怀感动——啊,张新杰像是哆啦A梦一样,总是准备得这么周全,不愧是霸图的副队长,人真好……
    药效发挥得很快,张佳乐不那么想吐了,转而被困意笼罩,头靠在窗户上一点一点,迷迷糊糊之间感觉有人轻柔地给他垫了个头枕,终于舒服了,他还没能说声谢谢,就已经在药物的副作用下迅速地睡了过去。
    “……佳乐、张佳乐?”
    有人在喊他。张佳乐勉强睁开眼睛,发觉车已经停下了,林敬言正拍着他的肩膀喊他,见他醒了,招呼他下车来,到青海湖了。
    哦哦。张佳乐活动一下酸软的手脚,背着小包下了车。
    这是在某个山坡上,而不是被围起来的景区之中,也是网上颇有名气的打卡点。从这个方向看青海湖,似乎比起湖更像是一片大海,阳光之下的湖水是澄澈的蓝色,背景里连绵的山岳顶峰是不化的积雪,在高原,天空显得很低,蓝天,白雪,碧水,构成一幅绝妙的画卷。
    张佳乐张开双臂,深深呼吸清爽的空气,到这一刻,他终于有了正在旅行的实感,久违的兴奋感破土而出——他在青海啦!
    他在山坡上小跑,路过大风下飘扬的经幡,很有仪式感地转了圈,试图找到一个优秀的拍照机位,还盯着地上的洞口,想找到传说中的土拨鼠……很可惜,张新杰告诉他,土拨鼠是有携带病毒的,看见了也不能摸。
    “听说青海湖有海鸥,可惜这次没看到。”他转了一圈跑回来,对林敬言说,一旁在调相机架的张新杰听了回头说:“前辈想看海鸥可以去青岛,栈桥上有很多。”
    “我知道,我以前去过啦,”张佳乐笑着回答,“和……”和大孙一起去的。想起他,就会泛起更深的眷恋和疼痛。
    孙哲平现在在哪里呢?现在自己也离开荣耀了,那他们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吗?
    “可以再来。”韩文清接过他的话头,对他们招招手,“来拍合照。”
他们三个站成一排,林敬言和张佳乐默契地给韩文清身边留出了张新杰的位置,张新杰设置完相机急匆匆地跑来完填补了这个队形。
    背景是碧水蓝天和辽远的绿,太阳太大,张佳乐有点睁不开眼睛,只能戴着墨镜拍照,在快门声前紧急竖起手指比了个“耶”,林敬言比的是大拇指,韩文清和张新杰站在两位标准游客身边,显得稳重得多,既没有多的动作,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表情,如果非要精准地计算,或许,韩文清的嘴角比平常上扬了几个像素点。
    这是他们四个人的第一张照片。
    欣赏完风景就继续赶路,这回换成张新杰开车,他们要赶到茶卡盐湖附近的民宿去。当然,林敬言和张佳乐是没有预定的,幸好张新杰打电话去和民宿那边沟通,民宿负责人说他们预定的大床房型没了,单人房也没了,现在只剩下一间双床房了,只能给他们再订一间。
     所以原来你们只订了一间大床房啊。张佳乐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华点,虽然其实好像也没什么,但既然是韩文清和张新杰就让人觉得应该有点什么。张佳乐和林敬言对视一眼,确认了彼此似乎都是这么想的,又默契地把话都咽了下去。
    晚饭是在民宿老板推荐的羊肉火锅店里匆匆解决的,民宿很漂亮,中间还有个小院子,摆着书架和棋盘,颇为文雅,吃完晚饭后韩文清要散步,林敬言要去和方锐打视频,张佳乐就在这里和张新杰下棋——五子棋。和战术大师下棋也是个脑力活,偶尔赢一回就值得直呼太棒啦好耶!虽然张新杰的思考速度时常让他怀疑对面坐的是不是人机,在张新杰给他让子后还输到数不清第十几盘的时候,张佳乐默默把自己的白子放到对面的棋盘上,诚恳地说:“扣 1 转人工。”
    张新杰抬起脸来看他的时候表情有一瞬间的迷茫,张佳乐没憋住笑,没能拍下来真的很可惜。
    今天一大半的时间都花在车上,不论是负责坐车的还是负责开车的都很累了,一贯作息良好的张新杰首先和韩文清一起跟他们道了晚安,进屋去了。张佳乐在床上刷了会儿手机,觉得没什么意思,也干脆选择了睡觉。
    青海旅游的第一天,就这样平常而又奇异地过去了

    第二天去茶卡盐湖,张佳乐爬起来的时候很有兴致,可等到了景区门口,就有点蔫了,无他,今天天气不如昨天好,浓重的乌云笼罩着天空,空旷的自然风光也显得晦暗,更何况茶卡盐湖是个对天气要求很高的景点,这个天气来是指望不了有好的游玩体验了。
    他在小火车上也闷闷不乐,思绪一路跑偏——我为什么运气总是这么差呢?为什么昨天天气就好好的,今天就是阴天呢?如果他自己一个人来玩不好就算了,可是还拖累了别人……
    湖边很冷,张佳乐穿着冲锋衣,还是冻得直哆嗦,眼前一片白茫茫,更是悲从中来,林敬言指挥他去路牌下面打卡,给他拍照,张佳乐僵硬地比出一个“耶”。
    “好啦好啦,意外也是旅途的独特体验嘛。”林敬言安慰他,“大家在一起玩就很开心了。”
    “那我还是希望意外少一点。”张佳乐叹了口气。
    到下午,林敬言的回旋镖就扎到了他自己——他们去翡翠湖,翡翠湖湖水翠绿,点点湖泊连成一片,唯一的缺点就是风太大了,张佳乐死死摁着自己的帽子,和林敬言说着这地方适合无人机拍俯视景色,就看见韩文清掏出了无人机,正边惊叹边围观老韩的熟练操作,张佳乐抬头一看,突然呆住了,对林敬言大喊:“老林你的帽子!!”
    林敬言抬手一摸,一直老老实实待在他头顶的遮阳帽不知何时没了踪影,一回头,他的帽子正在地上狂奔。
    韩文清动不了,张新杰和张佳乐同时冲出去试图帮他把帽子抢回来,三位荣耀大神联手的一番平地追逐战也没能挽救回他的帽子,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滚落在石堆下方。
    “你的意外来了。”张佳乐拍拍林敬言的肩膀,他们四个人站在一起,看着那个已经决计捡不回来的帽子,无声默哀。
    林敬言唯有苦笑,发型被大风吹得乱七八糟。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个语气犹豫的声音:“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是韩队和张副吗?”
    韩文清和张新杰回头,对方看见他们,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张新杰及时对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一看就是情侣打扮的两个人捂住嘴,好歹没真尖叫出声。
    哇嗷,偶遇粉丝了耶。林敬言和张佳乐对视一眼,很默契地默默一起往旁边挪了挪。毕竟是老牌强队,又有一个冠军在手,粉丝数量自然庞大得可怕,没想到旅游都能遇到,他们又不是霸图的,就不打扰人家了。
    偶遇偶像的幸运情侣已经从语无伦次地表达喜爱进展到了签名合影的环节,张新杰拿出了纸和小本子——话说为什么出来玩还带着这些啊——给韩文清签了名,准备合影。张新杰低头签字的时候,韩文清抬起脸在人群里准确地锁定了在一边努力缩小存在感的林敬言和张佳乐,示意他们过来。
    啊,我们?张佳乐指着自己,对韩文清发出无声的疑问。
    韩文清肯定地点点头,而他的副队签完字,则在林敬言和张佳乐疯狂摆手并逃跑之前切断了他们的后路:“过来一起合照吧,林敬言前辈、张佳乐前辈!”
    来不及跑了,张佳乐挂着僵硬的笑扯着正在努力整理发型的林敬言的袖子磨磨蹭蹭地走过来,这两位霸图粉丝眼睛都瞪大了,张佳乐清晰地听见女生说天呐一次能见到四位大神我不是在做梦吧。
    是挺像在做梦的,我们四个是怎么能凑在一起的?
    张佳乐暗中蛐蛐。情侣中的男生显然也很兴奋,对着林敬言一通输出我有个朋友超级喜欢你的、从六年前就看你的比赛!每一场都去看线下!大神能不能给他签个名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本子和笔传递到了林敬言手上。张佳乐正看着,突然被塞了一个小礼物,是……一块小花形状的饼干?
    他一低头,女生满脸通红,说今天没有带其他的礼物,只能送给他这个了。张佳乐正准备说没关系,就听见女生似乎很犹豫是否要说,因而有些颤抖的声音:
    “大、大神,其实我是想说,真的有很多人喜欢你的……我是霸图粉丝但是我也看过好多你的比赛……我还有很多朋友,大家都很喜欢你的!”
    “……我们都支持你的选择,想不想走是你的自由,只要你开心就好了,网上那些人什么都不懂……”
    似乎是觉得自己结结巴巴词不达意,女生涨红了脸,拍拍脸深呼吸,才又说下去:“总之!就、就祝你一切都好,要永远开心!”
    有那么几秒,张佳乐其实很想哭。
    但是不能在这里……太丢脸了。林敬言把本子递给他,他假装低头签名,狠狠吸鼻子掩盖酸涩的泪意。
    自从他宣布退役以后,战队,粉丝,乃至他自己,没有一个人说过他可以是自由的,最优先的是他要开心。
    他把签了八次名字的那两页撕掉,递给女生,努力说出“谢谢”两个字。
手臂被轻轻撞了一下,林敬言不动声色往他口袋里塞了一包纸。张佳乐转过身,趁着林敬言走上前去和女生聊天的视角遮挡擦眼泪。
    他们四个人一起和两位粉丝拍了合照,这一次,张佳乐的眼眶有点红,但笑容更真心了一些。
    临走之前,韩文清要回了那两张签名,在空白的角落认认真真地写上了“霸图”和“一如既往”。张佳乐有点疑惑,他和老林又不是霸图的,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可是看粉丝很激动很喜欢,韩文清和张新杰又都一脸正常,好像这么做是天经地义的,就默默把疑问咽了下去。
    行程第三天,从路过网红 U 型公路开始。这个地方他们只在路边拍拍,不去路中间,张新杰强调了很多次,绝对不能去路中间拍照,这个地方来往大卡车很多,又因为下坡很难及时减速,一出事就是百分百的“试试就逝世”,张佳乐听得心有戚戚,随手拍了拍这段公路,就算打过卡了,上车马不停蹄往水上雅丹跑。
    水上雅丹是一个大型地质公园,虽然在张佳乐眼里更像来爬坡——越是往里走,就是越多的陡坡,湖水和翡翠湖的很像,散落在小山坡之间。有的“湖”只是个小水泊,而有的湖面则广阔得一眼望不到边,张佳乐走得气喘吁吁,干脆停在湖边的小土坡上喝水喘口气,看着湖面发呆,自言自语:“不知道湖里面有没有鱼……”
    “应该有的,前辈。”
    张佳乐偏头看向根本没有一点疲态的张新杰,现在他是真的相信在霸图健身锻炼是每日训练的一部分了,他还是很相信张新杰的话的。“是资料上看到的吗?不愧是新杰!”
    “不是,”出乎意料地,张新杰推推眼镜,十分之淡定地伸手指向张佳乐的方向,“因为前辈你脚旁边那个好像就是鱼的……干尸。”
    张佳乐低头一看就猛地跳开了。那确实至少曾经是一条鱼的形状,但看上去去世得不是很安详。
    林敬言在一边笑得不能自已,收获张佳乐气鼓鼓的眼刀。
    “说到鱼,”张新杰开口,话题却拐得很诡异,“前辈们喜欢赶海吗?”
    啊?赶海不是抓鱼吧?张佳乐和林敬言面面相觑,迷惑了,试探着回答:“还行……?”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张新杰的镜片好像在反光。
    “喜欢赶海的话,可以到青岛来,每年都有很多游客特地来山东赶海的。”
原来是在邀请他去玩!张佳乐恍然大悟,以前打比赛的时候,身在主场的队伍经常给打客场的队伍当导游,他带过很多人在昆明转,请过很多顿菌子火锅。没想到自己都退役了,张新杰还盛情邀请他去青岛玩。他顿时不好意思生刚刚被吓到的气了,新杰人好好,不愧是霸图的副队长!
    韩文清拍好了一组视频,回来找他们,说他要尝试拍“旱地拔葱”,问他们去不去,三人自然全票通过。这个计划唯一的阻碍是,首先必须得爬上一个比较高的陡坡,没什么人,背景还要有湖,才能拍得震撼。
    韩文清领着他们往人少的地方走,几番勘察选定了一个陡坡,四个人开始哼哧哼哧往上爬——也可能根本只有张佳乐和林敬言两个人在哼哧哼哧罢了。韩文清拿着无人机还如履平地,张新杰爬山的动作优雅又迅速,如果不是为了停下等他们,不时(经常)搭把手,早已经追上韩文清了。
    张佳乐痛难信,张佳乐很绝望,张佳乐控诉:“大家不都是宅男吗你们怎么回事啊!”韩文清的声音从上方飘过来:“加强锻炼。”张新杰一边给林敬言搭把手上坡,一边第三次做起了山东省旅游推广大使:“前辈们来青岛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爬泰山。”
    新杰人真好啊!张佳乐再次感叹,借着张新杰的力狠狠迈上了面前的小坡。
终于在顶峰汇合,拍摄由韩文清全权负责,他们只需要摆姿势,摆尽量帅气的姿势。
    韩文清给他们每个人都拍了一版,张新杰和林敬言都选择了比较常规的姿势,站桩或是张开双手拍背影,张佳乐则选择了转圈,看上去有点傻,但很快乐。
    最后当然要拍一版大合照,出于对霸图气质的敬意(虽然这可能是一种刻板印象),林敬言和张佳乐齐刷刷双手抱胸,韩文清看着他们一阵无语,问:“你们要去打拳击吗?”
    “这样比较霸图嘛!”张佳乐倒是很高兴,“老韩老韩快拍,一定很酷!”
    最终的视频版本里,随着无人机从山壁下方缓缓升起,视角升高、拉远,露出的是他们四个人统一戴着墨镜,双手抱胸的身影。
    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张佳乐都对这段视频很满意,因为这很霸图。
    次日要赶往敦煌,车程来到了恐怖的六个小时,韩文清张新杰每开一个半小时就换人休息,不然实在吃不消,蹭车的林敬言和张佳乐主要就负责后勤保障——指给在副驾休息的人递水。
    等他们到了敦煌,早已经是下午了,即便强如霸图的正副队,连开了几个小时的车也不得不休息了。午休之后进景区肯定来不及全逛完,但鸣沙山月牙泉景区的票三天通用,明天还可以进去,而至于今晚,韩文清和张新杰给出了一个十分诱人的提议——

    “要去拍星星吗!”
    “对,”张新杰补充,“我们先在月牙泉旁边的酒店住,晚上自己开车去戈壁,那边离城市比较远,晚上很安静,也没有太多灯光干扰,所以运气好的话可以拍到银河和星轨,明天凌晨回酒店,补眠以后去月牙泉。”
    “要拍星轨得熬夜拍吧?新杰你受得了吗?”
      林敬言的疑问也代表了在场另一位二期成员,张新杰的准时作息在联盟内部是出了名的,没有人看见过张新杰在晚上十一点之后在群聊发言,大家私下传说霸图的副队长其实是机器人,晚上十一点准时断电的那种。
    这个问题,已经做好了计划的张新杰明显考虑过,回答:“熬一个晚上应该没有问题。”
    他说完这句话,又看着林敬言和张佳乐,认真地说:“当然,在霸图的时候不提倡熬夜。早睡早起,这是作息规定。”
    “那新杰你真的会去查寝吗,一间一间看的那种?”
    面对好奇宝宝张佳乐,张新杰手指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地回答:“会的,我有所有房间的钥匙和考勤登记簿,晚上十一点会准时在宿舍走廊巡视,打开每个人的房门看大家睡觉还是在熬夜……”
    “真的假的?”张佳乐缩缩脖子,想想这种场面比较像恐怖片里在古宅游荡的幽灵……
    “当然是假的。”韩文清的声音凉凉的,“新杰是副队长不是中学宿管,少看点群里的八卦。”
    张佳乐吐了吐舌头,不知道作为职业选手群的管理员,韩文清以前看他们聊这些,是不是很想把他们全都禁言了?
    到了在敦煌订的民宿,张佳乐就和林敬言联手把这两位开车功臣推进房间去休息了,到了晚上这俩还得开车。他们俩倒是还好,就是坐久了腰疼,这其实算是职业选手的职业病,人均肩颈疼痛腰疼频发,只能以一句“二旬老人”自嘲。
    或许年龄的增加带来的精力损耗确实不可避免,张佳乐说自己不累,结果回房间一沾上床就昏了过去,等醒来已经是饭点,在前几天组建的四人小群里问了一嘴,除了林敬言没人回,估计他们还没醒,开车这么久实在是一种折磨,应该让他们好好休息。
    这么想着,他和林敬言一起出门逛街去了,这间民宿其实离市区很近,相比起前几天行程中的除了景点荒无人烟,这里更像他们印象里的城市,有随处可见的商店餐馆、车水马龙和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普通行人。张佳乐在文创商店里买了不少东西,冰箱贴、扇子,临走的时候还带上了两只挂在收银台旁边的小骆驼玩偶。
    晚饭是在夜市解决的,敦煌夜市颇负盛名,秉持着来都来了的朴素思想,等韩张休息完毕,直接开车来找他们,一行人奔向夜市。在眼花缭乱的摊子里匆匆选了几样想吃的,又尝试了当地特色杏皮茶。韩文清和张新杰去买了一些丝巾和伴手礼,说是回去送亲戚朋友。还吸着杏皮茶的张佳乐听了觉得很有道理,遂也加入购物行列,最终四人满载而归,回了趟民宿把东西都扔在房间里,就该准备夜晚的观星了。
    久违的期待和兴奋让张佳乐的大脑有些过度的清醒,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情绪波动的感觉,而过去这几天,他比先前半年多的任何一天都要快乐,就算旅途说不上完美,路程很长,很累,遇不到最好的天气,找不到厕所,风沙很大,不每天狂喷补水喷雾就感觉自己要裂开了,但是真好啊,他离开昆明,被旅游团扔下,遇到了韩文清张新杰和林敬言,真是太好了。
    其他人还没收拾完,张佳乐背着包,在民宿门口迈着小碎片蹦蹦跳跳,追逐招牌旋转着在地面投下的光影,小声哼走调的歌,掏出手机又看见张新杰在群里提醒,戈壁早晚温差大,晚上很冷,一定要带厚衣服,不由得又拉开背包,重复检查一遍自己真的带了冲锋衣。
    越野车在夜色中疾驰,渐渐远离城市的喧嚣和光影,渐渐的,窗外只有规律地划过的一团团路灯的光晕,又连闪烁的白光也变得稀少,等到达那片开阔的平地,唯一的光源更是只有远处的探照灯,像一块缩得很小的白点,点缀在遥远的天空。夜幕笼罩下的群峰异常安谧,好安静,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韩文清从后备箱拿出四把小折叠椅、一个折叠桌和一盏户外灯,以及一大瓶驱蚊液,显然是经验丰富,不然他们今晚恐怕星星没看到,就要被蚊子给搬走了。灯光打开,柔光也在极致的夜色中显得鲜明,四个人暂时围着桌子坐下。张佳乐往手心哈气搓手,张新杰说得没错,夜晚的戈壁真的很冷。
    韩文清和张新杰一起去捣鼓相机了,张佳乐此刻仿佛脱缰的野马,在平地上瞎跑,停下来的时候就原地转上几圈,有些晕眩地仰望这片在城市地区难得一见的、繁星密布的星空,细碎而闪耀的,是深沉的夜色中最平凡却壮美的纹路,像催眠一样,让人忘记所有凡尘俗世的烦扰、忧愁、苦痛,只需全心全意地沉浸在天地之美。天空很低,伸出手就仿佛可以触碰这些远隔万里的星辰。如果能够躺在脚下的沙地,一直仰望这片星辰,也感觉不到烦腻。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过去在课本上背的诗词,在这一刻有了真正的具象。
    “好漂亮!”他转头对林敬言兴奋地大喊,在空旷的夜幕下,声音似乎也传递得更远。林敬言在举着手机拍照,也深深震撼于这不曾见过的景色,不禁感叹:“手机根本拍不出来啊,肉眼看更美!”
    他们跑去围观韩文清的无人机,张佳乐还借来小心翼翼地玩了一会儿,害怕弄坏,很快就还给韩文清拍照了。相机放在架子上,暂时不用管,四个人围坐在桌子旁,享受这几天高强度的行程中难得的静谧时间,缓慢地回复血条。
    沉醉在自然的怀抱中,这样似乎也不觉得无聊。
    张新杰带了一副牌,他们四个人在户外灯的光源下打了几把斗地主,韩文清要去看看相机,把林敬言带走了,说去帮他打光,剩下张新杰和张佳乐坐在一起,张新杰安静地收着牌,仔仔细细地放好正反面,按数字和花色排好,又在桌上拢整齐,收进盒子里。
    “新杰你好会玩!如果我自己来肯定找不到这么好的地方哈哈哈哈。”张佳乐撑着脸边看星星边哼歌,不忘对发现了这个宝藏地点的张新杰发出赞美。
    “是我朋友推荐的,我们有一个摄影交流群。”张新杰对他微笑,“前辈这几天开心吗?”
    “开心!”张佳乐对他竖起大拇指,“现在觉得当时被旅行团丢下太好啦,能遇到你们真的太幸运了。”
    “那,”张新杰坐直了身体,直视他的眼睛,眉目间认真的锐气让张佳乐心里一跳,隐隐约约察觉到,接下来要说的是一件对张新杰来说,很重要、很严肃的事情。他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而张新杰在他紧张的注视下,说出了一句完全超出他预料的话语:
    “前辈要不要考虑,加入霸图?”

    “……啊?”
    张佳乐张着嘴愣了很久,才发出一个单薄的音节。
    “不是、新杰你在开玩笑吗?哈哈哈哈这不太好笑……”大脑已经一片空白,紧张之下他甚至不知道嘴巴在胡乱说什么话,“我都退役了……哦你是不是邀请我去霸图玩?我就知道一定不是那个意、”
    “不是开玩笑,就是字面意思。”张新杰抢在他说完之前截断他应激之下的自我安慰和胡言乱语,坚定地重复,“退役了可以再复出,所以我的意思是,前辈要不要考虑,从第九赛季开始,成为霸图的一员?”
    自己现在一定很像一只傻傻的金鱼吧。
    不合时宜地,张佳乐的大脑飘出一个比喻。他张着嘴,茫然无措,仿佛被这一句无形的话语死死钉在了原地,像只不能动弹的标本蝴蝶。
    “……为什么?”蝴蝶的翅膀挣扎着颤动,“我、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问?”张新杰反问他,“张佳乐前辈,你是很优秀的选手,是联盟有史以来最强的弹药专家,霸图想要你,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可我已经退役了。”张佳乐木然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那前辈有吗,未来的打算?”
    “未来?”如果有的话,他就不会跑到青海了,他老老实实地说,“没有……”
    “我有。”张新杰斩钉截铁地说,“我会作为霸图的选手,作为霸图的牧师,一直战斗到我的职业生涯能持续的最后一天。”
    张佳乐隐隐明白张新杰的意思了……想要战斗到最后,是每个职业选手都抱有过的执念,可是执念算什么呢?想到发疯,也不过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而已……难道大孙没有这么想过吗?难道自己没有这么想过吗?愿望是打不过现实的、愿望带来希望,而希望换来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最后积攒成绝望的悬崖,他不止一次在噩梦中体验,低头是深不见底的沉渊,自己从崖边永无止境地坠落。
    他舔舔嘴唇,像被张新杰炽热的目光刺痛一样挪开眼睛,盯着天幕的繁星,又一次逃避,他为什么一直在逃跑呢?
    “我已经退役了,我已经不想……不想再打荣耀了。”
    他低下头,蜷缩起来,颤抖的语调末尾已经哽咽。
    我不想再打荣耀了。这句话在第七赛季之后他想过很多次,我不想再打荣耀了。荣耀是他最熟悉的游戏,初中他在家附近的网吧里第一次摸到荣耀的账号卡,光滑的,崭新的,那一天的记忆已经褪色,甚至已经回忆不起那时身边是否有夏季恼人的蝉鸣,原来恍然间,已经十几年过去。
    我不想再打荣耀了。因为荣耀才会遇到孙哲平,有了他和孙哲平,才会有百花,百花新成立的那天他多么快乐啊,他在院子里疯跑,觉得这一刻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拉着大孙在百花的小楼里合影,这一张合照太早太早了,后来换过两次手机,早就不见了,和孙哲平一样,等他想去找的时候,已经再也找不到了。
    我不想再打荣耀了。游戏的图标甚至电脑和鼠标都被列为禁区,他在桌子前发呆,强迫自己从电脑里删掉了荣耀,按下删除键的那一刻他的胃在翻涌,电脑跳出删除成功的提示,他推开椅子冲到厕所里干呕,一天没吃东西,身体里能流出的只有眼泪,眼泪是滚烫的,像血一样,他身体里的血应该也是热的,可他觉得自己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空壳。
    我不想再打荣耀了。他真的好喜欢、好爱荣耀啊,把最狂热的生命和心血献出去,近乎疯狂地拼上一切,荣耀给他的回报是什么呢?是三度折戟的苦痛、是求而不得的绝望、是才二十五岁,已经被摧折得遍体鳞伤的自己。
    我不想再打荣耀了。张佳乐颤抖着,带着哭腔说,如同那天和经理的对话,他闭上眼睛,不去期待对面的回答。只要远离,只要逃避,就不会再受到伤害。
    低低的呜咽声在静谧的星空下飘散,张新杰没有说话,张佳乐紧闭着眼睛,剧烈急速的喘息带来大脑的眩晕,第七赛季已经结束将近一年,他第一次在另一个人面前撕开自己的伤口,渗出的脓血暗红,太难过了,太痛苦了,原来时间会治愈一切也是骗人的。
    很久以后,他才逐渐从陷入沼泽一般的窒息感里缓过来,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了纸巾,一直被死死压抑的情绪流走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虚,张佳乐木然地打开一张纸巾,覆在脸上,擦去已经有些干燥了的眼泪。黑暗中唯一光源的另一边,张新杰注视着他,镜片之下的眼睛依然平静而柔和。
    再开口的时候,他跳过了先前的话题,勉强回归了正常的语调,只是依然有些颤抖:“……我有什么值得霸图需要的吗?你想要的未来,为什么需要我呢?”
    “因为前辈很厉害。”
    “厉害的选手有很多。”
    “首先,你比他们中的很多人更加优秀,也更加适合霸图。”张新杰的语气一贯很冷静,他这个人仿佛就是有这种魔力,说出的话让人不由自主想倾听、想相信。“霸图需要一场彻底的改变。我和队长构想的新战术体系中,需要一位擅长团队协作和具备卓越能力的弹药专家。前辈是第二赛季加入联盟的选手,百花战队曾经三次进入总决赛,也是目前唯一做到这一点的战队,而在孙哲平前辈退役以后,无意冒犯,但百花的所有战绩基本是依靠前辈一个人打出来的,在那样水平的队友配合下,堪称奇迹。而百花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有你在,是因为第一弹药专家——张佳乐是百花的队长,这样的能力,并不是单单凭借队伍是否拿到冠军就可以轻率判断的,因此,从实力的角度,在霸图战队发展的考量中,具备需要前辈加入霸图的必要性。其次,由于前辈已经不是百花的队长,意味着你是自由的,在限制期以后,前辈在霸图复出不存在任何程序和身份上的阻碍,因此,存在前辈加入霸图的可行性。”
    他说完仿佛数学计算的一段话,停顿一下,最终完成逻辑推导一般下定结论,用张佳乐开过玩笑的、霸图不容置疑的风格:
    “综上所述,霸图有你的位置,我们需要你。”
    霸图需要我,因为我很厉害、很优秀……吗?
    张佳乐呆呆地看着张新杰,张新杰的镜片角落有灯源的反光,眼神是平静而坚定的,瞳孔深处却好像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那是什么?像是户外灯折射的光源,又像是作为霸图的副队长,张新杰一贯坚冰一般的外表下始终不灭的心火。
    “是的,你很厉害。”突然,张新杰说,张佳乐恍惚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可能把心里的话呓语出口了。“虽然这样说似乎让人觉得只是无聊的安慰,但是,前辈,你很厉害,你很优秀,你已经是联盟成立以来历史的一部分,荣耀的玩家有多少?选手有多少?千万人中,能在联赛里留下姓名的,原本就不可能平庸。”
    “而且,”张新杰再度加码,“我可以代表霸图作出承诺,我们会向百花购入百花缭乱。”
    张佳乐觉得自己不可能适应这种张新杰式惊吓了,他差点跳起来:“怎么可能!霸图又不像百花,有系统培养弹药专家的传统,就算我……那也只能用最多一两年吧,怎么回得了本、你们老板不会答应的……”
    “老板听队长的。”张新杰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后一个质疑,“前一个问题,前辈来了就有了,而且是现在最强的弹药专家。以及,法务部已经在推进谈判,合同条款已经拟定完毕,只要价钱给得够高,百花让步指日可待。”
    “……这么财大气粗的吗!”张佳乐捂住心口,仿佛已经被这种扑面而来的霸气击穿了——当然并不是,今晚情绪大起大落,起伏得他的心脏隐隐作痛。
    他抬头望向星空,星星们亘古不变,高悬于天际,俯瞰大地,这片土地上巍峨千仞的高山、汹涌浩荡的江河,在宇宙的衡量中是不是也不过如蜉蝣一般渺小而短暂呢?他也是这样微小的一粟,在天地间孤独地飘荡,像是无根的浮萍,天际的孤星……现在有一个人说,我们需要你,因为你很优秀,很强大,我们这里,有你的位置。
    “我……”张佳乐犹豫着,嗫嚅着说,“我可能不能马上作出决定……”
    “理解。”张新杰露出一点微笑来,“前辈可以慢慢考虑,不需要立刻答复我。我可以代表霸图,这份邀请一直有效。”
       张佳乐点点头,又开始撑着脸,看着星星发呆,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接近日出的时间了。张新杰昨晚最后还是没撑住,去车里睡了一小会儿,张佳乐倒是真正地熬到了很晚,看星星、发呆,一边想张新杰的话,一边想老韩和老林是不是被外星人抓走了……怎么还没回来?
    说去看看相机怎么样,结果两个人一去就是一个多小时,但回来的时候林敬言的表情很明显不对,绝对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心神不宁。张佳乐移开眼睛,他自己尚且有想不开的结,这个时候,不打扰或许才是一种体贴。他们三个人又打了一会儿牌,中途还轮流趴在桌上小憩了一会儿,事实证明,人困到一定程度,是根本不会挑剔睡眠的环境的。
    因为要定时查看相机,韩文清只短暂地休息了几段时间,但比他们精神,甚至能开车带大家回民宿去,熬穿一夜实在太累了,等终于能躺在民宿柔软的床上,张佳乐心中再怎么纠结思考,都一瞬间就陷入了黑暗。
    这一觉就睡到了将近中午,张佳乐昏昏沉沉地爬起来,顶着两个黑眼圈,大脑稍微清醒一点,又开始想昨天张新杰说的话。
    今天原本要去鸣沙山和月牙泉,但韩文清在群里让他们俩先去,他等张新杰醒了去找他们汇合,林敬言和张佳乐一致同意一起出来玩就要一起逛景区,否则有什么意思,反正也不差那点时间,干脆等着张新杰醒了一起去。
    两个人在民宿旁边找了家羊肉粉,准备对付一下早午饭。午餐高峰期,出餐有点慢,张佳乐和林敬言坐在四方桌的两边,边玩手机边等着羊肉粉。
    张佳乐脑子很乱,只能靠玩消消乐转移注意力,很突然地,林敬言叹了口气,说:“你打算去青岛吗?”
    张佳乐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这一关已经过不了了,他干脆关掉了游戏,看向对面的好友:“你怎么知道?啊、昨天老韩找你不会也是去……”
    林敬言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事实上他现在回想起昨天晚上,也觉得不可思议。韩文清找他去给相机打光,又说拿着无人机去找一个方便的拍摄地点,他当然对霸图的队长抱有百分百的信任,就这么和原本的驻扎地越走越远,等他反应过来,户外灯的灯光已经是远处浓缩的一小点。
    四下黑暗,除了他们的手电筒再无其他光线,四周又安静得令人发毛。他只能不断安慰自己,至少,韩文清不会突然变成鬼怪,也不会突然把自己杀人灭迹。
    结果韩文清一转身,说的话真的让他有一瞬的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见鬼了?
    “考虑一下,要不要加入霸图。”韩文清说。
    周围的环境太过昏暗,林敬言睁大眼睛努力看清韩文清的脸,想从中发现一丝一毫这是个玩笑的痕迹。
    很可惜,没有。
    “……为什么?”他露出有些苦涩的微笑,“我的职业生涯……已经接近末期了,全明星的事你也看到了,为什么还……”
    韩文清扬起眉毛,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不是那种很轻易服老的人。”
    “这不是服不服的问题。”林敬言闭上眼睛,仍然能回忆起全明星赛场上落败于唐昊时的不甘,作为前辈必须保持风度,只能微笑以对,在外界眼中,他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是个好人,可那不代表他是没有情绪的,他不是没有个人感情的人偶,好人也只是血肉之躯罢了。戈壁的晚风拂过,把他的低语变得有些模糊:“只是……就是事实而已。”
    “我不觉得是事实,你很优秀,霸图需要你。”韩文清说,用上了作为队长时坚定的声音和语气。
    韩文清的话把他的心变得有点乱,心跳失序,对他而言很少见地,他在沙地上烦躁地踱步,踢飞一颗石子,最后停下来,看向韩文清:“我还是呼啸的队长。”
这句话韩文清没有接,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深沉而凝重。林敬言陡然无力,他垂下眼睛,盯着地面手电筒的光源照出的那片沙子和小草。他自己也知道这句话有多么傻,自从全明星那一战的失败,所有人已经认定他是即将被拍死的前浪,谁还会在意他的去留呢?在他离开之前,就已经知道俱乐部在和百花接洽,不然他为什么要一个人跑来青海?一队之长真的闲到这种地步吗?
    方锐知道他心情不好,每天都要他视频,好像生怕他看破红尘就决定再也不回南京了一样。他还是呼啸的队长,却从没有比现在更明白,很快就不再是了,呼啸和百花谈妥的那一天,就是他作为前队长,应该体面地、充满风度地给后辈让位的时刻。
    他做得到吗?林敬言茫然地想,他真的那么光风霁月、胸怀坦荡,不再有一丝一毫的不甘吗?
    “如果你还在想职业生涯末期这件事。”韩文清打破了这片沉默和他对自己的诘问,“我想说,我也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才更要去做。”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句话像一道巨大的休止符,强迫他中断了此刻大脑中的思考。林敬言抬头看向韩文清,霸图队长的面容看不真切,但他能感受到那种“韩文清”的气质,凌冽而鲜明的,这位从荣耀职业联赛第一赛季就征战在赛场上的,所有人的前辈,一贯的坚毅,一贯的骄傲,一贯的永不后退,一贯的一如既往。
    他总是站在那里,在每一年霸图队伍的最前方,在每一年的队长会议,在每一年的职业联赛里,现如今联盟的每个选手都是在韩文清的压力笼罩下成长的,偌大的荣耀联盟,堪配与他称作敌手的,只有被称作“荣耀教科书”的叶秋而已,其他人只能仰望他的背影,如同磐石一般矗立。
    这样稳定的柱石,这样坚韧的队长,很少有人在看着韩文清的时候能想起来,其实他也是老将,他也到了职业生涯的末期,他和林敬言一样,不再是时间的宠儿了,和所有老将的命运一样,他们青春的碎片散落在联盟的赛场上,散落在战队的训练室里,收拢不回,而时光是一条片刻不停的传送带,无情地、残酷地送他们远去,时钟的每一个摆动都是紧迫的警告,每一分,每一秒,他们都离荣耀的赛场更远一些。
    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霸图想做什么?”林敬言在韩文清的注视下深呼吸几次平复心情,问道。
    “如果是指目前短期的情况,那么是霸图的战略需要全面调整,我和新杰的战术构想里需要弹药和流氓角色的加入,你具备的丰富经验和操作在霸图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弹药啊……”林敬言无端地想起张新杰一次次提出去青岛的邀请,不禁失笑,“所以张佳乐也是目标,怎么感觉这不是个巧合呢。”
    “确实是巧合。”韩文清诚实地回答,“我们原本打算回去再联系你们的,没有想到会在西宁遇上。”
    “好吧,”林敬言忍不住摇摇头,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呢?韩文清和张新杰决定招揽他和张佳乐,假期自驾青甘大环线,正好就在西宁遇到了同样因为被旅行社抛弃而游荡街头的自己和张佳乐,多么可怕的概率,这样看,或许霸图的正副队长还真的是被上天眷顾的人。“那长期呢?”
    “长期的目标当然只有一个,”韩文清的语气骤然严肃,“为了冠军!”
    冠军。
    林敬言闭上眼睛,去感受夜风吹过带来的镇静。身为职业选手,若说不曾想过,那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但这么多年的战绩已足以让他明白他的差距,接受他的平庸。
    ……真的吗?他真的就甘心这样放弃吗?
    他看向韩文清坚毅的面容,他知道韩文清一直不甘心,他自己呢?他自己难道就甘心这样,像一个毫无价值的垃圾一样,被所谓更加优秀、更有潜力的后辈取代,被曾经全心全意效力的母队扫地出门,落魄得像一条被踢走的不能看门、没有用处的丧家之犬!
    他不甘心。
    追逐冠军不是天才们的专利,凡人也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的风骨,有自己愿意付出一切去追寻的东西。
    林敬言深深吐出心口的浊气,对韩文清说:“我知道了,但我要再认真考虑一下。”
    “可以。”韩文清点点头,“我的邀请一直有效,你只要记得,来霸图,这里有你的位置。”
    林敬言不得不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心理都很强大,在这样沉重的对话之后,韩文清还是和他一起检查了相机的拍摄,又捣鼓了半天,用无人机去拍附近一个钢筋构筑的大型雕塑。
    再后来就是今晨了,他找到这个和张佳乐独处的时间,想听听张佳乐的想法。
    张佳乐听完只觉得很迷茫,实话说,如果霸图有了林敬言,他们能当队友也很好,至少本来关系也好,不存在磨合和冲突的问题。但是……但是……
    他其实明白林敬言的一部分纠结,他们和韩文清张新杰不一样,不是“原生”的霸图成员,甚至先前都是各自战队队长级别的标志性人物,要转会,总要考虑得更多。而对他而言,百花的意义更加重大,那是梦想的起始之地,是孙哲平和他的百花,连战队的名字都是他们结合的心血,他不敢想象没有自己的百花是什么样的,但张佳乐真的做不到自欺欺人,如果要复出,他不想再回去了,太累了。百花很好,只是……不再适合他了。
    “你想去吗?”张佳乐想不出什么,干脆把问题抛给林敬言。
    林敬言还没说话,手机就响了。
    “老韩打的,可能新杰醒了?”林敬言接起电话,刚打了声招呼,不过几秒就脸色大变,连声说好我们马上回去,挂掉电话一把抓起不明就里的张佳乐往外跑,边跑边解释:“新杰发烧了!老韩叫我们马上回去,去医院!”
    跑回民宿门口,正好撞见韩文清扶着脸色十分难看的张新杰一步步走出来。明眼人都能看出张新杰病得不轻,脸色惨白,意识已经不太清晰了,身体大半的重量都靠在韩文清身上,看见他们还努力笑了一下。
    林敬言和张佳乐上前去帮韩文清把张新杰放进后座,林敬言坐副驾去给韩文清开导航,张佳乐留在后座照顾张新杰,越野车迅速向医院奔去。
    张新杰满脸的冷汗,一丝血色也无,眼镜也没戴上——刚刚被韩文清收进盒子里了,怕慌乱间弄碎,似乎勉强凝聚起一丝力气,抓住张佳乐的袖口,嘴唇动了动。
张佳乐生怕张新杰要说什么重要信息,连忙俯下身去听,结果听到张新杰用极其虚弱的气声,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前辈……考虑、好了吗……要不要、来、霸图……”
    张佳乐简直要绝倒,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然而张新杰很执着地盯着他,虽然张佳乐深刻怀疑此时没戴眼镜的张新杰看到的只是一团马赛克,但还是盯得他一激灵。张佳乐缩缩肩膀,小声犹豫着说:“呃,我要是……不去呢?”
    张新杰还是盯着他,可能是张佳乐心虚,竟然从病中有些涣散的眼神里看出了难以置信的意味。
    然而下一秒,张新杰就闭上眼睛,脑袋一歪,昏了过去。吓得张佳乐魂飞魄散大喊新杰啊啊啊啊啊!我去行不行!醒醒啊新杰!
    医院早有联系好的急诊在门口接人,直到把张新杰送进急诊室,又出了诊断,只是普通的感冒,因为熬夜又吹风严重了些,张新杰平时锻炼,体质很好,只要退烧就好了,三人才终于舒了一口气,韩文清去找医生交代过敏史和病史了,林敬言和张佳乐去缴费窗口交钱。
    兵荒马乱地闹了一通,现在三个人都围在张新杰的病床前面看他输液,张新杰病情有所好转,也有力气坐起来了,现在正目光灼灼看着张佳乐:“前辈,车上说的还算数吗?”
    “你那个时候不是昏过去了吗?怎么听到的啊!”张佳乐捂住了脸,试图用玩笑式的吐槽回避沉重话题。
      坐得离张新杰最近的韩文清则看向林敬言,他甚至还没有说话,林敬言已经回答了他:“我愿意。”
    “老林你干嘛搞得像要结婚一样……”张佳乐弱弱地说。
    “张佳乐,”林敬言转头看着他,仍然带着他那标志性的,只不过如今有几分苦涩的微笑,轻声说,“我也快退役了啊。”
    是啊,这片赛场实在太过残酷,以社会的正常基准被视为朝阳旭日一般耀眼的年纪,在这里也不过是暮色前最后的一丝余光。他们的太阳要落下了,每个人都在被时间一分一秒地追赶,可这又怎么样呢?即便只能如同流星一般转瞬即逝,也要在黑暗中划出最璀璨的轨迹,即便是马上要被夜色掩埋的落日,也要拼尽全力,在天际挥洒最后、最炽烈的光芒。
    他们的太阳还没有落下,他们还可以在这个赛场上,拼搏到最后一秒,直到手指无法再作出少年时那般精准的操作,直到饱受伤病折磨的身体无法再负担少年时轻而易举能完成的高强度训练,直到大脑渐渐迟钝、无法再如同少年时那般灵活机敏,直到过长时间的赛制变成负担,直到优秀的后辈们涌现如过江之鲫,新人战胜他们、取代他们、把他们变成消失的“前浪”,直到他们曾经被敬仰欢呼的称号和姓名渐渐褪色,被追逐新秀的媒体遗忘,只留下老粉丝心中珍藏的回忆,直到最后的最后,剜去倾注了自己最美好年华和全部心血的那部分自我,成为一个游离在赛场之外的前职业选手,一个普通人。
    但在那之前,他们还在,谁也不甘心在竭尽全力之前就向时间认输,承认自己在与时间的赛跑中告负。
    在张佳乐愣怔的眼神里,林敬言努力轻松地笑笑,说:“但是就算这样,果然还是想打荣耀,想再试一次,为了冠军嘛!”
    冠军,冠军,冠军。
    哪个职业选手没有幻想过飞扬如雨金屑洒落下自己捧起奖杯的时刻?他知道韩文清想过,张新杰想过,林敬言想过,而自己,更在数次近在咫尺却咫尺天涯的锥心之痛中无数次深入骨髓地渴望,无数次不顾一切地冲锋。
    原来是这样,张佳乐看着自己的双手想道。原来是这样啊。
    修长的十指是他们最锋利的武器,从当年第一次接触荣耀,一开始完成新手任务、和新手村的 NPC 互动时最简单纯粹的快乐,到第二赛季与孙哲平并肩杀入联盟、交织着最浓烈爱意与梦想的黄金岁月,再到被三度折戟的苦痛彻底摧毁,他崩溃了,离开了。可是忘不了,逃避不了,退役之后他始终不快乐,原来是因为他始终还是张佳乐,始终还是那个热爱荣耀、渴望冠军,会为了一个年少时的梦想拼尽全力、屡败屡战、一次次从深渊中爬起的张佳乐。
    即使已经走到职业生涯末期,又怎么样呢,他们还在,就要站到最后一刻。如果和他们三个人为伴,如果他们四个人一起,是不是能走到更高的地方?
    张佳乐深深地呼吸,抬头看向韩文清,其实在看见他眼神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知道彼此的决定。
    “那要不,带我一个呗?”

    张佳乐已经很久没登录过微博。
    第七赛季之后他就把微博卸了,只在退役后特地下回来删掉了昵称里百花的前缀。而此时他久违地打开这个软件,忽略掉几乎阻塞手机的谩骂和斥责,打算发布一张照片。
    是他们在水上雅丹崖边的合照。
    他已经很久没有任何信息传出去,突然的更新带来爆炸式的信息回复,张佳乐每刷新一次,点赞和评论数都在以恐怖的倍数增长。
    评论最多的是问号,满屏的问号,说你们几个人怎么凑到一起的也太奇怪了,一点都不搭。还有人说这是老将聚会带一个四期,林敬言和韩文清也准备退役了吗?那也正常毕竟年纪也大了。这条评论下简直吵翻了天,一群人在骂老将不赶紧滚占着位置不让新人出头,真是不合时宜,另一群人当然不乐意,攻击其所谓新人的实力和维护喜欢的选手云云。
    张佳乐扫了几眼,就被不远处林敬言的喊声叫回了现实世界:“张佳乐!快来拿!一会儿凉了!”
    他抬头一看,是韩文清烤好了新的羊肉串。
    他们在民宿的院子里自己烧烤,民宿提供工具,他们自购食材。谁能想到,经常被误认为黑社会的韩文清其实是一把厨房好手,穿起围裙和袖套有模有样,让他一度控制不住想问老韩你是不是去过新东方进修的欲望,为了能继续享受美食,他强行封印了自己的吐槽细胞。
    难以掌控火候和调料的炭火烧烤在韩文清这里简直手拿把掐,张佳乐吃了第一串,幸福得原地转了两圈,停下来对韩文清说:“老韩你和新杰还费那劲!你如果早做一顿饭我一定马上就答应去霸图!”
    韩文清看着他,一阵无语,沉默了片刻,回答:“以后假期去我家吃饭也是可以的。”
    “好耶!”
    张佳乐举双手赞成,林敬言边摆盘边笑,张新杰也忍不住摇摇头。
    他们四个人,不常规、不搭调、不年轻、不合时宜,那又如何?
    从今以后,他们将站在一起,一起走下去。

尾声
    第八赛季 林敬言转会,霸图战队。
    第九赛季 张佳乐复出,霸图战队。
    第九赛季,霸图战队出战选手名单:韩文清,张新杰,林敬言,张佳乐……
    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要开幕。

那年,西部荒野,百花盛开


万事顺意,平安喜乐。